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周末的商业街上行人不少,来往穿梭在各家名品服装店里。陈未南坐在宽大的越野车里,看着街对面谈了没一会儿便分开的三个女人,打开车门,问跨步上车的柴焰:“怎么样?签了?”

“没有。”柴焰摇摇头,她也奇怪栾露露的态度,说什么要等等看冯疆是不是会真的垮再决定是否离婚。

“能作的女人。”陈未南说,“她不是为了钱,离婚明显是因为在意那个人,楚爵叫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江江。”柴焰答,她也有这样的感觉,栾露露在意楚爵,所以拒绝现在离婚,不过楚爵为什么会叫栾露露江江,一月一日又有着什么样的特殊含义她想不出,也猜不到,她现在唯一清楚的是栾露露的孩子不会是陈未南的了。

车行在路上,柴焰偷偷瞧了陈未南一眼,终于松了口气,无论她说得再如何洒脱,凭空多个儿子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她骨子里还是个小女人。

窗外,日光和煦温暖,没一会儿,车便停在一片满是林荫的私家别墅前,柴焰下车,发现站在门前等他们的竟是个熟人。

“何医生,我只是失眠……”柴焰觉得陈未南有些小题大做了,何医生是迟秋成出事时帮她治疗的医生,也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荣誉教授,医用心理学的高材生,治失眠?

“失眠也是可大可小,不能轻忽,何况是未南拜托我的。”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医生和煦笑着,请他们进门。

没办法,柴焰只好从命。

检查并不繁琐,没一会儿便结束了。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里,何医生示意柴焰和陈未南坐,自己则伏案写起处方。

“问题不大,也不小,算是那场意外后的后遗症,吃药调理一阵就没事了。”再抬头,何医生递了柴焰一张药方。密麻潦草的拉丁文,柴焰一个字也不看不懂。

“我去拿药。”陈未南急慌慌的跑了。

这人,她还没看完呢。何医生看着他们,面露微笑。

“会好的。”何子铭安慰道。

***

真如同何医生说的那样,药吃了几天,柴焰睡眠便明显好转了。

天气渐暖,应该繁忙的春季,柴焰因为暂时停摆的离婚案而暂时空闲下来,她不是侦探,没义务帮助栾露露追查谁是江江。

所以当律师行会的邀约函发到她手上时,柴焰欣然答应。只是当她看到忙着整理两人行李的陈未南时,人就略略的头疼了。

陈未南,天下第一的粘人胶皮糖。

和风暖暖的好天气,柴焰开着车,问胶皮糖,“律师们的聚会,你干嘛跟着?”

“防豺狼虎豹。”

豺狼虎豹?沈晓?柴焰哼了一声,想说不用。嘴才张开,便被陈未南迅敏地扔了颗药片。

“顺便监督提醒你吃药。”陈未南拍着两手,口中啧啧,“你多大?吃药还会偷懒?想不想病好了……”

他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

眼见车子又开过了一处闸道,陈未南抿抿嘴,总算说累了。

柴焰递给他车上的矿泉水,语气淡淡的说:“75C。”

正喝水的陈未南怔了片刻,喷了。

调情,其实不难。柴焰脸颊微红。

陈未南读书时,学校组织去过云冲慕,可因为时间太久,他只记得那是座要搭旅游巴士上去的险山。风停时,他们赶到了集合地,时间刚好。柴焰整理着衣服,心想幸好没迟到。Sophie站在集合的操场边,笑着朝柴焰招手,“脸色不错。”

“是嘛?”柴焰摸摸脸,庆幸没让陈未南胡来。

“知道你不会让我担心的。”Sophie指指陈未南:“终于换了?”

“一直是他。”

陈未南昂着胸:我是原配!

什么?Sophie有些闹不清情况了。

“说来话长。”

再长的话随着绵延的山路也终于慢慢讲完了。柴焰闭上嘴,听着Sophie轻叹:“很难得。”

“嗯。”有关迟秋成的话题总是柴焰不想多谈的,她挥手问起了沈晓。“她没来?”

“怎么可能不来,她客户赞助的活动。”Sophie笑着,指指远处隐约可见的营地,“能干的沈律师不在那忙着吗?”

山坡上,沈晓指挥着人在搭建帐篷,似乎已经忙了很久,潮红脸上满是汗珠。

“你不能否认她有才华。”Sophie说。

“我也不能否认她心术不正。”柴焰说着,和Sophie相视一笑,两人起身下车。才迈下台阶,伺机等她很久的陈未南一把拽住了她,“你傻啊,还和那个Sophie走那么近?她舍车保帅的时候你忘了?”

“换成你是她?你不会那么做吗?”

“不一样,她是对你。”

“知道了,闭嘴吧,求你了,妈……”柴焰告饶,她不知道陈未南竟是如此婆妈的人。

陈未南笑眯眯的接过旁人递来的活动牌,摇着头:“叫哥。”

太不要脸了。

***

白天的碳烤很无聊,因为没有同行肯和她说话,除了Sophie。

钻进帐篷前,柴焰不免觉得她很可笑:现在的情形不是她早该料到的吗?好在陈未南一直陪着她,让她不再那么尴尬无聊。

“陈未南,陈未南……”她阖起眼,小声念着他的名字,人渐渐陷入安眠。

她做了个梦,梦里,才被她拒绝的迟秋成微笑着看她,眼睛血红血红的。

她嘴巴张着,想说对不起,却觉得嗓子热的发干。

她看到了火,汽车爆炸,高高腾起的火球冒着黑烟,她想冲上去,却死死地被人拉住了。

她感觉得到火苗的炽热。

她真觉得热。

她猛地睁看眼,发现自己那顶帐篷真的着火了!

Chapter6-4

火光将棕色的帐篷映红,外面人影重重,伴随着各式尖叫声。

看着出口被火封死的柴焰脑子发蒙,听着外面的人高喊着“哪有水”。

人声不断,水迟迟没来,火势却越发大了。

单人帐篷小的可怜,她缩在角落,想拔起帐篷的铁桩,至少弄出道缝隙让她出去,可想法总比实际容易的多,无论她怎样尝试,铁桩悍然不动。火势更大,帐篷冒着烟,呼吸开始困难。

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柴焰鼻子发酸,她发现她也怕死,还怕的要命。

就在她拔动铁桩的手越来越无力的时候,陈未南几乎是喊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柴焰,别怕!”

嗯。她眼眶发酸,心里真的不再害怕了。

在火没波及的帐篷另一侧,她见到了陈未南。漆黑的夜,他的脸汗湿荧亮,映着火光,他丢掉手里的东西,一把将柴焰从帐篷的缺口里拽了出来。

“干嘛呢?那是什么表情啊?我辛辛苦苦救你出来,可不是想看你哭的。”他一声声安慰着,“我怎么会让我的75C出事呢?是吧。”

“……”

迟来的水总算把火扑灭了,后知后觉的人凑上前想帮陈未南扶柴焰。

“走开。”扑朔的残余火光让陈未南眼睫显得越发狭长,他轻描淡写地看了眼仍靠过来的某律师一眼,“听不懂‘走开’是什么意思?走开就是滚……滚远点,别他妈的跟老子这装伪善。”

说完,他转身蹲下,对柴焰摆摆手:“上来。”

集宿地的人声渐渐被甩去了脑后,半月照着下山的路,视野内的山路遍布石子,只是看看也知道一定是崎岖难走,柴焰伏在陈未南背上,没收到一点颠簸,陈未南的脚步既快又稳。她眨着酸疼的眼,听着陈未南絮叨:“柴焰,刚刚害怕了吧,不用怕,有我在呢,我这么帅……”

温馨的气氛顿时被破坏的一干二净,柴焰哼了一声,不理他。

继续絮叨的陈未南也暗自松口气,他不怕柴焰动手,却怕她哭。

他不会哄啊。

***

没一会儿,他们到了山下的木屋里,柴焰被安置在藤椅上,任由村医拿着手电在她眼前照来照去。

“没什么问题,就是被烟熏的一时看东西模糊,过会儿就没事了。”检查完毕,屋主整理着药箱,生气地说:“我住在这山下这么多年,也呼吁了这么多年,可每年来这烧烤宿营的人从没少过,山火无情,现在的人怎么这么不知死活。”

“不用您说,这个鬼地方我们也再不来了。”陈未南手按在柴焰的肩上,回想着刚刚山上传来的消息。柴焰的前同事打来电话,说火已经灭了,可为什么着火……

“是场意外。”同事这样说。

“鬼才信是意外,你帐篷附近又没明火,要我说,就是沈晓。”陈未南坐在柴焰身旁,翘着腿。

“说话要讲证据。”

“柴焰,你别干律师了,我养你。”

“陈二,如果我说你别工作了,我养你,你愿意啊?”柴焰说。

“这种好事,是我我就愿意!”

“谢谢支持,以后我养你。”柴焰微微一笑,她模糊的视野里,陈未南目瞪口呆的揉着头发,想要改口。

改口又如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怎么拿来让她做。

“两头堵,聪明的丫头。”放好药箱的屋主回来,朝柴焰竖起了拇指,“不过太要强,太自以为是,会吃亏,和我家丫头一样。”

“吃了什么亏,大叔你和她说说。”陈未南闷声说,柴焰的固执让他头疼。

“很大的亏啊,我的女儿江江,被火烧死了,就在这山上,我的江江啊……”大叔手捂着脸,情绪突然失控,柴焰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人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抓着扶手的手抬起来,揉着耳朵:江江?她没听错,或许是巧合。

一闪而过的兴奋过后,她自己都信了只是巧合,重名的人那么多。

可马上她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头,一些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事情正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发生过火灾的大山,被烧死的江江,沈晓客户安排的宿营……

她猛地跳起来:“陈未南,你们学校组织来过这里?栾露露也来了吗?”

“我哪知道。”知道也不能说知道,陈未南是这样想的,他怕和栾露露再扯上关系。

“我认真的问你呢。”柴焰有些焦躁。

“我也认真在回答你啊。”陈未南气定神闲。

算了……柴焰懒得理他,回头问起村医:“大叔,能和我说说当年的事吗?这对我确认一件事,很重要。”

她加重语气似的接连点了两下头。

啊?中年村医讶异了一下,随即轻叹口气,譬如这样清幽寂静的夜,其实并不适合回忆一些悲伤的事。

他起身,站在窗前。外面起了风,山坡上的小树被风吹得发着轻响。

“山里的老树原本比现在多多了。”他说。

那年冬天,蕲南难得的冷,天空苍白,日光温暖有限,他的女儿江江却坚持每天上山采野菜,下山卖了,贴补家用。

“江江很懂事,她爱画画,才考上大学,美术专业。她总说‘爸爸,等我成了大画家,一幅画就可以让你吃穿不愁半辈子’。”屋主眨眨眼,眼角早没了泪。

江江的反常是突然的,他记得有天天黑了,江江还没回家,他急了,正准备进山去找,人没出村口,便看见江江背着空空的竹篓远远走来。

江江的妈去世早,他既当爹又当妈,为江江操心不少。他很少打女儿,可那天气急了,也担心极了,便动手打了江江两下。他手重,打完就后悔了。

坐在门口啪嗒啪嗒抽了袋烟,他闷不吭声的去了村医院,给江江拿伤药。

再回来时,江江正趴在窗前,像有心事。他是个粗线条的男人,嘴笨得很,只会直愣愣地问女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江最初什么也不肯说,直到三天后,饭桌旁,她夹起块芹菜,迟迟没吃,突然问:“爸,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开心呢?”

江江是恋爱了吗?对方是谁?江江几天的反常是因为他?

这一连串的问题想得他脑仁疼,他揉着头发,回了句:“你还小,别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