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人说话的压抑中,李恒远突然冷冷打破了沉默:“宋小姐,尽快说正题。我的时间有限。”

宋笑雅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瞧着乐正云,满是奶油的脸上竟仿佛烧了起来。她难得的吞吞吐吐了一次:“云…云哥哥…我…我说…”觉得四周的目光仿佛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终于心一横,大声嚷了出来:“云哥哥,我向你求婚!”

哗啦!乐正承宇身侧的椅子倒了。

宋笑雅满脸豁出去的破罐破摔,硬着头皮大声道:“我老爸老妈承诺只要我能追到你,就可以和这个变态大叔解除婚约。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一向恶霸少女的脸烧红了。

“乐正先生,如果你能应允,李某人也感激不尽。”李恒远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闲闲的坐了下来。

“自私自利的小人!”宋笑雅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赫连九州怎么说也是你的侄女,你为了自己脱身帮着她的情敌说话,心肠实在够黑,脸皮实在够厚!”

听到赫连九州四个字,乐正云眸子微微一动。

“小朋友,我不得不说——其一,你有没有资格做九洲的情敌,我尚且有怀疑;其二,一个男人如此心黑皮厚的只为与你撇清关系,足见你做女人做得多么失败。”

“你这只没口德的大虱子!”宋笑雅挥拳朝那可恶的笑容砸去。

“我提醒你…”李恒远侧身避开她的攻击,话未说完,宋笑雅一个收力不住,朝地上摔去!——却被一只大手拉住衣领。

“谁要你拉我!老变态!”

“我放手了。”李恒远耸耸肩,只听见一声惊呼,宋笑雅的脸再次砸向地面——却在离地面只有几厘米之遥的地方,再次被拉住衣领。李恒远的笑容如同猫耍耗子:“我一向最懂得怜香惜玉,却不会怜惜大嗓门的泼老虎。”

“TMD大虱子!臭狐狸!变态…”宋笑雅骂人的话其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但他们吵架吵得如此投入,完全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屋内的打闹声这才安静了下来。

吴嫂的声音在门外说:“赫连小姐来了。”

九洲推门而入,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屋内的其他人,径自走向乐正云:“你的额头怎么了?”

乐正云端坐在椅子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平和。赫连九州微微一怔,但随即触向他额前的伤处。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格开:“九洲,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赫连九州浑身一顿,迎向乐正云陌生的目光,如雪清亮的冷漠逼仄刺伤了她的视线。

“你风尘仆仆的赶来,是因为我没有履行与安式危的约定而保全瑞东吧?”乐正云的话仿佛带着伤人的利刃,甚至没有一点停顿:“你如此关心安式危,前来询问此事,倒真令我惊讶。”

九洲沉默了几秒,深呼吸的同时将眼中的一丝火星压了下去:“我不是来吵架的。”

“你是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滥用苏长衫留下的财富?”乐正云根本不容她说话,冷冷道:“姚大海于我有杀父之仇,我自然要将他打落至万劫不复的死地。这是最好的也是最难得的机会。”

他此言一出,不仅赫连九州,室内其他几个人也愣住了。

“乐正云,我不管你想起了什么,不管你吃错了什么药,我只想告诉你——”赫连九州猛地按住他的双肩,却感觉手下的肩吃痛的一颤,立刻慌慌的收回手来,一向高傲的凤眼有些无措的看着他。

乐正云肩伤被牵动,又被她无措的眼神牵疼心弦,为了掩饰那一瞬间他眼中温暖的裂痕,他用力的合了合眸。抬起睫来,神色已是如冰似雪。

“笑雅,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答应你。”

宋笑雅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击中了,那令她魂牵梦萦的容颜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眼神微凉而坚定。

“你答应什么?”赫连九州只觉得一片惊心,一字一字的问。

“我要娶笑雅。”乐正云清清楚楚的回答。

九洲斩钉截铁的说:“我不允许。”

她的眼神紧紧的逼视他的眸子,似乎要穿破那一层冰雪的伪装,找出他春水般柔软的真心来。她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犹疑:“你是我的私有财产。”

雪白的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当日的墨迹和笑语,乐正云发现自己竟没有力气再开口。

“云哥哥喜欢的是我!”宋笑雅生气的打破了两人之间暧昧的沉默,挥动着手中的球拍跺脚道:“赫连九州,我要和你决斗!”

九洲斜睨了她一眼,视线扫过那只被高高挥舞的球拍,淡然浮出不屑一顾的从容。

宋笑雅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手中的球拍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都怪自己一时激动顺手拿了家伙就宣战。这可恶的球拍,岂不是——

突然听乐正云开口了:“如果你真要球场上决定,我代笑雅出战。”

没有什么话比这更能刺痛人的了,赫连九州冷冷一晒:“我不和受伤的人打球,胜之不武。”

“看来你已经料定我打不过你。”乐正云神色略一沉:“北川大学的羽毛球冠军,自然有这样的自信。”话音未落,他从容站起身来:“赫连九州,我只用左手也能打败你。”

那冰雪般的目光扫过赫连九州的面孔,清寒如匕首。

心被狠狠的揉成一团,气血几乎涌上了眼眶——那人一心激怒她出战,竟为了维护另一个女子。九州冷冷一笑仰起头,两个字如铁砸落:“奉陪。”

乐正氏别墅的花园后就有游泳馆和球场,羽毛球场在一块四面开阔的地上,周围绿草茂盛,鸟语嘤嘤。

此刻,却没有人的心情是轻松的。

乐正云眸子里的柔软被藏得深不可见。九洲,我若不如此激将你,如何能让你真正死心?他将球抛给九洲,似乎曾经的幸福也只在空中画出一条转瞬即逝的抛物线,离他远去:“发球吧。”

赫连九州凌厉的挥拍,小小羽毛球精准无误的擦网飞过。

眼看疾速过网的球就要落地了,乐正云上前一步挑起,姿势也不见得用力,球竟高高的飞向了九洲的后场对角——他真的用的是左手。

几个旁观的人都看呆了。就算都是业余玩闹的,也没有人会看不出乐正云这一手接球的技术。

一直打到二十分平,九洲衣衫汗湿,却见乐正云并无一点累的意思,冰雪洗月的容颜淡淡的静好。

他的球技,真的在她之上。

她从来不曾,以后或许也不能…完整的了解他。但,她不能输——她不能输了自己和他已经约定好的幸福。

球飞了过来,乐正云的举起的手臂甚至如白蝴蝶一样轻盈,但那杀球的速度和力度却不留人一分余地,——在低价并购瑞东和中铭时,他恐怕也是如此风华的残酷。

球带着雷霆之势冲向地面死角,几乎不可能接得到。但九洲还是扑向那白色的一道光,仿佛扑火的蛾要占有那唯一的光明!哗啦一声,她摔倒在地上,球拍却将球击打过网!

乐正云的球拍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随即轻轻扣下——

球落在了地上。

小小的羽毛球落地声音只是轻轻的一响,在寂静的空气中,却仿佛那一跌落在心脏之上。

九洲输了。

没有人喜悦,没有人欢呼,连宋笑雅也不知为何没有一点胜利的快乐。摔倒在地上的九洲膝盖正往外冒血,她眼中的火焰还在燃烧。

“你从来就不了解我。”乐正云保持着胜利者的姿势在网前淡淡望着她:“你太过自信而很少关心你的世界之外的东西,包括我。你不知道我喜欢的食物是什么,不知道我擅长的运动是什么,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他不容许自己有一秒钟的停顿:“你甚至与苏长衫订婚,成了他的未婚妻。无论以前有多少情意,九洲,我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我不欠你什么了。”

“云!你怎么能对九洲说这样的话!”乐正承宇神色大变。

赫连九州怔忡了许久,慢慢的站起身来:“的确,你不欠我什么。”说完这句话,她回头便走。

在她高傲转身的瞬间,少女倨傲的眼角一痕晶莹,落入了乐正云的视线之中,他突然扶住了手边的球网。

染着血迹的地面上,一个小盒子被遗落在九洲摔倒的地方。太阳底下歪歪扭扭的有些滑稽。

乐正云将它捡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块烤糊了绿茶蛋糕,蛋糕旁一张心形的卡片,也沾染着点点血渍:

怔怔的捧着那块糊了的绿茶蛋糕,球拍从乐正云的手中滑落。宋笑雅惊呼:“云哥哥…!”

三十四、生死契阔

乐正云的右肩上一片血迹正渗出衣衫。虽然用的是左手,但仍然牵裂了肩伤。

他清冷微笑:“笑雅,我此次收购中铭,等于控制了半个昭祝宋氏,与你联姻,也是我拓展势力的必行之棋。”

宋笑雅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们都自以为了解我,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乐正云接着道:“我原本在乎的就只有利益,既然你还有利用价值,我自然不会拒绝。”

“我…我TMD不喜欢这样!”宋笑雅的大眼睛里涌满了泪水,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冲出了球场。

乐正承宇心痛的看着乐正云,眼中掩饰不住失望:“…我去叫医生来。”

过了很久,四周一片寂静。

都走了…无论是碰一碰便心痛如碎的爱情,还是曾经默契温暖的亲人,都终于离他远去了。他身在悬崖、千夫所指,粉身碎骨之前…原本不再需要理解。

乐正云慢慢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中——

李恒远竟然还在。

“若没有你这一举并购,只怕受波及的公司成百上千。”老狐狸的眼中冷凝着叹息:“媒体只知道你吞并了数十人的家产,却不知你救了数万人的饭碗。对市场积弊这一刀下去,危机再无法蔓延,却都转移到你自己身上来了。”

乐正云睫毛微微一颤。事已至此,最洞若观火、知晓自己用心的人,竟然是李恒远。

“苏长衫恐怕也料到了今天的局面,他只是不点破罢了。”李恒远冷笑:“不过,我最关心的是,你既然取瑞东而代之,我就要从后续的合作中谋得我应得的利益,作为战略伙伴同担风险的嘉奖。”

“不错。”乐正云的声音冷漠无情,抬步便走:“我会处理好并购的后续事宜。”

李恒远沉默了片刻。

“乐正云,我今日才真正钦佩你。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李恒远的声音冷峻:“你可以对自己狠,但不该对你的女人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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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只有大落地窗上的夕阳在炽烈燃烧。

城市的街道与远山之间,辉煌的光芒渐渐收拢,带着温暖和些微挣扎的橘色,仅存的光裹挟着冲向黑暗的决绝,又充满怅然的不忍。

“我来找你回去。”她理直气壮的瞪了他一眼:“我担心你,来找你回去。”

“什么也不要想,不要管。”她温柔的掖好被子:“你只要好好休息。”顿了顿,坚定道:“一切有我。”…

她羞赧的拥住他的颈:“生,我们并肩进退,死,我们同席裹尸。”

那一个大雪封山的晚上,她像个小女人一样傻乎乎的唠叨,把他的东西翻得一团糟。她无奈摊手的调皮,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探向他的额头的小爪子,一丝清凉,一丝柔软。似乎还是那个仗义的小女孩,在他耳边命令:我替你哭,你就不伤心了…

那一场星夜危险的狙杀,她鲜血染红的衣袖,烧焦的发丝,露在外面微微发红的皮肤,让他终其一生,也不能忘记——她为了他,怎样在火焰和鲜血中委曲求全。让他终其一生,也不愿再目睹——她为他受伤流血——

那一个夕阳迷醉的傍晚,她生气的眯起眼睛,大笔一挥在他胳膊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赫连九洲所有”,少女霸道温柔的眼睛…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用小树枝在地上写“李九州”,却只写出了一个“九”字,苦恼的小脸皱成一团…

那一场情如裂帛的背叛,她眼中盛满火焰,却高傲的睨他一眼转身便走,不带丝毫留恋。那决绝的背影,眼角隐约的一滴晶莹…那太阳底下被压扁的小盒子,烤糊的蛋糕,以及被揉碎的真心…

乐正云按住剧痛的心口,几乎不能呼吸。

是他,一手将她推开他的生命,一手斩断他们之间的牵挂。

此后,只有黑暗相伴。

从大落地窗中低头望着万家灯火璀璨,街道流光如幻,绝美的长睫无限萧索,而万尺高空,夜幕星斗如雨,不胜清寒。终于,乐正云走出办公室。

大楼前人声鼎沸,都是抗议乐正氏并购的游行示威者。乐正云刚出现,几名保安立刻将他保护在中间。

抬手推开他们,乐正云淡然走向愤怒的人群。

人群被那洗月皎洁的容颜所迷惑,又被那浩然清凛的锐利目光所震慑,顿时死一般的平静了片刻,突然又骚动起来。

“是他!就是他让我们的股票一文不值!”

“就是这个黑心商人…”

“就是他趁火打劫吞并我们公司!”

“你砸了我们的饭碗,把我们的股票变成垃圾!”

“反正也没有活路了,干脆同归于尽!”一个脸涨红如猪肝的胖子抡着粗大的拳头朝乐正云打来,旁边胆小的妇人惊呼了一声。

乐正云竟不躲闪,琥珀色的眸子疏离而冷漠的望着袭来的碗口大的老拳。bookbao~ 书~包~网

突然,袭击的胖子“啊——!”地一声惨叫。

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震,几许发丝随拳风飘起。这个时候还有谁为他挡拳?关心他的生死,在意他的安危?一个不敢想的念头让乐正云呼吸急促,他几乎是迫切的侧过身去——

九洲,是你吗?

一张长着几颗青春痘的面孔,厚厚的眼镜下目光闪烁,穿着滑稽的保安装的朱佑翔挥舞着电棒朝攻击者大喊:“不要过来,谁敢动手谁坐牢!”说话间他迅速的掉换着角度:“都后退,都后退!”

是天泰的朱佑翔!

发起袭击的粗壮中年人喘着气纹丝不动,眼睛喷着充血的怒火。人群不敢上前,也不甘心撤退,就这么僵持着一触即发。

“…”乐正云死灰般的心中又失望了一次,却也有种微热让他动容。

“我是个胆小鬼,我知道赫连小姐瞧不起我,但…”朱佑翔纨绔的眼神变得严肃:“无论你做了什么,我,我——”

有人认出了朱佑翔:“那个保安不是天泰建筑的少公子吗?昨天还在报上看见照片的…”

“原来是同伙…”

“一路货色!”

“你们这些奸商!”

朱佑翔警惕的调整着方位,手臂显然有些哆嗦,但他大声对乐正云说:“就算穿上这身保安装,我还是朱佑翔;不管你做了什么,你还是乐正云!只要你是乐正云,我就站在你这一边!”

只要你是乐正云,我就站在你这一边!

乐正云清冽的神容折出了深深的痛楚,他轻轻格开朱佑翔挡在他面前的手臂:“这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先回去。”

“可是…”朱佑翔为难的挠了挠头,在他失神的瞬间,粗壮的男子一脚踢开了他手中的电棒!

与此同时,愤怒的拳头比先前凶猛十倍的朝乐正云打来。

——这一拳出势凶狠,明明近在咫尺杀伤力巨大,却打在空气里如同打在棉花上一般。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优雅果断的掌法四两拨千斤,一掌格开了那猛烈的攻击。显然与对方的蛮力不在一个级别上,而是有真正的功夫。

此时,人群都露出了畏惧之色。

红影明艳,月色冷傲。

乐正云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那真实而熟悉的容颜,用力的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幻觉。

朱佑翔哆嗦着道:“赫连小姐…?”

用力的将那人一把护在身后,九洲清清楚楚的说:“这一次,无论别人怎样说,无论你怎样做,我也要信你——不信你的话,而信你的心。”

乐正云胸口的冰原突然滚过热流,一身的清凛之气顿时碎裂,身形不由得微微一眩。

“你们如果真的想血本无归,就来打伤乐正云,最好杀了他。”赫连九洲冷寒道:“现在你们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他好好活着,好好经营乐正氏一日,你们就还有翻本赚钱的希望;他如果有个闪失,你们的股票、债券、期货,就真正成为废纸一张!”

人群心中的火药桶如同被淋了一瓢冰水,都凉了半截。

“我们走。”九洲紧紧握住乐正云的手,穿过不再动手却开始沸腾声讨的人群,如同儿时穿过灼人的火焰,在高空的过山车上——两只手一起握紧了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突然,一个烂番茄砸了过来,赫连九洲肩头一侧,红色番茄汁“噗”的从她肩上流下。乐正云的手在她掌心一动,九洲却按住了他,只朝人群某个方向冷厉的看了一眼。夜色中这女子的眼神比寒星更倨傲、更清澈,刚收回手的人目光不禁惶然闪烁,不敢正视她。

人群的愤怒却没有停止,不知从哪里又飞来臭鸡蛋、烂菜叶,赫连九州脚步一顿。只见肃杀的夜色中,一件薄薄的风衣如同一剪温柔的红盖头,落在了乐正云的头上,遮住了他的头脸。

乐正云眼前只余下一片温暖的红,感觉到九洲的呼吸近在咫尺,于是安心的向前走。人们惊愕的望着他们眼中叱咤风云,翻覆整个资本市场格局的冷血人物,此刻如同一个温和的盲人,被女人的手牵着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乐正云只觉得视线一轻,眼前一片浩瀚星海。巨大的过山车像一只黑色驯服的兽,稳稳蜷伏在星光下。

九洲轻轻掀开盖在他头上的红风衣:“还认得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