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凞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开口道:“让开。”

“只要陛下,肯活下去,臣愿割颅赎罪。”于帧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侍卫,早已成了街上人人喊打的流浪汉模样。

他唯盼着,药效快点发作。

他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语气仿若自嘲,“就连你也不听朕的?”

于帧双手杵在膝上,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心里清楚,依照陛下的性子,从国破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苟活的道理。

于帧长跪不起,眼眶猩红,今日抗旨,他万死难逃其罪。

但他别无选择!

药劲来的快,纵使雍和帝拼劲全身的力气,最终,也只能倒在密室中闭上了眼睛……

深不见底的黑暗蜂拥而至,就如同数十年如一日的噩梦,深深地,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之中……

宋凞不知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的执念太重,还是他欠大燕子民的太多,他竟然重新回到了父皇驾崩前的那一日。

前世的他十七岁登基,顺理成章地成了万人仰慕大燕国的皇帝。可这一世,若是想阻止那还未发生的一切,他必然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

所以他早早就找了借口,让宋霈代替他当了皇帝,而他自己,则成了代替宋霈征战四方的郢王……

第10章 王妃

下一个月有中元节,府里自然也要热闹一番。楚侧妃低头对着手上的单子,准备一会儿去库房点货。

库房在书房后面,要去那儿,势必要经过喜桐院。现在楚侧妃一想起那个地方,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许儿扶着楚侧妃朝书房走去,还没等走到喜桐院,就先在湖心亭旁的水榭看到了正在食用点心的唐妩。

唐妩今日穿了一袭藕荷色的编纱长裙,腰上束着半掌宽的束腰,越发地凸显着身段。她挽了一个极为素雅的妇人髻,却不经意落下一缕青丝于耳后,时而微风划过,有些痒,弄得她总是忍不住抬起手臂去摆弄。

这般姿态,旁人见了定要叹一句“清水出芙蓉”,可落在楚侧妃眼里,便只会让她想到了搔首弄姿的妓子,和恬不知耻的爬床丫头。

楚侧妃连连叹息,她甚至无法想象,那芝兰玉树的殿下,怎么就碰了这么个东西。楚侧妃用余光从头到脚瞥着唐妩。

她胸前那紧绷着的蚕丝扣,手腕上的青紫,和脖颈处的红痕,无一不提醒着她,她昨日整整一个时辰,并不是白等的。

她想不通,她一个大家闺秀,为什么会和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在同一处生活。

见她气红了眼,一旁的许儿连忙小声道:“夫人和她置什么气,她那种身份摆在这,根本不值得夫人为她烦心。况且昨日晚上殿下根本没宿在喜桐院,殿下去这一次,也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

“你懂什么?你想想王妃,她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等姿色,你瞧殿下正眼瞧过她吗?”楚侧妃反驳道。

要知道,她自从进了郢王府,就无时不盼着殿下能来她的安善堂,可到头来,竟然被这么个浪蹄子捷足先登了。

“可是夫人,王妃总是要回来的。这一晃过去,也就剩下几个月的光景了,等王妃祈福归来,她容不容的下喜桐院那位,才是关键的。”

提起郢王妃,楚侧妃不禁又嗤笑了一声。郢王妃因何去祈福,她们这些京城的贵女谁心里没点数。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有程国公府在那撑着,郢王怕是连这点情面都不会给她。

说起来,郢王妃的身份,倒也一直是贵女圈子里的一大谈资。

郢王妃本名为安茹儿,其父是安家一脉一个庶出的儿子,其母则是礼部尚书林子淳的庶女。原本她这个身份,无论怎样高攀,都是无法嫁进郢王府的。

但安茹儿的母亲林绣,偏偏和她的嫡姐林芙最为要好。

林芙乃是当年艳冠京城的头号才女,听闻她刚十四,提亲的人就快要踏破了门坎,最后还是老程国公亲自登门,才将这儿媳妇定下来。

那些京城的贵女到了说亲的时候,有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进程国公家的!

程家世代效忠大燕皇室,程国公不仅每次带兵打仗返京时都会将兵符交还以示衷心,还更是亲手救过一次先帝的命。

如此忠臣良将,先帝自是要拉拢之。

一日寿宴,先帝便当着众人的面,赐了一瓣弧形的玉佩给老程国公。先帝说,这玉佩本是一对儿,其中一瓣他已经给了大皇子宋凞,而这另一瓣的,则是给未来的郢王妃预备的。

那时的郢王可是先帝唯一的一个儿子,皇家的嫡长子有多尊贵,一想便知。所以通过这个事也证明了,程家的恩宠在大燕也真真是独一无二的。

再说回过头说这林绣和林芙,这两姐妹自幼要好,感情颇深,因此当安茹儿的父亲病逝后,林芙就将林绣母女经常接到程国公府走动,也算是变向给这对母女撑了腰。

那时林芙大着个肚子,林绣整日帮着忙前忙后,原本就亲昵的姐妹,就更是形影不离了。

同年七月,林芙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程国公大喜,当日就为林芙请封了诰命夫人。

但可惜好景不长,才不足两年的功夫,孩子就出事了。

说来,这对双胞胎命运属实有些坎坷,哥哥的身子骨十分壮实,妹妹却是体弱多病。林芙五个月的时候,还曾险些流产。

民间大夫说双胎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同在一个母亲肚子里,养分有限,极容易吸收不均。

妹妹夭折后,林芙就病了,她经常抱着林绣的孩子发呆。

林绣见林芙思女成疾,就一咬牙,将不足三岁的安茹儿直接放在程国公府养。

程国公对林芙可谓是百般顺从,见她思女心切,不仅厚待安茹儿,更是在许多年后,又努力要了一个女孩,名唤程安。

但是林芙的身子到底是亏了,程安一生下来,也同样险些没保住性命,程国公生怕刺激了林芙,便连忙找了一个神医将程安接到了山上,只有每个月初一,林芙才会带着世子一起去看她。

就这样,安茹儿这个外姓人,倒是成了程国公府上唯一一个姐儿,可谓是倍受疼爱。

安茹儿在林夫人身边长大,即便是后来又生了程安,她还是将安茹儿视为己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教她吟诗作画。

所以说,安茹儿的出身虽然不尊贵,但就凭着能唤程国公夫人一声姨母,整个京城,并没有哪个贵女敢公然与她作对。

直到安茹儿有一天长大,得知了那个先帝曾许诺的婚约,这才彻底起了歪心思。

程家长女夭折,程安又因身子不好而久居深山,她便想着,那快玉佩自然是该由她来继承。

老程国公病逝前,一直都是安茹儿在近身伺候,那几年她赚足了孝女的名声。

可谁能想到,到了隔年程老夫人寿宴的时候,安茹儿竟当着众宾客的面儿,从胸前掏出了那瓣玉牌。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再是精明,到了长辈面前,也都会被一眼看透。

好像那个时候,林绣冲上前去狠狠地打了一次安茹儿,程家要名声,自然得拦着,从小养大的姑娘,传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挂不住脸。

就这样,程国公只能连夜去了一趟郢王府。

先帝的金口玉言谁也不敢违抗,安茹儿自然是如愿以偿地入了郢王府的大门。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嘉宣帝竟然在大婚的当月,就派她去静因寺为国祈福了。

这一走,就是三年。

楚侧妃一边记着账本,一边想:等下个月安茹儿回来,要是见到府里多了这么个婀娜多姿的唐姨娘,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瞧着吧。

第11章 怜惜

那日之后,郢王特意买了两个正经的丫鬟,送到了喜桐院。

这番举动使得整个郢王府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唐妩。甚至,她们私下里都开始传,说这小娘子真是厉害,怕是再努努力,就要将另一个侧妃的位置占了。

但唐妩听着这话,心里却是打怵的。

这几日过去,明里他倒是给了她不少的好处,可暗里她就没摸到过他的人影儿。

这让她不禁觉着,这些个锦衣玉食,不过是那一日风流过后,他不想认账的补偿罢了……

唐妩用完晚膳,便准备沐浴。

新来的丫鬟落英,一边倒水,一遍问询道:“夫人今日要用什么香?”

唐妩褪去衣裳,一双光洁莹白的小腿前后跨入水中,直到身子末入水里,唐妩才道:“罢了,今日什么香都不用了,这便洗洗睡了。”

落英躬身走到唐妩身后,拿起皂角沾上水,均匀地涂抹在唐妩的背上。

“夫人这皮肤真好,落英被卖了有三户人家,见过的小姐也不少,可像夫人这样全身都跟蛋清一样的肌肤,可真的是少见。”落英感叹道。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可唐妩心里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前两日落英还在心疼她受这恩宠遭了罪,弄了一身的青紫,这倒了今日,竟开始夸赞她皮肤白皙了。

他人不来,她自然是一天比一天白皙。

就连沐个浴,都似乎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殿下了。

唐妩心烦意乱,拿起水舀,随意地浇了一下身上的皂沫,就起了身子。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大氅,径直走到了窗下的软塌旁,脱了软鞋,就伏在了上面。

半晌,她伸手打开了一旁的妆奁,拿出了一个水头上好的翡翠扳指,来回把玩。

这翡翠扳指,还是那日她偷偷从他手上摘下来的。

郢王尊贵,全府上下的物件即便不是御赐之物,也定然是出自京城最有名的工匠手里。

就说这扳指,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照着郢王的尺寸做的。

戴在他手上时,严丝合缝,等摘下来的时候,也不会夹到一丝肉。

工艺之精湛,令她叹为观止。

她将扳指举过头顶,屋内的烛光刚好射在了它的内壁上。

顾九娘曾教她,她说要是想要勾住一个人,最笨的法子就是先留住个他的东西。这样即便他不来,你也能有个理由再去找他。

总不会显得太主动。

唐妩看着扳指里的棉絮,回想着那天他跟狼一样的目光,和咬牙切齿的低吼。

她明明是伺候的他舒了心,可为何他这几日像完全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她辗转难眠,怎么想,都想不通。

唐妩回过头,看了看一桌子堆满了的补品,神思恍惚。

自从那日之后,楚侧妃就再也没找过她的麻烦。可她心里清楚,楚侧妃不找自己麻烦,那完全是看在郢王的面子上。

要是她还没等得宠,就遭了冷落。只怕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

唐妩再三斟酌,准备明日去找曹管家。

不论如何,她总得将他休沐的日子问清楚。

——

她虽是不入流的狐媚子出身,但王嬷嬷与她说了,凡是知道内情的人,殿下都叫人封了嘴巴,对外,她可再不是什么卖唱的,而是正经八百的良家妾。

为了良家妾这三个字,唐妩今日还特意穿了一身格外素净的白色斜襟暗花云肩女衫,和一条三蓝马面裙,发间未饰任何华物。

既然入了郢王府,她自然是不能丢了他的人。

唐妩走到了西稍间敲了敲门,听里头应了一声,便推开门柔声道:“曹管家近来,可是看见殿下了?”

·

曹管家放下了手上的算盘,起身道:“小夫人怎么来这儿了?”

“方才落英收拾屋子,不成想捡到了一件王爷的私物,我想着应该是那日落下的,这才来找了管家。”唐妩道。

“敢问小夫人是何物?”曹管家为人十分精明,断不会因为她随便说点什么,就去通报殿下。

唐妩看出了他脸上的怀疑,便连忙从胸口掏出了一个荷包。

她将这荷包递给曹管家,然后道:“管家打开便是。”

曹管家抽了带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叹道:“还真是殿下的。”

“那就请曹管家,代我转交给殿下便是。”

瞧她这风淡云轻的模样,倒是轮到曹管家惊讶了。他原想着这唐姨娘,应该就是随便编造一个由头来邀宠,没成想竟是冤枉了她。

“小夫人怎的不亲自还给殿下?”

“殿下公务繁忙,我自是不敢去叨扰。况且王嬷嬷说了,王爷住的岁安堂和书房,是我这个做妾的万万去不得的,为遵守家规,便只好劳烦曹管家代为转交了。”

曹总馆瞧着手里的荷包,若有所思。

旁人也就算了,可喜桐院这位,到底是承了君恩的,一时之间,他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奴才现在就去禀报殿下,夫人可否能在此多等一会儿?”曹总管再三思考后说道。

听闻,唐妩一笑,勾出了嘴角一个梨涡,“管家实在客气,我自然是可以多等会儿。”

约莫等了一刻钟,就见曹总馆带着笑意,回了到了西稍间门前。

“夫人,殿下让您去书房。”唐妩面不改色,却是在眼角漏了笑意。

这一趟,来的可真是时候。

——

唐妩迈着碎步走到了书房门前,将手放到了门环上,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扣了扣门,

“殿下,妾身到了。”

“进来。”这嗓音一如那日的低沉,一出声,唐妩的心就跟着颤了一下。

郢王见她进来,便将手中的狼毫放到了一旁的红珊瑚架上。

唐妩走上前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万福礼。

她原想着,就算他不会说近来还念着她的话,也至少会问问她的近况。可谁能想到,他开口的时候,竟连一丝温度都不带。

“你不是拿走了吗,怎么又送回来了?”郢王将玉佩放在了书案上,沉声道。

“妾身偷拿了殿下的贴身之物,也只是想着耍个聪明,这样等殿下发现扳指不见了,便会再来寻妾身要,可谁知这扳指竟然如此不争气,它不但不得殿下喜欢,还扰的妾身整日里看着它发呆……”她不傻,自是不会拿唬弄曹管家那一套拿来唬弄殿下,来的时候她就想好了,他问什么,她就老实答什么。

要说这一物降一物,还是有道理的。再冷漠的君子,碰上这不着调的小娘子,也没几个能沉的住脸的。

郢王伸出手,两指头一合,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端详,然后道:“合着你早就算计好了?嗯?”

唐妩被他桎梏着,只能小声嘤咛,“妾室只不过是想报答殿下。”

郢王轻嗤一声,“如何报答?”

“妾身是殿下买来的,身份低微,除了想着报答,妾身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妾身有的,无非就是这还算年轻的身子骨,如若连这个殿下都看不上,那妾身只能等着到了人老珠黄时,被这院子里的凉风吹成肉干了。”说完,唐妩就用自己的小手,点点郢王的手,然后娇声道:“疼。”

一味的惺惺作态,只会让男人觉得既是心烦又是无趣。

所以她变了法子,她绝口不提那几日不见的怨怼,只谈这独守空房的寂寞。

“你这狐媚子功夫,哪学的?”郢王撇眉道。

“妾身进了花楼四年,除了琴棋书画为日常的课程,邀宠自然也是要定期学习的。”唐妩咬了咬唇,继续道:“只不过,妈妈说了,妾身比较有天分。”

话说到这,就连郢王自个儿都认为她是有“真本事”的,不然这一屋子干净的书香气,也不会转眼间就被换成了她身上的媚气。

郢王呼吸一窒,他不可控制地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身体的变化。他瞧着书案上放着的资治通鉴和反经,脸部不禁有些僵硬。

他长呼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到别处,随意拍了拍她的后背,指了一下砚台,然后问道:“会磨墨吗?”

唐妩答“会”。

说完,就见她款款走到了书案前方。

她挽起袖口,用指尖试了试水温,往砚台上倒了些许清水,然后抵着墨条垂直地开始打圈。

力道曲直,快慢适中,轻重有节,郢王一看到就知道,这还真是个会磨的。

磨墨看似容易,但极容易出错。

比方说,想磨出没有杂质的墨,就要用晾好的清水,万不可用热水和茶水代替,否则后面再是用心,那磨出来的东西也不纯了。

再说水量,那也一门学问,多一点便浓,少一点便淡,要真想比例适中,不勤着练习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在你那院子里学的?”郢外有些意外,这样的技术,就是他身边的于桢也是没有的。

“那倒不是,妾身的父亲原是苏州一位画家,这点拙技也是打小和他学的。”父亲这二字太久不被提起,唐妩甚至都要觉得,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郢王皱眉,实有一丝不解。

按说一位画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靠卖画赚钱,也应该可以养家糊口,总不至于将女儿卖到京城来……

唐妩瞧出了他的疑惑,便接着道:“父亲想要儿子心切,妾身却偏生是个女儿家,所以打从妾生下来,就惹了他不愉快。母亲一直生不出男儿,邻里就托人找了道士来看,那老道士说是唐家一家都是木头命,就妾身是个金命。说金克木,就是因为妾身的八字,才使得唐家断了后。父亲这才一怒之下将我发卖了。”

“那你母亲呢?”

“母亲自然是事事都以夫为天,见妾身走了,便想着可以怀儿子了吧。”

郢王两世为人,诚然什么样的稀罕事都见过。

有那父慈子不孝的,也有陷害自家兄妹谋家产的,更有弑母抵罪的,这世上没天理的事,又何止一二?

郢王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缓缓道:“你也是个受过苦的。”

“那殿下……可会心疼妾身?”唐妩停了手上的活,乖顺地望着他。

郢王见她明眸善睐,便直接错开了她的目光,指了一下她手上的墨条,凛着嗓子道:“继续,别停。”

作者有话要说:

郢王:为什么天上总是有星星,为什么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

线线:你继续装x,这辈子还能幸福吗?

第12章 招揽

入了夜,湖心亭的旁的湖水就像是被人洒了光,两侧的树影同时倒映在水上,犹如一卷佳作,只可惜一阵风席卷而来,瞬间让美景生了一丝萧瑟之感。

唐妩在回喜桐院的路上,不停地摇着手腕。

她今日先是在书房给他磨了一下午的墨,后又回他房里伺候他沐浴。她被那人白白使唤了一天,结果到了晚上,他竟叫她一个人回院子。

好在外头的人都不清楚怎么回事,这内情要是叫那帮碎嘴的知道了,还不得让他们笑昏过去。

她好歹也是花巷子里的妈妈们亲封的头牌,居然在使出浑身解数后,就得了个丫鬟的差事。

刚跨入屋内,落英就碎步迎上来,掺着唐妩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何喜之有啊?”唐妩眨眨眼。

“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夫人前脚进了殿下的书房,后脚安善堂那边就送来了不少的茶叶,安善堂的云江姐姐说,这都是些上好的西湖龙井,旁人可是都没有的。”

“你放在哪了?”

“奴婢放在里头了,就等着夫人回来了!”落英掀起内室的珠帘,指着一罐罐包装精美的茶叶再次感叹,“奴婢没见过什么市面,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可以用纯金打造的罐子来装茶叶,今日一瞧,真真是涨了见识。”

唐妩打开一瞧,目光便是一暗。

这茶罐的外包装确实是用一层薄薄的镂空金面制成,可里面的茶叶,却不是什么上好的龙井,只是一些糊弄人的茶叶卷而已。但凡是个懂行的,定要感叹,这上好的茶盒,怎的就配这些个不入流的茶叶卷。

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在施压。

“夫人,这几日奴婢结交了不少府内别处伺候的女使,那些姐姐妹妹一听说奴婢是伺候夫人您的,就格外羡慕呢。”落英哪里能看出这么多的弯弯绕,她只觉得是她家夫人受了恩宠,所以整个喜桐院都变得体面了。

唐妩见她说的绘声绘色,直接打断道:“那你可听说了,前阵子被发卖的连姨娘吗?”

落英点头,“奴婢听闻……连姨娘被楚侧妃卖给牙婆了。”

“落英,其实那连姨娘与我相比,本无甚区别,我们都是这王府的妾室的,都是进不了祠堂的奴婢。只不过她运气差些,刚动了歪脑筋就引火自焚了,而我运气则好一些,得了暂时的平安。你且记住,以后在这院子里,一定要谨言慎行,否则一不小心,你我就会同她一个下场。”

听完这段话,落英咧着的嘴角,瞬间消失了。她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奴……奴婢,是不是给夫人带来麻烦了?还请……请夫人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叫你以后行事注意些,以免生了大祸,可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唐妩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奴婢明白了,以后除了咱们院子份内的事,奴婢绝不和外人多嘴。夫人刚刚这番话,奴婢一定时刻谨记在心。”

听她这样说,唐妩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今后这喜桐院指不定还要受多少暗箭,能防的住,方能太平度日,防不住,也怨不得谁。

——

转眼就到了初一。

每月初一是去安善堂领月例的日子。按理说她差遣落英或者双儿去即可,可昨日王嬷嬷特意嘱咐了她,说楚侧妃要请姐妹们品茶,望各院的小夫人能亲自前去。

这话说的倒是客气,可她张了口,谁敢不去?

唐妩坐在妆奁前左思右想。

今日去安善堂,她既不能浓妆艳抹,也不好素面朝天。她索性在脸颊和唇上都擦了浅粉色的胭脂。这颜色极浅,看起来虽像是未施粉黛,实则却是提了不少气色。随后,她又拿起了一只眉笔轻轻地描了几下,画的眉儿细细弯弯,清清浅浅。

描完眉,她又拿起刚刚用火烧过的细木枝,接连不断地抵着上睫轻轻用力,几下之后,刚刚还有些垂的长睫毛,立马根根分明地翘了起来。

这样的动作,简直让一旁的双儿看傻了眼。天爷,她今儿才算是领悟了“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另一层意思。

唐妩扣下妆奁,出声唤了一旁呆住的双儿来伺候她更衣。

待换好了衣服,唐妩这才领着双儿和落英出了喜桐院,往安善堂的方向走去。

安善堂的大门敞着,刚走进大院,就见楚侧妃挽起袖口,二话不说,对准一个丫鬟的脸颊就打了下去。这一下,真的用了实打实的力气,那小丫鬟的脸都被指甲勾出了血。

楚侧妃低头看了一眼通红的手掌,厉声道:“拖下去,给我杖三十。”

唐妩愣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缓缓开口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楚侧妃回过头,看见唐妩已经到了,连忙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让妹妹见笑了,姐姐本是想赶在你来之前将这些个眼睛里没有主子的奴才处理了,却不成想还是叫你瞧见了。”

“前两日我娘家哥哥来府里找我,特意带了一些模样讨喜的茶叶罐子。我瞧着好,便特意多留了几盒,也派人给妹妹送了去,天杀的,谁知道刚刚那小蹄子竟然偷换了茶叶,将原本的上好的龙井换成了一堆茶叶卷。要不是我今早发现她行踪诡异,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楚侧妃一边说,一边示意许儿将东西拿来。

许儿走过来,拿出了一个小大不小的粗麻袋子。打开一看,正是那上好的龙井茶。

“姐姐莫要如此动怒,妾身出身低微,茶叶于妾身来说,就如同各个时辰煮好的水,除了凉热,再也喝不出什么名堂。倒是姐姐这份心意,才最是让妾身感动。”唐妩也不知道楚侧妃这又是唱的一出什么戏,但她清楚的是,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能让她恰好看见,和恰好听见的事。

不然怎么没瞧见栖月轩的素姨娘。

显然,她们来的时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到了里头,楚侧妃又道:“妹妹赶紧坐。”

唐妩如坐针毡,今日楚侧妃这个态度,她怎么瞧怎么诡异。

“前些日子,实在是姐姐不好,竟是没长脑子,听了小人挑唆,险些断送了你我的这份情意。”楚侧妃目光真挚,

“姐姐哪的话,姐姐身为这王府的掌家人,自然是得严格治家。前些日子的事,不过都是误会罢了。”唐妩这话说的上道,听的楚侧妃频频点头。

“听妹妹刚刚这一番话,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抚了抚胸口,叹口气道:“但是殿下,似乎是怪上我了。妹妹独得殿下喜爱,若是妹妹有机会,可否能同殿下解释一二?”

唐妩余光看见楚侧妃左侧的手已握成拳,甚至还有些战栗。

她心里不禁发笑,楚侧妃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肯说出今日这番话?一位名门贵女朝一个花楼出来的女子低头示好?

多新鲜呐。

况且唐妩清楚,有些事,一旦有了开端,那接下来的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所以这开端,就绝不能有。

“姐姐您是掌家的侧妃,而妹妹就是个妾,妾身能与姐姐,姐妹相称已是惶恐不安,又怎敢说独得了殿下的喜爱?殿下兴致来了兴许能见妾身两次,可妾身绝没有那些个本事可以动摇殿下的想法,这事……还望姐姐恕罪。”唐妩这不加掩饰的拒绝,是楚侧妃万万没想到的。

“妹妹好口才。”楚侧妃忍不住冷笑出声。

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就快要装不下去,她的妒忌,她的不甘,通通写在了脸上。

“我今日称你的这声妹妹乃是真心实意,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识好歹。你可知道,这是郢王府,殿下注定不是你一个人的,王妃已经提前从静因寺启程了,中元节之前便能回到府里。你若执意这样,别怪我没提醒你,她那个人,可绝不会容你。”

“姐姐说的话,妾身愚笨,并听不大懂。妾身只知道,殿下与王妃都是这院子的主子,她们容不容得下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可不是妾身努力就能够改变的。”唐妩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柔声道。

“唐妩!”楚侧妃再也忍不住,她紧绷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拍了桌案!

这贱人当真不识好歹,竟敢暗示她,这院子除了王妃和殿下,剩下的都是奴才!

“王妃她虽然走了三年,可说到底,她是在程家长大的!程国公家的世子是殿下从小的伴读!这其中的情分,你又如何能懂?她若果想捏死你,那就是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楚侧妃气得口不择言,这几句话倒是让唐妩恍然大悟。原来她这么焦躁,竟是因为郢王妃要回来了。

等王妃回来,她一无子嗣,二无宠爱,掌家的权利不出多久,也是要还回去的。

唐妩道:“照姐姐这么说,姐姐应是比王妃还要厉害。王妃想捏死我,而姐姐却是能救我!是这个意思吗?”

楚侧妃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将她的警告,说成了这幅样子。

楚侧妃一言不发,就是胸脯一下比一下起伏更为厉害。

片刻后,就见楚侧妃涨红了脸,拎起杯盏就摔在地上,指着门厉声道:“你给我滚!”

她看唐妩纹身丝不动,正欲再摔一个杯盏。就见门口的许儿和唐妩的两个侍女纷纷跪在了地上。

楚侧妃心中一沉,蓦然回首,只见郢王负手而立,一脸怒气道:“本王竟是不知道,你现在有这么大的本事。”语气阴森狠戾,听着就叫人打颤。

作者有话要说:

唐妩:委屈,只有委屈。

郢王:我懂,我懂。

楚侧妃:委屈的是我!!!!

第13章 沐浴

郢王负手而立,一脸怒气道:“本王是不知道,你现在有这么大的本事。”语气狠戾,听着就叫人打颤。

楚侧妃吓的跪到了地上,她既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多少句。

郢王敛眸,俊美的脸上生出一丝深不见底的笑意,“说说,什么时候竟轮到你做本王的主了?”

楚侧妃双腿打颤,她恍然想起八个月前,北方战事突起,郢王领兵出征,她因为懂医,就申请随了军。

可是到了那苦寒之地,她才后悔莫及。战事起在冬日,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生过冻疮,她当时就想着,真的不该为了争宠而选了这个苦差事。

殿下带兵打仗向来如有神助,就没见他受过什么伤。可唯有那次,听说北方这股势力勾结了渝国的将领,郢王竟是在插了胜旗之后,生生挨了两箭。

那箭插的位置就在胸口,一看就是奔着夺命来的。

郢王尊贵,又是当朝陛下的胞兄,自然谁也不敢动这箭。要真出了事,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郢王却亲手将布满倒刺的箭拔了出来。

当时血肉模糊的场面,吓得她掩面痛哭,双手颤抖,双脚无力。

周围的将士看她实在不行,便只好扶她去了别处。

临走之前,她依稀瞧见了他无比失望的目光。

也是在那以后,他便再没有给过她机会。

楚嫣恍然间无比绝望,殿下今日这个眼神,相比那日的失望,更是多了一丝厌恶。

楚侧妃跌坐在地上,一直摇头,想否认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从今日起,封了安善堂,三个月之内,不准她迈出这院子半步,也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谁敢来,就一同罚。”他真事低估了她,王妃要回京的消息是今早传来的,这才几个时辰,她就能促成这么一出丑戏。

楚侧妃看郢王是真的动了怒,便立即带着哭音道:“妾身错了,殿下……妾身此次言行确有不妥,但绝不是有意为之……”

郢王正在气头上,无意与她多言,便转身拂袖而去。

曹总管立马招呼着几个下人,封锁了院子。

曹总管要封院子,唐妩只好赶紧出来。她小心翼翼地走郢王在后面,生怕他会多瞧她一眼。贵人有气,自然是得绕道走,现在凑上去,非得惹一身腥。

岁安堂在左,喜桐院在右。这才看到分叉口,唐妩就连忙加快了速度,往右边的方向去了。

刚要松一口气,就听他在一旁喊了一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