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西西借口正筹备结婚回绝掉了,而后又到另一家报社应聘特约记者——不管他们的态度是因为什么而改变,至少说明那位韩小姐不再为难她了。她便不必继续闲在家里。

傅川离开的第一天晚上,池西西给他打了通电话,不知他是在应酬没听到,还是刻意不理,电话并没接通。

第三天下午,傅川给池西西打电话的时候,池西西正和报社的副总编谈合同,手机关了静音,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再打过去,他又不接了。

两人认识那么久,这样的冷战此前从未有过。

池西西点开微信敲了一大段,犹豫了片刻,又删去一半,正要点发送,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傅川姑姑打来的。

她有些意外。

傅奶奶到公园晨练,不慎摔了一脚,小腿骨折了。

年过八十,做手术风险大,不做手术余生就要在轮椅上度过。

年龄一大,最怕的就是医院,老太太在病房闹了好一通情绪,说自己大概活不长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孙子结婚,逼着大女儿给池西西打电话,让大女儿催池西西劝傅川尽快办婚礼。

虽然觉得可笑,傅川的大姑却哄不住老太太,最后还是打了。

池西西删掉那条没发的微信,直接赶到了医院。

奶奶骨折住院,傅川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一下飞机,他就让司机送自己到医院。

老太太住的那一层病房安静,于是一下电梯,傅川就听到正站在应急楼梯门外的迟茹压低了嗓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年纪不大,倒挺会献好的,这还没成孙媳妇呢,就赖着不走看夜了,人老了就是好哄,老太太这会儿又不闹了,精神着呢……我这就走,老太太轰我回家拿她的首饰盒,说要给她的宝贝孙媳妇挑几样好的……谁知道人家怎么哄的,今天给首饰,明天可不就送……”

最后一句迟茹没说完,因为楼梯门被傅川打开了。

从病房出来,她满心不快,等司机过来的时候,便躲到没人的地方和妹妹打电话抱怨,乍一看到傅川,自然心虚尴尬。

欣赏够了迟茹的表情,傅川似笑非笑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就进去看奶奶了。

病房里只有池西西和傅奶奶。

老太太正用叉子吃草莓,池西西则坐在床侧给老人读书。

她把碎发别在了而后,背对阳光而坐,一脸娴静柔和。

傅川在门外立了片刻,他想起初见时的池西西,天真烂漫中也偶有忧郁的片刻,隔了六七年,在外人看来,她仍是爽朗爱笑的,而两人独处,她却是沉静的时候多。

傅川忽而发现,即使爱慕多年,自己也依旧摸不透这个女孩的性格。

因为摸不透,所以才惶恐不安。

直到池西西的目光扫至门边,傅川才轻咳了一声,走了进来。

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斜坐到病床上搂着老太太的肩,笑道:“听我大姑说,您昨天哭了一下午?至于么,就这么点事儿,您躺够三个月一准好,等好了,咱俩赛跑,五千米,您赢了我给您封个大红包,您输了得反过来给我封。”

“我不上你的当,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哄我的钱!你不想办婚礼就不办了,是挺没意思的,旅行结婚吧!我也去,我和西西已经订好路线了,就等着你放假了。”

傅川傻了,“啊”了一声:“您也去?那我爷爷去不去?”

“他去干吗,天天看他都看烦了,你我西西,咱们三个一起。”

“……那您要是半路遇上哪个帅老头,我爷爷不得打死我?您还是在家陪我爷爷吧,一个月呢,他离不开您。”

傅奶奶指着傅川看向池西西:“试出来了吧?我就跟你说他没良心,你还不信。”

池西西只笑不说话。

傅奶奶对傅川说:“我跟西西打赌试你呢,疼你有什么用!等傅岳结婚,度蜜月,我跟着他去。傅岳比你强多了。”

傅川笑着摸出了手机:“我现在就给傅岳打电话,您快点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看您的孝顺孙子听完之后,结婚还敢不敢通知您。”

傅奶奶笑着骂了傅川两句。

傅川和池西西在病房里陪老人聊了会儿天,等到傍晚傅川的小姑来替,两人才一起离开。

傅川在病房呆了一个多钟头,池西西只和老太太说话,全程没看他。

相对无言地走到电梯,到底还是傅川先开了口。

“你昨天在这儿看夜了?”

“嗯。”

“你让迟茹看啊,她平时那么会说好听的,这种时候就该她受累。”

“不累啊。我很喜欢和你奶奶聊天。挺奇怪的,比起我自己的奶奶,我觉得你奶奶更像我亲奶奶。”

傅川觉得,再没什么情话比“我把你的家人当自己的家人”还动听了。

他牵起池西西的手,问:“你想先回家补觉还是想先去吃饭?”

“吃饭吧。”

冷战最熬人,她这几天都没正经吃过饭。

“那走吧,我也饿了,去吃你喜欢的烤肉和拌饭。”

……

之后的一个月,两人各忙各的。

池西西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比起闲在家里遛狗养花等傅川,她更享受忙碌的充实和成就感。

见面一少,聊天的机会就少,加上两人都刻意避开了念书这个话题,倒是再也没闹过别扭。

虽然觉得好似隔了层什么,但池西西更愿意相信傅川不再提就是默许的意思。

傅家人传统,坚持婚礼不办,领结婚证一定要选个好日子,拿两人的八字算了一下,最终确定了五月十日。领完证,还要摆两桌,至亲之间热闹热闹。

傅川虽然觉得算八字可笑,但大事上既然没听,这种小事就不好再不理了。

四月下旬,傅川去外省的子公司视察项目,要走一个星期,池西西刚好结束了手中的采访,为了安抚他,她主动问他能不能同往。

傅川自然高兴。

路途不远,便由司机开车送他们过去。

到了地方,子公司的负责人自然要设宴招待。

坐了半天车,池西西累了,就不肯同去,留在房间等傅川。

傍晚时分,她换过衣服下楼吃饭,却意外地在一楼大堂遇到了一个熟人。

第60章

池西西已经很多年没见罗馥了。

算起来,她研究生毕业也有两三年了吧。

罗馥正傲慢冷淡地对酒店前台颐指气使,池西西想, 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学生时代, 父亲也曾为钱发过愁, 所以有了能力之后,他格外尊重生活得艰难的人。

而罗馥却不是, 她永远通过别人的短处来建立自己的自信,瞧不起小时候的池西西成绩比她差,瞧不起酒店前台学历职业不如她。

罗馥也有谦逊的一面,但仅仅展示给特定的人。

小孩子最好糊弄也最不好糊弄, 所以当年池西西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池西西还没来及移开目光,罗馥就发现了她, 一秒钟的惊讶后,罗馥开始打量她,池西西知道她正通过自己的穿戴判断自己的经济状况,好笑之余, 先一步转身离开。

八点还没过半, 傅川就回来了。

傅川进门的时候池西西正坐在床上看电影, 他喝了不少酒,身上有浅淡的烟酒气,心情似乎格外好。

池西西嫌傅川身上有烟味,催促他去洗澡。

傅川却不肯,耍赖般地躺到了池西西的大腿上,把手往她脸前一伸,要她给自己修整指甲。

池西西推开他,下床去行李箱里翻出指甲锉,坐回床上,耐下性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替他磨。

傅川嘴角微勾地闭着眼,舒服地躺了片刻后,忽而睁开半只眼看向池西西,问:“你怎么不亲我?”

“忙着伺候少爷,没空。”

“你要躺我腿上,我一定忍不住,得五秒钟就亲你一次。”

“……”池西西懒得理他。

刚磨完最后一根,傅川又指了指太阳穴:“我头疼。”

手发酸的池西西扭了他一下后,还是替他揉了。

傅川最喜欢池西西凉凉的手指,他心满意足的样子和傅小川被挠下巴时很像,看得池西西不由地想笑。

傅川捉起池西西的手,缓缓地挨个儿啃她的手指,闭着眼睛笑道:“饭吃了一半我就回来了,下头的几个经理吓了一跳,以为哪儿做的不周到,还给许然塞红包打探……其实我就是想你了,想赶紧回来,你明天一整天都得跟我呆在一起,不然算什么陪我出差?”

池西西温柔地“嗯”了一声,推了推他:“快去洗澡。”

傅川坐起来,晃了晃脖子:“你给我擦背。”

“……”

“你不擦我就不洗,今天不洗明天后天还不洗。”

“……”

这一个多月来,两人之间虽没有争吵和冷战,但各忙各的仿佛疏远了,眼下终于缓和了一些,池西西不想破坏气氛,只得顺着他。

傅川洗到一半,叫池西西进去。

池西西羞涩,在一起虽久,某些地方她却从不肯看,因此一进浴室,看到傅川大喇喇地连浴巾都不围,她立刻别开了脸,低声说了句“不要脸”。

傅川最爱看她这样,池西西越害羞不肯低头,擦完背后他就越不放她走,堵着门把腿往她面前伸:“腰疼,弯不下去。”

池西西拿手推他,却怎么都推不掉,反被他逼到玻璃上、被花洒中的水浇了个半透,她穿着乳白色的棉质睡裙,湿透的裙子紧贴在她的皮肤上,把她的轮廓勾勒得非常好看。

傅川没能忍到洗完,就地攻了进去。

……

原本是池西西替他擦背,到最后却演变成了他替她一寸一寸地清洗。

因为两人都忙,也因为心里不痛快,连着一个多月,在这件事上,傅川都提不起兴致,这一晚猛地折腾得狠了,后半夜两人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一早,池西西醒的时候傅川已经穿好衬衣西裤了,她皮肤很好,只需要擦隔离唇膏,稍稍修饰一下眉毛,因此从起床到换衣服,总共用了一刻钟。

池西西本想穿西装,傅川却嫌她穿职业装太冷硬不可爱,另拣了一条连衣裙放到了她的手中。

出门的时候,傅川吻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我还以为今天早上一定会迟到呢,你动作快得简直不像女人。”

池西西白了他一眼:“除了我,你还等过哪个女人起床?”

“我奶奶。”

……

傅川一路拉着池西西的手,直到吃完早餐、见到下属也没放开。

无论谁多看池西西一眼,他都会笑着说:“这是我太太。”

大概好心情会传染,傅川心中的阴霾一散,池西西这里也跟着放晴了,嘴角一直弯到了午餐前。

上午参观完工厂,午饭时间,子公司的经理安排了饭局,傅川池西西和许然一进包间,侯在里头的几个人就一起站了起来。

池西西一眼就看到了罗馥。

怔了片刻后,她敛起笑意,仰头看向傅川。

傅川冲她一笑:“忘了和你说,罗馥在这儿上班。你们好久没见了吧,这些年有没有联系?”

池西西没说话。

倒是反应过来的罗馥,叫了声“傅总”后,又大大方方地和池西西打招呼。

池西西没有看她,甩开傅川的手,坐到了主位左侧。

傅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罗馥说:“我和西西得有五六年没见过面了,在我的印象里,她还是个小孩子呢,连她都二十多岁了,我能不老吗。”

“你们那么久没联系,一定不知道我和她就要结婚了吧?”全然没发现自己把“结婚”挂在嘴边的傅川咧嘴一笑,脱掉西装外套交给许然,坐到了主位上,转向池西西,说,“你以前没来过这儿,等下尝尝本地菜,还挺有特色的。”

傅川的右手边的椅背上搭着一件女装外套,而罗馥是包间里除了池西西外唯一的女性。

子公司的总经理很会察言观色,发现池西西的脸色不对,立刻拿开了罗馥的外套,坐到了傅川的右手边。

罗馥便顺势坐到了末位上。

这么看来,在场的人里,罗馥的职位应该是最低的,她能过来,或许根本是因为她是傅川的“故人”。

瞥见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池西西只觉得恶心。

下午还有安排,因此饭桌上只有红酒,情绪缓过来后,罗馥站起来走到主位敬酒。

她敬过傅川,又笑着敬池西西,池西西只当没看到,连站都没站,低头玩手机。

被晾在原地的罗馥为难又无辜地用眼神向傅川求救,傅川看了眼一脸不悦的池西西,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池西西冷着脸说了一句“没”。

子公司的经理见状赶紧把罗馥叫了回去,拿话岔开了这一刻的尴尬。

午饭吃完,傅川才终于想出来池西西突然不高兴的原因。

离开饭店,避开众人,他明知故问地冲池西西笑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她吗,一口一个‘罗姐姐’地叫。怎么突然不肯搭理她了?”

“我从来没喜欢过她,我以前是疯了才管她叫‘罗姐姐’的。她怎么会在你们公司?”

“前些年她来找我,说她导师欺压她,故意让她延期毕业,后来又因为什么事儿被迫退了学,这边正好招人,我就把她安排过来了。”

池西西“切”了一声:“在她的嘴里,永远都是别人的错。我不喜欢她,你现在就找个借口辞退她。”

傅川“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渐浓:“无缘无故的,这是为什么呀?”

“你说为什么?”池西西白了傅川一眼,“她不是和你表白过吗,我要是去荣陆那边上班,你能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