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宇扬扬眉,“为什么,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凭我是你老板,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龚宇耸耸肩,身体随即斜倚上身侧柔软的沙发扶手,他搭腿翘脚,坐姿随意,笑容慵懒,“恐怕不行。”

哦?柴焰挑眉,等待下文。

“你不让我接这个案子无非是女方的儿子和你男朋友的妹妹是病友,再加上你觉得这次的当事人是个人渣,对吧?”

他说的对,这无可厚非,柴焰的确是因为这些才态度明确--不接这个案子。

龚宇不掩脸上的轻蔑,他啧啧两声,摇摇头:“还以为你和其他的女律师不一样,结果还是一样的天真、妇人之仁。毕业前,你老师没教你律师只代表他当事人的最大利益,哪怕对方是个杀人犯。按照你那天真可悲的想法,坏人的利益就没人维护了。”

温热的液体迎面泼在他脸上,龚宇闭着眼,嘴角吟笑,“能让柴焰恼羞成怒,我应该是第一个吧,万分荣幸。”手掌自上而下从脸上滑过,龚宇睁开眼,“忘了说,接这个案子还有两个理由,彭城就是那天差点讹上我的人,他网开一面我也要‘知恩图报’,再者,他是冯疆的前签约作家。”

现在是栾露露新公司的当红写手。

不知怎么,在那一瞬间,柴焰想起四个字--斯文败类。

***

人潮不息的街道,柴焰踏着日光方向,徐步前进,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不论她踏在那块砖板,始终固执的指去同一方向。她在反思着龚宇的话,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说的是对的。曾几何时,对待官司的柴焰也是不夹带任何私人感情的,或许真是关心则乱吧,如果林梦不是彭西朗的妈妈,如果彭西朗没有得和小奇迹一样的病,如果他们没住在一个病房,或许她会有着和龚宇一样的态度。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长大,或许就是我们都要成为小时候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柴焰觉得现在的自己刚好印证了这句话,为了生计,她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人,不再秉承正义,只向钱看齐的……坏蛋。

她很早就到了医院,不想进病房,一个人坐在院落的长椅上,看太阳,发呆。

她不知道陈未南是何时坐在她身旁的,只是意识到身边有人时,陈未南已经大喇喇的揽住她肩膀,鼻尖闻得到男人独有的体味和清爽馨香。

柴焰的脸贴紧他宽挺厚实的胸膛,边听着他的心跳,边感受他五指穿梭长发留下的微痒舒适感。

紧绷和自我厌弃的情绪分分钟溃败而去,她微微叹气:“陈未南,我是个坏蛋。”

“你是我的柴焰。”

“我说我是个坏蛋。”

“坏蛋也是我的柴焰。”

“……”温暖的情绪塞满肚肠,柴焰转个方向,整张脸埋进他怀里,“陈未南,林梦的离婚官司,恐怕我没办法推掉。”

“推不掉就接。柴焰,有句话我早就想和你说。我并非什么好人,也会算计经营。你也不要总想做一个完美的人,就现在这样,让我慢慢爱你就好。”

柴焰噗嗤笑了,她摇摇头,“你这样一本正经,我可真不适应。”

“是啊,我也装得累,现在好了。”陈未南嘿嘿笑着,柴焰却一脸黑线。

“陈未南,你手放在哪里呢!”她大叫着出拳,脸红的如同夕阳颜色。

***

柴焰以为林梦的官司会很难办,让人意外的是,在她和陈未南回到蕲南的第二天,龚宇打来了电话——林梦接受条件,同意离婚了。

那个近乎苛刻的条件,林梦竟然答应了。

惊讶之余,柴焰考虑要不要问下林梦是怎么想的,可随即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试问又有几人有博大的心胸同害自己落魄离婚的人握手言欢呢?

焦闷的情绪足足纠缠了柴焰几天后,她收到了栾露露秘书发来的请柬。郡城文化传媒公司旗下作家彭城新书上市一个月销量破三百万,举办庆功宴,邀请柴焰出席。

手指在印有烫金花纹的请柬上来回摸索了几下,柴焰鄙夷的撇嘴,随手把那封请柬扔去了桌角。

她手指轻轻在触摸板敲了两下,因为闲置陷入休眠的屏幕缓缓亮起。打开浏览器,随即键入“作家彭城”四个字。

***

SUV行至山脚,看得见暮色中的半山公馆灯火辉煌,如同过往每次筵席。

等车真的停在魏然矗立的古堡前时,柴焰又觉得这次比起往常要隆重许多。

厚重质感的大红地毯从正门深处的台阶一直延续到脚下,这个帮忙停车的门童才将车开走,马上又有新的接手步后的车辆,精美透亮的水晶宣传板,璀璨迷离的灯光,一眼望不尽的人潮,几乎蕲南所有的社交名流都来了吧,柴焰忍不住感叹。

晚风微凉,陈未南为她拢了拢披肩,说句:“走吧。”

他有些看不懂柴焰,她不是不喜欢那个彭城吗?干嘛要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欣然地和柴焰并肩步上了漫长的台阶。柴焰的长礼服拂过大理石门厅,面前是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大会场,会场中央的高台上,红布罩着的冰块散着微寒。柴焰挽着陈未南经过其侧,淡然神色里夹杂了些许鄙夷,“这样一个龌龊的男人,写的书怎么会有人看?”

托着托盘的侍者行走在人群间,盘里斟满香槟的高脚杯时而被人拿走,再有一只空杯取替。

柴焰接过陈未南递来的杯子,倚着露天阳台上的雕花围栏,接受陈未南拷问的眼神。

“别那么看我,那个男人就是龌龊不堪。”

轻微叹息后,柴焰同陈未南讲起了林梦和彭城的事。

其实是个再俗套不过的故事,出生农村的男生在大学里认识了女生,女生家境富裕,是校园里人们关注的焦点,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他是其中一个。

他追人的方式很笨,却贴心。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花大把的票子送女生花,或是在女生寝室楼下堆成心形的拉着,唱出情话。

他只是每天去离学校好远的早餐铺子买女生喜欢吃的包子,再陪一杯浓厚香醇的热豆浆,冬夏不改。为了不让豆浆变凉,他成了学校里骑自行车最快的男生,也因为快,大三的冬天,他摔跤骨折在回来的路上。

因为这份执着和坚持,女生成了他的女朋友。毕业后,她不顾父亲的劝解嫁给了他。

最初的甜蜜慢慢被平淡的婚姻消磨,因为工作的不顺利,他开始朝她发火。

她理解他,男人嘛,总是事业为先的。

背着他,她去求她能求到的所有人,为了给他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

可想要薪资高,还体面,哪就那么容易了。

不忍看女儿受苦,老岳父安排了份工作给他,在报社。

也许真是老天成就,他的某篇专栏被一家出版社看中,之后的约稿、集结成册、上市、大麦接踵而至。他火了。

也就在这时,老岳父病重去世。

去世前,岳父拉着他的手,托付他照顾女儿和外孙。

他欣然答应。

可男人的承诺,有时真就是狗屁不如,他有钱了,开始不回家,后来,她发现他爱上了其他人。

“狗血的故事!”沉默许久,陈未南朝地上啐了一口。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人群欢闹嘈杂,远远看去,那块红布已经被掀了起来,凿成30000000式样的厚冰随着一下下重锤的落下化成粉碎。光线迷离而深邃,模糊了持锤人欣喜的笑脸。

“人渣。”

“可真是个人渣。”

柴焰和陈未南异口同声说完,彼此相视一眼。

柴焰偏着头,手指点着陈未南的胸前曲线,“陈未南,你不会那样吧?”

“当然。为了我的小弟弟不被你折断,我也不敢啊。”陈未南做了个捂裆的手势,模样滑稽可笑。他真逗笑了柴焰,笑声从空寂的阳台传出了好远,最后消弭在远方层叠弥漫的暗黑树影里。

“记得我和你说过,讹诈龚宇的那个人吗?”柴焰指指远方,“就是他,彭城的妈。”

陈未南有些无语。

“看着糟心,咱们回去吧。”

“不行,我还有事。”

“什么事?”

“收拾彭城。”

啊?想起柴焰之前的话,他伸手摸摸柴焰的额头,没烧啊。

就在这时,一抹带着烟火酒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哦?我是不是来的不巧啊?”

作者有话要说:酱弟弟今天回来了,酱更新完就出门去吃饭了,另,一家律所一般是不会代理一个案件的双方代理人的,这里说一下。么么哒,元旦假期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工作日了,虎摸大家。

☆、Chapter10不分(3)修

Chapter10-3

栾露露一双深眸之后藏了许多情绪,酒会中途堪舆应酬的混沌疲惫让她挺直的脊背显的拼命而勉强,明动的戏谑和醋意又让这一切多了些许活分,她还是个正值青春的漂亮女人。

她撩了下风情的咖啡色卷发,一步跨进露天阳台,站在柴焰身侧。风扯动金色长拖尾,她手撑在栏杆上,凭栏而望,“柴焰,和男人腻歪这种事,跟你风格一点不搭。”

“栾露露,因为自己老公不在身边就看不顺眼全天下的甜蜜情侣,这种人生态度一点不积极。”陈未南眉心蹙紧,揽住柴焰腰的手没放松,反而又收紧了些。

他挑衅的动作换来栾露露一个轻蔑的眼神,她嘟囔着嘴,目光从陈未南身上转去了远方,暗黑色的树林环抱住通明的城堡,她像是住在城堡里的公主,虽然身旁从不少人息,可孤单的感觉还是不时袭涌心头。

残缺不全的灵魂,果然只能由那一个人来救赎填补,多一分少一点,人都不幸福。没有楚爵在的日子,她坚持的辛苦,可也正因为期待他回来,再辛苦也坚持。

“柴焰,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个家伙踢出去?”栾露露耸下肩,顺便敛了敛披肩。大山里的夜,即便就要入夏,风也有着偶尔刺骨的力度,丝绸披肩太过华而不实,完全不能御寒。她想快些同柴焰谈完,尽快回去让她头疼疲惫、但至少温暖的会场。

“干嘛踢我?”陈未南警惕的瞪着栾露露,似乎是在考量这个家伙是否又在耍什么花样。身侧的柴焰发着轻笑,“我有事情和露露谈谈,你去里面转转,我看这次的红酒不错,别替露露节省。”

陈未南释然,比了个得令的手势,大步迈出了阳台门槛。水晶灯投射的皎白光芒如同碎钻,没一会儿,陈未南便消失在层叠不断的人群中,不见了。

柴焰随手合上琉璃圆门,原本还有些烟火气的阳台顿时成了静谧晦暗的独立空间。身侧便是山间阴仄仄的风,栾露露跺了两下脚,应景地说了句:“真是个杀人灭口的好时段。”

柴焰微微一笑,转个身,面朝有着温暖光线的会场,人群簇拥的地方,相貌清逸俊朗的男人手执签字笔,正微笑着接过一个年轻贵妇递来的书,他挥手签字,一蹴而就的动作透着干净洒脱。

柴焰手指着他,“他,为你们公司赚了不少吧?”

“你在打彭城什么主意?”栾露露扬扬眉毛。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们公司不要他的可能性。”柴焰语气清淡,她转身,学着栾露露的样子,手撑着漆金栏杆,身后的光凸显她姣好的背部曲线,也隐埋了表情细节。

栾露露扬扬眉,尽量对这个天方夜谭表现的不那么惊诧。

“为什么,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抄袭,算理由吗?”

远方,夜影深邃迷蒙,栾露露的嘴只因惊诧微张了片刻,随即闭上。

***

陈未南依言找了瓶价格不菲的红酒,抱着瓶子坐在暗红沙发靠上自斟自饮,他动作粗鲁豪放,一副和这明亮厅堂格格不入的市侩模样倒变相打发了对他抱有肖想的游弋目光。

房间温暖,飘满各类脂粉香,他举杯望着房侧的玻璃门,门外,柴焰同栾露露的交谈还未结束。

神秘兮兮。他嘀咕一声,仰头将杯中干红一饮而尽。

“又是五百块。”他啧啧嘴,将空了的杯子重新斟满。余光扫过,一个不明真相的年轻女人正落荒跑开。他扯扯嘴角,笑容轻蔑。

突然,他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上。他放下酒杯,蹑手蹑脚的靠近。

***

林梦费了好大劲才混进来的。她也是出身在有良好教养的家族,就算穿着价格低廉的棉布衣裳,她依然挺直了脊背。她在密织的人群中穿梭,找寻彭城的身影。

终于,她看到了他。

在房间光线最好的地方,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身姿挺拔。在他旁边,一块被敲的只剩底座的透明冰块正慢慢被人气腾化,一滩干净的水在其下缓缓扩张着地盘,浸湿了半块红布。

他的新书卖了30000000,她眼神微涩,抿抿唇,她抬眼刚好对上一脸惊措的彭城。

她看到彭城以最快的速度朝身后扬扬手,有人迅速赶来,伏在他耳畔。

让他这样害怕,她是否应该高兴呢?她苦笑一声,并没打算退却,攥紧拳头,她迈步向前。

她是来要她应得的的,彭城不能连他答应的那些也赖掉。

模样像保镖的人得到指示,正迅速向她靠来。

她攥紧拳头,权衡着是大声尖叫揭露他丢脸,还是被保安架走丢人。

保安离她仅几步远,她还没想清楚,就在这时,一股红酒香栖近,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陈未南一张被酒气熏红的脸放大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