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喜欢她，邵棕禹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倔犟，坚强，假若以后他有女儿的话，他希望也像菁菁一般。
菁菁喘气。
邵棕禹顺着她的背，让她慢慢说。
菁菁说：“邵先生，我能不能随你一起回市里？”她抬起头，邵棕禹看到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她怕他不同意，低声说：“求求你。”像是变魔术一般，那双眼里马上包蕴着泪水。
菁菁向来不喜欢对别人说这句话，可是现下她别无他法。
邵棕禹抱起菁菁，轻得简直没有重量，他把她抱上了车，她突然泪流。邵棕禹给她擦眼泪。车子启动，邵棕禹问她：“哭什么？”菁菁回答：“不知道。”
邵棕禹知道菁菁一定是想回桃坪街169号，可他什么也不问。他没有把菁菁带回自己的公寓，而是让她住酒店，自己也住酒店，门对门。邵棕禹嘱咐菁菁，若是出门，要与他同行。菁菁本想找个白天自己回桃坪街，可是邵棕禹这样一说，她又不好顶嘴，只好默默地点头。他能带她回来，她已经心满意足。
邵棕禹很忙，菁菁很懂事地白天待在酒店。这日傍晚，邵棕禹带菁菁去那家最常去的餐厅吃饭。邵棕禹外形俊雅，一身阿曼尼西服，服务生知道他是老顾客，上前招待，竟发现他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儿。
哗…邵棕禹有私生女…还这般大…后台里，服务生私下交换心得，竟还有人夸张地致电到电台。邵棕禹有私生女，真是天大的消息，比竞选市长更激动人心。
邵棕禹用餐的时候，就敏感地察觉到有闪光灯。可见菁菁吃得那么专心，他倒忍了下来。邵棕禹拉起她的手问：“吃饱了没有？”因她常做粗活的关系吧，还是一个孩子的手，却不那么嫩滑，他不禁皱眉。
菁菁知道邵棕禹对她很好，是非常好，极好。他也许可怜她吧，她想。
菁菁对邵棕禹说：“我能出去转一转吗？”
“你想去哪里？”
“桃坪街169号。”餐厅里的玻璃灯映在她的眼底，如星般闪烁。
邵棕禹点头说“好”，用纸巾擦她嘴边的鹅肝酱。
他带她到桃坪街169号。
菁菁回头看一眼邵棕禹，他朝她点头鼓励，她怯怯地敲门。女人的声音在屋里喊：“谁啊？”多么陌生，菁菁的心揪成一团。
女人来开门，先是瞧见那辆黑色的车，咦，怎么又是这个男人？菁菁看到那个女人，突然转身就跑开了，她不认识，桃坪街169号住着的那个女人，她不认识！妈妈呢，妈妈去了哪里？菁菁害怕。
邵棕禹一把搂住菁菁，她躲在他的宽大外套里。
邵棕禹对那女人抱歉地笑了一下，驱车离开了。
菁菁一直躲在邵棕禹的宽大外套里，他为她买了新的寒衣，多么漂亮的粉红色。她写给母亲的信中也曾提到，母亲为她买的最喜欢的粉红色的寒衣已经坏了，她为此痛哭过一回。
她还是觉得很冷，那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邵棕禹发现菁菁一直在抖，低头看到，怀中的小女孩儿已泪流满面。他顿时手足无措。
第9节：第二章想要的幸福(3)
“菁菁？”他抱她坐在自己身上。
这次，她放任自己号啕大哭，哭得连司机先生也侧目。邵棕禹知道阻止不了她，只是轻拍她的背，任她在怀里痛哭。多么讽刺啊，第一次有个女子哭倒在他怀里，竟是个小女孩儿。要他怎么安抚才好？甜言蜜语完全派不上用场。
后来邵棕禹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她哭得他心里一紧一紧的。邵棕禹说：“菁菁，别哭了。”
她从车上一直哭到酒店，邵棕禹抱她上楼。
“菁菁，我们来讲点儿高兴的事情。”
她回嘴说：“没什么高兴的事情。”
邵棕禹拉过她，又问：“菁菁，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接妈妈一起住。”
唔…这个问题，比不问还糟糕。她哭得更凶了。如何安抚一个瘦骨嶙峋得像十岁的小女孩儿？邵棕禹承认对付女人他可能要更拿手一些。
“菁菁，那你圣诞夜想要什么礼物？”下个月就要过圣诞了。
“妈妈说过，圣诞一过，开春了，就来看我。”
…
他实在没有办法，以他的性子，遇见这种情况只会撒手不管。可是邵棕禹想，若是他不理她，只怕她要哭到天亮。邵棕禹摇着她的小身子，“好啦，好啦，别哭啦。”他捧起她的脸，用拇指划去她脸上的泪痕，在她的小额头印下一个吻。他把菁菁抱在怀里摇啊摇，她问：“妈妈还会回来找我吗？”
邵棕禹点头说：“会的。你要乖乖地长大，她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到那时，你要漂漂亮亮地站在她面前。”
菁菁将信将疑，这才慢慢睡过去。
邵棕禹在菁菁房间的沙发上过了一夜。从一阵脖子酸痛中醒来，他的手机在响。他反射性地起身，快速按下应答键，起身去卧室，看到床上的小人儿翻了个身，显然还在安睡。
是宋乔生的电话，邵棕禹懒散地问：“什么事？”
“大少爷，你还有心思睡，现在邵家别墅都被掀翻天了。”
“又怎么啦？”邵棕禹有些不耐烦，看到床上的小人儿又动了一下，他走到阳台上去。
“昨晚那小女孩儿是怎么回事？”电话那边的人问得咄咄逼人。
邵棕禹笑了起来，就算是卫星通信，这样的速度也显得太快了。宋乔生急问：“她与你是什么关系，真是你的私生女？夫人都快急死了！”媒体简直是众口铄金，连邵棕禹自己都快要相信这是真的了，唔，有菁菁这么一个私生女，感觉好像也不赖。他嬉皮笑脸地回话，“对啊。”
“什么？！”电话那边的宋乔生简直要晕倒。
邵棕禹更是幸灾乐祸。宋乔生说：“你那么喜欢养个女儿，林家瑜的孩子，你干吗不要？”
邵棕禹脸色一沉，什么跟什么啊？！没有可比性。
“难道昨晚那小女孩儿长了天使的翅膀，让你良心发现了？”
邵棕禹想，菁菁倒的确是个天真又单纯的小孩儿，像个安琪儿。那么努力地、不求回报地想要得到一份爱，自己都有点儿被她感动。“感动？”宋乔生听邵棕禹说这个词，简直不屑一顾。有个绯闻女星林家瑜为他自杀，他不感动；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小女生，搭他一个便车，他便感动了？
第10节：第二章想要的幸福(4)
“邵棕禹，你感动什么啊？”宋乔生问。
“我与林家瑜认识不过两个月，她费尽心机为我自杀，因她爱上我的身份与地位，若有一日，我没有今日的风光，乔生，她还会在我身边吗？”那不是爱，不过是贪求。她的贪求。
现在不是争辩爱与不爱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决菁菁的问题。宋乔生问：“你在王朝酒店吗？夫人的意思，无论如何先将她送走。”邵棕禹听到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她素来冷静得很，今次在电话里居然能听出些许激动。邵棕禹不得不妥协，只得说：“我会将她送回去。”他转过身，蓦然发现，菁菁站在卧室门口，头发有些零乱，睡衣不整，一双眼睛如小鹿般怯怯地望着他。
菁菁低下头并不说话，她并不打算长久地待在市里，可是仿佛也并不想回到孤儿院。哪里都觉得不妥，这世界虽大，却好像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的。自己就好像是风筝，以前总记得桃坪街169号的母亲，好像风筝上那根长长的线，隐隐约约总还是有的，如今被风吹断了，天空虽大，可她独自一人，又能飘到哪里去呢？
邵棕禹突然有些心软，莫名其妙地只想将她留在身边。
可母亲总有办法，没有结婚的单身男子，身边突然跟了一个小不点儿，任谁都是会说闲话的。母亲说：“棕禹，你自己不要紧，可这孩子将来总是要长大的，你要知道你的名声并不太好，她虽尚小，可你们毕竟非亲非故。”
菁菁被母亲接到邵家老宅，早餐之后，宋乔生送她回了孤儿院。
邵棕禹哪有时间来细想，还有偌大一个公司要他打理。久不见她，也并不惦记，除了偶尔晨起，突然想起她的眼睛，怯怯的。
邵棕禹还是做他的邵棕禹，游刃有余。
那日早间，母亲打电话到办公室，安排他去相亲。对方是母亲好友的女儿。出于基本的社交礼仪，邵棕禹让秘书处为她订花。分机里头，秘书处的郑秘书唯唯诺诺，挂电话时突然插话说：“总经理，有一封信，不知道是不是您的。”邵棕禹皱了皱眉头，他向来不喜这样模棱两可的对话，要么是，要么不是。将声音提高了一度，邵棕禹厉声问：“怎么说？”
听到他这样的口气，郑秘书自然知道是这位不好伺候的主儿发火了，她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棕禹这下彻底不耐烦了，冷森森地说：“拿过来。”
怎么能怪人家郑秘书呢，邵棕禹看到那封以淡蓝色卡通印花打底的信封时就明白了，真的不知道是不是给他的呢，因那信上只写“S（先生／女士）收”。信是从公司高层信箱里取出来的，S？邵？邵姓的人，大概除了母亲，只有他了。娱乐事业部与本部向来是分开的，所以想必是他的了。但是郑秘书也会怀疑啊，这样可爱信封的风格实在与邵公子本人差太多呢，就算是挑女友，这亦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型的。
邵棕禹眼尖，看到那邮戳是孤儿院寄来的。他慌忙撕开来看，内里也是淡蓝色卡通印花的信纸，只得一页，他先看到落款——“菁菁”。邵棕禹让郑秘书回去，嘱咐她，若下次还有，直接拿来给他。
第11节：第二章想要的幸福(5)
是菁菁的来信，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信箱？邵棕禹突然想了起来，他上次给菁菁发短笺的时候，是叫郑秘书发出去的。他虽没有落名，可是总是习惯在最后的最后，写一个花体的“S”。想不到她原样寄了回来。信中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谢谢他，还将他当做邮政处的工作人员。
邵棕禹嘴角露出了笑意。可还是有点儿失望，字里行间，看不出她生活得如何。宋乔生打内线进来说晨会已准备好，邵棕禹将信丢在一旁，突地停了下来，盯着那卡通印花的信纸。他弯下腰在一张便笺上写道——“天冷加衣”，再龙飞凤舞地签上“S”，心里想着，等一下可让郑秘书寄出去。
母亲仿佛很怕他不会准时出席相亲，还未下班，便打来电话催促。邵棕禹心情很好，配合度也很高。母亲倒有些迟疑了，直到邵棕禹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里，她才放下心来。邵棕禹穿了一身铁灰色西装，看上去沉稳大方又风度翩翩。她对这个儿子向来是很欣赏的。
邵棕禹是这里的常客，他只往那里一站，侍者便上前来为他带路。这才看到正对入口处的那间包间里，母亲正和一个妙龄女子有说有笑。邵棕禹进来，她们也止住了说笑，目光齐齐地向他望来。母亲介绍说：“子欣，这是棕禹。棕禹，快来见过曾阿姨，裴叔叔的太太，你幼时见过，以前住在我们家隔壁。还有这位，”她笑着说，“棕禹，这是子欣。还有印象吗？你们幼时曾一同玩耍。”
他哪里还记得幼时的事，再说了，小时候随家人搬了很多次家，一次比一次宽敞。房子越大，空间越大，仿佛人与人的距离也越来越大。但邵棕禹还是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母亲和那位曾阿姨很快就找借口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如何形容她？毋庸置疑，母亲相中的女子，总是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裴子欣，连名字都那么淑女。她穿一件白色套头毛衣，外加一件时尚中袖风衣，笑起来很是文静，眼睛很大，水灵灵地眨着，仿佛会说话。邵棕禹说话的时候，她笑着听他说，偶尔亦插一两句，声线温柔。
邵棕禹不过第一次见她，就觉得母亲很是厉害，这样的女子宜室宜家，适合娶回家，与他所交往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可像他这样的男子，总是会觉得遗憾，娶回温柔的白玫瑰，心里念叨的总是绮丽的红玫瑰。好在他现在一点儿定下来的念头也没有，倘若她愿意等他几年，邵棕禹想，或许他愿意考虑考虑看，至少像她这样单纯天真的女子，并不会对他大吼大叫，亦不会予取予求，很称他的心。
邵棕禹送她回家，子欣并不下车，低下头又与他闲聊了几句。他如何看不出来，她对他极有好感，可他没有问她要电话号码，亦没约定下次再见的时间。
母亲来催促，邵棕禹总借口很忙，可再忙却也会给菁菁回信。邵棕禹自然觉得好玩，因为菁菁并不知道是他。
菁菁回到孤儿院中，像泄了气的皮球，余生还有什么可以追求？等到十八岁成年，赚到钱，拿给谁花？悲观想法通通跑到她的小脑瓜子里。那日突地收到来信，菁菁皱眉，花体的S，那封信她已寄出好久，想不到竟会有回信。准确地说并不是信，而是张黄色便笺，上面写着——“天冷加衣”。
第12节：第二章想要的幸福(6)
不知为何，菁菁掉下了眼泪，那夜狠狠地流泪。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了。菁菁给那个不知名的人写了很长很长的回信，她十三岁了，虽尚年幼，看上去更是娇小，但是她已经很懂事了。抱怨的信，只寄得那一封。以后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且无从抱怨。尽管母亲弃她而去，她心里却还存有一丝微弱希望：或许母亲并不知道她有日会任性回家，所以才搬离原址；或许她亦有自己的苦衷…她并不恨她，依然希望能与她重逢…
邵棕禹收到菁菁的回信是在十天后，他从外地出差回来，郑秘书将信放在他办公桌上。秘书处内线打进来，圣诞节临近了，人力资源部要开年会，问邵棕禹是否要参加。他想了想说：“我若去了大家都玩不尽兴，还是算了。”
圣诞夜，邵棕禹自有安排。他驱车赶往“圣音”孤儿院，他没有她的消息，已有许多日。邵棕禹有时候觉得菁菁就好像是一个等着让人揭开的谜题，她此时到底天真单纯得可爱，可将来会改变吗？会有怎样的生活？遇到谁？幸福吗？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媒体总说他花心，可是他竟想知道，这世上——是否有真爱，不论是亲情或是爱情。他与母亲隔得那么近，却一直很疏离；菁菁与母亲远离着，感情却比他丰富百倍，而这些感情她总是藏在心里，流露在信中的字里行间，却并不表现在脸上。邵棕禹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邵棕禹在孤儿院的喷水池边看到菁菁时，正是下午，还阴着天。她在画画。菁菁见到他时，反射性地跳了起来。“不欢迎？”邵棕禹问。
她今日穿一件淡黄色绒衣，把整个人裹得很紧，头发还是短短地贴在额头。
菁菁与他已不那么生疏了，那晚哭时像是失尽颜面，索性在他面前毫无矫揉造作，更加随性。菁菁对邵棕禹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邵棕禹问：“为什么？”菁菁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她送晨报时，看到她与他的照片，大家都误以为她是他的私生女。
“你很有名吗？”菁菁问。
“嗯，怎么说呢…”相较而言，邵棕禹更喜欢与他通信的那个叫菁菁的小女孩儿。此刻她在眼前，防备得仿佛让人无法触及。邵棕禹抛开这个问题不谈，问菁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们去临近的镇上买礼物去了，”菁菁突然想了起来，“今天是圣诞夜，你不回市里？”
“那正好。”邵棕禹笑着伸出手来，示意菁菁拉住他。菁菁怯怯地覆上手去。
这是邵棕禹与菁菁过的第一个圣诞，这个晚上改变了菁菁的一生。千万朵礼花绽放在空中的时候，邵棕禹对菁菁说：“菁菁，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愿意吗？”他怕她不同意，又补充说，“也许在市里，你会偶遇到你的母亲。菁菁，你愿意吗？”
菁菁原本想问为什么，但所有的疑惑都在最后那声“偶遇”里淹没了，她点头同意了。
“你会找到我妈妈吗？”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找到家。”
菁菁幼时的愿望就是想有个家，而邵棕禹给了她。
第13节：第三章虚幻的火花(1)
第三章虚幻的火花
棕禹为菁菁办理了入学手续，并将她安置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套公寓。棕禹很忙，并不是每日去看菁菁，偶尔驱车去看她，多半是在周末。棕禹收到菁菁投给S的私信，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就是那么笃定，她会写信给S。她在信中说：“可还记得我圣诞前许下愿望？有位叔叔帮我实现了。如此我再没有什么好不知足的了。”
棕禹暗自发笑，宋乔生推门进来，问他新购城南公寓的事。棕禹直言不讳，宋乔生听得目瞪口呆。“大少爷，你当真良心发现啊？或者你瞒过所有人，她真是你的私生女？”棕禹说：“乔生，你不知道她让我多么好奇。”宋乔生回忆起记忆中的小女孩儿，沉默地坐在沙发一角，并不说话，表情亦少得可怜，这样的女孩儿，并不讨喜。宋乔生说：“你果然是当惯了大少爷，这样苦命的孩子，这世上多了去了，大可收起你那该死的同情心。”
棕禹想告诉乔生，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人，有点儿傻，有点儿笨，甚至有点儿蠢。
?0?
棕禹晚间有一个应酬，离席时已是晚上十点。夜色里棕禹四下一望，隐隐看到菁菁所住的那片公寓区。棕禹驱车去见菁菁。仿佛太过突然，菁菁开门时，只穿着睡衣，粉色的睡衣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棕禹揉了揉她的短发，见她一脸严肃，便问：“不欢迎？”菁菁愣在门口，棕禹说：“拿双鞋给我。”
菁菁并没有问他为何突然到访，倒是棕禹自己解释起来，“刚才有个应酬，离这里很近，所以过来看看你。”菁菁有些局促，棕禹四下打量，问：“住得还习惯吗？”菁菁点头，没有什么好不习惯的，棕禹为她请了一个钟点工黄婶，房间每日有人打扫，她每日带午餐去学校。菁菁还是和棕禹很是陌生，不敢放肆。以前仿佛有一刻可以逾越这种关系，可是自棕禹将她带回这里，菁菁也疑惑起来，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呢？菁菁坐在沙发的一角，棕禹突然靠了过来，菁菁不禁吓了一跳。
棕禹拉住她的衣衫，说道：“太薄了，不冷呀？”他发现房间里没有开暖气。菁菁涨红了脸，晚间一直是她一个人住呢。棕禹起身去卧室里面为她拿衣衫，菁菁跟在他身边，棕禹打开衣橱，并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棕禹转头看了一眼菁菁，莫非她以为给她一个像模像样的房间就是给了她一个家？
棕禹从中挑了一件大衣，披在菁菁肩头。菁菁微微有点儿颤抖，棕禹说：“穿好，我可不想再为你付医药费。”菁菁默默地接受了。自菁菁搬到这里来，还没有来得及和棕禹谈谈。她有时候自己都有点儿糊涂，想是那夜烟火太美，做了一场华美到极点的梦。他对她承诺会帮她找到母亲，她深深陶醉，于是那么不顾一切地答应了。现在仿佛有点儿后悔当时的冲动。
重新坐回沙发里，沉默中菁菁开口说：“邵先生，以后…以后，我会还给你。”棕禹睨视着菁菁，她根本不敢看他。他沉默了半晌，说：“不必。”棕禹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菁菁仿佛知道他有点儿生气了，可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棕禹离开公寓时对菁菁说：“我不缺钱。”
第14节：第三章虚幻的火花(2)
菁菁的心上被重重一击。棕禹其实是想告诉她，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他不过为她安置了一个容身的地方，并没有做更多的事。可他并不会表达，从前他就没有迁就过什么人，现在自然也不会。菁菁听来自尊心怎么受得了，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无声无息，落在胡桃木色地板上。棕禹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想转身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棕禹转身停了片刻，又转向菁菁，将她搂在怀中。这次声线温柔了下来，棕禹说：“没见过比你更爱哭的人，哭什么？”菁菁抽泣，“不知道。”
这对白多么熟悉。
棕禹隔日去上班，宋乔生当了母亲的传话筒，母亲无论如何不可能放过菁菁。棕禹心里纳闷起来：母亲是不是太敏感了？宋乔生问棕禹打算如何处理。棕禹耸耸肩，人，他已经带了回来，这次绝不可能再让她回去。宋乔生说：“有损你花花公子的行情，有个私生女你也不在乎？”棕禹笑着回答他：“也许吧。”宋乔生说：“我听郑秘书说，你最近收敛了不少。”棕禹笑道：“多亏有个私生女，我哪有那份精力。”郑秘书为宋乔生端咖啡进来，棕禹突然想起一事，叫住她问：“晚间是否有空？”宋乔生忙问：“棕禹，你要干什么？”办公室恋情不一直是他的禁忌吗？
郑秘书笑着说：“很抱歉，总经理，我已有一位十五岁的儿子。”宋乔生哗然，郑秘书身材一流，年轻貌美，真真看不出来。棕禹说：“正好，我要为菁菁买些衣服，赏不赏脸？你知道我向来不会挑选服装。”郑秘书笑着点头，“会加薪吗？”棕禹说：“可为你儿子增添些衣物，只要不买情侣装就好。”郑秘书从未见过这样幽默又好说话的棕禹，不禁讶然。宋乔生说：“买情侣装会怎样？”棕禹瞪了他一眼，只说：“她还太小。”宋乔生说：“你没念过中学吗，那时候可有女友？”郑秘书亦点头同意，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中学交友未拉手，已算罕有。
棕禹给菁菁打电话，想让她放学后到公司来。真正要找菁菁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与她联系的方式。致电到公寓，黄婶接的电话，只说小姐上学去了。棕禹一筹莫展，思忖着下班后去学校接菁菁。
棕禹打了郑秘书的内线，说：“我要买点儿东西。”郑秘书马上清楚过来，忙说：“我会致电到花店，总经理是想送给谁？”她打开橙黄色文件夹，做好查电话号码的准备。棕禹在电话那边一时呆掉，“嗯？不是不是。”他有些尴尬地说：“为我备一款手机。”还附加一句，“女款，小孩子用的。”郑秘书猜测，“菁菁？”嘻嘻地挂断了。
五点半时，棕禹结束了一个海外业务拓展的会议，刚回到办公室，郑秘书便进来了。棕禹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郑秘书说：“总经理，外面有一个自称姓张的女士，说要见你，她没有预约，但是她坚持要见你，还说你曾经见过她。”姓张？棕禹马上紧张了起来。
棕禹在会议室的玻璃窗外先看到她，是她。
第15节：第三章虚幻的火花(3)
棕禹交给郑秘书一张金卡，“让司机载你去菁菁的学校，郑秘书，麻烦你了。”郑秘书问：“总经理不一起去吗？”棕禹说：“不，有点儿事。”郑秘书有点儿失望，仿佛每每说起菁菁的时候，棕禹总是看上去不那么冷峻，有些人情味，还会开开玩笑。郑秘书说：“说不定菁菁会失望呢。”棕禹岂会不明白菁菁，只说：“我不去她才开心呢。”
棕禹进了会议室，张锦珍自黑色真皮椅里站了起来，拉了拉衣角，她第一次来这地方，仿佛进了华美的水晶宫，有些不太适应。张锦珍说：“邵先生。”棕禹让她坐下，张锦珍说：“邵先生，我…”棕禹打断了她的话，“你来接菁菁回去？”张锦珍张嘴不知如何回答，棕禹看出来她的勉强，便说：“我将她接出了孤儿院。”张锦珍一时愣住，半晌开口说：“邵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这样的话，只会让棕禹觉得虚伪。
棕禹第一次遇见张锦珍的时候，是在上一次菁菁回孤儿院后不久。他开车自仰山道出来，她迎面迎上来。棕禹吓了一跳，他头一天晚上应酬宿醉，晨间有点儿头痛，忙下车去看。张锦珍问：“你是邵先生吧？”有人认出他来，棕禹并不觉得奇怪。棕禹问她是否有被撞伤，谁知她说：“邵先生，我是菁菁的妈妈。”她生怕他不明白，补充说，“就是那日与你一起上报的小女孩儿，她叫菁菁。”张锦珍扬起手中的报纸，指给棕禹看。张锦珍在报上见到菁菁时，差点儿认不出来：多么乖巧的一个小女孩儿！
棕禹着实有点儿吃惊，木讷地问：“你怎么不去接她？她在找你们。”张锦珍突地说：“邵先生，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那孩子，你收养她吧，求求你。她很听话，也很乖。”棕禹一时没有转过念头，等他明白过来，真真有些好笑。棕禹问：“你怎么不去接她？”张锦珍说：“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如果我有办法，我不会将她送到孤儿院去；如果我有办法，也不会拉下脸来求你。”要知道他们并不相识，这又是一份并没有多少胜算的恳求，如果不是由于母女情深，谁会愿意冒险前去做这样丢脸的事。
棕禹问：“家里经济不太好吧？”张锦珍说：“并不完全是那样的原因。”
她嫁给沈世陨那日，他在一家副食公司上班，薪资不高，但尚可度日。她原以为他们也算是恩爱夫妻，哪知后来，他遇到自己更喜爱的女子，于是为她抛妻弃子。张锦珍说：“家里没有钱时，无路可走，我去地下钱庄里借钱，以为总有一日能还上。后来大弟生病，这钱一日一日累积起来。”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双眼空洞地望着棕禹，“有一日，孙济忠来家里要钱，他见到菁菁，很是喜欢。”
“孙济忠？”棕禹问了一句。“就是地下钱庄的小老板，”张锦珍轻声说，“我那日做了愚蠢决定，要将菁菁卖给他。”棕禹一脸不可置信，张锦珍哭丧着脸说：“邵先生，我那时真的是走投无路，我并不是一个好母亲。”
第16节：第三章虚幻的火花(4)
“后来呢？”棕禹问。
“我后悔了，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我只能想办法让菁菁离开，她还那么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我听人家说起过‘圣音’孤儿院，所以…”棕禹接了过来，“所以你将她送到那里。菁菁她知道真相吗？”张锦珍说：“我不敢告诉菁菁。邵先生，你可怜可怜她，她若回来，孙家人一定会找上门来，她还那么小，邵先生，你行行好。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担心她在里面过得不好，那里面怎么会过得好…”她断断续续地哭诉。棕禹冷冰冰地问：“所以你搬家了？”张锦珍点头，为了躲避孙济忠，她只能搬家。
她当日要他收养菁菁，今天，她还来找他做什么？
棕禹拉过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冷冷地说：“这一次你是要求我替你还钱，还是求我将菁菁送回到你身边？”张锦珍脸色苍白，半天方说：“邵先生，我们会暂时离开这里，我会来带菁菁走的，将来总有一日…”她自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捆好的小小的包裹，棕禹知道那里面是钱。张锦珍说：“我知道这些不够。”
棕禹冷着一张脸，沉声说：“有这些钱，你大可去还了孙济忠。”转身便出了会议室。
张锦珍愣愣站住，只听得棕禹说：“至于菁菁，我会照顾她。”
他就这样为她选择了人生。
宋乔生打电话给棕禹时，棕禹正在酒吧，语气并不十分的好。可宋乔生进去时，还以为他心情应相当的好。棕禹在这间常去的酒吧里遇到林家瑜，宋乔生进去时，两人正打得火热。这林大小姐也真是奇怪，前一刻还在医院里要死要活，今日又主动来找棕禹。棕禹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她的唇，宋乔生听棕禹说：“这样才乖。”
宋乔生轻轻咳嗽了一声。林家瑜半吊在棕禹的肩上，她想通了，她就是喜欢这个男子，尽管他如此绝情。也许正是因为他太过绝情，她才念念不忘。她对他尚算特殊。宋乔生很想提醒棕禹，不要忘了，还有一位夫人眼中的准儿媳——裴子欣。棕禹已经有些醉意，怀里佳人馨香，他向来不懂得如何节制。
棕禹半夜醒来，林家瑜早已离开。他不喜欢与人同眠。酒店的房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味道，厚重的地毯仿佛吸着烟酒、尘埃、消毒水和一些说不清的味道，掺和在一起。棕禹醒来便睡不着了。
棕禹下楼去取车，侍者说是宋先生开走了，并吩咐他明日回仰山道的大宅。棕禹不以为意，公寓也并不想回去，坐计程车到菁菁的公寓，仿佛那里稍有一丝人烟。菁菁自然已经睡了，好在棕禹早有准备，那日向郑秘书要了备匙。轻轻开了门，屋子里一片黑暗。棕禹绕过客厅，看到电视竟开着，正在播报《午夜新闻》，声音低不可闻，想必是菁菁忘了关上。
棕禹站在沙发前，发现菁菁睡在沙发上。屋子里没有开暖气，她穿着那件并不合身的粉色睡衣。棕禹推了推菁菁，“菁菁。”菁菁半睁开眼，叫了一声：“妈妈。”伸手圈住棕禹，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并没有醒，仿佛一个梦魇。棕禹将她抱起，只觉得她全身冷冰冰的。
第17节：第三章虚幻的火花(5)
菁菁第二日醒来，黄婶已做好了早餐，她问：“先生怎么睡在沙发上？”菁菁转头，看到棕禹睡在沙发上。菁菁也不知道棕禹怎么会睡在沙发上，他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清楚。那张贵妃椅躺着很舒服，菁菁已试过无数次。可是棕禹比她高大许多，他蜷缩在上面，显得有点儿可笑。黄婶说：“去取张薄被单，给他盖一盖。”菁菁去找被单，黄婶还在唠叨，“我看他是真的困了，刚才电话响了好几次都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