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约是怕外边冷,又使人拿了一件蜜色的绣牡丹花的披风披在外边,方才愿意出门。披风上面镶着圈儿的白色绒毛,却也不累赘,反而将她的脸更加衬得如雪一般的清透白皙。她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红瓣花枝与一支梅花样子的翡翠玉簪,那秀丽端美的容貌清艳难当,一如梅花一般香远益清。

萧沉渊认真瞧了几眼,眼中带着一丝宛若冬雪初融的温柔笑意,低声笑叹道:“你穿了这么一身衣服,倒是叫我不知道是赏美人好,还是赏梅花好。”

易雪歌早已适应了萧沉渊那些甜言蜜语,也不当真,只是瞪了他一眼:“你也多穿一些,要是冻到了就不好了。”

萧沉渊点点头,眉目含笑:“都听夫人的。”

等萧沉渊披上外衣,他们两人才一起上了马车入宫,去梅园。

他们这样一番耽搁,也算是去的晚了,梅园里头已然坐了不少人——皇帝、杜云微、燕王、成王都已经到了。

皇后依旧没有出席,只有皇帝一人坐在上首,边上的位置空着。杜云微便坐在皇帝右下首,见到姗姗来迟的易雪歌和萧沉渊,便扬起笑容站起身迎了上去。

杜云微今日穿的乃是一身天水碧色的细棉衣裳,边角用细线绣着一朵朵的西番莲,裙裾拖曳于地,远远瞧去仿佛那裙裾的一端被隐匿在那花丛之中。她本就冰肌玉骨,那衣裳上的浅浅一点绿色,于在梅树之下犹如露水一般清透,使她整个人更加的清雅出尘,宛若仙女。

“我本来还担心你怕冷不会来了。”杜云微执起易雪歌的手,语声温温,“那我一个人就要闷坏了。”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暗暗的用目光打量着萧沉渊。因为她久居深宫,中间又养了许久的病,便是重阳宴上也不曾出席,此时倒是第一次与萧沉渊见面。

这一刻,有微风自梅花树的树梢轻轻掠过,细雪从幼嫩的花叶上滑落,花香脉脉。冬日只有一点余温的日光之下,杜云微看着萧沉渊与东华太子甚为相似的五官和轮廓,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色,微微有些晃神。

萧沉渊倒是平静一如往日,微微欠身行礼,只是唤了一声“太子妃”。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杜云微的心忽而一跳,不由自主的深深的看了眼他。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她心里的人从地下活了过来,活生生的站在阳光底下,站在她面前。她不自觉的露出自己最温柔甜蜜的笑容,语调不轻不重却仿佛是露水从花蕊里滑落一样的柔软芬芳:“皇弟久居云州,怕是耐不住这京中苦寒,身子可是还好?”

“无事,”萧沉渊平淡的看了她一眼,仿佛笑了一下,侧头去看易雪歌,那目光犹如清泉潺潺而下,“王妃一向对我的事情很是关心。衣食住行样样上心,臣弟的旧疾亦是好了许多。”

杜云微垂下眼,语调似乎滞了一下:“那便好。”她柔声说着话,手心处却印了几个淡淡的指痕。

她想:不仅是容貌像,他们看人的目光也是如此相似。

萧沉曜不是待她不好,可是他却从未待她更好。他看她的目光一如看一朵美丽的花,花开花谢皆由它意,有欣赏有尊重却没有爱意——他将她看做妻子而非爱人。那样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使她一次又一次的走在疯狂与理智的边缘。那么多的人,哪怕是成王、燕王一类的所谓长者,看到她的美貌时也会为之惊艳,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是,她的丈夫却视若无睹,那么,即使她再自负美貌,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有无数的人为她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她的丈夫,她心上的那个人,世上唯一能够与她匹配的男人对她的美貌毫不动容,她怎能不发疯?

萧沉渊看她的目光一如当初的萧沉曜,或者更冷。然而,他看易雪歌的时候却又是如此的温柔,如此情缠意绵。倘若,当初的萧沉曜肯用萧沉渊看易雪歌的目光看着她,她又怎么会做出那些事呢?倘若他有半分的爱意,那么杜云微可以对天发誓,她一定会做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妻子,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杜云微强自移开自己的看向萧沉渊的目光,用力的握紧自己的手。她的唇角惯性的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可是眼底却是挣扎的怒火,矛盾挣扎到了极点。

易雪歌不知杜云微的心事,只是暗自腹诽——在杜云微这个永远也不能改嫁的寡妇面前羞恩爱,萧沉渊究竟还有没有脸?可她还真这么厚的脸皮可以在这些人面前和萧沉渊争执,只好由着萧沉渊得寸进尺的拉住自己的手。

燕王起身打破了僵局:“你们来的正好,陛下刚刚令人从梅树下面挖了几坛酒。”他笑了笑,面色略有些复杂,似喜似悲,“这可是先帝当年特意埋下的,放了好些年了......难得我们聚在一起,也不算是辜负了这美酒。”

萧沉渊垂下眼,温温的应了一声:“皇叔说的是。”他眼底亦有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成王坐在那边也搭了一句话:“唉,说起来,当年这酒也是为了乐平皇姐埋的。当时我们还说了,等乐平皇姐出嫁了,我们一齐挖出这酒大醉一场。结果乐平皇姐匆匆和亲,再也没能回来,我们全都没喝上这酒......”

燕王瞪了他一眼:“你说这个做什么?”

成王懒懒的:“有什么关系?都是些旧事了,不说出来,岂不是都要忘光了。”他伸了个懒腰,抬眼看了皇帝一眼,笑道,“罢了,不说这个。陛下想必也不喜欢说古,这些旧事还是等下回再说吧。”

皇帝握着酒杯的手指稍稍紧了紧,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怎么会呢?乐平姑母的事朕也常有听说,那时魏国势盛,当时的魏灵帝为人荒淫好色,听说乐平姑母乃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便遣使来求亲。在现今这位魏国太后入宫之前也颇是宠爱。只可惜,到底是恩宠不久,红颜易逝......”

成王喝了一杯酒,嗤笑了一声:“那魏国太后,我倒也是见过,不过是中上之姿罢了。如何能够与乐平皇姐相比?那魏灵帝倒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亏得他还自命是‘阅遍人间绝色’呢。结果最后居然栽在那么一个女人的手里。”

成王封地临近魏国,那魏国太后与左相周问水的事情,成王亦是有所耳闻。

燕王这一回倒是没打岔,极是少见的附和了成王的话:“是了,乐平皇姐的容貌,若是放在如今......”他顿了顿,转头看了杜云微一眼,静静的道,“也唯有太子妃能够与之相比。”

那是足以叫世人为之注目,时光都无法洗去惊艳之感的美貌。回忆起来,便是记忆都带了美人的光华,神*迷。

杜云微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的沉默不语——这些先人旧事,于她这般不知底细的人来说,定然是多说多错,不若什么都不说来得好。

皇帝笑了笑:“魏国当年欺辱我秦国势弱,如此对待乐平姑母。如今秦魏交战也算是叫魏国偿还这一笔旧债。”

萧沉渊正扶着易雪歌坐下,听到皇帝这话,面上忍不住浮出一点笑容——看样子,扯了这么久的闲话,皇帝总算是到了正题。

燕王也喝了一杯酒,沉声道:“是了,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合该如此!”酒液一不小心沾到他的长须上,晶莹剔透,身边伺候的宫人急忙递上帕子给他擦拭。

皇帝笑了笑:“只可惜如今国库空虚,倒是叫前线那些士兵也跟着受苦受累。朕为人君,当真是既羞且愧。”

燕王和成王听到这里,不自觉得抬头对视了一眼,都停了喝酒的动作,不再搭话。

皇帝却已经顺理成章的把后面的话给说了出来:“几位皇叔都是自家人,朕也不说二话了。还请几位皇叔看在朝局艰难,前线士兵浴血奋战的份上,慷慨一回吧。”

这一刻,从来都喜欢和对方唱对台戏的燕王和成王的脑回路出人意料的同步了:卧槽,这人的脸皮居然比燕王(成王)还厚!

因为燕王和成王都不愿意开口应下这事,一时间,席上都静了下来。皇帝却是胸有成竹的等着,他知道:这事既然说出来了,几位皇叔都是无法推脱的。

恰好此时,郑王带着韩王和洛王一齐赶来了。

郑王似乎没注意到席上这诡异的气氛,笑着打着哈哈:“陛下这回选的地方好,这赏梅赏雪,都可算是极好的!况且,一瞧见这梅园,我就想起小时候偷溜出来埋酒的事。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跟在后面望风,真是丢人!”

第48章

郑王自觉自己是牺牲了自己活跃气氛,哪知道他的笑声传了过来,便如石沉大海一般,在场的众人还是一声不吭。

成王和燕王难得站在同一阵线,一字不答,只是不动声色的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酒菜。

郑王机敏的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急忙拉着韩王和洛王坐下,也不再说话。他们几个藩王自成年后便去了藩地,有过几次利益接触之后,剩下的感情其实也很有限,似燕王和成王这般的自然更是水火不容。可是,在某些时候,他们的立场显然是一致的——尤其面对皇帝之时。

藩王毕竟势弱,只能拧成一股才有和皇帝对话的力量。

皇帝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笑,举起酒杯道:“三位皇叔晚来一步,可是要自罚一杯才好。”虽是询问,可皇帝眼中闪动的却是不容拒绝的光芒,由不得旁人拒绝。

“那就多谢陛下赐酒了。”郑王起身礼了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又不易察觉的扫了扫燕王和成王的脸色,心中暗暗琢磨着。接下来的韩王和洛王也是如此依次的饮了酒。

皇帝搁下酒杯,露出温文的笑容:“三位皇叔来得晚了,适才朕正和成王、燕王说起这次秦魏之战呢。”他抬抬眼,慢条斯理的接着道,“到底是国家大事,朕初掌国事,正需要几位皇叔扶助呢。”

郑王、韩王和洛王也跟着哑了声。同一时间在心里问候皇帝的脸皮。

案上的茶水皆是取梅上雪泡的,喝起来清冽的很,茶香怡人。只可惜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先帝当年埋下的那几坛酒上,除了被迫禁酒的萧沉渊之外都没有人喝茶。萧沉渊低头喝了口茶,掩去嘴角淡淡的笑意,旁观着越加僵硬的局势,悠然自在。

易雪歌瞥了眼悠然自得的萧沉渊,有样学样的吃起了桌上的菜肴。认真说起来,皇帝这次摆宴的诚意还是有的,摆在桌子上的珍馐美食多不胜数,既美味又有情趣。其中一道墙角红梅,是用梅花花露将那秘制的肉用特殊的法子染成柔和的红色,雕成梅花的样子一朵一朵的摆在碟子边角,便如一朵朵红梅围着那碟子盛放,与那底下垫着的如雪一般的白梅花瓣和特质的汤汁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有梅花的香气如这梅园里飘荡的同出一辙,叫人食指大动。

萧沉渊见易雪歌吃得香甜,想了想之后又给她倒了杯酒,体贴的递了过去。

易雪歌接过酒杯回之一笑:“谢谢。”

萧沉渊眼神很叫人心动,就像是梅林里吹过的风,轻软风里带着淡淡的花香,无意吹落残雪与簌簌的花瓣,那是只有站在风里的人才知晓的风流。

他薄唇轻轻抿了抿,补充着说了一句:“多喝点。”想起上次易雪歌酒醉之后的娇态和坦诚的告白,萧沉渊心里痒痒,十分有“险恶用心”的想把人给灌醉。

易雪歌被他仿佛正直体贴的毫无一丝邪念的目光看得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缓缓低下了头,双颊微红的应了一句:“嗯。”轻轻软软的,就像是羽毛从萧沉渊的心尖尖掠过。

在座的几个人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易雪歌和萧沉渊的互动——除了杜云微。

杜云微不知怎的,只觉得心里烧着一把无名火,越来越旺。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就是看不惯萧沉渊和易雪歌那柔情蜜意的样子。她想了一会儿事,忽而站起身来笑着打破僵局:“陛下光顾着和几位皇叔说话,可是忘了锦亲王?说起来,锦亲王和陛下乃是亲兄弟,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云州又是富饶之地,如今前线艰难,不知锦亲王有何想法?”

她这话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把矛盾转到了萧沉渊身上。若是萧沉渊应了这捐助一事,不仅要损失好大一笔财物,他那几个皇叔就更是推脱不了捐助的事。虽然他们最后怨的肯定是皇帝,但是萧沉渊必然也是免不了要跟着受迁怒的。若是萧沉渊不应,那么其他几位王爷肯定拿他做挡箭牌在前面挡着,皇帝和舆论都放不过他。

萧沉渊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搭在雪色的肌肤上,使他看上去文弱而秀气,他轻声道:“臣弟素来不理庶务,这等大事必是要和府内理事的官员说一声的。再说云州离北魏较远,这书信一来一回,等东西出库运到北魏怕也来不及啊。”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依旧不吭声做“不抵抗运动”的几位皇叔,颇是不好意思的道,“若是皇兄实在着急,臣弟回府之后便清点一下京中锦王府的内库,看看能不能挪出一二。”

京中锦王府能有多少东西?皇帝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可能为了那么一点钱开口叫亲弟弟变卖府中物件,到底是皇家颜面不可丢

皇帝哼了一声,到底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不悦的道:“朕知道你性子软,但你也该学着管管事了。别什么都听那些底下官员的。”

萧沉渊诺诺称是,不再说些什么。

成王从萧沉渊的话里得到了一二分的灵感,咳嗽了一声,首先开口道:“陛下不知道,我那封地临近魏国,连遭战火,苦不堪言,哪里拿得出多余的银钱和物资?这样吧,我吩咐下去,若是有多的,优先分配给朝廷的士兵们。”

燕王也应和道:“是了,我的封地虽不及云州远,但是若是要大批运送物资未免太过浪费时间了。”他也知道,如今若是不出血大约皇帝是不会满意的,便接着道,“我这回上京也带了不少东西,加上京中的燕王府大约是可以拿出一万两。”

秦国一年的收入也就几百万两,一万两白银大约是相当于算是一笔比较大的数字了。

郑王得了讯息,便接口道:“我不如燕王兄豪富,我那封地前年还有水灾呢,实在没什么银子。”他瞧了眼皇帝的神色,顿了顿后说道,“这样吧,凑一凑,五千两还是拿的出来的。”

韩王和洛王坐在位置上对视一眼,都拱手道:“我们也愿意拿出五千两。”

这么一算,除了成王空口白牙的优先分配,燕王、郑王、韩王和洛王的一共加起来是两万五千两。

皇帝在心里算了一下:内阁前些日子算出来的军费最少也是要三十万两。户部东凑凑、西补补大约是可以挤出二十万两,皇帝本人削减宫中各项开支,也可以从内库里也可以挤出五万两。也就是说,剩下的五万两必须要从在座的这些人口袋里抠出来。

这两万五千两显然只到一半啊。

皇帝低头喝了口酒,接着道:“朕知道几位皇叔也很为难,只是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几位皇叔都是朕最信赖的人,此次的难关也得要咱们一同去渡那。还请几位皇叔以社稷为重,勿要藏私。”

燕王首先受不了了——他xxx的,这都一万两了,就算把你身上的肉割下来称斤论两的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吧?人肉能比猪肉贵多少?他“啪”的搁下酒杯,直接起身行了一礼:“府中还有要事,臣先告退了。还请陛下勿怪。那一万两,臣会令府中长史送到户部去。”

也不等皇帝说话,他直接就甩袖走人了,可算是无礼至极。

皇帝气得面色青白,却也一时说不出怪罪的话来——现在算是他势弱,也得罪不起人。

郑王急忙跟上去,回头笑着解释了一二句:“陛下勿怪,燕王兄就是这样的脾气,臣去劝他一下。”

成王眼睁睁的瞅着燕王离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这老家伙倒是难得长了一回脸!他怪不是味道的抬头看了眼皇帝,叹了口气后拱手道:“这样吧,既然燕王兄出了一万两,臣也出一万两。”

韩王和洛王商量了一下,又道:“我们两个算了一下,一共还能挪出五千两。”

本来风雅闲趣的赏梅宴一瞬间就成了讨价还价的菜市场,“菜市场场长”——皇帝眼见着闹成这副样子颇有些不自在外加不好下台,急忙摆摆手:“行了行了,都是几位皇叔的心意,朕又怎么会说什么?”还差一万两,再想想办法吧......

萧沉渊早已从凤永州那边知道皇帝还差多少钱,此时起身礼了一礼,小声说道:“臣弟这里也还有五千两银子,本是为了修葺一下许久不住的锦王府的。眼下朝事艰难,还是皇兄这里的事情要紧。”

这一回,皇帝反倒觉得萧沉渊雪中送炭,到底是自家兄弟,也不怪他开始时候不应声了。皇帝摆摆手,温声道:“还是你有心了,朕都记在心里呢。”剩下的五千两,他再想办法挪一挪吧。

萧沉渊低下头,仿佛受宠若惊,心里却是冷冷的:他自然不会耽搁军务,影响秦魏之战。他留下个五千两只是要叫皇帝继续为难。这五千两不多不少,刚刚可以叫皇帝为难好一会儿,为之辗转反侧。

萧沉烨以为皇帝是这么好做的吗?那就多享受一会儿做皇帝的滋味吧。

至于他那几位被迫掏钱的皇叔,此时定然在心里恨死了皇帝。似燕王这般,就算是遇上重阳宴上那种擦肩而过的刺杀阴谋,也可以忍下缓缓而图——因为他生命无忧,自然可以镇静从容,在谋以后。可是,对他们来说,利益却是与生命等同重要的存在,皇帝没能伤到他们的性命却逼着他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利益,犹如挖骨剔肉,叫他们如何不会心生愤怨?

第49章

燕王和郑王都一去不回,成王暗暗在心里骂郑王鬼滑头——他这跟着一跑,自然不必追加捐款,倒是留下的人要倒霉。

到了这份上,赏梅宴也算是不欢而散。皇帝好歹算是筹到了大部分的银子,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下,反倒放下架子和气说话了。不过,这种时候,众人肯定不会看在皇帝放下架子就既往不咎,洛王和韩王一类的反倒暗搓搓的觉得皇帝是得了便宜卖乖。

反正,宴席散了之后,在座的除了皇帝之外脸色都不太好。就是易雪歌,因为看着气氛闷声不响的喝了不少酒,起身的时候咳嗽了一下,一不小心都呛住了。

酒气如同春日的潮水一般缓缓上涌,使得易雪歌白皙的脸微微泛红,仿佛被热风熏开的牡丹花似得,颜色娇美,娇艳欲滴。她润泽的红唇上含着不小心洒出来的酒液,如同花蕊里的露珠,花叶娇嫩,露珠如珍珠般盈盈欲滴落。

萧沉渊的眼眸看上去黑沉沉的,如同没有一点星光的黑夜,只有群星的影子在招摇。他静静的看着微有醉意的易雪歌,眼底颜色转深,星辰的影子都随之隐去,他体贴的伸手递了一块帕子上去,温声道:“擦擦嘴角。”

易雪歌不自然的抿抿唇,小心接过那帕子按了按嘴角,指尖有些发烫。

那素色的帕子上依稀还带着萧沉渊体温和淡淡的药香,如同萧沉渊这个人一样带着柔和的侵略力。使人就像是泡在温泉水里一样,湿润的热气、温暖的水流,整个人都被包围住了,整颗心都被暖在手心。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隔着那帕子吻着她的唇。

易雪歌为自己“丧心病狂”的少女心而惊了一惊,随即又涨红了整张脸,羞恼交加的瞪了一眼萧沉渊。

萧沉渊很是“无辜”的回望了一眼,还故意“卖萌”的眨眨眼。

洛王临去前,看了他们两个几眼,忍不住悄悄和韩王说道:“看样子,锦王妃倒是把锦王吃得牢牢的。”他很有点自豪,“要我说啊,男人就得拿出点魄力来,成日里看女人脸色有什么意思?看我那王妃,就听我话的很。”

韩王瞥了一眼他:“我看你是和锦王惺惺相惜、感同心受吧......”他笑了一声,拉着洛王往外走,“有本事,你把你这话当着你家王妃说一次?”

“说就说!”洛王咬咬牙,梗着脖子说话,眼底却掠过一丝心虚。

他们相携而去,说说笑笑,适才的不愉快便搁到了心底。他们并不是不心疼那被挖出去的一大笔银子,只是到了这种地位,也不好将事情就挂在脸上。时日悠长,皇帝又如何?只等着下次再报便是了。

萧沉渊武功还未恢复,自然听不到这两位皇叔对自己的“担忧”,安然自若的伸手扶着易雪歌一起离开了梅园。不想,他们刚刚要上马车,后面就有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王爷,王妃,请留步。”

萧沉渊先扶着因为酒劲上来而微微有些晕醉的易雪歌上了马车,转头去看那小太监,问道:“可是皇兄还有什么吩咐。”

“这倒不是。”那小太监在萧沉渊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随即又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急忙抬手叫人上前,“陛下准备缩减后宫开支,放了不少宫女出宫,因为惦念着王爷您,特意挑了两个宫女让奴才给您送来。王爷身子弱,能有人在旁伺候着,陛下心里也能放心不少。”

萧沉渊面色不变的扫了一眼那站在他跟前的两个宫女。

那两个宫女,一人着红衣一人着绿衣,都毕恭毕敬的对着萧沉渊行礼,柔声细语的说道:

“奴婢红扇。”

“奴婢绿焦”

这两个宫女本来还觉得来跟个病弱的锦亲王没什么前途,只是现下见了萧沉渊那张俊美的脸,都忍不住脸红了,心里想着:锦王妃是南楚公主,怕是性子不好不会伺候人,如锦王这般的男子正该有个贴心的人温柔体贴的跟着伺候呢。再说他毕竟也是王爷,若是日后有个一儿半女,岂不是全家都要受惠?这样一想,两人的脸都红了,言语娇软,娇滴滴的样子。

她们固然不是易雪歌这般罕见的绝世佳人却也都是容貌上佳美人。一者艳色逼人,一者清丽温柔,犹如桃红柳绿一般互相映衬,叫人眼前一亮。只是萧沉渊既是见过了杜云微这般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人间绝色,也体会了易雪歌那般叫人心动的美好。如今再看眼前的美人,早已是没有半点的吸引力。

他早已见过太多的美人,红粉骷髅,于他也毫无分别。

萧沉渊沉吟片刻,不知想起什么,莫名的笑了一声,轻声询问道:“几位皇叔也都有?”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那小太监低着头,谄笑着回话。

萧沉渊心里有数了——想来是人人都有的。若是没有,那太监少不得要多说几句皇帝对他格外器重的话,因为众人皆有显不出他的“特别”这才委婉含糊的说了一句不知道。

想到此处,萧沉渊便点了点头:“好吧,待本王多谢皇兄。”

“王爷客气了。”小太监急忙笑着应道。

不必萧沉渊吩咐,边上便有侍从上前递了个荷包。那小太监用手指掂量了一下——是银票,他笑了笑,体贴的应道:“这几位宫人都是太子妃专门挑拣出来的,可算是宫中少有的伶俐人了,王爷莫要辜负了这番心意才好。”

这算是得了便宜后买的消息了,暗示这送美人的主意和杜云微有些关系。

萧沉渊早已对杜云微毫无想法,也算是看透了这位太子妃的为人,听到这里也不过是淡淡一笑,沉默的扶着侍从的手上了马车。至于那两个宫女,他固然一字不说,自有下面的人看着办。

那小太监目送这萧沉渊离开,想着自己这一趟差使就赚了这么些旁人怕是很难比得上,心里很是有几分欢喜:都说锦亲王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如今看来,倒是个大方的。而且说起话来,还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那样子也叫人心里又敬又怕。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皇子皇孙的龙气?

小太监没读过多少书,这些想法不过一擦而过,很快就想着要拿这银子去做什么事了。有了本钱,上回输了的钱终于又可以收回来了。

马车上面,原本还晕晕欲睡的易雪歌此时稍稍清醒过来:“你准备如何安置那两个美人?”

萧沉渊好笑的看着她半醉不醒的模样,语调却半点不变,依旧沉静:“这是皇兄赐下的,不好放的太远,再说也是明说了要让人伺候我。所以......”

“所以什么?”易雪歌眨眨眼,脸颊醉的红红的,看样子还是有些怔怔回不过神来。

萧沉渊本想吊一吊对方,可对方却呆呆的不应声。他心中一软,忍不住低头看她,温柔的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易雪歌喝了不少酒,体温偏热,萧沉渊却是一贯的凉,冷然交接,两个人身子和心里都震了震。犹如冰遇上火焰一般的激烈触觉,有一种无与伦比、难以描述的奇异感觉。

易雪歌只觉得面上一凉,整个人马上就清醒了。

“雪歌怎么还不喜欢我啊......”他轻轻的叹息,很是委屈的样子。温热的气息就贴着易雪歌的面上,犹如春风一样拂面温柔,他仿佛喃喃的说道,“就一点也不吃醋?”

易雪歌的脸涨得更红了,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萧沉渊这种不分地方场合就动手动脚的毛病真是越来越重了!还有,他说甜言蜜语的技能升级升的太快了吧,她的防火墙都快跟不上他的步子了好吗?

因为边上有个人一直不断的喃喃着“吃醋吧,吃醋吧......”易雪歌脑子一热,极是少见的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答道:“我要吃醋也不吃这两个宫女的醋!你要是真看上对方,不仅是没眼睛,连脑子都要没了。”皇帝安排的间谍,萧沉渊这种整天想着谋反的人会看得上才怪!

“这么说,雪歌也是会为我吃醋的?”萧沉渊低低笑了一下,缺少光线的马车里因了他这一笑,光华流转。

“当我什么都没说!”易雪歌咬咬唇,动作迅速的背过身不理人,可她整个人却还是被萧沉渊抱的牢牢的。

萧沉渊眉目含笑,眼底犹如银河徐徐展开,星光惑人,他追着问了一句:“那雪歌的确是喜欢我了?”

“我没有!”易雪歌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

萧沉渊却已然心满意足的样子,伸手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抚摸着她如同鸦羽毛一般乌黑繁密的长发,轻轻的道:“我心里知道就好了。”微微带了点小得意。

“我都说没有啦!”易雪歌咬牙切齿的推了他一把,恼羞成怒。

第50章

马车到底空间不大,易雪歌喝过酒后手又有些软,推了一下居然没推开,不由气恼的转开话题道:“你还没说打算怎么安置那两个宫女呢?”

萧沉渊抬眼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卖关子,简单干脆的答道:“我不惯身边有女子伺候,她们又不能离得太远。自然只能在我的正院里做些洒扫的工作。”

易雪歌想起那两个宫女娇滴滴的样子,想象了一下她们那双至多只拿过手绢、茶具的小手,觉得有些囧囧的——这简直有一种往桂花糕上撒盐的错觉,根本就是浪费粮食,不,应该说是浪费人才。

易雪歌有些想笑,没什么力气的靠在萧沉渊的肩头,小声感叹了一句:“你还真是一点怜香惜玉的耐心都没有。”

萧沉渊抱着她,叹了口气:“我对夫人还不够‘怜香惜玉’?”

易雪歌已经没心情和力气再去和他那些真真假假的甜言蜜语纠缠了,轻轻的用手敲了敲他的肩膀,小声说道:“我困了,要睡一会儿......”

萧沉渊静了下来,就着她的意思调整了一下抱姿,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到底是酒劲上来,易雪歌打了个哈欠,很快就醉晕晕的靠在萧沉渊的怀里睡过去。萧沉渊抱着她,感觉到手臂上的沉甸甸的重力和她发上幽然的香气,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这般多愁善感、犹犹豫豫过。从他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毫不犹豫的往前走。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会成为可比圣祖圣宗的明君,他将一统天下,成就无数秦国先辈未酬的壮志,青史留名。他亦是如此认为,只以为自己这一生除了那雄图大略之外再无其他。

那个时候,他哪里会知道自己有一日会失去一切,陷入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死地,然后又遇上易雪歌?

喜欢一个人或者说爱上一个人,对于萧沉渊来说是全新的体会。就好像是把胸口里的那颗心生生的挖出了,亲手交托出去,放在温热的水里。你可以感觉到那种可以把人融化了的温暖却也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颗心沦陷下去,直到最后的万劫不复。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此言当真是人间至理。

萧沉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易雪歌面颊,就好像是触摸那一碰就会融掉的雪粒一样轻柔,轻轻笑出声来:“爱我吧,雪歌。”他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易雪歌的额头上,认真的看着那张离自己很近、很近的脸,语声轻的几近于耳语,“至少,让我知道我还能够爱人并且被爱。”

易雪歌闭着眼,什么也没听到的沉沉睡着。她睡着后的样子有一种天然去雕琢的天真柔软,如同孩子一般的稚气,惹人怜爱。

萧沉渊如同被蛊惑了一般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唇上碰到的肌肤带着一种温柔的热度,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不由自主的闭上眼,抱紧易雪歌不再说话。

马车静静的使在路上,车轮从雪地上碾过,犹如钝了的刀剑在心上碾过。边上的树梢时而有残雪簌簌落下,风声几近于无声。

那都是非常轻微、非常细碎的声音。就好像会传到心里和梦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