“你孩子的爸爸,那不就是你老公?”她好笑地睨了我一眼,又上下看了看我:“你应该才怀两三个月吧,都还看不出来。”

我看着她,有些无意识地僵僵点头,她又说道:“那你老公呢?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前几个月最要小心了,我之前就是没注意,还差一点掉…”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猛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心下全是难以抑制的恐慌和急迫,让我再也坐不住。虽然不愿承认,但我想我也明白,这恐慌究竟是来自于哪里。我把手里的资料往包里一塞,站起身来,快步地走出了候诊室,然后坐电梯下楼,出了医院。外面烈日当头,我拦了辆出租车,往城南一家酒店的方向去,之前的一年,我一直是在那个地方同于有霖秘密碰面。

约莫四十分钟后,我终于到了那家酒店,那是一家写字楼的顶端,我站在熟悉的房门号前拼命敲门,不多久便有人来应。于有霖看见我,脸上聚起了那堆难看而猥.琐的笑容:“不是说五点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都还没怎么准备好呢。”

我开门见山地说:“叔叔,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他皱起眉头道:“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心急如焚啊,进来再说话吧,我们现在可都是被重点监控对象。”说罢他便让开了道,我踌躇了两秒,还是走了进去,走进偌大的套间里,再拐过一个拐角。站定了几秒,我转过身,于有霖也跟了过头,他抬手指着沙发:“请坐。”

我小心地走到沙发旁坐下,看见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个茶壶和一个功夫茶杯,静了两秒,我笑笑地说:“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叔叔你还有这样的兴致,看来您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脱罪?”

于有霖叉腰大笑道:“就是因为都到这个时候了,才更要及时行乐!这可是上好的红茶,要是还没喝就去蹲号子了岂不是很可惜?”说罢他也坐下来,我谄笑着说:“您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去蹲号子…要是有什么我还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说。”

“比起我外甥,你还真是有情有义,也不枉我关照了你那么多年。你说的对,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坐二三十年牢,那不是他妈的等于一直坐到死了?”他从盘子里又拿了个杯子,倒了杯茶递给我,“姓顾的这么阴我,如意算盘打的挺好,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坐着等死啊,你说是吧?”

我接过茶杯来,心下的惶恐越发深了,我强笑着说:“我知道,您是老江湖了,肯定有后路的…那叔叔你打算怎么办,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又是什么意思,你有他什么软肋?”

“你急个什么?我既然敢在电话里跟你打包票,就肯定有我的办法。故事都有前因后果,比起我想让顾林昔怎么个死法,难道你不想先听我给你讲一下你爹妈跟我那姐姐姐夫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于有霖端起茶杯,脸上浮出了刁滑阴恶的笑容:“来,先干一杯吧,润润嗓子我再慢慢跟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争取明晚再更一次吧,实在不行就后天,但肯定不会再周更了嗯!

第六十二章

于有霖的故事很长,一直追溯到几十年前他刚住进林家的时候,虽然我对我父亲他们当年的往事也并非不感兴趣,但此时此刻我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眼下还有更要紧严重事情,随着分分秒秒的时间吞噬着理智和心壁。我焦虑得口干舌燥,一边喝了几杯茶,一边耐着性子听于有霖讲了很久,等到意识慢慢开始涣散的时候,我才兀然地觉察了什么,然而,覆水难收,悔之不及,再怎么反应都已经迟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左右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床脚的位置,手脚都被粗硬的绳索紧紧缚住,被捆绑在身后的手腕微微一动,粗糙的摩擦感让就皮肤火辣辣地疼。我抬起眼,第一眼便看见于有霖坐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还在有一杯没一杯地品他的茶,见我醒来,他眯起眼睛冲我一笑。笑容丑陋而下作,他说:“你的身子骨也太弱了吧?这么没有定力,正常人三分之二的量就睡了这么久,我他妈都等不及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几秒之后,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我强自镇定地说:“于有霖,你这是想干什么?”

他仍然眯眼看着我,脸上的□□简直让人想吐:“这法子真是屡试不爽,早知道当年我就应该先迷晕了你再把你办了,搞不好那时候你成了我的人,现在就会一心一意地帮我对付我外甥了。”

我顿时怒不可遏地大吼了起来:“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出卖你!你对付不了顾林昔,难道就要账算在我的头上?!”我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地说:“姓于的,你快点放开我!你把我绑起来又能怎么样?!你是想强.奸我还是想杀了我?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还不是会被查到,你还不是要去坐牢?!你杀了人,还会被枪毙,你一个身家上亿的大人物,难道甘心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起死?!”

他却哈哈大笑着说:“有时候我看着你,觉得你满肚子都是诡计,狡猾地连我都要小心提防,但现在看来你跟你那个无药可救的妈一样,都是光有脸蛋没有脑子的蠢货!”

脑海一瞬间有些停滞,我僵硬地反应了两秒,于有霖又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地“噢”了一声:“刚才还没讲到那里,你就已经睡着了。那么精彩的部分,简直是故事的高.潮啊,你就那么错过了,我都替你可惜,要不要我重新再给你复述一遍?”

我咬紧牙关沉默着,于有霖冷笑了声,脸上满是轻蔑的嘲讽,我听见世界上最污秽最丑恶的语句从他黑黄的牙缝中吐出来:“你那个唯利是图的妈背着你爸跟过我一段时间,这你至今都不知道吧?因为你妈长的那个样子还算和我胃口,而且主要是在床上也够骚。再来你妈也不像你,她对我还是够忠心的,忠心得连自己的老公都能下迷药…对,你没听错,亲手送你爸下地狱的人就是你那个妈!要不是有她这么帮我,我哪里能在顾家编排那么一场好戏来除掉顾国峥?原本你妈立了那么大一个功,我继续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也没问题。但是谁叫她那么贪得无厌?开口要钱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我娶她,说要是我不娶就到顾家那帮人面前去告发我。最好笑的她这头刚威胁完我,马上又装作无辜清白地去顾家讨钱,她也真够聪明的,两头的好处一点也没舍得落下。他妈的!真当老子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惹恼了我,我就让她半点好处都拿不到!她最后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虽然我还没那么狠心地想让她死,但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天都帮我收了她!”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不自觉淌出的眼泪蒙住,我咬紧了牙不断地对自己说,都是假的,我不能再相信于有霖的话,他说的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迷惑我才会这么说。可是过了很久,当往昔纷迭的记忆细节汹涌而不停歇地涌进脑海里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一切都有迹可循。那时的一段时间,我妈突然多了很多昂贵的珠宝首饰,我在家里收拾房间的时候,也偶尔会发现不是我爸爸尺码的男士衣服,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十年的时间里,真正的宿敌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把这一切的怨念,都记到顾林昔的身上。我听见自己沙哑不成调的声音说:“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你…都是你一手策划,骗了我妈妈,害了我爸爸,还有顾林昔的父母?”

于有霖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我在电话里和你说过吧,你听完这些,也再没什么遗憾了…当然了,我对你还有另外一个承诺,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外甥死。”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他阴毒地笑道:“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很及时地通知他了,发了你的照片,还拍了一段录像…从他那里赶过来,我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也不算少了吧?别着急,他应该就快到了。”

心里慌乱得近乎抽搐,然而半分钟过去后,胸口处的忐忑竟似乎慢慢转变为了坦然和侥幸。我看着于有霖笑了一声,终于又发得出声音来了:“搞了半天,原来你是想用我当人质,引诱他来自投罗网吗?叔叔,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别说我已经跟他彻底决裂,就算是之前的时候,顾林昔也绝对不会为了我这么做的。”

“他会不会来我也不知道,不过就是赌一把,都到这一步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实在不行,我也只有跟你共赴黄泉了。只不过,就算你一个人的筹码低,但你不是还怀着他的孩子吗?”

我愣了愣,于有霖阴笑地看着我:“怎么样,以为我还不知道吗?你可是我最重要的棋子,我怎么可能会那么不关心你?”

愣了几秒,我回过神来,又笑了声:“那又怎么样?他说了,愿意为他生孩子的人多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他为了这个就要豁出命吗…于有霖,你想找个人陪葬,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如果你不杀我,等我自由了,我也一定要让你死!新仇旧恨,到了地府我再跟你一起算!”

话音未落,于有霖手边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侧过脸去扫了一眼,然后洋洋得意地站了起来,拿着手机走到床边,蹲下来把屏幕放在我眼前。我呆滞地看着上面的那几个字,绝望地听见于有霖说:“小方,看来我的这个外甥,还是比你想象得要重情啊。”

说罢,他便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把匕首又回到床头,拽住我身后的绳子往上扯,然后坐到了我身旁的床头边。那把锋利的刀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尖利的锋芒似乎随时都要扎进我的喉咙里。他一连串的动作做完,我却一直很是有些僵滞,直到不过五分钟,房门被门卡嘀地一声刷开的时候,神智才终于回来了。明晃晃的利刃竖在眼前,我闭上眼睛对背着门,绝望地听着嗒嗒的脚步声从很远的门口传过来,越来越近,然后蓦地停住了,于有霖在我旁边得意地笑:“来了啊,动作还是挺快的,我要的东西带了没有?”

四下的空气沉寂了很久,我在心里祈求着,祈求世界最好就这么一直安静下去,可是终于,那个眼下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我听见顾林昔说:“带了,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转让,一分不少,字也签了,你要不要过目?”

于有霖冷笑着道:“看就不看了,你放那吧。现在这情况我还看合同,显得对你多不尊重?”

“那你可以放开阿沅了么?”身后克制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不稳,还有一点泠然,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听见顾林昔说:“我已经在电话里说了会答应你,你为什么还绑着她?你对她干了什么?!”

眼睛里难过地马上就泛起酸意,我用力地咬牙忍住,于有霖低头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着说:“你紧张什么?你看她不动,难道以为她已经死了么?放心吧,你言而有信,舅舅当然也说到做到。”他一边说着,突然用力一推我的肩,我顺着力道不得已平躺下去,头顶的灯光一晃,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于有霖说:“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吗?”

他的话音落下,顾林昔又叫了我一声阿沅,嗓音因为惊慌而微微颤抖,我却仍然闭紧了双眼,然而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他,也不是因为我觉得没脸见他,而是此时此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我并不想那么做,我简直难过地要哭,可我想,大概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五秒之后,我终于平静地睁开眼睛,顾林昔站在离床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我,他的表情似乎松了口气,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开口,我抢在了他的前面,我开心地笑着说:“舅舅,你看,我说了吧,你外甥还是对我旧情未了,只要拿我当诱饵,他一定会来的。”

对面的人顿时有一点愣,我接着冷笑道:“世界上还真的有人那么蠢,被骗了一次还不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受骗!”

顾林昔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也继续冷笑着,面色不改地看着他,我想我只要再多坚持一秒,或许顾林昔就会清醒过来,不管不顾地愤而离去,可是他却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很久。于有霖突然在我身后笑了一声:“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见风使舵也不带这样的,我是不管你们俩在用目光交流什么诡计,反正今天你们两个人肯定不能一起活着出去!”

我咬紧牙,脑海中飞快地寻思着还要说些什么,可是顾林昔的目光却已经从我脸上移开,他看着于有霖默然了几秒,忽然慢慢地开口道:“舅舅,我妈死前跟我说,那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去国外看过她一次,那时候的事,她猜到是你…可你始终是她弟弟,是我舅舅,我爸已经死了,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现在只是为了钱,我也已经答应你了,你真的还要做到这种程度?”

“别他妈跟我说这个!”于有霖愤怒地大吼起来,“她老公要把我逼到绝路的时候她怎么不当我是弟弟,你前阵子要送我去坐牢的时候怎么不当我是舅舅,这个时候还来跟我打苦情牌,你他妈当我好糊弄?!”他喘着粗气冷哼了声:“你看,我也想过放你一马,本来你只要乖乖地去坐牢,就不用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谁知道你他妈跟你爸一样,都一样的表里不一奸诈狡猾,所以一天不除掉你,我就一天内心不安!”

顾林昔沉默了几秒,“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杀了你?我哪里会那么蠢,杀了你我还要偿命。”于有霖冷笑起来,“不过十年前你爸从三十楼跳下去,全市轰动了多久啊,我至今都记得。如果今天历史重演,你也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那一定很精彩…当然如果你实在不肯,我就只好替你跳下去,不过,你老婆和你儿子就都要跟我作陪!”

顾林昔闭口沉默,他的面色平静,像是早已料到眼下这一切的结局,而我的心口却疯狂地跳动起来。静了半分钟,他重新垂下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几秒,咬紧牙关垂死挣扎地说:“你看我干什么?你死了,我也绝对不会为你流半滴眼泪!”

他却仍然看着我,静了几秒,轻轻地说:“阿沅,不要怕。”

我一下愣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慢慢地走到窗边,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顾林昔又回起脸来对于有霖说:“我答应你,但是你要把她的绳子解了,否则我怎么敢相信你?”

于有霖说:“你当我是傻子?要是放了她,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怎么打得过你们俩个年轻人?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我,等你死了,她要是不跟我闹,我自然也懒得管她死活!”

顾林昔沉默了几秒,他再没回过头看我,突然撇过脸去,伸手把面前巨大的窗户用力推开,外面聒噪的世界顿时穿透进来。脑海中顿时轰隆一声,我放声大叫着说:“顾林昔,你这个蠢货!我告诉你,你死了我也不会有一点内疚,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你聪明的话就快点滚!”

静立了几秒,他总算又回过头来,发红的眼睛平静却绝望:“那也没关系,你活着就行了。”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着我说:“阿沅,你死了,我活不下去,可是你那么恨我,我死了,你一定会活得很好…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去找萧邵,他答应我了,会帮你的…我就求你一件事,求你不要把孩子打掉。”

我大哭着说:“你妄想!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不会留下它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记得你一辈子吗?!你别做梦了!你要是死了我也绝对不会惋惜的,我会马上就嫁给别人,开始新的人生,再也不会记得你!”

他不再说话了,无助而无望地看着我,眼泪无声地落,于有霖不耐烦地说:“遗言讲完了没有?你再他妈磨蹭,我就先送她上路,让你看着她跟她爹一个死法!”

他把刀在我脖颈处抵了抵,那一瞬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和勇气,我突然用力地把自己侧边的脖子朝利刃的方向顶过去,脖颈处划过一阵尖锐的疼。我想要是让我看着他死,那还不如我死,我死了,他就可以死心,就可以离开,就能够平安了。然而预想中血液喷溅的场面却没有发生,我的力道似乎偏了些,刀刃压下来,割到了于有霖的手,他疼得大叫一声,本能地一抽手,我被他的力道一甩翻到床下。就在那一刹那,眼前飞速地晃过一个身影,顾林昔冲过来摁住于有霖的手:“快走!”

我怔愣了一秒才恍然回神,赶忙摇摇晃晃重心不稳地站起来,他们从床上僵持地打到地上,我刚走了两步,于有霖一脚用力地踢在了顾林昔右腿膝盖的地方,他吃痛地哼了一声,于有霖趁机把手抽出来,抓过旁边掉在地上的匕首,用力地朝着顾林昔的背部猛扎了下去!

双腿一阵发软,我险些跪在地上,靠着床边跌下来,看见于有霖又把匕首拔.出来,一把推开顾林昔,翻身在他之上,又要将匕首往他胸腔的地方扎下去。身下疼得厉害,我连挣扎着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大哭着说:“不要!不要!叔叔,求你了!”然而刀锋还是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肩头,我听见顾林昔突然用尽力气大喊了声:“萧邵!”

外面很快有巨大的撞击声传来,于有霖怒骂道:“我操,你他妈还敢带人来,那老子今天就跟你一起死!”

所有的事情都不过在十秒之间,这十秒一定是我人生中最黑暗可怕的十秒。利刃在我眼前不断抬起落下抬起落下,眼睛里溢满的都是血色,连嘶哑的哭喊都再发不出来。直到空气中突然一阵嗡鸣,于有霖被子弹打中倒下去。我挣扎着扑身上前,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是我看到顾林昔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抱歉,下章正文完结。

第六十三章

醒来的时候,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萧邵。

他无声而肃穆地坐在我的病床边,沉寂了半分钟才同我说了第一句话,他说:“你不用看着我,他还在手术,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死是活。”

我也看着他静了几秒,平静地说:“没关系,他活着,我陪着他活。他死了,我也陪他死。”

萧邵眯了眯眼睛,沉默了一阵,他突然一下子动怒地站了起来。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你现在终于知道愧疚了?还要陪他死?可是照我看,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彻底远离你,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眼泪流了出来,我摇摇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以前的事,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他为什么不跟我…”

他愤怒地打断我:“他要怎么告诉你?难道要他告诉你,都是你那个作死的妈,害了自己的老公不算,还害了他全家?就算要寻仇,也应该是你欠他的!他已经是既往不咎地对你付出了,可是又换回了什么?你想陪他死,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我沉默着,无话可说,静默了很久,萧邵又道:“就在刚才去酒店的时候,他一路跟我说的就像是在交代后事,全都是你的破事!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给我苟延残喘地活着。”

说罢,他转身走开,我闭上眼睛,临出门前,我又听见脚步声顿住,萧邵说:“还有你不要忘了,假如他真的死了,你能赎罪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他的孩子抚养长大…所以,不要想着死。”

随后的一个多星期,我躺在病床上哪里都不能去,医生说因为之前受了太多刺激,造成胎位不稳,需要卧床休息起码一个月,否则风险会很大。我原本已经几乎忘记这个生命的存在,如今也不知道,他的存在到底还有没有意义。那天萧邵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祁肖倒是来过几次,他找了一个护工来照顾我,还告诉我说,顾林昔自手术以后一直呆在重症监护里,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我问他说:“那他还有生命危险吗?”

他安慰我道:“暂时没有,只要不出现器官衰竭的恶化情况,醒过来应该只是时间问题。”我点点头,他便离开了。

后来再过了几天,到了立夏时节,医生终于同意我下床,护工就用轮椅把我推到楼下的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外面世界的草木都已经郁郁葱葱地长起来了,护工对我说:“方小姐,你看今天天气多好,你高兴一点吧,我听人说孕妇在怀孕期间很开心的话,以后孩子也会很漂亮很活泼的。”

我勉为其难地弯了弯嘴角,她就又开心地道:“你都四个多月了,医生有没有偷偷告诉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人家说男孩像妈妈女孩像爸爸,要是男孩就好了,你这么漂亮。”

我抬起头对她笑了下:“这样啊,可是我先生比我还要好看。”

她笑着说:“真的吗?我都没有见过你先生呢,你有没有他的照片啊?”

我静了几秒,说:“没有…小林,你推我到门诊部那边去吧。”

当我们停在重症监护病房前的时候,小林很是吃惊,而我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看着里面很久,直到后来身边有人走过来。我转过头,萧邵目视着前方,他说:“你要是想进去看他的话就抓紧时间,每天只有半个小时。”

我有些讶然地说:“你让我进去吗?”

他垂下眼睛,静了几秒:“医生说他已经基本过了危险期了,可是居然一直没有醒,似乎是求生的意志不很强烈,我不知道最后的时候你跟他说了什么…但现在我让你进去,你别让我失望,更别让我后悔。”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护士过来做了登记后,小林把我推进病房里,然后便到外面去等我。房门关闭的一瞬间,偌大的病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心电图和呼吸器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响着。眼前的一切有一点不真实,我静静地坐了几秒,然后慢慢去揭开一点他的袖口,还看到一块包裹的纱布,隐约可以看见一点泛着血迹的划痕。

才不过半个月,他连指节都消瘦了那么多。我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用脸颊轻轻贴住他的手背。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时常有一点动静他会很轻易地醒来,可是这次我在他的手心里摩挲了很久他都没有睁开眼睛。我只好轻轻地说:“哥哥,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我很想你…”

隔了很久都没有半分动静,我只好又说:“你是不是怪我这么久才来看你啊?对不起,是因为之前我怕你生我的气,不想看到我…哥哥,是我错了,你醒过来吧,我一点都不恨你,我也不想你死,我以前说的都是气话。你醒过来,我会补偿你的,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也会一直照顾你的…”

然而他却仍是一动不动地静卧着,我语无伦次地说:“或者如果你不肯原谅我的话也没关系,孩子还是你的,你不想看见我的话,我会走,只要你醒过来就行了…”

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发酸,我把头埋进他的手背里,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想过很多。过去的一年,虽然心里时常挣扎而恐慌,却也不能否认,二十六七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哪一段时光比这一年更快乐。甚至如果那时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他,或许十年前我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从十多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拯救我的生活,可我却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我想萧邵说得没错,哪怕是陪他死,我都没有资格。

后来的一段时间,每天的半个小时,我都到顾林昔的病房里去看他,医生跟我说家属可以多跟他说说话,他能听见,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却愈发不知该同他说什么了。我和他好像并没有太多可以一起回忆的开心往事,我似乎也不配那么做,我能做的只有忏悔。我对老天说,如果可以回到最初,就算是让我选择从来没有遇到过他,我也不愿眼下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我的悔过,半个月后的一天,我来到空荡荡的重症病房前,护士告诉我说,病人昨晚半夜的时候醒了,所以转去了普通病房。

像是做梦一样地不敢相信,我急匆匆地又回到住院部,到了病房前的时候,我看见祁肖守在病房前面,我走到他跟前说:“他醒了吗?”

他动了动口,我却等不及,又连忙说:“他现在是醒着还是在休息?”

祁肖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些犹豫,刚想直接推门进去,祁肖却忽然拦住了我,他的表情有一点迟疑:“方小姐,萧先生还在里面。”

我怔了两秒,“他跟你说不让我进去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又说:“要不然,您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问问。”

说完他便转身开了房门进去,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几分钟后,祁肖又从里面出来,他说:“方小姐,先生才刚醒不久,而且他声道有创伤,现在还说不出话,不过…”他踌躇着,很艰难才抬起手,把手中的一张纸片递给我,“他说把这个给您。”

我愣了愣,顿了好久才抬手接过,花了半分钟才颤抖着把那张折了两折的纸打开,眼前那两行有些无力而凌乱的字体渐渐变成恍惚的重影,我没有想过,最后竟是他先同我道别。

他在纸上这样写——

阿沅,命我还给你了。

从今以后,善自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_+太纠结了,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让正文落在这里吧…

嫑激动,还有番外不是?番外明天或者后天更…

番外(上)

到了一年的七夕。

从清早开门开始,来花店里订花取花买花的人就络绎不绝,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才终于得了点空闲。送走一个客人之后,潇晚就坐到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些娱乐新闻。她的小姑同这家花店的老板相熟,听说她想学插花,就让她在暑假的时候到这儿来帮忙学艺。潇晚也很喜欢这家店的老板,那个女孩子年龄看起来跟她相差并不大,平时很安静,说起话来也温柔,但却不是懦弱无能之辈。平时经常有人来同她搭讪示好,她总是能不动声色地婉拒,却又不得罪客人,也难怪店里生意总是那么好吧。

潇晚翻着手机网页,今天的头条新闻是一个娱乐圈大老板的订婚仪式,定在今晚市郊的某个知名度假村里举办,邀请了各家媒体的记者,沸沸扬扬的架势弄得满城皆知。这个萧氏大老板□□也颇丰富神秘,之前传说的秘密情人是一个漂亮的女演员,公开交往又的是另一个女歌手,今晚订婚的却又是不同的第三个。真真假假,雾里看花,传闻甚至还提到,传说中的第一个秘密情人其实是他一位好友的女友,他不过是个烟雾弹罢了。

潇晚又随意点开了新闻下面相关的几个链接,看到了一个人物专访视频。她在大学读的是商学院,对这个人似乎有半分印象。两年前她还在读大一的时候,市里的一起商业案件老师在课堂上提过,当事人就是视频里的这个人。那时顾氏的股价大跌,甚至一度停牌整顿,却没有想到,如今借着和萧氏合作的一个影视基地项目,又大张旗鼓地卷土重来了。

她把视频点开来看,过了一阵,听见有脚步声走过来,身后的人说:“你晚上有约会吗,要不今天早点下班吧。”

潇晚回过头,撇撇嘴说:“有啊,不过是回家跟我爸妈约会。”看着眼前的人几秒,她又挑起眉嬉笑着说:“是不是你有约会啊老板?”

她面前的人不置可否地淡淡笑笑,视线瞥过的时候却顿住了一下:“你在看什么?”

潇晚看回自己的手机,“噢,没什么,只是八卦新闻。”她把自己的大屏手机靠着桌上的一个盆栽立起来,又把声音调大,指着屏幕里面的人说:“你知道最近演电视剧很火的那个何念吗,说这个是她的绯闻男朋友。”

方沅把手抱起来,垂下眼皮,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里播放的视频。其实这个视频昨晚在电视里她就已经看过,她看见视频里的人眼角处有一颗漂亮的泪痣,抬手说话的时候,手背有一条微乎其微的划痕。她看见他习惯性地抿着唇角笑,比起以前,笑容似乎多了几份释然和明朗。主持人问到何念的时候,他更是朗声笑了出来,微微眯起眼睛道:“终于到了你整个采访里最想问的吧?”

主持人也笑:“其实不是,我还有更想问的。”

他点头笑道:“你说。”

主持人便道:“最近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传闻,说您其实有一个孩子,我就想代广大观众来向您求证一下。”

他似乎并不避讳,抿着嘴角思忖了两秒,轻轻点了下头:“这不是什么传闻,这是真的,随随一岁半了,是我的孩子。”

“那…”主持人露出半分惊诧半分玩味的眼神,他却又及时地道:“不过我要澄清一下,何念小姐不是他的母亲,还请大家不要乱传,坏了何小姐的名声我就罪过大了。”

主持人打趣地说:“听起来这里面还有故事。”

“是有故事,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轻轻淡淡地笑了笑,似乎也不愿多谈,主持人又见缝插针地八卦起他对另一半的期望。镜头此时打得近了一点,视频里主角的漂亮的眉眼弧线全都更加分明了些。潇晚撑着下巴看得兴致勃勃,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人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走开了。方沅从花瓶里拿起一枝玫瑰开始修剪,听见身后屏幕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也没有什么太多期望,只要她真心对我就行了。”

她把修好的一枝花放进盒子里,又在心里琢磨起一个名字来。随随,直到昨天晚上,她才知道顾林昔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她虽然还不知道孩子的大名,不过即便只是小名,她觉得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这也有点太文气了。早知道一年多前,祁肖把孩子抱走前问她意见的时候,她就不应该说随他的意思定。

头顶上忽然有阴影覆下来,方沅抬起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这几天以来,这个顾客总是定时定点地来买花,她对那人笑说:“先生,今天买什么花,还是我随意给您配吗?”

那人笑笑说:“不,今天买玫瑰。”

她点点头道:“那您要什么颜色的?红的,白的,还是什么别的颜色?是普通的,还是要这种礼盒装的,要多少朵?”

“红的吧,多少朵…”顾客看看花瓶里大束大束的鲜花,又看看她手指的礼盒,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小姐,你喜欢哪一种?”

她在心里嗤地笑了声,从善如流地把更贵的礼盒装往前推了推:“哪种都有哪种的好,不过这种礼盒的就更精致特别一点,选的花也都是开得最均匀漂亮的,如果要送女孩子的话,我选这种。”

老实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方沅便拿出几个款式让他选。谁知道付完钱以后,那个人却没有接下她递过去的花,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小姐,这个花是我们老板送给你的。”

她愣了愣,对面的人又说:“我们老板说,能不能问你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

这样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方沅反应过来,探出头往店铺外面望出去,路边停着一辆看起来挺贵的车。静了两秒,她又笑了笑,说:“那就谢谢你的老板啦,我姓刘,不过…我已经有家室了。”

“不会吧?!”那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她只好苦笑着道:“是真的啊,我孩子都快两岁了。”

小张没办法,只好无奈地掉转头离开,刚回到车上,后座的人就开口问他:“怎么样,她说什么了?”

小张回过头,垂头丧气地说:“那位刘小姐说,她已经结婚了。”

“什么?”顾林昔眯了眯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张急忙安慰他道:“也有可能是她找的借口,我怎么看她都不觉得她像…”小张苦着脸,又无奈又困惑,哽了半晌,还是没把“生过孩子的人”这几个残忍的字说出来,他看见他的老板顾先生从窗边望了出去,表情真是又寂寥又深沉,于是不忍地提议道:“先生,为什么您不直接去跟刘小姐说话呢,我觉得要是您自己去问她,她肯定会告诉你,毕竟您比我的魅力大多了…”

顾林昔静了几秒,把头淡淡地转回来,垂下眼帘把怀里熟睡的婴儿托了托,又看了下表:“走吧,再晚一点,高速上该堵车了。”

小张“噢”了一声,只好把车子发动,他要开得很稳,否则一不留神把婴儿弄醒了,整个车里又要被哭声震得不得安宁。他听过老板的朋友萧先生嫌弃地评价道:“一个男孩子还这么爱哭,是不是像他妈妈啊?”小张倒是觉得,小孩子没有不爱哭的,只是可能没妈的孩子哭得更狠一点,也难怪顾先生在接受采访的节目里说:“是该给他找妈妈了,不然等他再长大一点,我就要想尽办法跟他解释,为什么他没有母亲了。”

顾林昔垂下眼睛,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他睡得很熟,小嘴巴微微地撅起来。顾林昔觉得他的鼻子和嘴巴都长得像他妈妈,眼睛虽然形状不像,但眼神却也挺像。

他心下有一点气结,正好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名字接起,萧邵在那头问:“到哪里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到?”

“你结婚又不是我结婚,你替我着什么急?”他完全没好气,萧邵就在那边笑:“不过就是问一句,我的好日子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顾林昔沉默,萧邵又轻笑着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方沅么?你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再多等一阵都不行?”

“你安排的,我都配合了,结果呢?”他简直无奈地想扶额:“你都出的什么馊主意?到底你是帮我,还是利用我帮你提高手下艺人的曝光率?”

“这话就难听了,要追根究底,那时候到底是谁的主意?”萧邵满不在意地道:“我早都同你说了,你的伤和后续的手术,当初这些都不必瞒着她,又不是死定了,可谁让你那么清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