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轩面上赧然,淡淡道:“无事无事,姑娘不必如此在意的。”

话音刚落,蓦然间天空中礼花齐放,璀璨的礼花下,少女嘴角漾起温和的弧度:“那便不叨扰了,大哥哥保重。”

少女轻抬莲足,转身正欲离去。

萧承轩清朗的声音略带蹙迫:“姑娘孤身一人,不知前往何处?”

“四海为家。”少女回眸站定,皓齿明眸,笑靥如花。

一袭火红融入夜色,暖风微拂下,及腰的长发随风飘动,柔夷上的琉璃镯子光华琳琅,宛若幽夜精灵。

被少女悠扬的气质所感染,萧承轩不禁微怔。真不知何方水土,才能养育出如此精灵女子。调笑的话语脱口而出:“若再有人追杀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那便…再说吧。”少女伶俐的眸子划过一丝黯然,笑容苦涩。

少女佯装豁达,眸底的凄楚却掩藏不住。强作坚忍的模样,不禁让萧承轩的心微微作痛。

萧承轩提步跨近少女,而后道:“姑娘,敢问那些人为何会追杀你?”

“奉人之命,成人之事。”

他听出了少女口中的疏离,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薄唇微启,道:“鄙人乃是荀阳城人氏,如今做些丝绸生意,姑娘若不嫌弃,保姑娘一时安宁仍是足够的。”

“大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自小家父就教导我,不要予人麻烦。况且如今我遭人追杀,可莫要连累了你。”少女低眸,眸中悲伤涌现。

玉指勾住垂在胸前的发丝,揉卷成圈,松开,一直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少女婉言谢绝,他便也不好多说什么。顿了顿,双手抱拳,语义真诚朝她道:“姑娘不愿意便罢了,在下顾承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鸾碧梧风采,欲将笙歌慢,取字碧笙。”少女娓娓道来,嗓声清丽宛如黄莺出谷。

不等萧承轩开口,她径直转身离开:“大哥哥,我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火红罗裳消失在静谧的长亭街上,潇洒的仿佛未留下一丝痕迹。

萧承轩怔怔地目送少女消失在十里长亭,身上似乎尚有她的余温,有些难舍的眷恋。

秦逸之找到萧承轩之时,他依旧一人盯着那无边的长亭尽头,微微发呆。秦逸之自是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奇问道:“殿下,那姑娘呢?”

“走了。”声线里带着落寞。

萧承轩有些意兴阑珊,未将这嬉闹的长街走完,便回府了。一路上,口中琢磨着“碧笙”二字,毫不厌烦。

不过,他未曾料到,这仄平二字,会一生镂刻心间,永不磨灭。

直至数十年后,萧承轩依旧记得,彼年上元,长亭街畔,少女红衣,清扬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轩哥哥和碧笙的初遇噢~~~~浪漫的英雄救美。。

年少轻狂,谁能知晓日后长途漫漫。

想到以后要把他们虐来虐去,我就好难受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章 桑青情笃(一)

一年后,北国边陲桑青镇:

涌流的河边,有少女浣衣,轻快的歌声随着动作起舞。清冽的水源从远方漂流,拍打着浅滩的石块,泠泠响动。

碧笙学着浣衣女的模样,撩起裙缎,卷起袖管,虽是不会唱那些歌谣,却也笑靥婉丽地随着曲调轻哼。

六月和煦,日光映射在白皙的面颊之上,化作暖意点点。

她闭目仰头,未施粉黛的容颜清丽婉约,肆意的感受着山间谷风吹面,暖阳拂身。

温煦环绕周身,那些恍若隔世的回忆四散着蔓延开来。

那时,她的父皇还是宁国的皇帝,她的母妃也还活着。她与兄长生活在父母编织的梦境中,天真烂漫。

她时常想起,秋日的午后,他的父皇不顾君威,将她置于颈间,抓着她的小短腿,四处晃悠。笑声回荡在昔日红墙黛瓦的皇宫中,徒添了一丝和煦。

皇宫于他们,并非牢笼,而是一个温暖的家。家中父亲后宫无妃,一生一后。家中一子一女,构成一个好字。

可惜,梦境总有破离幻灭的一日。后来,她的父皇中毒身亡,母妃含恨辞世,她与兄长的家分崩离析。

温文的皇叔,以兄长年幼不能理政为由,荣登帝位。皇叔无子,便伪善地将兄长奉作储君,将她奉作公主。

但道貌岸然的面具总有揭露的一日,一切阴暗,必然曝光在烈日的洪流下。

她依稀记得,为了寻那只她养了三年的白狐,从挽霞殿一路追至鸿阳殿外,也是那次巧合,成就了她如今的流离转徙。

那日的鸿阳殿外,殿门紧闭,殿外却无一人看守。她不禁好奇的探头望去,幽暗的室内,隐约能瞧见一袭明黄龙袍的男人负手而立,身旁的属下一袭黑衣。

凑耳过去,她听清了她位极荣华的皇叔与属下的对话。

——那南景尧与南碧笙不能留。他日东窗事发,被他们知晓,他父皇的毒是我下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属下明白。

——谁!

危急存亡的关头,白狐呜咽出声,她抱着它疯了一般地奔跑,紫堇宫装翩飞缱绻,发顶朱钗碰撞清脆,脑中晕眩摇摇欲坠。

从鸿阳殿到东宫,一路喘息。将一切告知兄长后,她低眸望向那只蜷缩在她怀里的小狐狸,而后泛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她忘了,白狐嘶叫,特立独行。

而宫中豢养白狐的,唯有她一人。

兄长连夜派死士将她送出宁国,一行人马行至北国荀阳城时。三十黑衣骑兵一身戎装,刀剑出鞘,面目嗜血。

死士以命相搏,方将她送入城内。那些黑衣骑兵狠咬不放,幸得那位月白衣衫的大哥哥相救。否则,她早已不知魂归何处。

想起那位月白衣衫的男子,她有些心神微漾。那般和煦的体温,暖到几乎能够洞彻心底的寒意,让她眷恋着宁静。

只是,但她永世都不能忘却,那些暗黑的鲜血,那些灼热的温度,那些含冤的死士。她起誓,为了这些死去的亡魂,她定要好好活着,定要为了他们杀了南铎风。

后来,她四处流亡,逃至北国边陲,被桑青镇的村民所救。她一直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地在这里生活了一年。

一年里,她一直注意着宁国的动向,探听兄长的近况。幸好兄长无恙,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她亦听说,宁国公主南碧笙在外出礼佛的路途中遇刺身亡。听说,宁帝痛不欲生,痛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兄长留下的孤女,并立誓要传位给兄长留下的独子。

百姓无知,自然都对宁国君王的仁义赞美有佳。而他们却不知道,皇宫幽暗,争斗丛生。今日皇帝能立誓传位给储君,明日,储君可以因病身亡,可以遇刺亡故,亦可以意图谋反。

“那…那是什么!”沉郁的思绪,被浣衣女惊惶的尖叫打断。

碧笙睁眼,刺目的光线让她有些缓不过神来。眼前陡然的黑暗,隐约中瞧见上流水源处,有玄黑的物体,伴随流水奔涌而下。

“啊!啊!”浣衣女们根本顾不上正浣洗的衣物,扔下捣衣杵,蜂拥着朝岸边跑去。

碧笙自然也被吓到了,甩下捣衣杵,赤着玉足,踏起清水涟漪,向岸边奔去。

那玄黑的物体,在顽石的阻力下,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漂流在浅滩处,分毫不差的定在了碧笙的衣盆旁。

隔壁王婶家的幺妹,嚷着童音呐喊起来:“那、那好像是个人!”

“不会死了吧?”

“哎哟,好可怕。”

“谁过去看看…”

“不去。”

“你去,你去。”

浣衣女围成一团,互相推搡着,面上有恐惧的神色毕现。

二胖家的媳妇最勇敢了,赤足踢踏着水花朝河里奔去。大家都以为,她是过去看看那人是否活着。

结果,她匆匆拿起自己的衣盆和捣衣杵便跑了。

浣衣女们都觉得那玄黑的人影应当是死了,不动了。都纷纷踏进水里,提起衣盆和捣衣杵便往家里跑。

原本一群人,跑得只剩下她与王婶家的幺妹。她们不是不想跑,只是,那玄黑的人影离她们的衣盆太近,她们没法跑。

幺妹没了衣服不好向王婶交代,而她没了衣服,便没得穿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没了动作。

最终,碧笙大着胆子,拉着幺妹的小手,朝玄黑的物体旁走去。温吞的河水,因着心底的恐惧,竟让她觉得隐隐地发寒。

如幺妹所说,凑近了一看,果真是个人,还是个男人的身形。她鼓起勇气,用力拉扯着玄黑的衣物,将男子翻过身来。

“幺妹,这人死了吗?”她紧闭眼帘,微微瞥过脸。

“碧笙姐…我不敢看。”幺妹背对着她,话音里带着哭腔。

碧笙深吸一口气,微眯着的双眼,裂开了一条缝。

一睁眼她便陷入震惊,水里男子熟悉的眉眼,煞白的面容,不禁让她喃喃出声:“大哥哥…”

猛地俯下身,不顾被水流冲湿的裙摆,探手去寻他的鼻息。

鼻息微弱,但温热的体温兆示着他还活着,悬着的一颗心缓缓放下。

此时,随着碧笙的动作,幺妹也睁开了眼,水灵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水中男子,赞叹道:“好生俊美的小哥。”

碧笙自水中匆忙扶起男子的臂膀,湿漉漉的水滴落在她的肩膀之上,化作暗渍点缀。

“幺妹,帮我一把。”

幺妹闻言,抬起男子的另一手臂,比碧笙还瘦小一截的身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吃力。

碧笙和幺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男子扛离了浅滩。

碧笙顾不上男女之礼,想帮男子将外衫除去,避免着凉。结果,幺妹脸上立刻闪现两朵红云,背对着将微红的面颊埋入臂弯。

她戏谑道:“傻幺妹,是害羞了呀。”

“才没有呢。”幺妹捂着眼,羞的跺脚。

玄黑的外衫褪下,纯白的里衣被艳红的鲜血布满,许是因这河水的浸泡,血色渐淡,腥味浓郁的围绕周身,愈发怖人。

碧笙惊悸道:“幺妹!快去找大夫!”

幺妹闻言回头,那俊美的男子一身白衣染血,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眼前仿佛漫天漫地的都是血。

怔了一番,而后急急听了碧笙的话,跑向镇子里去寻大夫。

幺妹走远,碧笙为他揭去浸湿的里衣,男子胸膛之上,刀疤深浅不一,但已是痊愈的旧伤。鲜血汩汩乃是从他的腰腹间滚出,血滴顺着脊背滑落在岸边砂石上,瞬间凝固成血珠。

若是此刻她一人强行搬动他,只怕他的血会流的更快,更甚者可能会丧命。

但若是这样将他曝于岸边,只怕他本就虚弱的身子,愈发撑不下去。

为今之计,只能求助于他人。

大哥哥对她救命之恩,那时身陷危险,他不顾别人的劝阻救了她。而今,她若是不报,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将黑衫白衣重新为他拢起,而后提起裙摆,疯了一般的朝最近的一户人家跑去。

桑青镇外住的都是些猎户之家,镇里人大多都不愿与这些猎户打交道。多半是因为猎户性情火爆,一句不合,便要以武力相交。

此时迫在眉睫,碧笙顾不得其他的,敲开了最近的一户人家。

“有人吗!有人吗!”

里头有窸窣的声音踏来:“奶奶的,谁啊?!”

粗犷的汉子浓眉大眼,胡子拉碴,一身虎皮裘衫,挠了挠不成形的零乱发髻,火气极大。

碧笙朝他俯首含腰,鞠躬恳切道:“大哥,打扰了,我兄长受了些伤,想请您帮忙抬一抬。”

“没空!”男子粗鲁的回答。

待到看清女子面容,他不禁怔了怔。

他乃是山间野夫,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心底暗想,怕是沉鱼落雁也就是这般姿色了。

碧笙急促的告辞,毕竟多停顿片刻,大哥哥的命就多垂危一分。

“哎…姑娘等等,我、我有空。”男子豪放的声音响起,碧笙停下步子回眸朝他。粗野汉子麦色的脸上,有红晕隐现。

“那谢谢大哥了!”她俯身深鞠一躬,停顿间,复又蹙迫问道:“大哥,您家中是否有那搬运物什的车子,我兄长怕是禁不起扛了。”

“有有有,我、我这就去拉过来。”

不过片刻,汉子已将驮车拉来。随着碧笙的急切的脚步,他紧跟其后。

一路上,他一直急于介绍自己,只是老是结巴:“姑、姑娘,我名邵风,乃、乃是荀阳人士。”

路途本就短,待他一句话讲完,都快到滩边了。

心急的碧笙,指着岸边的一抹黑影朝他道:“就在那儿!”

邵风被碧笙焦灼的眼神又是迷得七荤八素,匆忙答道:“好、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轩轩与碧笙再次重逢~~~

作者君好高兴~~~~

又虐又高兴

第六章 桑青情笃(二)

远滩的岸边,山群葱郁,流水轻缓,浪花拍打缘石淙淙而响。近岸处,一抹黑影缀于岸边,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是一个人。

碧笙焦灼地跑去,仰躺在岸边的黑衣男子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模样,毫无醒来的趋势。

她朝后方招手,眸底有掩饰不住的忧虑,蹙急地唤道:“邵风大哥,我兄长在这儿。”

邵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不禁怔了怔。

他未想到,那天仙般的少女居然记住了他的名字,还唤得这般好听。霎时间,心神仿若清波荡漾,羞赧粗笑:“哎!”

碧笙将男子的衣衫拢紧,深怕衣衫下淌血的身子被发觉,从而生了事端。

“邵风大哥,麻烦了!”她语意诚挚。

“没事没事,小意思。”邵风自小便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猎技纯熟,但这婉言之道,他委实不在行。

碧笙抬起水灵杏眸,朝向他:“邵风大哥,我兄长受了些伤,麻烦你当心些。”

“好。”

邵风蹑手蹑脚地将男子抬起,倏然感到有温润的湿意自手背传来。将男子置于驮车后,抽手一看,已是满手染血。

他虽是山野出生,但为人直爽热心。一看这血意汹涌,自知顾不得其他的,救人性命为上。朝碧笙道:“姑娘,快一同上车!要去哪儿!我推你去!”

碧笙闻言快步坐上驮车,驮车上男子的面色已苍白如雪。唇角干裂泛皮,除却胸膛间微微的起伏,其他,几乎没一丝生气。

邵风跟随碧笙的引导,九拐八弯,一路颠簸,终是抵达她家中。

僻静的院子不算大,竹编的栅栏陈列于院外,一片围栏相隔,鸢萝、月季、铃兰争妍斗艳。一颗茂郁的合欢树陡立于院中,馥郁的芳香侵入呼吸,暖得几乎要流下泪来。除却院外春花荼靡,其他皆与寻常人家无异。

邵风将碧笙与男子一同推入院中,循着碧笙的脚步,刻不容缓地抬起男子朝里屋走去。

方才,碧笙在镇上遇到了幺妹。幺妹已寻着了大夫,在往碧笙家中敢,不消片刻便会到。

邵风将男子置于榻上,血色浸透榻间如雪的衾被,瞬间开出嗜血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