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非予挑眉,有些不满:“唔?”

“还有…”她凑近他,说起悄悄话。

远处的渔火一簇一簇,映在江面上,摇摇曳曳,山河和岁月的万种风情在这个夜晚无声地流淌开。

*

热恋中的女人难免会在工作上分心,向来严谨,认真的虞燃也不例外。

开会的时候偶尔走神,思绪飘到“他现在在做什么”上头;午休时候一边喝咖啡一边和他发短信,直到喝完整杯咖啡,才意识到这杯咖啡忘了加糖,自己竟然也喝完了;平日里不太喜欢和下属谈私人的事情,现在被问及新婚感觉如何,她竟然一点也不反感,甚至很享受将他的好分享给大家的感觉;下午三点开始就不停地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等待五点半下班…

终于在一次公众场合出糗了。

产品研讨会上,她站在台上一边播放PPT,一边向大家讲解,当鼠标拉到最后一行,她自己都愣住了。

最后一行的箭头后不是“下一页”而是庄非予三个字。

为了掩饰错误,她不动声色地挪动鼠标,准备拉到下一页。

“等等。”宋域做了暂停的姿势,前倾了身体,一本正经,“大家帮忙看看最后一行,我有看不懂,庄非予是什么意思?他和我们的产品性能,价格,市场领域等方面有什么关系?”

众人大笑,虞燃大囧,她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名字怎么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这里…她什么时候打上去的…她记不得了。

“是我老公的名字,和产品没有关系。”虞燃强作镇定。

众人笑声翻倍,紧张的氛围缓解了不少。

“诶呀,虞经理新婚嘛,难免的。”

“夜有所梦,日有所思。”

“爱人的名字就是我们心头的刻字~”

“好了,笑过就行了,算给你们放松一下。”宋域摆了摆手,浅笑地看虞燃,“虞燃你工作要认真点,别再闹出这样的乌龙。”

虞燃点头,整个右手心滚烫得不行。

她是着魔了吗?每天都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白天还时时刻刻想着念着,潜意识无法控制地浮现他的影子,这感觉真的可怕。

庄非予也会如此吗?她好奇。

午休的时候,她打电话给他,问:“你工作的时候都是全神贯注的?”

“对,必须很认真,否则会出错。”

“你连冗长的会议都不开小差?”

“很少。”

“那你会偶尔想点别的事情吗?”她暗示。

“别的事情?”他反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

“燃燃。”他笑声隐隐,透过手机,像是贴在她耳畔,很近很真实,“你很可爱。”

虞燃心跳有些快,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将自己整天想他的事实陈述给他听,绝壁会被他嘲笑的。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虞燃有些开心,却接到了某个客户的电话,邀请她吃晚饭。

这个客户是一家外企总经理级别的,之前有过业务来往,之后也会有,她不能拒绝。

地点位于中心位置的商务会所,环境静谧,菜色精致。

虞燃坐下后笑着说:“等会我要开车回去,就不喝酒了。”

众人微笑点头,说批准了。

换做以前,哪有这么好说话的,但现在她身份不同了,在座的人看她的眼神也比以前多了份礼貌和恭维,让她意识到,自己不再只是虞经理,而是庄太太。庄非予的太太,没人有这个胆量欺负。

吃了一半,她接到庄非予的电话,和大家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起身到外面去接。

“等会我来接你。”

“不用了,你八点后还有视频会议,结束也要九点了,赶过来太急了。”她说,“我自己开车回去,也就二十分钟,很快的。”

“那你注意安全,开车慢一点。”

“嗯。”

“对了,有没有人灌你酒?”

“没有。”

“真的?”

“真没有,他们都很斯文,只点了葡萄酒,我喝的是核桃露。”

他笑了一下:“嗯,如果有人灌你酒,你就将他的名字告诉我。”

“好啦,知道啦。”

她挂下电话,深深地叹了口气,余光看见斜对面包厢的门开了,两三个人走出来,其中一个高大冷硬的背影挺眼熟,凝眸一看,是季赭。

虽然他背对着她,她还是认得出他的背影。

“你都三十了,有对象没有?”季赭边上一个岁数有些大的男人,点了烟,悠悠地吸着。

季赭似乎说了句什么,那人继续:“你呀,趁早将心安下来,好好找个女人过日子才是正经的,周围有喜欢的吗?都没见你带出来一个看看,真没有的话我让你嫂子帮你好好介绍一个。”

季赭侧过脸来,将手里的烟丢在走廊上的自动烟灰缸上:“我像是吃素的吗?你不懂,我那是太多了,挑不好了。”

“行,那你自己搞定。”那人从鼻子里喷出烟雾,“不过呢,你那个生意还在继续做?万一被人盯上了,就麻烦了。”

季赭轻轻摆了摆手,突然回过头,竟然精准地盯上了虞燃的眼睛。

虞燃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自己的警惕性很高,要是有人在背后盯着他看超过六秒,他一定有感觉。

他看虞燃的时候,嘴角噙着一点淡淡的笑,虞燃有些局促地点了下头,转身回了包厢。

他的笑容缓缓加深。

没过多久,有服务员端着两份高档食材进包厢,其中有虞燃喜欢吃的手撕杏鲍菇,酥皮鹅肝和火焰冰激凌。

“这是对面204包厢的贵宾送的。”

虞燃第一个反应过来,微笑地说:“代我谢谢他。”

季赭,永远是这么张扬,到哪都讲究排场,派头。

虞燃动了动筷子,然后又起身,说了句我先离开一下。

她走到204包厢门口,扣了扣门,有个白净的男生来开门,她环顾了一下包厢,里面正是热闹,浓郁的烟草和烈酒味交织在一起:“季赭在吗?我找他。”

“季大哥上洗手间呢。”那男生打量了她一番,问得很直接,“你是谁啊?”

“我是他妹妹。”

话音落下的时候季赭从里头的洗手间出来。

“季大哥,竟然有妹妹找你呢,妹妹哦~”男生揶揄道。

季赭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

走廊的拐角处。

“东西好吃吗?都挑你喜欢的。”季赭问。

“你老实告诉我,现在都在做什么生意?”虞燃问。

“不嫖不赌,干净生意。”他面不改心不跳。

“那你怎么会越来越有钱?杰杰和我说了,等他明年上大学,你送他一辆布加迪?”

“我有钱给家里人花,这又哪儿错了?”

“如果这个钱是正经渠道来的,那没事,但如果这个钱…”

她还没说完,季赭已经拽起她纤细的手臂,用力之狠地晃了晃,似笑非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收回你那套清高的派头,我多大,你多大,我还用你教啊?对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赚的钱特别的脏,和我这个人似的?”

虞燃被他拽得发疼。

“我给我亲弟弟花,管你什么事。”季赭黝黑的鹰眸攫住虞燃,声音一份份地冷下去,不停地晃她的手臂,“你凭什么来干涉我们姓季的?虞燃,你少对我指指点点的,要不是念着爸妈的份上,我动手抽你。”

他手掌很大,手骨很硬,痛得她齿间生寒气。

她盯着他的眼眸,脑海里浮现那年生日,他带她去海鲜酒楼,她见隔壁桌点了龙虾,轻叹了一句:“龙虾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他笑:“下个月带你来,我们点龙虾。”

那是最热的一个夏天,气温高达四十二度,他在工地做力气活,早出晚归,整个人又黑又瘦,洗澡的时候,大手一搓,褪下一层皮,她笑他是蛇人。

一个月后,他领到工资那天就带她去酒楼吃大龙虾,还蹲在海鲜区,很龟毛地指挥服务员:“要那只,那只动的最快的…不是那只,是后面那只,藏起来的那只,最狡猾的,嘿…”

当时她站在他背后,看见他满是起球的蓝色T恤,心不由地酸起来。

后来吃龙虾的时候,他一口没动,坐在她对面喝着啤酒,眼眸是淡淡的宠溺:“我不爱吃这些,你吃就好。”

她一边吃着鲜甜的龙虾肉,一边心酸,久久的。

就如同此时此刻。

“你给我说清楚。”他逼近她,目光又冷又凶,“当我真不敢抽你?”

“哥。”她说,声音低沉到了谷底,“你真的别再做那种生意了,好吗?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他拽着她的手骤然一松。

“我知道你想给爸妈和杰杰最好的生活,你不想让杰杰被人瞧不起,但是如果你出事了,他们会承受不了的。”

他背过身,灯光打在他冷硬的背影上,于地上投下了一个浓重的阴影,和她的悄然叠在一块。

“那你呢?”他声音平静,“你会在意我的命是好是坏吗?”

虞燃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

他又转过身来:“如果你有半点地在意我,你不会嫁给别人的。你以前说喜欢我,永远不离开我是骗人的。”

他说着猛地上前,将她拉扯进怀里,俯脸贴过去,狠狠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嗅到血腥的味道,他松口,滚烫的舌尖在她的耳廓描了描,如冰的眼底绽开地一条缝隙,声音如鬼魅地在她耳边:“早知道是这样,不如那晚便宜了我,我比谁都有资格第一个拥有你。”

虞燃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既然你不要我,就别再管我。”他推开她,居高临下,神情带着薄怒,“滚回你老公身边去。”

6

为了遮掩耳垂上的伤口,一连几天,虞燃都戴了玫瑰色的宝石耳钉。

偶尔想起那天季赭情绪化的行为,眼底流露的恼恨,她的心里不由地有些担心。

她的心事瞒不过庄非予,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只是工作有些累了。

为了给她减压,他周末带她去农家乐,爬山游水,吃当地居民亲自用碳烤的特色玉米。

玉米上撒了一层咖喱粉,又香又辣,吃着很带劲,她吃的时候,他就坐在她对面,一直看她。

“好看吧?”她笑着戏谑他。

他摸着下颏的修长手指挪了挪位置,调整了姿势继续看她,姿态依旧悠闲。

她看见自己连同这青山绿水一起映入他的眼眸,心微微地动了一下。

吃完玉米,他接过她手里的竹棒,丢在不远处的竹篓。

他看得出她有心事,且和工作无关,不过显然她不愿意提,她也就不问了。

一起下山的时候,她头上的帽子被山腰上的一棵树,突然斜过来的树桠勾走。

“别抬头。”庄非予提醒她安全,伸出将挂在上面的帽子取下来,帮她戴好。

她静静地让他整理头发,将帽子戴在脑袋上。

“想什么呢?”他笑了,“一整天神游在外。”

“没什么啊,我玩得挺开心的。”

“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他拉她的手捂进自己的大衣口袋,“知道吗?”

“嗯。”

沉默了一会。

“你和小翘感情是不是很好?”她问,“作为大哥,你一定很疼自己的妹妹。”

“小翘。”他低笑了一下,“她可难伺候了,没少给我出难题。”

“譬如呢?”

“帮她写作业,修改考试分数,要到她喜欢的明星签名。”庄非予摇头失笑,“她挺麻烦的。”

“但听起来你一点也不觉得麻烦。”虞燃笑,“好像是你甜蜜的负担啊。”

“她是我妹妹,我做大哥的得让着她。”

又一阵风吹过,夹着一些细微的灰尘扑到了虞燃的眼睛里,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伸手点了点眼角,确保自己的隐形眼镜没有掉下来。

“其实我哥以前也对我很好。”

庄非予的脚步微微一滞,眼眸停顿:“你第一次说到你哥。”

“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在外面打工,考上大学,他就去外地了,一年回家两次,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虞燃想了想继续说,“很多人说他不是个正经的人,从事不正经的行业,但其实他当时也是为了让我们过得好一些才选择那行,他没有碰过毒也没有碰过情^色的东西,他说过那是他的底线。”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哥是个好人?”

虞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主动向庄非予解释这些,大概潜意识不想庄非予误会他,又或许是其他。

“如果用那些严苛的道德标准衡量他,他绝对不算是个好人,不过他很善良。”

“我知道了。”他在口袋里的手包裹了她的手,“你说的我都相信。”

她微微僵硬的手指放松下来,由他握紧。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没了来之前的负担,一颗心逐渐安静下来,脑袋歪在玻璃窗上,闭上眼打盹。

堵车的时候,庄非予侧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唇角有些白,低头调高了车内的温度。

生活又回复之前的平静美好,美好到虞燃陆陆续续胖了五六斤。

她在公司有骨感美人之称,从来吃不胖,婚后竟然一直在长胖。

站在体重秤上,她笑着叫庄非予来看:“你看,我竟然快过百了,突破新纪录了。”

“胖点好,你之前太瘦了。”

“可我从来没有过百过,这个数字给我冲击力太大,我不能再吃晚饭了。”

“不行。”他认真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不吃晚饭?身体和身材哪个重要?再说你根本不胖。”

她跳j□j重秤,轻轻在原地跳了跳:“你现在不克制我,我会越来越胖的,胖到你根本抱不动。”

“尽管来,看我抱不抱得动。”他用目光挑衅。

“现在陪我下楼散步。”她拉过他的手,“刚才晚饭吃得太多了,不容易消化…要不你背我出去?”

他果断背上了她,拍了拍她的圆臀,出去散步了。

虞燃趴在他背上,终于知道心宽体胖是什么意思了。

*

这天,庄非予回家已经过了十点,虞燃依旧坐在沙发上一边打游戏一边吃香榧。

“今天这么晚?”虞燃抬头问。

“去处理了点事情。”

“哦。”虞燃愉悦地点头,目光又专注在手上的游戏。

“陈局的一个亲戚小年轻,问地下钱庄借了钱,到期还不了,被扣在那里暴打了一顿。”庄非予打开冰箱,拿出小瓶装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如果不是陈局出面,他可能会被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