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看见那样的画面时,她甚至不敢上前质问、责骂,除了逃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承受。

她想起他曾玩笑般地说过,她比同龄女孩子淡然、懂事、不骄纵任性。她那时候还当作是一句夸赞,而此刻,她心里却无比难受,其实在真爱你的人面前,哪里需要时刻懂事。在真爱你的人面前,就算任性胡闹,也会被包容。

十二,你知道吗?我多想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但我不敢去尝试。因为我知道,在爱情里,只有被深爱的一方,才有资格任意妄为。

这个夜晚,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失眠。

傅西洲翻了个身,再次取过手机,调出通话记录里的第一个号码,拨出。可回应他的依旧是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无应答”,他又拨家里的座机号,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

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她说过,在他出差的时候,她二十四小时都不关机的,而且手机总是放在身边。他还念叨过她,睡觉时要把手机关机,也不能放在床头,会有辐射。她说,我不想错过你的来电嘛!

可今晚,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有接。而且,手机里也没有她的来电记录,要知道,他出差时,她每晚都会来一通电话的。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心里一凛。翻身坐起,想起床,刚一动,胃部又传来一阵绞痛,他咬牙,靠坐在床上,拨通了林秘书的电话。

“傅总,您怎么还没有休息?”那端林秘书微微惊讶,看了下手表,十二点多了。

“你过来,帮我办理出院,开车送我回莲城。”他说。

林秘书更惊讶了:“怎么了?医生说你需要住两天院的。”

他没有解释,重复道:“你过来。”

林秘书跟了他多年,知道他说一不二的个性,在工作上他也几乎严格按照他的吩咐办事,但事关他的身体,他忍不住问:“傅总,究竟怎么了?傅太太呢,她也同意你这个时候出院?”

傅西洲一怔,说:“你告诉过她我住院的事情了?”

林秘书说:“我让乔小姐联系过她。”

乔嘉乐?

他想起之前,他醒过来时,看到乔嘉乐在病房里,微微惊讶,问她怎么会在?她说她在海城见朋友,给他打电话想约他明天吃午饭,结果是林秘书接的,她才知道他住院的事情。

他也没多问,让她走。她起先不肯,说要留下来照顾他,后来见他沉着脸真生气了,才离开。

沉吟片刻,傅西洲说:“她没有来医院,也联系不上。”

林秘书恍然:“你是担心傅太太?”

傅西洲没做声。

林秘书立即说:“傅总,您先别担心,我马上让小陶去你家看看。”

傅西洲“嗯”了声,想了想,说:“她应该是开车过来的,我怕她心急开车…你联系下莲城与海城两边的交警队,打听下…”

他顿住,没有再说下去,心里的焦虑却越来越浓。

挂掉电话,他躺在床上,不知是先前打着针睡够了,还是因为担忧,他怎么都无法入眠,又拨了几次阮阮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快天亮的时候,他再拨的时候,竟然关机了!

阮阮在天蒙蒙亮时,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片雾蒙蒙的树林里,她似乎是迷路了,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喊着,十二,十二,你在哪里?她在找他。她在树林里走了好远,找了好久,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他。她的手臂与小腿被灌木丛里的荆棘刺伤,好疼好疼,最后她蹲在一棵树下,看着自己手臂与小腿上的伤鲜血淋漓,哭了起来…

“阮阮,阮阮!”

她缓缓睁开眼,刺目的白光令她又眯起眼睛,哦,天大亮了。

顾恒止坐在床边,俯身望着她眼角的泪痕,微微别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在睡梦中,都如此难过?

与那个男人有关吧?

一定是的!

他缓缓握拳,脸色阴沉。

“哥哥,早。”阮阮坐起身。

他转头,又换上了笑容:“懒鬼,都中午了,还早?”

啊,自己睡了这么久?可其实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在做梦,现在也觉得浑身疲倦。

她也笑着:“嗯,哥哥的床太舒服了嘛!”

顾恒止揉了揉她的乱发:“赶紧来吃午饭吧!”

他叫了份清淡的外卖,阮阮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任顾恒止怎么瞪她,她也吃不下了。

阮阮打量着顾恒止的公寓,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她转头望着他:“哥哥,收留我几天好不好?”

他是很想跟她在一起,但是,他挑了挑眉:“怎么,你有大房子不住,要挤在我这个小公寓里?”

阮阮说:“你的床睡起来可舒服了,做的梦都是美的。”

瞎扯!谁做美梦还哭的?

顾恒止说:“阮阮,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反常,跟他有关。”

“哥哥,不是要去医院换药吗?我们走吧。”阮阮扶着桌子站起来。

他抓住她的手臂,脸色不虞:“你又逃避话题,每次都这样!”

阮阮微微叹气,看着他。

让她说什么好呢?她并不是想隐瞒他,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把昨晚所见告诉他,然后他又像当初那样跑去揍他一顿,再让她离开他吗?她曾对他说过,那个人,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那么一切的得与失,快乐与悲伤,都由她自己承受着。

若不是昨晚实在无计可施,她也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阮阮,你并不快乐。如果一段感情,让人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坚持?”顾恒止难得的正经表情。

阮阮苦涩地笑了:“哥哥,这世上情感,每一段,都不容易。”她顿了顿,说:“叮当曾对我说过,她嗜辣,越辣越欢,明知道吃了会上火甚至胃痛,但依旧死性不改,因为吃的时候真的很快乐。我想,对一个人的执念大概也是如此,明知道爱他会令自己伤筋动骨,但就是戒不掉。这是瘾。”

这是她第一次在顾恒止面前如此认真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以及这段感情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她说,对他,是执念,是瘾。

“你就这么爱他…”他低声,觉得自己快要失控,偏过头,不愿直视她眸中执著又悲伤的光芒。

“我送你去换药。”他转身,去换衣服。

顾恒止在医院里接到傅西洲的电话,他不知道他从哪儿要到的他的手机号,电话一接通,他一点客套也没有,直接问他:“顾先生,阮阮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微怔,然后反问:“没有。她来海城了?”

“真的没有?”傅西洲重复问道。

“没有。”他平静地说。

傅西洲挂掉电话,望着眼前的车,是她的吉姆尼,她来了医院,又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身对等候的林秘书说:“回病房。”

林秘书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他一大早就赶来了医院,傅西洲上午打完针,就立即让他办出院手续,医生劝阻,他也不听,坚持要回莲城。

林秘书看着他脸色苍白,眼角青黑,大概是一夜没有休息,又生着病,再强大的人也熬不住吧。他虽担忧他,但也知劝阻无用,只得开车送他回莲城。结果在地下停车场,他发现了阮阮的车。

傅西洲走到三楼服务台,问护士:“昨晚是不是有人来探312房?”

当值的护士是换过班的,她给昨晚当值的同事打电话,接通后把电话递给了傅西洲。

“312房吗?我想想…哦,记起来了,是个年轻的小姐,她来问我房间号的时候很急切,可是,没一会儿,她就离开了,走得急匆匆的,那时候我正好去厕所,还跟她撞了下,我看她神色不太对劲,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问了一句她有没有事,她像没听到一样,走了…”那个护士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得很详细。

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在病房里看到了什么?

傅西洲蹙着眉,忽然想到了什么。

乔嘉乐…

他转头吩咐林秘书:“打听一下顾恒止在海城的住址在哪里。”

林秘书讶异:“JY俱乐部的顾总?”

顾恒止的JY俱乐部在莲城很有名,这个俱乐部名下涵盖了高尔夫球场、马场、保龄球馆、会员制餐厅、酒吧、美容会所等等,总之一句话,做的就是有钱人的生意。林秘书有时候接待客户,就安排在JY俱乐部。听说,JY新近在海城刚成立了分公司。

傅西洲点头:“嗯。”顿了顿,补充了句,“他是我太太的堂哥。”阮阮跟他提起过,顾恒止到海城成立公司的事情。

傅西洲并不相信顾恒止的话,他摸了摸鼻梁,顾恒止的拳头曾毫不留情地挥在他的脸上。而阮阮在海城并没有朋友,唯一能找的,就是顾恒止。他确信,她还在海城,而且一定跟顾恒止在一起,因为通电话时,顾恒止的声音里并没有惊讶与担忧。

他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想必是令她误会和伤心的事情,才会让她落荒而逃。他一直觉得她懂事,能忍,以前觉得这样的性子很好,没有负担。此刻却觉得,太能忍耐,也并非一件好事。有时候亲眼所见,也并不是真实的。他倒宁肯她站在自己面前,咄咄质问。

他揉了揉眉心,有点疲惫,身体不太舒服,又一夜未睡。知道她在海城,没有出什么事,总算稍稍安心。至于她的误会,总能解释清楚的。

他回病房补眠,等林秘书的消息。

门铃声把阮阮吵醒,她以为是顾恒止去而复返,打开门,愣住。

“阮阮,你果然在这里…”傅西洲说着,轻轻舒了口气。

她看着他,他的脸色微微苍白,眼周有青黑,神色疲惫,生病令他看起来很脆弱。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阮阮觉得自己真的很没出息,竟然又忍不住为他心疼。转瞬,她又想起病房里那个画面,心里一痛,抬手就要关门。

傅西洲抵住门,顺势拥住她,走了进去。当他看见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时,他皱了皱眉。

阮阮猛地甩开他的手,仿佛躲避病毒一般往后退,不小心撞在了餐桌上,碰触到伤口,钻心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撞到了?我看看。”他蹲下身,抓住她闪躲的脚,撩起她的睡裤,缠着白纱布的伤口赫然显露,他震惊地抬头望她:“你受伤了?什么时候…”他像是想到什么,神色一僵,缓缓起身。

她正好别过头,他忽然瞥见了她脸上的异样,伸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脸颊上被头发掩盖住的擦伤触目惊心。

他想起他们婚礼那晚,她也受了伤。不用问,这一次,肯定又是因他而伤。

“阮阮…”他手指缓缓抚上她的伤痕,却被她躲开,她踮着脚走到门边,打开门,冷声说:“请你走。”

傅西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来过我的病房,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但这是误会。”

误会?阮阮觉得好笑,自己亲眼所见,是误会?

“那晚,你看到了乔嘉乐在我病房里,对吧?”

噢,那个女人叫乔嘉乐。阮阮看着他,很好,至少他没有否认那女人的存在。

傅西洲说:“我压根就不知道她来了,我也没有通知她,那晚她正好打电话给林秘书,才知道我住院的事情。”

“我打着针,一直是昏睡的,十二点才醒过来,看到她,我也很惊讶,我直接让她离开了。”

“所以,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也不知情。”

阮阮一怔,那时候他打着针睡着了,那么,是她在吻他?可他的手明明挽在她的腰上…

傅西洲见阮阮神色松动,继续解释道:“还有,我当乔嘉乐是妹妹一样,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这样吗?真的只是这样吗?她想起那些照片,在他们结婚的当天,他却抱着那个女人焦急地走在医院里。

她咬着唇,不做声。

傅西洲想到她的腿伤,站久了肯定会很难受,走过去将她强势抱起,放到沙发上,顺势将她揽在怀里。

“你放开我!”阮阮想挣脱他的怀抱,他却压根不给她机会,拥抱得更紧了。她气极,抬起手肘狠狠地撞他。

“啊!”痛呼声响在耳边,他终于松开她,弯腰倒在了沙发上。

阮阮看到他痛苦的模样,才想起,他还在病中,刚刚可能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胃。

她心里有点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心疼到底战胜了生气,她赶紧凑过去看他:“你要不要紧…”

未完的话,被他堵在了嘴唇里。

漫长的一个吻。

他放开她,仰头望着她,微微一笑。

阮阮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她想推开他起身,却被他箍住腰,稍一用力,她便又趴在了他身上,她听到他在耳边说:“阮阮,我答应过你,不再骗你。我这个人呢,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唯有一点,我从来都是说话算话。”

阮阮身体一僵。

他的意思是,他之前所有的解释,句句都是真话。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又句句有分量,直击她心。

“十二,我信你。”她靠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我说过的,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傅西洲轻轻舒了一口气:“我们回家。”

他给顾恒止打电话。

“顾先生,谢谢你照顾阮阮。”

顾恒止说:“换阮阮接电话。”

傅西洲说:“我们下午就回莲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不用担心。”

顾恒止咬牙切齿:“让阮阮接电话。”

傅西洲说:“下次我请你吃饭。”

然后,他挂了电话。

阮阮问他:“哥哥说什么了?”

傅西洲说:“哦,他说让你好好养伤。”

阮阮看他脸色不太好,再次确定:“你真的可以出院了?”

他点点头:“嗯,医生说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以后少喝点酒,不,不能再喝酒。”阮阮瞪他。“担心死我了。”

“好,少喝。”

“也别吃辛辣食物。”

“好,不吃。”

“真乖!”阮阮摸摸他的脸,赞道。

他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走吧。”

傅西洲回医院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回莲城。他的车让林秘书开走,他开阮阮的吉姆尼,打开车门,看到她的包与手机都丢在副驾上。

“阮阮。”

“嗯。”

“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问我,不要瞎想,好吗?”

阮阮怔了怔,然后点头。

他发动引擎,低声说:“我找了你很久…”

阮阮没听清楚,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说:“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到了叫你。”

车子下了高速,阮阮看见车窗外的路牌指示,“暮云镇”三个字一闪而过,心念一动,转头对傅西洲说:“十二,我们去暮云吧。”

多久了?

傅西洲坐在轮渡上,在汽笛声中看着脚下往后倒退的水花,深秋暮色下的暮河依旧如故,距他那个清晨悄然从这里离开,已经四年多了。

恍然如梦。

“十二,你当年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阮阮指着不远处的石桥。

他看了看那座石桥,又侧头看了看她,当初的那场车祸,将他与她牵连在一起,不仅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还有别人的。

风母站在码头等他们,一见阮阮就拉着她的手说,瘦了瘦了。宛如一个久未见到女儿的母亲。可她对傅西洲就没有那么亲热了,虽然带着笑,语气却淡然生疏,“好久不见了,傅先生。”

“风阿姨,您好。叫我西洲就好。”傅西洲对当年收留照顾过她的风母既有谢意又有愧疚,毕竟是他当年不告而别。

风家的院子依旧如当年一样,花草葱郁,蓝莓树上果子正成熟,仿佛时光从未溜走过。

晚饭风母准备得很丰盛,可傅西洲还在病中,除了稀饭,什么都不能吃。风母又给他特意煮了青菜粥。

饭后,阮阮又跑到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然后将一个保温水杯拿给坐在院子里的傅西洲。

“这是什么?”他拧开盖子,袅袅热气里,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保温杯里的水呈淡黄色,水面浮着红枣,还有一大块米黄色的东西。

“这个啊,叫‘焦二仙’茶,对胃病特别好。”阮阮说。

“焦二仙?”他挑了挑眉,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茶?

“这个‘焦二仙’是一个别称,其实就是炒得焦黄的红枣与小米,用开水冲泡,这个茶汤滋养心胃,也特别香甜哦,你试试看。”阮阮一脸期待。

傅西洲喝一口,果然口感很好。“不错。”

阮阮放心了:“我第一次做,还有点担心来着。”

“你的偏方?”

“呃,当然不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喜欢吗?我以后每天给你做哦,调养你的胃。”阮阮说。

傅西洲喂她也喝了一口,说:“似乎挺费时间的。”她刚刚在厨房里折腾了好一阵子。

“不怕。”阮阮说。

为心爱的人洗手煮羹汤,是一种幸福啊。

阮阮抬头望向夜空:“今晚没有星星呢。”

“好像要下雨了。”他也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她微笑:“但这里的夜空还是好美。”

因为啊,你就是最亮的那颗星,只要你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我心中已是星光闪烁。

“有点冷了,进去吧。”傅西洲拉起她。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一场秋雨一场凉,莲城迎来了最寒冷的冬天。

四季中,阮阮最不喜欢冬天,她怕冷,又是湿寒体质,一到冬天,容易手脚冰凉。在阮家的时候,屋子里装了地暖,晚上睡觉倒还舒服。后来上大学住宿舍,冬天便是最难熬的,宿舍不能用电热毯,她也不喜欢那种燥热感,只得在睡前灌热水袋,但热水袋到半夜就慢慢变冷了,所以每天早上起床,她的脚心都是凉的。

但这个冬天,她觉得很温暖。因为身边有他。

傅西洲的体质跟她恰恰相反,阮阮抱着他睡觉,整晚的温暖。她笑他是移动的小火炉,又说,结婚可真好,有人暖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