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欣的礼服很漂亮，以纯白为主，因为只是订婚，就没选那么夸张的礼服。男士的衣服款式大都相近，棕禹挑了一件看上去很平常的铁灰色礼服。他本人对这个不甚在意，又不是到大卖场买衣服，随便挑一件也就是了。对于他的随意，菁菁私下对着子晴做了一个鬼脸。
他从试衣间出来，子欣进去换另一套衣服。子晴与菁菁在一旁窃窃私语。每每听同学说到参加婚礼的浪漫，菁菁都非常羡慕，更何况如今在试衣间里挑衣服都挑花了眼。子晴揶揄她说：“菁菁，你不是说气质更重要？”菁菁说：“可是有时候，衣着和长相也很重要啊，特别是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
第29节：第五章少女的粉色诱惑(3)
两个人哈哈大笑。
子欣换好礼服出来，长裙逶迤到地上，闪缎的纯白色手套。子欣转了一圈，问棕禹：“好看吗？”棕禹一边看了看手表，一边说：“好看。”菁菁眉头一皱，什么欣赏水平！她抗议，“这件没刚才那件漂亮。”子晴也说：“对啊，刚才那件更衬嘛。”子欣笑了一笑，又问棕禹：“好看吗？”眼里闪出丝丝情意，棕禹说：“好看。”子欣就对服务生说：“就要这一件了。”服务生量了她的腰身，去为她改礼服。
棕禹频频地看表，不着痕迹。可是菁菁跟他生活了好几年，知道他心不在焉，这种情况，要么是他有很重要的公事，要么是他觉得有些不耐烦了。然而这样更显出他的心不在焉，这可是他的终身大事呢。
菁菁心有不甘，替子欣抱不平。棕禹看过来的时候，菁菁故意嘟起嘴，伸手在空气中左右微微扇了两下，嘴里念道：“啪啪。”仿佛是要打他的样子。这是菁菁和棕禹的习惯，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棕禹向来霸道，菁菁说不过他，有时候只得对着玩偶撒气，伸手在空气中左右扇两下，像是在打它的耳刮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啪啪，哼，固执。啪啪，不理你了。”
有一次，棕禹路过门口，看着她与玩偶的生动互动。菁菁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发现时立刻站起来，脸色吓得惨白，忙把玩偶藏在身后。她怕他生气。
棕禹说：“你不至于这么讨厌我吧，连这种打小人的方式都用上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菁菁也笑了，很放肆地笑，一边狠狠地说：“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
这后来便成了菁菁和棕禹之间互动的一种方式。棕禹知道，当菁菁说“啪啪”时，就是她不高兴了。
棕禹这个时候和她虽隔得远，但这两个字的唇型很好辨认。棕禹眉头一皱，以眼神询问：“怎么了？”他还茫然不知呢，菁菁顿感无力。
子欣定了那件不起眼的礼服。菁菁低声对子晴打趣说：“女为悦己者容，你姐姐让我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子晴一边翻看衣架上的衣服，一边回说：“我妈说了，女大不中留，反正她又不是穿给我们看的。”这时她眼波一闪，拨动衣服的手停了下来，随即说：“我要试这件衣服。”她的目的很简单，趁着姐姐结婚，又可以多添置些新衣，这次可是名正言顺。
服务生带子晴和菁菁去换衣服，菁菁拿不定主意，服务生为她推荐了一件粉色系的连衣裙，束腰裹胸。那洋装自腰下用丝料叠出层层荷叶，符合少女对童话的一切诠释，浪漫无比。菁菁穿上之后，才发现是没有吊肩的。衣服裹出胸线，她在试衣间的镜子里面看到自己，面上一红，一大片肩露在外面，她发育得尚算良好，胸形已被勾勒出来，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一时有点儿犹豫。
子晴在外面叫她，菁菁这才慢吞吞地出来。她穿得那么漂亮，让人眼前一亮，子晴也怔了一下，也对，从前看惯她穿校服和休闲衣物了。子晴笑着说：“看不出来，身材一流。”菁菁面上就更红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面怦怦地跳，还有一丝期待。镜子里面的人是她吗？
第30节：第五章少女的粉色诱惑(4)
棕禹原本已陪着子欣到楼下意式餐厅喝咖啡。见菁菁和子晴这么久没有下来，这才上楼来看看。他上了旋转楼梯，见到试衣间外面站着一个粉色洋装女子，背对着他正在照镜子，棕禹没有正眼看她，一时也没有注意。正想问服务生刚才那两个小女孩儿呢，菁菁突然说：“子晴，你快点儿。”她要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漂亮是漂亮，可是太让人不自在了。那些路过的人都在看她，这让她有一种穿睡衣上街的尴尬。她第一次穿这种衣服，还不适应。
棕禹转过头来，一下子与她四目相对，目光放肆，一路从美颈看到胸线。菁菁吓了一跳，忙转身捂住香肩。棕禹倒走了过来，菁菁捂住他的眼睛说：“不准看！”棕禹一笑，乖乖闭上眼，笑着说：“我看不到。”可是脑子里却分明印出她穿小礼服的模样，明明纯情得可怜，却莫名地让他有一种妖娆的错觉。“很合身。”棕禹下了评论，菁菁又去捂他的嘴巴，“不准说！”
棕禹一笑，转过身去说：“好了，进去换了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菁菁换了衣服出来，耳根有些发热。她将衣物交给服务生，服务生说：“最迟会在两天之内送到您家里。”菁菁摆手说：“不用了，不适合我。”服务生有点儿愕然地说：“可是刚才邵先生已经付现了。”
菁菁早已领教过他的“专政”。
菁菁与子晴下得楼来，见棕禹与子欣坐在靠里的位置。很符合棕禹选座位的标准，他从不坐临窗的位置，一如他的行事，总是非常低调，再加上他说话的语气，或有时候沉思的模样，毋庸置疑，他是个成熟的男子，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菁菁看到子欣眼里闪出来迷恋。她不知道棕禹是否明了，也许他感觉麻木，因那样的迷恋，菁菁也曾在其他女子眼中看到过。
子晴过去与子欣打了声招呼，便与菁菁坐到另一桌临窗的位置。菁菁看到棕禹皱眉，拉住子晴说：“不好吧。”子晴回说：“我们坐过去才不好呢。”菁菁觉得也对，他们平时见面的时间就不多，便心安理得地与子晴坐在这边喝冷饮、吃蛋糕外加闲哈拉。
菁菁问：“最近怎么没见汪青亚来找你？”子晴一个吞咽，用手捶着胸口，菁菁笑着递饮料过去。子晴顺了气说：“他那么衰，提到他准没好事。”菁菁逗她说：“就算他万般不好，告白的手段倒是十分高明。”菁菁学着汪青亚的口气说：“你把我的第三颗纽扣拿走了，第三颗纽扣是心的位置。”
子晴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想一想真的很衰，从小上学起，怎么都和他同年级，甩都甩不掉。啊，不过以后不会了。”他总不会到美国与她同级吧。菁菁好奇地问：“从前他虽然很恶劣，倒是相安无事，怎么开始招惹上你的？”子晴一边吃糕点一边说：“那天看到他追着李慧敏，我还以为是他抢人家的东西，好心出面帮忙，耳环掉在他身上。”子晴偏头露出耳上那一枚钻石耳针，十分夺目，接着说，“是邵阿姨送的，我妈非要我找回来…”
第31节：第五章少女的粉色诱惑(5)
棕禹从没见菁菁笑得这样放肆，也不知道她跟子晴说了什么，子晴起身作势要打她。菁菁整个人向沙发里陷下去，却笑得更开心了。也许再亲近，她在他面前总会有所保留，毕竟他怎么也算是“长辈”。
菁菁的笑意感染了棕禹，他不由得摇头也淡淡一笑。子欣顺着棕禹的目光望过去，说：“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比较开心。”棕禹说：“是啊。”其实菁菁和子晴都已经不小了，只是总被家人宠着。
子欣搅动着手中的咖啡，酝酿了一会儿，问棕禹：“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妈催我们去挑戒指。”双方家长虽然有口头的婚约，可是总不见他行动，子欣自己不好意思问，这样问，是被妈妈逼迫的，显然她也有些无奈。子欣其实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真的会与棕禹订婚。她对他有许多好感，可他对她一直不冷不热。
果然，棕禹说：“我最近有些忙。”他对她抱歉地笑笑，顿了一顿，极体贴地说，“挑你最喜欢的，只要你喜欢就好。”
母亲劝解过子欣，做男人背后的女人难，尤其他是个成功且成熟的男人，女人常常妄想控制男人的一切，行动或是思想。可是这些对棕禹来说，都行不通。母亲说：“你只需享受他对你的宠爱。”
宠爱，怎样算是棕禹式的宠爱？出手比其他男人大方，让她随意挑选戒指？子欣疑惑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咖啡。
临窗那一桌突然热闹起来，子晴隔着餐厅明净的玻璃窗指着人行道的那一边。谁？菁菁顺着她指的方向一望，看到乔生和一个女子从辆黑色轿车里下来。子晴哧哧一笑说：“失望。”菁菁当然知道她失望什么，原以为那女子是乔生的女性朋友，待到看清楚时，才发现这女子大概四十来岁，虽然保养得非常好，皮肤光泽，可是气度里透出来是有阅历的人。
等到他们站定，黑色轿车司机座里突然探出一个人来。菁菁脑子里轰然炸开，她嬉笑的表情收敛，变得异常严肃，她努力想要把那个司机座里的男人看得再清楚些，甚至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可是她只看到一个侧面。男子与乔生说完话，摇上车窗就走了。鬼使神差，菁菁记下了车牌。
车子慢慢离开街道，菁菁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她问自己：“是他吗？会是他吗？”自己看错了吧，毕竟父亲离开家时，她还太小，其实她对于父亲的印象早就磨灭了，仅仅是在旧相册里看到过父亲的照片。
子晴见菁菁看得这样专注，也不由得站起来，她四处张望，一边问：“你看什么？”什么也没有看到，倒是看到宋乔生和那个女人并肩走进餐厅，只见那女人上了二楼。
子晴挥了挥手，乔生走过来说：“真巧，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你姐姐知道吗？”子晴呵呵地笑，咬字极重地说：“宋叔叔，多谢关心。”乔生揉了揉子晴的头发，哼笑了一声。
乔生这时才看到棕禹与子欣，子欣说：“我们来选婚纱。”乔生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恭喜，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子欣看了看棕禹，棕禹说：“还没定呢。”乔生有点儿尴尬，咳嗽了一声。子欣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乔生一笑，“怎么，我不像到这种高级意式餐厅的样子吗？”
第32节：第五章少女的粉色诱惑(6)
子欣笑着回答：“当然不是。”这家店虽有名，可总归在西郊，而乔生住在城东。乔生戏谑她，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是说我真的不是到高级意式餐厅的样子？”子欣呵呵地笑起来，脸上有些红晕。乔生见说她几句，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主动说：“我陪姑姑过来取照片，她上次出国照了很多照片，托给照相馆冲洗。”
服务生为乔生送来了咖啡，他在子欣的旁边坐下来。棕禹问：“你早上打电话给Chris了？”谈的是公事。乔生说：“嗯，说改期。不过我看他好像蛮不高兴的。临时爽约，向来不是你的风格，不过——”乔生语气一转，“选婚纱是另外一件事。”他的目光忽地一沉。
子欣听到这里怦然心动，是因为挑婚纱所以要延期公事吗？她低下头，想起母亲说，你只需享受他对你的宠爱。她再抬头时，给了棕禹一个无声的笑。
菁菁早在乔生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拿着咖啡杯在棕禹身边坐下来。菁菁心想那个车里的男人是谁，乔生一定知道，只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然后，好奇心终于战胜了她。菁菁突然开口问：“刚才载你们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因为突然开口的缘故，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大，乔生愣了一愣，才回答：“是我姑父。”菁菁挣扎了许久的希望，一瞬间就破灭了。
宋景真自楼上取完照片下楼来，乔生为菁菁介绍。
宋景真，菁菁听过这个名字的。棕禹知道她爱画画，为她请过家教专教画画，那个来教她画画的女孩子说起过宋景真的名字，菁菁看过她的许多作品，知道她是一个知名的画家。
菁菁问：“景真，是景色的景，天真的真？”宋景真笑了，说：“是。”菁菁再问：“是画画的那个宋景真吗？”宋景真说：“是。”子晴在一旁实在受不了，说：“菁菁，你很耶。”她用的是年轻人的词汇。子晴站起来，走到宋景真旁边，对菁菁说：“容本人隆重介绍一下，她，就是画家宋景真。”
宋景真拍了拍子晴放在她肩上的手，对菁菁说：“我听明佳说，你也学画画。”她说的明佳，是棕禹的母亲——邵秦明佳。
棕禹一直以为母亲并不喜欢菁菁，而菁菁总是在节日才回仰山道的大宅，突然从宋景真处得知母亲竟然也和外人聊起菁菁的事，不禁有点儿诧异。菁菁说：“我画得不好。”宋景真略微沉默，然后说：“如果你有空，可以来找我，我教你。”
乔生“哇”的一声，笑着说：“我姑姑很少教人画画的。”菁菁眼里一闪，“真的吗？”她对宋景真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也许是因为她的名字与母亲的极为相似吧。母亲叫锦珍，她叫景真。原来名字也真的可以折射出人的性格，总觉得锦珍的名字柔弱，而景真大概就是非常独立、果断的女子。母亲与她的名字纵是相似，生命轨迹却完全不同。
菁菁想到母亲，心里沉重起来，却也笑不出来了。
第33节：第五章少女的粉色诱惑(7)
棕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皱了一下眉，接起来小心地问：“怎么啦？——你不要慌，先给陈医生打电话——好的——我马上回来。”棕禹挂了电话，一边起身说，“我先走了，要回仰山道一趟。”保姆打电话来说，母亲刚才晕倒了。
子欣听说过邵秦明佳生病的事情，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棕禹才向母亲妥协与她订婚的。子欣说：“我陪你一起过去吧。”棕禹犹豫了一下，方才说“好”。子晴见姐姐要走，忙问：“那礼服怎么办？改好之后，还要试吗？”子欣说：“你和菁菁在这里等着，改好之后直接拿回家吧。”
棕禹原本是想叫上菁菁一起的，她和他一起，理所当然一样。一直都是这样的。可子欣让菁菁留在这里，他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什么，总归是有些异样。
车厢里很沉默。棕禹打了一个电话，问保姆陈医生到了没有。保姆说：“已经到了，太太醒过来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棕禹说：“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就能到。”接着便取下了蓝牙耳机。
子欣有一种尴尬，仿佛她是多出来的一个人。他们即将结婚，可是显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不过还好，如今有邵秦明佳生病的话题，子欣想，等以后他们互相了解得更多了，就会有更多的话题了。子欣问：“伯母是什么病，怎么会晕倒？”棕禹简短地回答：“心脏病，还有一些低血压。”
棕禹突然又戴上耳机，给菁菁打了一个电话，因为临近中午，他问：“你中午在哪里吃饭？”电话里回说：“宋阿姨说她知道一家很棒的日本料理，我先去试一试，如果真的很好吃，下次我再带你过去。”菁菁显得很孩子气。棕禹嘴角泛起笑意来，柔声说：“好。”菁菁问：“你到了吗？”棕禹说：“还没有。”菁菁说：“你在开车吗，那我挂掉了。”棕禹说：“等一下，你回家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子欣猜出他是在给菁菁打电话，等到他挂了电话，子欣说：“你跟菁菁的关系真好，让人羡慕。”棕禹只是笑了笑。菁菁十六岁时，关系要比现在更亲密些，这两年反而对他疏远了，大概是因为从前不懂得男女有别。
子欣默默地坐在副座上，车前是弯曲的道路，子欣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
这样一种不安，原本是无根无据的，直到子欣订婚的那一天，她亲眼所见，才不得不信。
第34节：第六章告别之吻(1)
第六章告别之吻
母亲将婚宴安排在冬至的那一天，是在十一月初。棕禹订婚前，突然接到靳涛的电话，他从英国回来。
棕禹开车去机场接他，菁菁在闸门处看到了一个瘦高的男子，五官非常分明，浓眉鹰眼，下巴是尖削的，非常俊美的男子。他穿微长的黑色皮衣，敞开着。出闸时，他在打电话，一手拖着行李箱，也许因为高挑的原因，他的手指修长，仿佛是艺术家的手指。
他见到棕禹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棕禹与他拥抱，然后给他介绍菁菁。
“哦，是她。”他意有所指地微笑，叫菁菁“小妹”。
棕禹瞪了他一眼，警告他说：“把你那一套收起来。”靳涛呵呵地笑，说：“放心，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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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菁是后来才了解靳涛的，他在英国从事珠宝生意，从采集到珠宝切割，分店开遍西欧诸国。可他本人从不戴珠宝。因为家族背景的原因，靳涛习惯周旋于社交圈内，他交很多女友，可是奇怪得很，口碑却相当好。菁菁并不关心靳涛的私生活，只是有些好奇。但好奇也只是心里好奇，她也不多问。
订婚的前一天晚上，棕禹和靳涛出去了。菁菁独自留在家里，在画室画稿。过了许久，菁菁听到开门时门铃的滴声，下楼时闻到房间里散布着一层酒气，是靳涛和微醉的棕禹回来了。靳涛笑着对菁菁解释说：“你知道，单身男人的最后一夜，总是比较忧郁。”菁菁呵呵一笑，棕禹并没有全醉，瞪了一眼靳涛。棕禹见菁菁手里拿着画笔，问：“还在画画？”菁菁点头。也许是太晚的原因，菁菁觉得棕禹的眼神里另有一种深意和热切，可她并没有多想，转身说：“我去画画了，画完再睡。”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菁菁画室的门。
靳涛倚着门问：“还不睡？”菁菁调色，在画稿上添了几笔，“马上就好了。”她回头对他微微一笑，“你们今天出去Happy了？”靳涛耸了耸肩，走过来问：“在画什么？”那画板上三分之一是蓝色的，仿佛海洋与浪花。菁菁对着画稿微微一笑说：“海里的星星。”靳涛一怔，又问了一次：“什么？”菁菁突然从高凳上跳下来，用身子挡住画板，对靳涛说：“海洋里的星星，你猜一猜是什么？天上有星星，海洋里也有星星。来，猜一猜？”
她的眼里闪出一种狡黠，让靳涛突然想起棕禹这日晚间跟他说过的话，她真的十分单纯。
靳涛用手托起下颏，故作沉思地说：“那我猜一猜——难道是珍珠？”菁菁翻白眼，他还真是商人，珠宝商人。靳涛猜不出来，菁菁说：“海洋里的星星自然是海星。”靳涛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海星？！
菁菁摊开五指，在空气里一伸一缩，笑着说：“就是软软的，像五星一样的生物。”靳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种早已被人遗忘的生物，他问：“你怎么想到画海星呢？”菁菁说：“深深很喜欢。”她怕他不明白又说，“我的好朋友，深深。”
菁菁一边在画稿上加色，一边对靳涛说：“其实海星是非常独特的生物，身上软软的，仿佛很柔弱，可是却坚韧到可以打开牡蛎的壳。我觉得深深就像是海星一样，所以想送一幅画给她。”
靳涛说：“你的朋友真有趣。”菁菁说：“是啊，改天介绍给你认识。”靳涛又耸了耸肩，小心地问道：“棕禹明天订婚，你怎么不送一幅画给他？”菁菁一愣，说：“我画得不好，他不见得喜欢。”仿佛是因为与棕禹太熟了，菁菁对他的事情一向比较迟钝。靳涛微笑，又说：“你跟棕禹一起生活多久了？”
第35节：第六章告别之吻(2)
不算不知道，竟然有五年了。菁菁心里一怔：她成长的五年，每一天都与棕禹相伴。靳涛引导她说：“如果棕禹结婚，也许会搬出这家公寓。”菁菁心里一沉，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问题。可是她总不能让棕禹不结婚，虽然有棕禹陪伴心里会开心，可是她不能剥夺属于他的幸福。
菁菁说：“他和子欣结婚，我很替他高兴，他其实并不太会照顾自己。”奇怪，他照顾她倒很得心应手似的。靳涛没有说话。棕禹说得对，她太单纯了，并不知道那些岁月里潜移默化的改变。靳涛离开画室前，对菁菁说：“晚上天凉，早点儿睡。”
菁菁心想，她的确疏忽了，应该送棕禹一份订婚礼物。
菁菁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棕禹下楼时，她已做好了早餐，炫耀地说：“我和黄婶一起做的哦。”棕禹穿了订婚的铁灰色西服。菁菁说：“领带歪了。”棕禹用手拨弄了两下，依然是歪的。
菁菁走到他面前，棕禹一怔，菁菁一边重新为他系领带，一边问：“你们昨晚玩得开心吗？”棕禹笑着并不回答，菁菁说：“这可是你作为单身男人的最后一个晚上哦！以后就要打上标签了——‘已婚男士，单身止步。’”菁菁咯咯地笑。
棕禹突然冲动地搂住菁菁的腰，太顺手了，仿佛梦里排演过许多次。
棕禹也笑着说：“那要不要给个告别单身的吻？”棕禹其实是个很冷峻的人，即使是与菁菁开玩笑，也极有分寸，这样还是第一次。菁菁想到棕禹也许不多久就要离开自己的生活，便说：“好啊。”她踮起脚尖，在棕禹脸侧亲了一下。
棕禹倒愣住了，但他明白，那只是一个极为单纯的“告别单身的吻”。
靳涛突然从楼上下来，菁菁挣开棕禹的怀抱，到厨房去端早餐。棕禹坐到餐桌旁，从怀里掏出打火机，想点一支烟，想到是在客厅里，又丢掉了。靳涛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棕禹玩着手中跌宕的打火机，一语双关地说：“你在玩火。”
订婚宴非常热闹，是母亲邵秦明佳一手策划的。子欣在化妆间都能感受到人来人往的喧哗，她心里怦怦地跳，非常期待。靳涛是男傧，他拿戒指进来，见菁菁穿了一件粉色裹胸礼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棕禹要让自己送来围巾了。
靳涛把纱质的围巾递给菁菁，一边说：“小心着凉。”菁菁说：“室内有暖气。”可她还是接了过来，因为对自己露出来那一大片肩头感到不自在。这白色的围巾正好解了她的围，且看上去更有气质。菁菁对着化妆间的镜子照了照，说：“不错，谢谢。”
棕禹这一日都很忙碌，是无故的忙碌，一直也没有机会与菁菁独处。总是他在餐厅的一角，远远看到她在另一角，棕禹心想，她笑得真开心。这一点让他莫名难过，他逼自己不要去想，想这些没有什么用，一点儿用也没有！
快切蛋糕的时候，棕禹突然不见了。邵秦明佳问菁菁：“看到棕禹没有？”菁菁摇头，去男傧休息室里找棕禹。男傧休息室内，空无一人。菁菁走过长长的有着落地窗的走廊，看到旁边连接两幢楼的天桥上有人，是棕禹。
第36节：第六章告别之吻(3)
菁菁快步走上去，笑着问：“新郎官大人，怎么在这里？大家都在找你呢。”
棕禹一转身，菁菁才发现他在抽烟。她收了笑意，走上前去。
棕禹没有烟瘾，但是偶尔心烦时还是会抽烟。菁菁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棕禹解释说：“可能是昨天晚上喝多了点儿，今天精神不是太好。”菁菁笑着说：“那就打起精神来。”她学着蜡笔小新的口气对他说，“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
菁菁自己也许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口气半带着撒娇。棕禹突然忍不住，问道：“菁菁，你会难过吗？”菁菁皱起眉头来反问：“我难过什么？”今天是他订婚的日子，她有什么好难过的？棕禹沉下声来说：“也许以后，我和子欣结婚，会顾不过来你的事情。”他顿了顿，找到一个比较好的措辞，“会少一个人关心你。”
菁菁一怔，懵懂地问：“你结婚以后，就不再关心我了吗？”棕禹说：“当然不是。”他说的关心和她说的关心，显然非常不一样，棕禹知道菁菁不明白。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拍了拍菁菁的肩，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他说得很严肃，让菁菁觉得十分不自在，而她肩头他的手所放之处，不知为何，菁菁觉得碰触到的地方是滚烫的，仿佛血液在下面沸腾。
棕禹突然搂过菁菁，像小时候的很多次，他吻了她的额头，棕禹心里想，这是“告别之吻”。
靳涛突然出现在天桥上，棕禹知道该切蛋糕了。棕禹笑着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菁菁。靳涛问：“他跟你说什么？”菁菁学他的动作，耸耸肩。棕禹有时候冷峻沉默，菁菁并不完全懂得他。靳涛说：“其实这样的男人很好懂。”菁菁转头问：“什么意思？”靳涛一再提醒她说：“你只需看清楚他的一言一行便可，这种男人，大概觉得承诺没有行动重要。”菁菁点了点头，但只是敷衍，她并不懂得，她只有十八岁。
切蛋糕的画面，被媒体拍得十分得体，刊印在报纸上。而棕禹当晚却十分不得体地醉了，其实他并没有喝多少酒，也许是订婚前夜喝的酒残存在他的体内。
靳涛开车载棕禹和菁菁回家。棕禹醉得厉害，人事不省的。靳涛扶他上了楼，对菁菁说：“我还要回酒店去接人，很快回来。”靳涛走的时候，没有锁门，因为这是高档小区，治安非常好，靳涛怕自己回来的时候，菁菁已睡下了，所以没有锁门，只是轻轻带上了。
从热闹的酒店回到安静的家里，菁菁突然放松下来，她到棕禹的房间里去看他。棕禹脸上微红，菁菁知道棕禹很少放纵自己，他今天应该很高兴才是。菁菁轻轻推了推他，棕禹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眼神是空洞的，却直直地盯着菁菁。
菁菁问：“要不要喝水？”棕禹没有回答，菁菁起身准备下楼为他倒一杯温水。菁菁才一站起来，手腕被人用力一带，她便整个人跌坐在床上。菁菁回神后，才发现，棕禹的手抚着她的颈项。她的小礼服还没有换下来，肩头的围巾在回家时就除去了，如今他的手轻抚在她的颈边，如魔术般仿佛有一股电流。
第37节：第六章告别之吻(4)
菁菁惊呆了！呆得说不出话来。
菁菁想要推开棕禹，他却俯身吻了下来，他先吻了她的锁骨。菁菁喘气，竟然忘掉了推开他。菁菁闻到棕禹呼吸间的酒气，扬起头，棕禹顺着她的下颏，吻上了她的唇。
开始只是轻轻地啄吻，后来越来越不可收拾，他拉近了她，是暴风雨呼啸而过的掠夺。
这是菁菁的初吻。她不知道，男女接吻会这样充满激情，让她全身无力，甚至忘了要推开棕禹。
菁菁突然听到有声响动，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她试着推开了棕禹，棕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菁菁心里很着急，他一定是将她错当成子欣了。菁菁避开他的吻说：“我是菁菁。”棕禹置若罔闻，只是吻她。菁菁感觉到她背后的手在拉她的衣链，不由得吓坏了，用力推开棕禹。
菁菁跌跌撞撞一路跑下楼来，发现子欣站在客厅里。菁菁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她的脸发烫，应该很红。菁菁理了理头发，虽然眼神里还有一丝慌乱，但她镇静地下了楼梯。
子欣仿佛才进来，说：“门没有锁…哦，靳涛送我过来的，他在停车。”靳涛这时从屋外进来，菁菁转过头去，不知为什么，她心虚得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菁菁去厨房倒水，子欣到楼上去看棕禹。
菁菁在厨房的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冷风让自己更清醒，眼前却还是刚才在楼上，棕禹望着自己的表情，她一想起来，全身仿佛都是滚烫的。她皱眉闭起眼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棕禹，大概这是他在子欣面前的样子，她想。
“不怕着凉？”靳涛突然出现，菁菁吓得差点儿掉了手中的杯子。菁菁转头说：“马上去睡。”并不想与任何人交谈。
靳涛要送子欣回家，菁菁在卧室内听到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她突然害怕起来，房间里又只有她和棕禹了。菁菁锁上门，呆坐在床上，直到听到靳涛的车子回来的声音，才躺下去，可是翻来覆去，睡得不熟。梦里一直是棕禹的影子，连呼吸中仿佛都有他的酒气。
菁菁对自己说，他只是醉了，他把她当成了子欣，他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事实证明，菁菁的猜测是对的。她第二日在客厅里遇到棕禹，他若无其事地跟她打招呼，根本不记得昨天晚上吻她的事情。不记得最好，菁菁释然。
棕禹下楼的时候，看到菁菁和黄婶在厨房里说笑。他在转角处站了一会儿，心里怦怦地跳，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境，仿佛真的一样，这让他有一丝罪恶感。棕禹吸了一口气，装作与平常一样。
靳涛正在餐桌边看晨报，说：“醒了？你昨天醉得不省人事。”他看着报纸，并不看棕禹。棕禹问：“你送我回来的？”靳涛抖开报纸，一边说：“要不然还有谁？我还扶你上了楼。”靳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总结一句，“你很沉。”棕禹一笑。
菁菁端早餐上桌，棕禹笑着对她说：“早。”菁菁有片刻的出神，然后回了他一笑，也说：“早。”
第38节：第六章告别之吻(5)
看，一切都无须介怀，他并不记得了。菁菁对自己说。
订婚宴之后，子晴就出国了，靳涛中文不好，让菁菁教他中文。他从小在英国长大，虽然在家也说中文，但是有些字并不认得。菁菁脑子里灵光一闪说：“我让深深教你吧，你给费用一定不会不慷慨。”深深家里条件不好，总是四处打工赚钱。菁菁问：“你想学到什么程度？”靳涛说：“照着合同教，能看懂合同上的字就可以了。”菁菁笑到肚子痛。
后来，子欣突然约菁菁见面。她说：“你自己来，别让棕禹知道。”这让菁菁很意外，她与子欣从不单独私下见面。
子欣约她在一家欧式餐厅见面，是下午茶时间，餐厅里坐着几对情侣。菁菁到的时候，子欣已经到了，在角落里向她挥手。菁菁显得很拘谨，机械地放下包，礼貌地说：“让你久等了。”不坐棕禹的车，她只有坐计程车。从公寓来，她没想到这么难等到计程车。那一路段住的人都有私车进出，计程车倒不怎么多见，等车浪费了她许多时间。
子欣笑着说：“没事，坐。”菁菁从咖啡壶里倒了一杯咖啡。不知为何，菁菁说不出来的紧张。将整个糖包倒入咖啡杯里，她搅咖啡的时候，又想到自己不爱喝咖啡，又问：“有果汁吗？”非常的尴尬。
子欣为她点了香草冰激凌球。菁菁这才怯怯地问：“有事吗？”子欣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子晴不是到美国上学去了吗，我想，你们感情这么好，你——”子欣顿了一顿说，“你想出国学习吗？因为宋阿姨，你知道啊，就是宋景真，宋阿姨，正好有一个机会可以选派一个学生到巴黎去学习画画。机会难得，你要去吗？我想你最好认真考虑一下，真的是机会难得。如果是你的理想，我想棕禹也应该不会反对才对。你说是吗？”
她这样一口气说完，菁菁完全听明白了，子欣找她，竟是为了让她去学习画画，而她本来就很喜欢画画。菁菁问道：“有什么要求吗？例如绘画的要求，我画得不好。”子欣见她有些心动，便说：“既然是去学习画画，自然没有太高的要求，都会画了，谁还去学啊。这么说，你同意了？”
菁菁问：“要去多久？”子欣说：“学习期至少有三年。”
菁菁犹豫，其实她并不喜欢陌生的环境，她即使酷爱画画，也从没有想过，有一日要成为像宋景真一样的大画家，但是促使她心动的真正原因是——这样是否可以暂时避开棕禹？她心里仿佛始终存有芥蒂。
其实开学之后，她可以搬到学校去住，棕禹那么忙，他们也许一个月也见不到一次面。菁菁害怕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所有人都要重新认识，像孤儿院时的遭遇。
子欣见菁菁犹豫不决，认真地说：“你真的要认真考虑一下。”菁菁点头答应。
菁菁回家之前，想为棕禹买一件订婚礼物。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街上，过红绿灯时，突然有人叫她。菁菁一转身，微微一笑，叫一声：“郑阿姨。”是棕禹以前的秘书，西贤的母亲。菁菁刚来时，她还带着她买过衣衫。三年前离职了。
第39节：第六章告别之吻(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