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走一个,就有十两赏银。

这小厮看着唐妩不答,继续道:“难不成姑娘也是来给您夫君头上种绿头菜的?”

“我找顾九娘,带我去旧春阁。”旧春阁,是君梦苑的密室,轻易不会叫人知晓。

果然,这话一出,这小厮的脸立马变了。

“你是谁?”小厮一脸戒备。

唐妩从袖子里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到了他手上,“不用紧张,我曾是这儿姑娘,今日来找九娘,不过是有事要问她。”唐妩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无他,这地方的阴私太多了,下人又个个都是机灵的,但凡发现不对劲儿,他们第一个举动就是放火烧旧春阁里头的东西。

小厮掂了掂了手上的十两银子,狐疑地看了一眼唐妩,笑道:“哦,原来是自己人。”

小厮带着唐妩走了一路,刚一上二楼,这小厮就往左拐。

唐妩道:“是右边。”

小厮身子一僵,这才端正了神色道:“方才失敬了。”

唐妩敲了旧春阁的门,轻四下,重四下,片刻的功夫,宁枝就拉开了里头的门。

此时顾九娘正打理着牡丹,唐妩刚唤了一口“九娘”,一把剪刀应声而落。

唐妩摘了帷帽,顾九娘大惊失色,“妩儿……你不是已经……”郢王府侧妃生下长宁郡主归西这样的消息,顾九娘不可能不知晓。

可唐妩这张小脸,顾九娘是无论也不会认错,她前走两步,握住唐妩的手就哭了起来。

模样很是伤心。

唐妩无意与她过多寒暄,原因很简单,她这流眼泪的功夫都是顾九娘亲自教的,是否真情实意,一眼便知。

唐妩把郢王的令牌放到了桌上,直接道:“今日,我是来管九娘要一样东西的。”

顾九娘看着这令牌衡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把春晓的倒卖册子给了唐妩。

这春晓除了药性比其他的媚药要烈一些,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难以保存。

即便是放在阴凉处,两个月之后,药性也会大不如前,所以买了这药,就得赶紧用才是,同理,宁国侯世子被人下的那碗药,也定是在两个月之内买的。

这厚厚的一个册子,查起来着实不容易,郢王派了自己的亲兵整整找了三日,才找到了那个可疑之人——一个姓王小厮。

可唐妩万万没想到,通过这小厮嘴巴,她竟然会知道了一个让她不知所措的消息。

这药,是二房的穗姨娘买的。

因为这个事,唐妩整整一夜没睡,她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这东西是否该交给二房。

她与程曦交好,所以二房的事她都知晓,她不怕这消息会让二房掀开了锅,她只怕她手里的证据,是压垮杨氏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84章 崩裂

唐妩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直到云惜阁外头的天都亮了,也没琢磨出个结果来,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一趟林芙那儿比较好。

林芙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好看的眉眼瞬间布满了愁容,讲心里话,别看这事儿小,但里面的弯弯绕,才是这内宅里头最为复杂的一面。

二房现在的状态就好比一间柴房,别说是点一把火了,这时候就是扔点火星子进去,也能把这柴房烧成一堆焦土。

“母亲,这事……该如何办?”唐妩急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她知道此事两难全,可她确实无法眼睁睁地瞧着二妹妹把这委屈吞了。

林芙摸了摸唐妩的头发,安抚道:“妧妧,此事你就莫要担心了,娘知道该怎么做,你看你这小脸瘦的,听娘的,好好回去歇一歇。”

林芙哄走了唐妩,便一人把这事揽了过来。

春瑶一边替林芙揉着太阳穴,一边道:“此事……夫人要不要先告诉老太太那边。”大房越过老太太去管二房的事,若是被老太太那头知道了,免不了要生出嫌隙。

听春瑶提起了程老妇人,林芙就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

虽说这程老太太看上去是个明事理,好说话的,但林芙与她相处了十几年,也早就看明白了她这婆母的为人。

这么说吧,程老太太若是处理外头的事,那定然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就是史官见了,也是要夸赞一番,可只要涉及到她那三个儿子,和程家这几个小辈,她的心,整个就是歪的。

不过也不难理解,这天下的做母亲的,面对的自个儿的孩子,哪能没个私心呢。

程茂之不想和离,整个程家都看的出来,若是这事被老太太知晓了,那这册子,和这事,定然会被”家和万事兴“五个字给压下来。

老太太虽然不会放过穗娘,定会找个由子给她打发了,但杨氏,就势必要被当成个傻子耍了。

林芙对这内宅之事太了解了,此事一旦被压下,日子久了,穗娘走了,杨氏定会把此事重拿轻放下,不论二郎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风流事,只要有允哥儿在,二房的日子就能过下去。

林芙承认这样的法子的确做到了家和,可同样身为女人,若是易地而处,将心比心,她也不愿被人蒙在鼓里过一辈子。

这般想着,林芙就起了身子。

她苦笑一声,她到底,要对不起她那位小叔了。

林芙在用过午膳后,就去了西院。

到沁园时,杨氏正对程曦说着体己话,隐约还能到程曦哑着嗓子说她不嫁,真不想嫁,见林芙进来了,杨氏立马起身道:“大嫂怎么来了?”

林芙道:“之前你病地厉害,不许人进你的沁园,我今儿瞧着这门锁开了,就过来看看你,你这病,可好些了?”

“我哪里是病了,不过就是丢人丢大了,羞于见人罢了,大嫂快坐。”杨氏的性子不同于这些高门大户的宗妇,所以说话,也要比常人更直上一些,想当初,程茂之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林芙瞧了瞧程曦,柔声细语道,“曦姐儿,你大姐姐到处找你呢,说是在云惜阁备了你爱吃的点心。”

程曦看出大伯母这事想她回避,于是连忙起身道:“是……是吗?那……我去找大姐姐吧,就不打扰母亲和大伯母说话了。”

“嗯,快去吧。”说着,林芙又伸手捏了一下程曦的小脸。

将心比心 ,若是她的孩子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她又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程曦一走,杨氏便给林芙倒了一杯茶水,:“大嫂今日前来,不是来探病的,是有话对我说吧。”

林芙莞尔一笑,双手接过茶水,“妹妹真是好眼力。”

杨氏侧头看了看窗外,“大嫂若是给他来当说客的,那便不必了。”近来,沁园的锁,每天落的都比太阳落的早,因此程茂之只能宿在书房里,老太太因为此事,没少叫杨氏过去谈心。

可是谈来谈去,左不过是原谅二字。

老太提虽然面上句句向着杨氏,口口声声骂着二郎,但说到底,程家二郎才是老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心疼的是谁,杨氏岂能不知?

林芙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语重心长道:“你和二郎,就这么僵着,谁也不理谁,那夫妻走到最后,迟早要走到离心离德的那天。”

“大嫂,他既然做了这事,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不过罢了,我也看开了。”

林芙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禁琢磨杨氏这句“看开了”究竟是何意思。

所谓看开,那还要份两种呢,一种是过不下去,一种是能过下去。

“大嫂别这样看我,我一没想与他撕破脸,二没想与他和离,这两日我想了许多,也算是对他死了心了,眼下曦姐儿未嫁人,允哥儿也离不开我这当娘的,说到底,我就是为了我这两个孩子,也得撑下去。不过今后,他爱去哪去哪,纳多少个姨娘我都不管了,只要别来我这沁园就成。”这话说到最后,杨氏还是哽咽了。

杨氏拭了拭眼角,又道:“男人嘛,睡书房又能睡几天,最多半个月,他也就没了耐心了,等他去了那穗娘房里,老太太也就不会再派大嫂来这当和事佬了。”

出了这种事,这天下的女人贯会用“为了孩子”这个理由把日子过下去,可没有感情,哪个女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跨进鬼门关,去给他生孩子?

杨氏生完程曦就伤了身子,一连九年再无所出,家中无嫡子,到底是不好听,所以杨氏为了给程茂之再添一个哥儿,用了不少的药,有一阵子,打开沁园的门,就能闻到一股中药味儿。

甚至,在允哥儿出生前,她还小产过一次。

这样的情分,林芙又怎会不懂?

林芙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曾想,这样的话,也能从妹妹你嘴里说出来。”

说着间,林芙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册子,放到杨氏手上,“今日我来,不是老太太让的,妹妹你先看看吧。”

杨氏接过,狐疑看了一眼林芙,只以为是哪本解闷的书籍,便随意翻阅了起来。

可是翻着翻着,杨氏的脸色就变了。

这名曰春晓的册子里,不但有媚药的倒卖记录,更有那王姓小厮的认罪单子,杨氏从头看到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杨氏面色未改,但林芙看着她的颤抖的手指,就知道这事儿与她来说,与晴天霹雳无异。

林芙也没说话,就坐在杨氏身边,过了良久,杨氏才颤着嗓子道:“大嫂怎么会把这个拿给我?”宅院里的人早就学会了明哲保身,像这样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极容易惹着一身腥。

“我虽然是程家的大妇没错,可我也是做母亲的,也是看着曦姐儿长大的。”说完,林芙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今儿还问自己,若是这事落到我头上我该如何,但我这人,大抵是不愿意被瞒着的,所以便猜着,妹妹你性子如此刚烈,也当如此。”

这一句做母亲的,到底让杨氏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通。

杨氏接过这册子,咽着嗓子对着林芙连连道谢,“大嫂今日将这册子给了我,就当这是我去查的,跟大嫂再无关系,也免得……”老太太和程茂之怨上你。

杨氏的话没说完,但林芙却清楚的知道她要说什么。

杨氏到底是将军府的姑娘,这妾室骑到她头上作乱,她断没有忍着的道理。

程茂之还未回府,杨氏就直接带着人,踹开了穗娘的门。

“你给我跪下!”杨氏道。

穗娘心里一抖,直愣愣地看杨氏道:“大夫人这是怎么了?穗娘究竟是哪里惹您生气了?”说完这话,穗娘仍旧是没跪。

一旁的程蕤也许是心里有鬼,看着这一幕,也不免跟着惊慌失措。

她缓缓站起身子,然后道:“大夫人这是怎么了?”

杨氏冷笑一声,无意与她们周旋,抬手就让身后的小厮,将这对儿母女摁在了地上。

杨氏坐到一旁的圆凳上,怒道:“曦儿的事,是你们做的?”

穗娘心里一沉,但仍不露声色道:“不知大夫人说的是何事?”

杨氏道:“我问你,曦儿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

程蕤的惊恐万状,就连后槽牙都不禁一同跟着颤。

杨氏一巴掌扇到了穗娘脸上,“我没这么多耐心跟你耗,你若是不承认,我便将你们打一顿,然后移交给刑部!”

穗娘不知杨氏听说了何事,可她还真不信杨氏能掌握什么证据,且不说狩猎那日乱成那般样子,根本无从查证,就是她买的那个药,人家也保证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证据没了,只要她们娘俩死咬着不说,就绝对不会有事,况且,她总得为曦姐儿的清誉考虑,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思及此,穗娘便又有了底气,“大夫人连何事都不肯说,就要给我们母女定罪了吗?”

杨氏被她的无耻气笑了,直接道:“拿板子,给我打!”

“慢着!”穗娘高喊一声,然后道:“大夫人,我好歹也生下了程家的子嗣,也是在老太太跟前得了名分的妾,大夫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定我的罪,我何其冤枉!”说完,穗娘就嘤嘤地哭出了声。

杨氏的手都抬起来了,刚欲再抽她一巴掌,可身后有人提醒她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第85章 挣脱

杨氏一回头,果然看到程茂之缓缓走过来的身影。

说来,这还是自杨氏大病初愈以来,头一回看见他。

不得不说,程家的男人都长了一副好皮囊,就这一身平淡无奇的象牙白直裰 ,穿在他身上,都是俊美无双的。

只是可惜,这本该意气风发的程家二爷,今日却因为眼底的倦容,让这姿色生生少了三分,

杨氏看得出来,他应是很久都未阖过眼了。

程茂之平稳的脚步下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杨氏冷笑了一声,她说这妾室怎么说哭就哭上了,合着是看戏的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句话,可真像是戏本子里头的必备台词。

见人来了,穗娘一声不吭,就默默地跪走到程蕤身边,抱着她的肩膀道:“别怕,听娘的,别怕啊。”

程茂之一来,那身边的婆子和小厮都纷纷停了手,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姝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茂之哑着嗓子对着杨氏道。

杨氏听着这声姝儿,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从前的时候,两人浓情蜜意时,他就是这般唤她的,可日子日复一日的过,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这句“姝儿”就换成了“夫人”。

更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大声呵斥她的那句,“杨姝,你再抛下我独自回将军府你试试看。”也变成了,“你最近怎么都没回去看看岳父大人。”

杨氏二十五那年才想明白,原来,一道菜再是喜欢,也不能吃一辈子。

时至今日,当她再听到这声姝儿的时候,虽然早没了最初的欢喜,但若说心里没有触动,那必然是谎话。

苦涩吗?

的确苦涩的。

杨氏红着眼眶,瞥了一眼程茂之,转而冲一旁的小厮道:“给我打,我不喊停,便不准停。”

杨氏话音一落,穗娘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一般地往下落,这一幕,任谁看了,都得以为这女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茂之满脸疲惫不堪,他知道杨氏并不是那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可她要罚人,他也得知道缘由才行,若是穗娘真有错,他也不会包庇。

“都住手。”程茂之厉声道。

旋即,他转过身,又对杨氏低声下气道:“姝儿,你是打是罚,总是得要个理由不是?”

穗娘从没见过程茂之这般样子。

她跪在地上没动,心里确实隐隐发冷,她给他做了这么多年外室,她以为很了解他,但今日才发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从不曾见过的一面。

这些年,他虽然不曾亏待过她们母子,但他那张脸,总是板着的,就是对他向来疼爱的蕤姐儿,也不曾这般过。

杨氏与他四目相视,这是她一次觉得面前的男人如此可恨,若是没有他招惹来这对儿母女,她的曦姐儿又怎会平白受了那样的罪!

杨氏怒道:“宁国侯世子来提亲的缘由,我已经叫人同你说了,不知你有何想法?”

程茂之一把拉过杨氏,低声道:“这事儿你怎么在这说!一会儿回房再说,行吗?”

杨氏眼眶通红,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嘶哑道:“若是我今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她们造成的,你可还会护着她们?我告诉你,我何止想打她!我想打死她!”

程茂之瞥眉不解,他不知道,这曦姐儿的事,与穗娘和蕤姐儿有何干系?

程茂之挥退了下人,刚准备向穗娘问话,就见穗娘爬到程茂之身边,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爷,方才……大夫人一进来,就问妾曦姐儿的事是不是妾做的,可妾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这是,程茂之也扭头对着杨氏道:“姝儿,这可是有什么误会?”

杨氏冷笑一声,捏着手里的证据没拿出来,反而是坐在椅子上,对穗娘道:“你敢发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穗娘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她不停点头,然后诚恳道:“大夫人,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若是有假,就让穗娘天打五雷轰,横尸街巷”

听完这话,杨氏简直要为她抚掌大笑,原来这世上,真有面不改色胡说八道之人。

这一刻,杨氏倒是镇定了。

杨氏坐在高处睥睨着她,也不骂,也不动手,反而语气平稳道:“既如此,今日,我定会让你这誓言成真。”

与此同时,蕤姐儿也跪到了杨氏面前,小心翼翼道:“大夫人莫要生气,若是蕤儿有哪里让大夫人不满意,只要大夫人说,蕤儿一定改。”

半响,杨氏慢悠悠地开口道:“我真是小看你了,小小年纪,你就能这样不要脸,真不知,假以时日你还能做出甚来!”

“杨姝!”程茂之喝止道。

杨氏讥笑了一声,回看程茂之,“怎么,心疼这外室女了?觉得我说狠了?”

程茂之的心突突地跟着跳,不得不说,他着实被杨氏激着了。

他拍案而起,“我不知你此番究竟是为何,但你作为蕤姐儿的嫡母,这样说未免也太过分了!”说完,他又补充道:“你若是心里有气,为何不把话说清楚!”

程茂之刚说完,杨氏就从袖子里的册子直接扔到了程茂之的胸口上,“好啊,那你便给我看清楚!那我是否冤枉了她们!”

程茂之接过,快速地开始翻阅了起来。

眨眼的功夫,程茂之的手也跟着微微抖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也变得狠戾无比。

那把册子扔到了穗娘面前,厉声道:“你怎么敢去买这种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穗娘瞳孔放大,眼里的泪水也停了,她双手拿起册子,看了又看,然后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摆在眼前的一切,让她刚刚发的那些毒誓,简直成了笑话一般。

书页中夹还带着的那个小厮认罪的单子,穗娘翻地极快,借着一股儿风,单子缓缓飘落在了程蕤的膝前。

程蕤连忙捡起,她从头看到尾,越看心越慌,甚至连抽了好几口气。

这,这是铁证。

她吓得面色苍白,双腿颤抖。

“父亲,父亲,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害二姐姐,我真的没有。”程蕤到底是个小姑娘,也没有她娘那么重的心机,这样一吓,还没等程茂之继续问,她就把什么都招了。

程蕤拍着胸口,语无伦次道:“这药……这药不是给姐姐用的,是女儿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不关娘的事,娘不清楚的。”

“是女儿想嫁到侯府去,所以便想尽了办法去给宁世子敬酒,但没想到,那杯酒竟然被宁世子抢过直接喝了,他喝完就走,女儿实在是拦不住他!父亲若是不信,大可找世子当面对质!我根本不知道他后来去找了二姐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程蕤双手掩面哭泣道。

程蕤这话还未完,穗娘就冲过去抱住了她。

“别说了,蕤儿,都是娘的错。”穗娘额头点地,清了清嗓子道:“二爷,蕤姐儿是您亲手疼大的,她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她从小读书就是个死脑筋的,老师教什么,就学什么,没我这个做娘在一旁教唆她,这样的事,就凭她那个榆木脑袋,是万万想不出来的!二爷!蕤姐儿虽然爱慕虚荣,胆小怕事,但绝不是个会主动害人的。”穗娘这话说的甚是高明,短短几句,就把程茂之对程蕤的父女情重新勾了起来。

说完,她又挪过身子对杨氏道:“大夫人,您今日就是打死穗娘,穗娘也没有一句怨言,穗娘只求您看在蕤儿是二爷亲生骨肉的份上,给她一条生路吧,有意为之与无心之失终有不同,还望夫人三思。”瞧瞧,这一句话,就把性质改变了。

杨氏冷笑连连,合着,她的曦儿就是倒霉吗!

杨氏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听完这对儿母女说的话,突然觉得没有再争辩的必要了,不论这二人有天大的理由,可下作是真的,害了曦儿也是真的。

她的曦儿与她说,这辈子都不肯再嫁人,这都是谁害的!

她懒得再同这些恶心的东西,再多说一句。

“事已至此,该说的我都说了,这桩丑事,二爷自己断吧。”说吧,杨氏就起了身子。

行至门口,杨氏又回头威胁了一句,“若是二爷做不了决定,那我便是去找老太太做主。”

——

是夜。

杨氏身边的丫头来报,“夫人,那头打完了,五十大板一板没少,穗姨娘已经被拖出去发卖了。”

杨氏目光晦暗不明,又问道:“那三丫头呢。”

“二爷要将三姑娘送到山西那头的普华寺,说是让她日日念佛,忏悔,还说……未见文书,永不得回京。”

听完这消息,杨氏不禁摇了摇头,这看似罚的重,但里面又何尝不是掺了他的心软。

五十大板还有气能拖出去,那便是手下留了情。

至于将程蕤送到山西普华寺去,那便是在心里留了情。

不过罢了,说到底,这惩罚也是说得过去的。

穗娘终究是陪了他十几年的女人,程蕤也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如今这个结果,只怕也是他咬着牙给的。

杨氏放在手中的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缓缓道:“苏潆,我乏了,把灯吹了吧。”

此事一过,程茂之好似被岁月抽走了十年的光阴,他高大的身躯未折分毫,可是目光里却加了挥不去的颓唐与消沉。

隔日晚上,他在书房里看书,偶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卷发黄的画卷。

他抽了出来,缓缓打开,不由得目光一滞。

这是……

他许多年前,给她画的画像。

这画中的女子肆意潇洒,眼睛里都是他,和那日她眼里的目光,截然不同。

他抬手摸了摸画中的眉眼,也不知怎的,他这眼眶就湿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程茂之低声道。

来的人是杨氏的贴身女使,苏潆。

她颔首走向前,双手把一张纸放在了桌面上。

这张纸微微泛黄,和这画差不多,一看就是存放很久了,程茂之缓缓打开,旋即,他的胸口就有了剧烈的起伏,呼吸也跟着越来越艰难。

他手上的,竟然是一封和离书。

一封放了很久,都未曾拿出来的和离书。

他的拇指轻轻一擦,落款的墨迹还未干透。

第86章 争抢

福寿堂

程曦朝程老太太行了一礼,然后道:“不知祖母这么晚找曦儿来,是有何事?”

老太太先是拍了拍床榻,然后又冲程曦招手道:“来,快过来。”

程曦刚移步过去,老太太就将她拥在了怀里。

说来,程曦算是老太太亲手疼大的,二房闹成这个样子,她最心疼的,就是怀里的曦姐儿,和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允哥儿。

思及此,老太太不由得有些怪上杨氏了,二郎有再大的错处,也不过是风流了些,再者说,那姨娘都已经处置了,怎么还非得闹到和理不可。

她一封和离书递上来,让曦姐儿以后怎么嫁人,还有允哥儿,他才多大,难不成要逼着二郎去娶个续弦她才满意?

不过,也怨不得老太太能这么想,因为杨氏和程茂之,根本没把那对外室女的所作所为如实相告,他们这样做,一来是怕程曦的处境太过难堪,二来就是老太太岁数大了,也经不起刺激了。

老太太颔首摸了摸程曦的小手,叹口气道:“你母亲,可还病着?”

杨氏自打交了那封和离书,就以病重为由,再没出过院子,就算老太太叫人去请,杨氏也推拒了,这也算是自打杨氏嫁到程国公府以来,头一次忤逆长辈。

程曦垂头,恹恹地嗯了一声。

老太太接下来的话,还没开口,才到嘴边,就红了眼睛,“曦姐儿,你帮祖母劝劝你母亲吧,咱们可以不管你父亲身子如何,可就说你弟弟,允哥儿那么小,那是根本离不开娘的呀!”说是不管程茂之的身子,可程茂之日渐消瘦,重重的淤青在眼底浮着,老太太能不心疼就怪了。

程茂之虽然称不上是个好郎君,那却是个好父亲,不论是程曦,还是程允,都是骑在他脖子上长大的。

十几年的父亲,也不是白叫的。

一瞬间,程曦也跟着红了眼睛。

老太太揉了揉她的肩膀,哽咽道:“我老了,他们现在有事,是能瞒着我,就瞒着我,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母亲之前还好好的,答应把这些事放下好好过日子,怎么突然就……我现在一看你爹那个样子,还有你和允哥儿,我这老太太心里就难受的慌!”说着,老太太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程曦听着老太太这番话,身子倏然一僵。

她不禁自问道,是呀,为何母亲之前还肯好好过日子,还能同父亲心平气和地说上两句话,怎么突然就不肯了呢?

莫不是……因为她那个事?

就在这时,老太太又开口道:“曦姐儿,祖母知道宁家那小子来向你母亲提亲了,你可否告诉祖母,为何不喜他?”老太太这时候提起程曦的婚事,这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若是程曦在这时候要出嫁,那杨氏和离这事儿,自然便成不了了。

程曦攥了攥拳头,低声道:“并非不喜。”

老太太听后,又继续道:“宁国侯夫人与你大伯母算是手帕交,宁家那孩子,祖母也见过几次,甚好,你不应他,可是因为他曾向妧妧提过亲?”

“不是!”程曦连忙道。

老太太也知道女儿家这种事逼不得,所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说来,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若是你有中意的,今日不必囿于闺阁礼数,你与祖母说,祖母亲自帮你谋划。”老太太虽然想借着程曦的亲事让二房消停下来,但也万万没有要委屈程曦的意思。

怪就怪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根本端不平。

“祖母!曦儿没有这样的心思!”程曦红着脸道。

程老太太看着程曦惊慌失措的目光,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愧疚来,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末了,只念叨了一句,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好了,祖母也就是问问,没有便没有吧。”

程曦从程老太太房里出来,夜色正浓,树梢被凛冽的寒风挂的猎猎作响,平白生出一丝萧瑟之意。

她回房的途中,恰好路过程茂之的书房。

书房里亮着一站灯,透过那冰裂式的风窗,一眼便能瞧见程茂之在翻阅书卷的身影,她走上前去,扣了扣门环,喊了一声“父亲。”

转眼间,里头的人立马放下书卷,打开门,“曦儿,怎的了?”

程曦瞧着程茂之狼狈的模样,心里一触,“没事,我就瞧父亲这灯亮着,便来看看。”说话间,程曦又往书房里瞟了一眼。

桌案上堆着几本书,太师椅上斜斜地搭着一张被褥。

这一刻程曦才知道,原来父亲这些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程曦走上前去,连忙帮着整理了两下,然后劝道:“眼下正是冷的时候,这书房的地龙烧的不太好,父亲还是莫要将就了。”

也许这世上的做父亲的,在孩子面前大抵还是要脸面,他看着程曦这懂事的样子,心里恨不得插自己两刀,面上却还是强撑着。他笑着问了程曦的近来的功课,又问了她晚膳都用了甚。

有谁能知道,那些他不敢提的,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程曦一一作答后,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父亲注意身体,随即,便转了身子。

程茂之看着程曦的背影,忽然感觉一股热流窜到了眼眶上。

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啊。

“曦儿。”

程茂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程曦顿住脚步,缓缓回头,她眼瞧着自己心里高大伟岸的那个父亲,急匆匆地绕到自己面前,还未开口,就已泣不成声。

直到程曦夜里闭上眼睛,耳边还残存着父亲的那句,都是爹对不起你。

曦儿,都是爹的错。

说来,这是今日第二个同她落泪的人了。

翌日一早,程曦还没睁开眼,就见允哥儿钻进了程曦的被窝儿,他嘴边的口水还没擦干净,就奶着嗓子喊,“姐姐,起来,姐姐,起来。”

程曦昨夜睡的本来就晚,再加上她还有个不爱早起的毛病,便有些烦躁地推了允哥儿一把,“嬷嬷,赶紧把他抱走。”

程曦刚阖上眼睛,那屁大的孩子,也不知怎的,竟然“哇”地一声就哭了。

嘴里还不停嚷嚷着,娘不要他了,姐姐也不要他了。

听了这话,程曦还怎么睡的着,她“噌”地一下坐起身子。

一时之间,允哥儿撕心裂肺的哭声,父亲那句道歉,祖母猩红的眼眶,以及整日消沉的母亲,都一一浮现在了程曦的眼前。

她突然想,若是没有她这档子事,那这一切,都不该如此吧。

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彻底想开了,程曦突然下地,翻出了一张装点着桃花的信笺,极快地写了几句话,然后交了给茵儿,“你去将这信笺,送到宁国侯府上去,快去。”

“姑娘,这……”

“别问,快去。”

程曦看着茵儿疾步而行的背影,渐渐出神,心里就只剩下了认命二字。

程曦的头上乌云密布,但宁晔的头上却是晴空万里。

他斜靠着书房的四方椅上,眉眼尽是笑意,他轻声呢喃着信笺上右下角的四个字——愿嫁与君,突然扬起他那双桃花眼,勾唇一笑,“十九,告诉大夫人,叫她明日去程国公府提亲。”

——

关于这婚事,二夫人问了程曦无数遍是否真心想嫁,程曦演得甚好,那羞答答的模样,倒是真能出女儿家情窦初开的娇态来。

可二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时之间这么大的变化,她若是就这么信了,那岂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最后,在二夫人强势的逼问下,程曦终于红着脸道:“世子说,娶了我,今后便不会再纳妾了。”不过,这自然是假的,程曦与宁晔约定的,只是要他在两人成亲的头年不纳妾罢了。

杨氏一听,不禁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