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样轻柔的语气,她何曾听过?

郢王怕她再摔,便只好用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腰身。

唐妩被他揽在怀里,眼含秋波地在他耳边喊了一句冷,就这么一个字,偏偏她喊的娇喘嘘嘘,留下的颤音,震的人耳膜都越发酥痒。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郢王脱下了身上的大氅。

等这玄色的大氅都披到了她的身上,她才吸吸鼻子道,“殿下把衣裳给了妩儿,那殿下冻着该怎么办?”瞧瞧,这眼睛里的担心都要溢出来了。

哪怕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安家大小姐,也猜不出,在唐妩这手足无措的背后,竟然还有另外一番狡黠的模样。

这玄色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到底是有些逛荡,郢王怕窜着风,还故意为她收紧了些。

唐妩咬着唇看向他,小声道:“妾身这么穿,会不会有些丑……”

她这副模样,不禁一旁的安澜都看傻了眼。

娇憨和妩媚这两个完全矛盾的词,竟然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自打这女子出现后,安澜感觉好似有一只手突然扼在了她的喉咙之上,让她不禁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不是安茹儿,也不是楚嫣,那便是……他新纳的妾室?

“外面冷,你先回去。那帕子不必再找了,改日本王再带你去买几条便是。”郢王眼底的笑意渐浓,语气也越发柔和。

“真的?”唐妩睁大的眼睛,他这么利用她,她自然得讨些好处才是。

“本王何曾失言于你?”

唐妩想了想也是,便点头笑道,“那妾身便静候殿下了。”

说完,她便转过身子准备离去。

这一转身,她便对上了安澜的失落的目光,唐妩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娇怯地又唤了一声殿下。

“这是安大姑娘。”郢王特意介绍了一句。

唐妩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低声道:“妾身见过安姐姐。”

唐妩的这一声安姐姐,简直如夜半的更鼓声,一下就敲醒了安澜的美梦。

安澜有些无助地看了看郢王,谁知他却含笑回道:“她不懂事,你别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安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妩and郢王:也是为你好。

第32章 吃酒

等唐妩走后,安澜在一旁静默了许久,她的指甲已经快陷到了肉里,若不是她苦苦撑着,只怕那眼眶中的泪水,立马就能滑下来。

半响,天空又飘洒起了片片的雪花,而刚刚那阵还有些急促的寒风,也骤然停歇下来……

安澜抬头去看他,想把刚刚未说出口的话说完,可谁知,他的目光早就追随着刚刚那女子而去了。

而此刻他眼中的柔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顺着他的目光,也忍不住也回头去看,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风景,能勾了堂堂郢王殿下的魂。

可这一回头,安澜的心便彻底凉了。

那女子一路上嬉笑打闹,仿佛隔了老远都还能听见她明媚的笑声,而那般肆意的笑容,与方才怯弱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那女子身着白色狐裘,手上还拎着殿下刚刚亲手为她披上的玄色大氅……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了岁安堂的拐角处。

安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根本不是来找手帕的,方才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她有意为之……

而殿下只是利用这位妾室,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情难自抑的好戏,以此来让她彻底断了进王府的念想。

这样的事,若是放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那她定然是不甘心的。

就像她母亲当年那般,在父亲纳了第一个妾室的时候,母亲不吃不喝绝食了三天,但是到头来呢?母亲却是听到了那妾室有孕的消息。

想到这,安澜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纠结十分可笑。

她想了纠结了多年,想自己到底该不该屈身为妾,好不容易终于想通了,却发现他连妾室的位置都不愿留给她。

安澜满腔的热情,都被摆在眼前的真相,一一吞噬了个干净。

“殿下,澜儿想着祖母过会儿还要午睡,不如我们现在就往回走。”安澜突然道。

闻言,郢王回过身,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

虽然回府后,安澜关门哭了整整一天,但好歹最后是想通了。

她想着,知难而退,总好过像安茹儿那般,处心积虑到了最后,却是颜面尽失。

——

等郢王回到了书房时,于桢已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说来,他走进去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刚刚外头的雪花簌簌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会儿屋里烧着地龙,积雪便渐渐开化,转眼就浸湿了他的衣衫。

于桢看到后,便立即吩咐外头的女使去拿件新衣裳过来。

“殿下出门怎么没披个大氅,现下正是寒风刺骨的时候,殿下穿长衫出门,是极容易落病的。”于桢的心向来细致,出门行军打仗,一直都是他在照顾着郢王的饮食起居。

一听这话,郢王便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他哪里是没有大氅,他的大氅分明是让只狐狸精诓走了!

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她那张娇憨任人欺的皮囊里,装的竟是一肚子的坏水。

郢王叹了一口气,话音一转:“本王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殿下说的没错,承安伯府的开销确实过大,凭着伯府的俸禄,不仅无法供给他常年累月的饮酒作乐,也无法养活他那十几房的妾室。属下连续跟了承安伯两天,果然发现,承安伯还参与了倒卖私盐的买卖。”于桢道。

“全国各地的盐商不计其数,但盐引却是有限的,顺贵妃当年虽没让他参与党争,但却在银钱方面给他提供了不少方便,你派人动身去顺贵妃留下的虹园探查一下,我听闻那儿的管事,是上一任的盐政,若果不出意外,账本应是在他手里。承安伯那头由你继续盯着,切勿轻举妄动。”

“是,属下明白。”

……

——

等于桢走后,郢王便出府了一趟,直到天都彻底黑了,他才跨进了喜桐院。

他观察过她的生活习惯。

唐妩贪睡,总说早睡对皮肤好,所以他不回府的时候,她便会早早灭了灯,但只要逢上他休沐,不论他是否去她的院子,她都会留一盏灯直到天亮。

这不,他刚推开门,就见她双手杵在窗牖前,目光迷离地盯着他瞧。

他觉得有些怪,上前一闻,竟闻到她香喷喷的身子上多了一丝酒气。

他撇眉看她,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唐妩狡黠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就用食指轻轻地去勾着他的腰封。

她今日心情好,便忍不住拿出了之前存好的桃花酿,她这吃酒的习惯,还是当初跟着顾九娘学的。

当初她才进花楼,虽未有过轻生的念头,但却整日里都露着愁容。

因为她不知道那样幽暗无光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顾九娘酿的桃花酿在京城的酒馆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有一日,她没有急训斥唐妩,而是给唐妩到了好几碗桃花酿,说是等多喝了醉过去,便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还会有飞上云端的滋味。

唐妩信了,于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可喝到最后,她别说是飞上云端了,就是连一点困倦的感觉都没有。

她以为是顾九娘骗她,便拿着三坛子桃花酿去找她理论。

谁知顾九娘不仅不认,还笑的花枝乱颤地对她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酒鬼。

到如今往事如风般逝去,今日她再喝这桃花酿,竟也不觉得苦辣了。

唐妩眉眼如丝地倚着门框,娇声道:“妩儿都困的抬不起眼皮了,可还是眼巴巴的盼着殿下能来。”

郢王挑眉不答,瞧着她双颊上的红晕,有些气不打一出来,他倾身上前捏了一把她的嫩肉道:“怎么还吃上酒了?”

唐妩将他拉到桌边,提起一坛桃花酿倒满,也递给了他一碗。

她骑坐在他身上,装模作样地解释道,“妾身想着今日殿下吹了风,便准备了一些酒,想为殿下驱驱寒。”

她这解释倒也算是有心,郢王用鼻子哼了一声,就也没再说她。

可他刚要伸手接过,就见她坏心眼儿地又把碗平行着移到了远处。

“殿下接对了妩儿出的诗词,才能喝这酒。”

这话惹的郢王不禁一愣,她给他唱过曲,也给他跳过舞,倒是从未听她做过什么诗词。

他实在是好奇,就她这张小嘴,到底能背出谁的词,他较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示意她继续便是。

她笑着朝他靠拢,然后稍稍俯身道:“敢问殿下,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的下一句是什么?”

郢王眼角的笑意加深,他就知道,她这小嘴巴里吐不什么好词,说什么接诗词,还不是拐弯抹角地骂他是荡子,嫌弃他回来晚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多做解释,下一刻便从胸前掏出了一摞今日新买回来的帕子,然后放到她手上道:“空床难独守,对吗?”

郢王的薄唇好看的很,哪怕吐字的语气依旧沉沉,但仍是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

不得不说,这全天下的女人得了礼物的样子都是一样的,脸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漾起明媚真挚的笑意。

等她喜滋滋地瞧完了这些五颜六色的帕子,郢王又递给了她一摞银票。

他知道她每月的分例是有限的,也知道她进府时外面的老鸨是不会给她什么陪嫁的。

她又爱美,明明妆奁里就那么两三个钗子,她也一定要每天换着戴。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更何况,只要是高门府邸,就会有各式各样的下人,记得前几日他来喜桐院时,还隐约听着了两句抱怨。

一个女使说:“在喜桐院里当差,也就是表面风光,唐姨娘虽得宠,可咱们却从来得不着什么赏赐。”

一个婆子附和道:“是呀,哪里像皎月堂的女使们,除了能得月例,平时还有各种赏赐,要知道王妃随便赏赐个什么,都够吃一年的喽。”

郢王思来想去,便觉得还是送银票更好,这样她除了能买些喜欢的物件,还能逢年过节打点打点下人。

唐妩双手捧着这一厚摞得银票,眼睛放射着点点星光,“殿下,这个钱,妩儿不用再和王妃禀告。”

闻言,郢王俊美幽深的眼眸,又再度漾起笑意,:“嗯,用完了再朝我要。”

这下唐妩便更高兴了,她上前亲了他的脸颊一口,“早知道帮殿下一个忙,能得这么多好处,妩儿就帮殿下把这院子里的人通通气跑好了。”

这时郢王放在她臀下手掌不禁微微用力,“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

唐妩笑着哼哈了两声,有些怕,就拧了拧腰想从他身上退下去。

见她要走,他却一把拽过了她的身子,笑容一收,挑起她的下巴道:“怎么?本王的寒也不用驱了,词也白接了,是吗?”

他的尾音上扬,唐妩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于是立马改口道:“怎么会呢?”

接着,唐妩连忙拿过桌上那碗桃花酿端到他面前来,讨好的道:“殿下请用。”

郢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开口道:“就只是这样吗?”

唐妩迟疑了片刻,她还是没领会他的意思。

片刻之间,郢王拽过了她的小手,有些用力地搓着她小拇指,嗓音暗哑道:“那日,你便是用的这跟手指勾的我。”

提起那日,唐妩的脸瞬间涨了个通红。

那日是她第一次出阁的日子,她都做了什么,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郢王难得看到她脸上真实的娇羞,不禁闷笑出声。他的大掌由下向上,最终停在了一处凹凸分明的骨骼上,轻轻的摩挲了起来。

“妩儿,再倒一次。”

他的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极为柔和,像是诱哄一般……

第33章 人妻

近来喜桐院夜里的灯火久久不熄,安茹儿已是快要被逼疯了。

“嬷嬷,那唐姨娘是我的克星!如今殿下只要休沐,几乎都在她那里过夜,我现在根本没有机会。下月年节就要到了,京城的贵女都要进宫,这么久了我的肚子都没有反应,指不定要受多少人指指点点!”安茹儿实在有点崩溃,她忍不住将双手放在太阳穴上使劲地揉。

陆嬷嬷站在一旁,也叹了一口气。

真要是说斗姨娘,那明的暗的,有的是办法,但殿下不来皎月堂这个事,真是谁都没辙。

难不成还能跑回去把这事跟国公夫人说吗?

且就算说了,国公夫人也不会出这个面。

“嬷嬷,我听闻那些勾栏瓦舍里,真有习得媚术之人,你说唐姨娘会不会也是如此?她是在殿下身上下了蛊,所以才能勾着殿下的魂!我还听闻有人养死胎,说只要把这胎儿存放在罐子里,每日给他超度,就能达成所愿!”安茹儿阴测测道。

一听这话,陆嬷嬷连忙道:“诶呦我的王妃啊,都是哪个多嘴的跟您说的这些个呀,巫蛊之说,在咱们大燕可是禁忌!若是不小心被人听见,告道皇帝那儿去,就是国公爷出面,那也保不住您。”

“可我真的怀疑那屋子里有古怪,不如嬷嬷送两个女使到喜桐院,若是她们查到了些什么,我便给她们发一年的份例,不,两年的份例。”安茹儿执着道。

“现在那唐姨娘,已经今非昔比了,王妃以为殿下把那杨嬷嬷从宫中请出来是做什么?别说是再往里头插人手,就是之前放进去的琉璃,前一阵子也因为摔碎了殿下的砚台,被赶出去了。现在整个喜桐院,被杨嬷嬷管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提到杨嬷嬷,安茹儿就不禁更委屈了,她仰起脖子道:“我当当郢王妃,居然已经沦落到要看姨娘的脸色活着了,真真是可笑。”

“现在也只能静待时机了,前两次王妃做的事,殿下未必一点都不清楚,好在那承安伯和唐姨娘的父母都是主动找上门来,这才没有波及咱们。若是殿下真把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只怕今后的路会更难走。”陆嬷嬷说完,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老奴倒是觉得,即便王妃什么都不做,近来喜桐院也消停不了。”

“为何?”

“王妃且想一下那令春街上的唐宅,殿下虽赏了唐家夫妇宅子,银票,但同时也派过去了不少的婆子和侍卫。殿下派去的人,那可都是咱们郢王府的老人,个顶个都是精明能干的软钉子!有他们盯着,就是那唐家夫妇有再多的钱两,那也无处可花呀!”

别说,这陆嬷嬷还真是安茹儿的狗头军师,她前脚才说完这句话,后脚李氏就到郢王府来敲门了。

“我要见我女儿,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我的女儿!”李氏敲了一遍门,见里头的人没开,立马就坐在郢王府的门口放声大哭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曹总管缓缓拉开了大门,对着李氏道:“唐夫人这是做什么呢?这地上积雪还没化呢,您可快起身。”

“阿妩呢?”对于李氏这样的人,尊严远没有财富来的重要,若是今天她不能把唐清风交代的事给办妥,只怕她回去也要被打没半条命。

看着李氏模样,曹总管不禁连连摇头。

他心想,这唐姨娘上辈子做的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父母呢?若是以后李氏时不时就来闹一通,就是殿下再喜欢她,日子一长,只怕也要磨没了耐性。

“唐姨娘前阵子受了罚,现下正在屋头里躺着呢,夫人若想去瞧,那便去。”曹总管道。

一听可以见唐妩,李氏立马拍拍屁股就起来了。

片刻的功夫,曹总管就带着李氏进了喜桐院。

刚刚李氏敲第一遍敲门曹总管没给开,就为了给唐妩递话。这不,等李氏推门进来了,唐妩已经“病怏怏”地躺在了床上。

李氏打量了这屋子一圈,觉着内室的摆设还说的过去,可这屋子也未免太冷了,这大冬天的,连点炭火都没有吗?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唐妩嘴唇煞白,朝门口挥了挥手,低声喊着:“水,水。”

李氏见此,也连忙一愣,她没想到,这偌大的王府会如此苛待妾室。

“阿妩,娘来了。”

见她来了,唐妩坐起身子,低着头小声啜泣道,“娘来看我做什么,娘得了宅了,得了银钱,想必生活的正是有滋有味才是,怎么会想起我?”

李氏连忙走到她身侧,握起她的手道:“娘知道你过的不好,这才放心不下你来看你。娘问你,殿下可还曾来过你的院子?”

“自打母亲来了京城,殿下就再没来过这儿。”唐妩道。

李氏叹了一大口气,才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再要他这些恩惠了。这样,这两日,你找个机会跪下来求一求殿下,好好伺候他一番,然后让他把留在唐宅的婆子和侍卫都带回去,你失了宠,我和你爹爹也不好再用这府里的人了。”

听到此处,唐妩心里还是一酸。

她的爹娘是什么样子,她心里其实如明镜一般,可听到这般绝情的话,心口还是微微发了疼。

唐妩想着,这样母亲,真可谓是天下头一份,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娘,这样的话,你再不要说了,你若是把那些婆子侍卫都还回去,那宅子和银两自然也得还回去。”

“那怎么行?我的女儿给他做了妾室,伺候了他这么长时间,那宅子和银子就都是他应该给的!哪里还有要还回去的道理!”一听说宅子和银两也要交还,李氏立马又恢复成了市井里头泼妇的样子。

李氏还没说完话,唐妩就冷笑道:“妩儿是殿下从外面赎回来的,身契到现在还在殿下手里,他本就无需再给你们钱。娘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是去衙门敲鼓。。”

像李氏和唐清风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是靠着撒泼耍无赖活着的,根本没和衙门打过交道。所以说,对付他们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告诉他们,哭也没有!喊也没用!告倒衙门也没用!

李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就是她刚刚说的这些话,也是唐清风提前教她的,这下被唐妩这么一说,立马就没了主心骨。

“你说的可是真的?”李氏有问。

“娘若是不信,也可回去问爹。”

唐妩说的李氏忐忑不安,李氏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了几圈,实在没了主意,便随便找了个由子,迅速回了唐宅。

——

郢王今日事多,又忙到了亥时才回。他刚要朝喜桐院走去,就见于桢跑过来拦住了他的脚步。

“出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郢王道。

于桢气喘吁吁道,面色煞白:“事情紧急,可否请殿下移步到书房再议?”

郢王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道:“你在这说便是,无妨。”

这下于桢直接跪在了地上,“属下恳请殿下移步到书房再做商议!”

郢王一把将他拉起来,皱眉道:“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于桢的脑袋说好听点叫执着,说难听点叫一根筋,郢王清楚的很,今夜他要是不肯去书房,他就能一直在这跪着。

郢王叹了一口气,只好转身和于桢一同回了书房。

于帧上先是举起手臂点了灯,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窗。

“说,究竟是何事?”郢王坐到了书案后的一张四方椅上,低声道。

“殿下,今夜亥时三刻,属下亲手杀了承安伯。”

平地一声雷,于桢刚说完这话,便看着郢王皱了眉头。

“就在刚刚,承安伯府让人烧了……是渝国的人做的。”

渝国的一切,都是郢王的心头大忌,于桢这才不清不楚地起了个头,就见郢王的脸色彻底变了。

“你说清楚。”郢王寒着嗓子道。

“属下本打算在今夜潜入承安伯府抓个他个现形,可谁知,竟然遇到了……渝帝。”

中戌关那场战役,于桢便是副帅,且他身上所中那致命一剑,便是受渝帝萧胤所刺,所以他认得那张脸,也不足为奇。

“属下本以为是承安伯瞧着最近事情有变,准备叛逃,可没想到,渝帝今夜登门,他竟然也是不知情的。”

闻言,郢王手上指节都已开始泛白,他知道大燕有不少渝国的细作,但却不知道边境已经乱到敌国君主亲自登门还不自知的程度!

不过这也就难怪,为何前世那个“前朝宝藏”的消息,会在一夜之间传开来……

“属下看的出来渝帝并不想暴露身份,他自称是江南那头的一个富商,只说要从承安伯这讨一名女子即可。承安伯见对方已动了杀心,就连忙将他那十几房的小妾都叫了过来,并承诺只要有他想要的人,就立马会送给他。可那十几房的小妾根本没有渝帝要找的人,后来渝帝身边随从忽然拿出了一副画卷,问承安伯认不认得……”

此刻,于桢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残破的画卷。

他一抬臂肘,立马就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物证太过重要,实在不能丢失,他便在火光起来的那一刻,冲进去一把抢过了那随从手上的画卷,也正因此,他又生生挨了一箭。

等郢王看清了画中女子后,双眸已如碎裂的寒冰一般。

卷中的美人,像春日里盛开的繁花,妖娆多姿,妩媚逼人,就连眼角的风韵都和她一模一样。

“属下本想用暗器直接要了渝帝的命,可角度不够,又眼看着承安伯又要说出口了,便只能先要了伯爷的命。”

总之,渝帝要找的人,是郢王府的妾室这件事,是万万不可被传出去的。

“还听到什么了。”他薄唇轻启,语气里再没有一丝温度。

于桢知道这位唐姨娘深得殿下喜欢,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说实话。

他嗓音微微颤抖:“殿下,属下亲耳听闻渝帝身边的随从,唤画中女子为皇后娘娘。”

第34章 做妾

称画中女子为皇后?

这句话,仿佛让世间万物都恍然静止了,甚至,就连他身上的血液都好似都在渐渐凝固。

郢王不禁哂笑一声,他觉得老天爷真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于桢见郢王久久没有出声,便硬着头皮道:“殿下,是否需要将夫人移交刑部……”

郢王置若罔闻,他抬眸看到于桢面色苍白,鬓角还滴着汗珠子,连忙问道:“你受伤了?”

“属下无事,只是……”

这时候,于桢后背的血液从衣衫中透了出来,滴答滴答。

好似每一滴都在灼他的目,诛他的心。

郢王行至他身侧,搀了他的身子,严肃道:“你好好养伤,本王一会儿替你叫太医。”

“殿下!那……”

于桢还未说完,就直接被郢王打断,“这件事,不许再叫第三个人知晓。”

郢王回身取出了一个匣子,拿出了那个“妩”字的生辰牌,他顺着这上面的笔画,轻轻摩挲两下,然后倏然握紧。

于桢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一句,就见郢王猛地冲了出去……

他在嘱咐了曹管家之后,就快马加鞭地来到了唐府的门外。

他对着在门口守夜的侍卫道:“把这院子封锁好了,谁也不许放进来。”

听了这话,那七八个侍卫就立即应声散开,站到了院子的各个位置。

说罢,郢王便径直上前,推开了唐清风的房门。

此时唐清风和李氏睡的正香,郢王凝视着他的脸不足半刻,就忍住不嘲弄地笑了一声。是了,唐妩的五官,和他们哪里有一处像的?

他伸手攥住了唐清风的领口,猛然一拉,就叫唐清风坐起了身子。

唐清风半梦半醒,在看见了郢王的脸以后,以为自己在睡梦之中,居然还骂骂咧咧地道:“真他娘的晦气,白干老子家的姐儿,还不给银子。”说完,他就又往床上栽下去。

这时李氏已经醒了,她看到了面前的一幕忍不住瑟瑟发抖,她连忙用被子盖过身子,然后用力地推着一旁又睡过的唐清风。

郢王嗤笑了一声,旋即就将短匕直接抵在了唐清风的喉结处道:“我只问一句,她是你从哪儿买来的?”

话音一落,唐清风就彻底醒了过来。

他一边睁开眼睛,一边又吓得止不住拼命眨眼睛。

他看着那锋利的短匕就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道:“殿下……殿下说的话我听不懂。”

唐妩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指望,现在若是承认了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这宅子,那银钱,可就真的要还回去了?

见他嘴硬,郢王便将他手里的生辰牌,递给李氏看,然后开口道:“上面的字念什么?”

李氏一看这生辰牌,立马有了底气,她硬挤出来了两滴眼泪,颤颤巍巍道:“这就是阿妩的妩字啊,这是我生下她的时候刻下的。”

听到这话,郢王下一刻就短匕直接插进了唐清风离胸口三寸的位置,“重新说。”

唐清风的惨叫声和李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他们是彻底慌了。

李氏的下颚都在抖,那上面的是金文体的妩字,他们是找人问过的,不念妩,还能念什么?

过了半响,郢王对上了他们惶恐不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这不是‘妩’字,这是个‘妧’字,那一笔,是后加进去的。”

这样一个天大的漏洞被人指出来,唐清风和李氏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郢王一言不发,他耐着最后的性子等着他们自己开口。

唐清风胸口的血不停地往外冒,还不足一刻,整个内衫就红透了。

李氏坐不住了。

她从床上慌慌张张地爬到了地上,“她的确是我们买来的,的确是,我怀的第一个女儿死了,我便花了二两银子买了她。”李氏一边哭,一边抽搐。

“那人贩子,是从哪来的?”郢王又道。

“是京城,我听过口音,他们就是从京城来的贩子!”李氏的脑子当下是一片空白,已经慌乱到了口不择言的程度,“这孩子便宜,只要了我二两银子,他们说只要这孩子不离开苏州,就能保佑我唐家有儿子,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等了十年,我白白养了她十年!我根本没有儿子!所以我这才给她卖了,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李氏说到这,他便不必再多问了。

他虽不知她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但他知道,暗处里有一双无形的手,编织了一张巨网,在算计着她的一切。

郢王摩挲着手里的生辰牌,微微出神,这看似意料之外的结果,实则通通都在情理之中。甚至打从她进府的那一刻,她身上的那股香气,就算得上是一种暗示。

上一世没有他这个变故,那她本该成为承安伯的妾室。

可这一世,她明明进的是郢王府,那渝帝为何还会去承安伯府找她?

知道她会进承安伯府的人寥寥无几,除非……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上辈子,承安伯好像也是死于一场熊熊烈火,而那场火恰好生在夜里,可谓是点亮了大半个京城,他隐约记得,翌日一早,承安伯府就抬出来了三十余具女尸和十余位男尸。

他差些都忘记了。

如今想起,他便知晓,这两场火,应该都是渝帝亲手放的……

京城昼市已休,皎白的月光照耀着大地,郢王抬头望去,久久未能回神。

今夜气温骤然回暖,屋檐底下的冰柱,正一寸一寸地消融,变成了摇摇欲坠的模样。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眼下年节降至,他知晓,这些冰棱,他们再不能坚硬,也再不能冰冷,最后只会迎着暖阳,化成一滩水。

他想,他到底是在这场风月里栽了跟头。

——

郢王整夜未眠,一直挺到了第二日傍晚,才若无其事地去了她那儿。

唐妩近两日很开心,他刚一跨进院子,就瞧见她那婀娜俏丽的身影在院子里忙前忙后,院子里突然多了很多盆栽,她门口的石阶旁边,还多了两个深蓝色的空花坛。

唐妩回首见他来了,娇媚一笑,连忙迎了上去,“殿下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大约是她笑的太过明媚,他都忍不住提了提自己那有些僵硬的唇角。

他伸手环住了她细的发颤的腰肢,轻生低语道:“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高兴?”

唐妩伸出细细白白的食指,指了指女使们正在移放的花坛,有些兴奋道:“这都是我从外头买回来的,其实我早就想买些绿植了,不然这院子里总是有发闷的感觉。”

闻言,郢王的神色骤然一暗,在她腰上的手也瞬间缩紧。

“是这院子让你觉得闷,还是本王让你觉得闷?”郢王没来由地道了这么一句。

他语气不善,弄着她惊措地愣在了当场,“不是的,妾身只是想着这是冬日,有些青松摆在这,总归是多点颜色……”

唐妩看着他的目光凛冽又严肃,也摸不准到底是哪里招惹了他……她感觉到他落在她腰上的手劲越来越大,便受不住地嘤咛了一句,“疼”。

她刚落了话音,郢王瞬间就松了手。

他瞧着她波光潋滟的眉眼,整个心都忍不住揪在一起了。也是,她能惹的渝帝为她以身犯险到此等地步,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魅惑人心的本事吗?

一旁的女使们见气氛有些变了味道,便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