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送走了要赶回去理事的皇帝,杜云微独自一人在昭阳宫里发脾气。对她来说,今日萧沉渊所做的一切都使她那颗本就岌岌可危的心如同被车轮碾过的雪地一样面目全非。

萧沉曜与萧沉渊的差距便如天与地的差距。一者如日在空中,光照山河;一者如水在渊中,无声无息。所以,萧沉渊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萧沉渊他有什么资格如萧沉曜那样看她?

而他又怎么可以那样看着易雪歌?他难道没有眼睛、不知道什么是美人吗?与她相比,易雪歌又算得了什么呢?

杜云微直接而干脆的就把手上女官递上来的手炉扔到地上,女官吓得连忙跪了下去,顾不上去管地上还在滚动的手炉。实际上,殿内的地龙烧得热气升腾,许多温室里养出来的花都开得好好的,哪怕穿着薄纱都不怕冷,根本就不需要手炉。女官之所以递上手炉也不过是因为杜云微喜欢拿着手炉做个受不了寒、柔弱堪怜的样子。

杜云微根本不去理会那跪在地上的女官,她气得面色发白,转眼间却笑得容光灼灼:“父亲过些日子就要回去了。”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她缓缓道,“榕叔想必也是要跟着回去的。临走之前,他大约可以帮我做件事吧......”

想到关键处,杜云微的手指不易察觉的、轻轻的在案上敲了一下。她刚刚染过凤仙花汁的指甲看上去颜色鲜亮,犹如那玉石一般的指尖开出的一小朵朵花儿,柔软芬芳。

淡淡的光线从窗口折射过来,像是轻轻的洒落一层金粉,将她唇角露出的笑容映照得如梦似幻。这一刻的杜云微便犹如天真无辜的少女轻轻抿着那见血封喉的剧毒,因为天真反倒更显出诡异的邪恶来。

与萧沉渊的满腹情思、杜云微的怒火中烧相比,几位王爷的心情显然更加贴合现实一点。

虽然不曾出声相邀,也不曾互相约定,但是一出了宫,他们就直奔燕王府——也算是他们长久以来的默契。

燕王和郑王已然泡好茶等着他们了。

成王一时对燕王生不起气来,只得皱着眉头骂了郑王一句:“你跑得倒是快,留下我们几个替你倒霉?”

郑王起身端了杯茶递上去:“三哥别生气了,”他容貌儒雅,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端茶送水这种事却做得极是流利,“这不是没办法吗?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

成王接过茶喝了一杯却半点面子也不给:“你的情况?”他冷笑了一下,“是了,你前年起就暗地里开始养私军。东华太子一死,你怕是连掩藏的心思都没了吧?光明正大的很!”

郑王脸皮厚也不觉得尴尬,坐下端起自己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道:“瞧三哥说的。三哥若真有心,何不送些军器或是粮食去?不过是屯在库里不愿意拿出来罢了。”

成王记得白须轻颤,黑沉沉的眼中却带着锐利的锋芒:“你倒是什么都清楚,我那里离魏国近,在自家库房里多准备一二又怎么了?”

燕王眼见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急忙出声道:“好了,现在不是吵这个的时候。现在要说的重点是我们那皇帝侄儿。”

韩王和洛王跟着点了点头,上前拉着成王也跟着坐了下来。

提到皇帝,在座众人心里都有了一点同仇敌忾的心情,适才的冲突反倒无关紧要起来了。

燕王搁下手上的茶盏,首先开口道:“我瞧着,我们那皇帝侄儿一做了皇帝就忘了本,都不记得自己原先的样子了......”他摸了摸茶盏上的云纹,淡淡的道,“他自己不知轻重,倒是把我们都看得轻了。”

成王极其少见的附和了燕王一句:“是啊,他要钱都要到我们头上。等到下次,岂不是要兵要地?哈,他还真以为做了皇帝,做什么事,我们都得听话的在他跟前磕头说‘谢主隆恩’?”

成王半是讥嘲半是厌烦的说着话,手上的茶盖发出碰撞后轻轻的“啪”的声音,叫人心头一跳。

郑王一声不吭,唇角笑意冷淡,他低头喝了口茶,斯文儒雅的眉眼中带着一种赞同的神色。

韩王想了想后跟着点了点头:“我以前也见过他几回,那时他看上去还算是敦厚温文,有礼有节。倒是没想到,先帝和东华太子一死,他就变了这么一副嘴脸。”他顿了顿,语调如同茶水一样又清又冷,接着说道,“这么想来,东华太子的死,倒是有些叫人怀疑了。”

燕王点点头:“是了,这么说起来,冷居阁那边传来的消息倒有几分可行。”冷居阁正是圈禁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地方。

成王拍了拍桌子:“行了,也别犹豫来犹豫去了,干脆点,过去把话问清楚。”成王顿了一顿,缓缓道,“那时候我们都不在京里,不知底细,他们既然被关着必然是知道什么的。”

燕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侧头看下成王:“先等等,还是等我们见过寿宜再说吧。”

他们进京这些日子,一直没能见到闭门念经的寿宜长公主,心里不免有些不是味道和犹疑。

郑王轻轻合上茶盖子,慢慢的叹了口气:“她把东华太子看得比自家孩子都重,哪里是那样容易放下的。”寿宜长公主到底是他们的幼妹,若说没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便是郑王此时谈起来还是带了一点惆怅的味道。

洛王和韩王的年龄和寿宜长公主相近,关系更好些。听到这里他们便笑了,放下茶盏异口同声的道:“明日我们一齐上门,她必是要见的。”

第51章

虽然众人说好了第二日去见寿宜长公主,可是郑王留了个心眼,离了燕王府之后立刻就往公主府去——能见到人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见不倒那就真的只能明日再说了。

寿宜长公主正在用晚膳,一桌子的素菜,听到郑王来访的时候微微怔了怔。

窗外的光照了进来,有一种看上去温暖实际上却冰冷的光泽。她像是被冷到了似得慢慢合上眼,似乎在想些什么,昏沉沉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这一刻,这位养尊处优、依旧风采犹存的长公主仿佛苍老了许多。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把饭菜端下去吧。”顿了顿,又道,“替我更衣,让郑王稍等片刻。”

静默的伺候在一侧的侍女点了点头,轻轻击掌,一早就等在门外的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碧绿的裙裾在地上拖曳而过,流水一般的行止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等寿宜长公主更完衣,郑王已然坐在堂上等她,见到她的人,几乎是吃了一大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他几乎是立刻起身,上前几步握住寿宜长公主的手。

寿宜长公主乃是他们的幼妹,小小年纪便极讨人喜欢,爱娇明朗。萧家人大多容貌都是极好,一般都是貌美纤长,只有寿宜长公主年纪小的时候圆润白胖,粉嫩可爱。年纪渐长就每日里愁心自己的体重,常跟着哥哥们一起骑马习武。她的闺名乃是萧玉珠,洛王有时候逗她就对着她叫“小玉猪”。

如今的她却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哪里有当年“小玉猪”的模样?叫人看了心酸。

这种时候,作为哥哥的郑王首先想骂的不是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妹妹而是驸马。他左右瞧了瞧没见到人,便恨恨道,“驸马人呢,他是怎么照顾你的?!”

难得见到兄长,寿宜长公主的眼底亦是湿了湿,她低下头掩饰那双泛红的眼眶,替自家的驸马辩解道:“不关楚环的事,是我自己心里难受,吃睡都不得劲。他这些日子也每日里替我操心的。”

“没能劝好你便是他的错!”郑王闷闷的骂了一句,随后便叹了口气,拉着寿宜长公主坐了下来。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抚了抚她的肩头,轻轻抚慰道:“没事的,这世上的人哪有不死的?你也别想太多,太难过了......”

寿宜长公主眼中一热,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忽而伏在郑王肩上忽然哭了出来。

她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因为生了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嫔位,久久等不到帝王垂怜,很快便郁郁而死。所以,她还很小就被送到郑王的母妃宋妃那里养着。那时候,小女孩不知愁滋味,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怕是再也看不见母妃了,半夜里睡不着就偷偷跑到庭院里的假山上看月亮,哭得一塌糊涂。正巧遇见了郑王,那时候的郑王也是如此安慰她的。

郑王多年不曾安慰过人,此时重出江湖,到底是宝刀已老,很有点不自然:“别哭了......好了,再哭我就要去寻你家驸马打一架了!”

寿宜长公主被逗得想笑,嘴角刚刚扬起,眼泪落下来,心中那事搁在那里,实在是忍不住要落泪:“四哥,沉曜死了......”

郑王抚了抚她的背,似乎顿了顿但还是平静如初:“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大哥临去前几天还拉着我的手,说沉曜生来丧母,让我好好照顾他。我都已经答应大哥了,却还是没能做到。”寿宜长公主压抑着哭了一声,那种几乎要溢出眼睛的悲痛像是针一样戳在心尖最软的肉上,密密麻麻的痛,叫人连哭都哭不出声音。连带着那个被她藏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秘密就像是马上就要开出花苞的花朵儿似的,沉甸甸的垂落下来,一下子就到了嘴边,她几乎语无伦次的道,“你知道沉曜的生母是谁吗?沉曜他就那样死了,大哥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郑王抚背的手顿了一下,沉下了声音:“他的生母是谁?”

寿宜长公主抬头去看郑王,轻轻道:“你还记得关雎宫吗?”

郑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就好像是火焰的火舌在他眉间掠过,阴影笼罩而下,他的眉头剧烈的跳了一下,无数的字句涌上心头,喉中却只能吐出两个字:“记的。”

寿宜长公主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似乎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就好似梦呓一般:“你不觉得,沉曜长得和纪娘娘很像吗?”

郑王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之色,立刻就低头认真的看着寿宜长公主,一字不说。

寿宜长公主却恍若未觉:“我再也没有见过比纪娘娘更美的人了。难怪父皇迷了心窍似的要强夺臣妻,把她关在深宫里,谁也不让见。”她拉着郑王的袖子,像是回到了少女时候一般,“我记得,当时我告诉你的时候,你还不信宫里有这么一个人呢,我拉着你偷偷跑到关雎宫,你都看傻了呢。”

那段少年的回忆实在是印象深刻,郑王只要一闭眼就能立刻想起来——这样说来,也难怪寿宜长公主会见他并且说起这事,大约只有他才真正算是见过那位纪娘娘。

这样说起来,萧沉曜的生母的身份已然是一清二楚。

郑王几乎是骇然的问道:“她不是死了吗?”

寿宜长公主却摇摇头,咬了咬唇:“其实,大哥的心思如何,父皇心里也如明镜一样,这才有了后面那些事情。可父皇一死,大哥便再也忍不住了。”

郑王闭了闭眼,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问道:“你又怎么知道的?”

“她生沉曜的时候,奄奄一息,几乎要立即死去。大哥找我陪在她身边,照顾了几日。不过三日,她便撑不住了。她临死前也是如同大哥一样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寿宜长公主垂头去擦眼泪,几乎是止也止不住,语声却一点也不含糊,那是刻在她心头的字,午夜梦回,昔日故人已成黄土白骨却依旧笑容温柔,“玉珠儿,我怕是要不成了,只放心不下这孩子。他和我一样生来就没有母亲,可怜的很。求你看在我的份上,照顾一二吧......”

寿宜长公主说到这里,几乎泣不成声却还是勉强的把那人的遗言说清楚:“我只盼着这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像是玉珠儿你似的。”

说到最后,她几乎要委顿在地,喉中凝着沉沉的酸楚,低低泣道:“是我没用。他们都把沉曜托付给我,我却都辜负了。”

郑王的眼眶也微微有些红,但是转眼之间眼神就锐利如初:“与其说是他们都把孩子托付给你,不如说是因为只有你是知情人,他们只能和你说这事。”郑王认真的看着寿宜长公主,字字分明的道,“就像是你把这秘密告诉我,也不过是因为只有我和你一样去过那关雎宫,见过纪娘娘。”

他抚了抚寿宜长公主的背,轻轻的,带着一种冷淡的漠然:“你也别太难过了,他们三人地下见了面,才算得上是一家团圆呢。”

郑王的脸色在这一刻,平静的近乎狰狞,犹如有一只巨兽,在他心底露出獠牙。

萧沉渊并不知道郑王和寿宜长公主的对话。他把易雪歌送回房间安置妥当后就到书房翻看起了下面那些人总结出来的他出生前后那些国内国外的大小事。

萧沉渊认真算了一下,按照他的出生时间来说——应该是他父皇刚刚守了一年父孝就和他的生母欢好,把他给生了下来。他父皇的元后很早就病重不起,早在他父皇登基之前就死了,而他父皇也没再立后,之后的后宫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宠妃。值得一提的是,在他出生前六个月,现在的楚国太后终于得了后位,名正言顺的打理后宫,而他的姑姑乐平长公主也是在那之后过世的。他出生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的父皇几乎是日夜饮酒,也宠幸了不少美人。一切仿佛都很正常。

萧沉渊轻轻的合上资料,伸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想了一会儿事情。他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侧头和阿卢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其实认真想想,我那个生母大概已经死了。”

萧沉渊的眼神非常冷静,看上去就像是不行波澜的深潭,很冷很静:“父皇一共只有六个皇子。长子乃是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生的,大概是为了要是安我皇爷爷的心。皇爷爷过世之后,他才有了我。”萧沉渊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我那个生母大概是生了我没多久就死了。因此我父皇心里难受,借酒消愁的宠幸了不少人,然后才有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因为那时候云贵妃还在,那三皇子自然没能活下来,只有荣嫔因为是云贵妃的人才有机会生下四皇子和五皇子并且养大。”

萧沉渊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缓了缓后接着说道:“然后等他终于平静了下来了却又不小心遇见了淑妃。淑妃大概比云贵妃更像是我的生母,这一点从我和六弟的容貌上就可以知道。他一下子就沉到了自己构建的美梦里。直到淑妃平安产子,他才恍然梦醒,然后为自己的背叛恼羞成怒。若不是因为钦天监的话,他不仅要赐死了淑妃还要赐死六皇子。哪怕是最后决定放下屠刀,他还是把六皇子送到了云州,当做是我的替身养着,死生不复相见。”

萧沉渊往后一靠,似乎是疲倦至极的叹了口气:“所谓的深情也不过如此而已。”剥开外皮也是如此的丑陋。不过是因为那个自以为深情的人乃是帝王之尊,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送命。

可是,即使如此,萧沉渊也不能再对此说些什么——先帝大约对不起很多人,但是对萧沉曜来说却的确是个慈父。

第52章

易雪歌第二日宿醉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万个萧沉渊在她脑子里打架,吵吵嚷嚷的。

易雪歌抓抓被子,那被子制材上佳,乃是极其少见的软青丝,摸上去针脚细密就像是女子的长发一样光滑柔顺。易雪歌只觉得抓着被子的指腹微微有些凉,她迷迷糊糊的想:要是真有这么多萧沉渊就好了。随便扔掉几个,随便打随便骂,随便欺负......反正没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

然后她就被自己的“奇思妙想”给吓醒了——一个萧沉渊已经足够恐怖了,再多一个,还有没有活路了?

她捂着额头睁开眼,正好看见伺立在一边,急忙给自己递醒酒汤的侍女结香,微微有些怔神:“王爷呢?”

结香抿唇一笑,面颊微红一如海棠花:“王爷守了王妃您一整夜,早晨的时候有些事这才刚刚走开去了书房呢。”结香虽然说话毕恭毕敬但是眉目含笑,那眼神里透出的意思就是:王妃你一定是想人了对不对,别害羞了,快点承认吧。

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易雪歌不免有些不太自然。好在刚刚酒醉醒来,头昏昏的倒也做不出含羞带娇的模样,只好闷声不响的接过汤碗,认认真真的喝着醒酒汤。

结香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给萧沉渊使劲说好话:”这醒酒汤也是王爷吩咐下来的,王妃若是喜欢,厨下还有呢。”

易雪歌不由有些诧异:“醒酒汤这种东西喝一点意思意思就好了,这么难喝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多喝?”说完,她就干脆利落的把手头喝了大半碗的醒酒汤放在案上,示意对方给她更衣洗漱。

结香被噎了一下,只得从身后人的手里接过衣物,老老实实给易雪歌更衣。门外候着的侍女则是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易雪歌由着她们折腾了一遍,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第一感觉就是饿,便道:“王爷早膳用过了吗?”

结香弯身礼了礼:“还未呢,说是等王妃醒来一起用。”

易雪歌捂了一下还有些痛的头,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了眼结香,忽而出声淡淡道:“你跟着我来秦国也有许多年了,可是有想过以后?若是有喜欢的人,我倒是可以放你出去。或是,你想要回楚国?”

结香似是吃了一惊,急忙跪了下来:“公主怎么会这样想?结香是要一辈子伺候公主的。”她一急,便是称呼都变成了私下里才会唤的“公主”。

易雪歌依旧是从容自若的样子,眼睫都不曾有半点颤动,语声沉静:“你若想要在我身边伺候,那么最好就是要记清楚一件事。”她顿了顿,垂眼看着结香,一字一句的道,“你是我的人,不是锦亲王府的人,所以,你的主子也只有我一个人。”

结香听得面色有些发白,直挺挺的跪在那边,薄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易雪歌叹了口气,还是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无论我和萧沉渊是什么关系,无论我和他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你都必须要记住,你是我的人,只用听我一个人的话。绝不要想着通过萧沉渊讨好我或是通过我讨好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结香咬咬唇,点了点头。从易雪歌的角度看去,结香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几乎要抖出脂粉来。

见对方受教,易雪歌便展颜一笑,又回到了平日里轻松随意的样子:“他既然有事忙,我就不等了,先传膳吧。”

厨房那边早就开始准备早膳,听到易雪歌传膳的命令后急忙令人把早膳端了上来。

易雪歌让人给自己倒了一碗冰糖梅花粥,嗅了嗅,说道:“这粥闻起来倒是很香。”

结香已然镇静了许多,听到易雪歌的话便轻声回答道:“也是赶了巧,今天早晨宫里送了许多梅花来,说是昨日赏花宴本来备好的,算是一点逸趣。无论是放着还是做吃食都是极好的。所以厨房就顺便拿了一些梅花放给王妃和王爷煮点粥。”

易雪歌舀了一口,尝了尝,只觉得梅花的清香几乎融掉舌头,米粒软糯,忍不住笑道:“味道也很不错。”说着便问结香道,“那梅花还有剩下的吗?”

结香点点头:“还有许多呢。”

易雪歌闻言便弯了弯纤长的黛眉,她眉目清盈,眼波流转间犹如远山倒映在绿水上,嘴边的笑涡盈盈荡漾着水光,笑着说道:“那就拿一些去王爷的书房吧,顺便和他说一声,让他也早些用膳。”

结香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声的应了一声“是”。这种事自然不必结香亲自跑一趟,只用动动嘴巴,交代一句便好了。

这个时候,萧沉渊正在书房和宋子卿说话:“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升到副指挥使,这已经算是比较顺利了。”他喉中有些难受,闷声咳了一下,抬手喝了口茶,想了想后才继续说道,“短时间内,我那皇兄是不可能再随便选个人去接任指挥使这个职位的,毕竟这位置一定程度上关系到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至多是多选几个副指挥使彼此牵制,才能够保证了他自己的安全。”

宋子卿点点头,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说道:“和我一齐共事的方副指挥使仿佛是成王或是燕王的人,还曾经和我试探过一二,但是被我掩饰过去了。”

萧沉渊低头咳嗽了几声,声调有些急促,素色的手巾按在唇角更显得笑意冷淡苍白:“无事,过去我一直军中,大多时间都待在外边,父皇身子又不好,无暇他顾。诸王的心早就被养大了,手也已经伸得太长了。”他搁下手巾,轻之又轻的道,“这个时候,正好把那只手引出来,一一切掉。”

宋子卿低头不语,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起。

萧沉渊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疲惫,但还是把事情交代清楚了:“皇后现在固然闭宫不出,但她到底是皇后,又是李家唯一留下的后人,手头上必然是有人的。你若有机会,去见见她,把事情和她说一声。”

“是。”宋子卿低下头,恭敬的应了一声。

正好门外传来脚步声,暗卫扣了扣门示意,只有极快的四下——是钱品衣来了。

想起钱品衣报复似得越来越苦的药,便是从容如萧沉渊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侧头和宋子卿说道:“你先回去吧,若有旁的吩咐我会让人和你说的。没多少时间了,这段日子你若是无事便不用来了。毕竟,你的位置也引人注意。”

“属下明白。”宋子卿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钱品衣刚刚入门,后面就跟了刚刚得了易雪歌的吩咐捧着一大把梅花的小丫鬟,笑容甜甜的:“王妃刚刚在喝梅花粥,想起王爷便让奴婢给您送束梅花来。”

钱品衣把药碗放到桌上,忍不住打趣一句:“你家王妃倒是贴心,一点儿梅花也要送过来。”

萧沉渊闻言勾唇笑了笑,端着药碗却并不喝,只是透着升腾的白气转动目光看着那梅花,眼里似乎也带着少有的温柔笑意。仿佛一笑春风来,冰雪尽融,春暖花开。

钱品衣正要打趣几句并且催促萧沉渊喝药,忽而“咦”了一声,转身端详那束梅花,俯身嗅了嗅。他皱了皱眉,很是疑惑的道:“这是哪儿来的花?”

萧沉渊眼神微动,侧头去看那正要插花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如同蜜糖的笑容僵了下去,只觉得冷汗涔涔,脚一软就跪了下去,颤声回答道:“是宫里送来的。”

萧沉渊神色一变,转头去看钱品衣,声音沉了下去,犹如滴水凝冰:“不知先生可否告知,这花有何问题?”

钱品衣也端正了脸色,从橘皮子脸变成柚子皮脸:“这花定然不可能是宫里出来的。这花香气袭人,却也太过香寒了一点。倒是叫人想起一味奇毒‘苦寒来’。”他捏了捏一片梅花花瓣,梅花花瓣内捏碎后鲜红若血,他眉目冷肃,“养毒的人从春日起就开始用各种珍贵毒物养着梅花,等到冬来,‘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毒就养成了。闻着、熏着如慢性毒药,难以察觉;食之则是跗骨剧毒。”

萧沉渊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刚刚那丫鬟说了什么?“王妃刚刚在喝梅花粥,想起王爷便让奴婢给您送束梅花来”。

若是易雪歌中了这毒......

萧沉渊几乎不敢想象,再也没办法维持面上的镇静。他立刻站起身来,往易雪歌的房间去。椅子被他徒然一推,椅背的一角居然被徒手捏碎了。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天纵之资,这一急,居然还真叫他把真气来了个循环......”钱品衣倒是悠悠然的负手跟了上去,喃喃道,“没想到,京中卧虎藏龙,还有可以养出苦寒来的高人。”

第53章 〔小修)

大概是饿了许久,又喝了点醒酒汤温胃,易雪歌这样慢条斯理的居然也喝完一碗粥。

一碗粥不管饱,她正准备拿些糕点尝尝味道,忽然看见萧沉渊从门口推门进来。

萧沉渊的身子本就不好,面色平常都是一种宛若凝玉的白皙。他这样一路跑来,眼眸乌黑如子夜,面颊晕红如霞光照下,居然有了几分容色夺人的感觉。

“怎,怎么了?”易雪歌怔怔的抬头看他,被他那略有些吓人的目光弄得差点连勺子都握不住。

萧沉渊上前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喝梅花粥了?”他跑了一路,喉中干涩不适但还是强自忍耐着,只是握着易雪歌的手情不自禁的用了用力,紧张的直视着易雪歌,“是用宫里送来的梅花?”

易雪歌觉得手被对方握得紧紧的,那种那种力度,她几乎觉得两人贴在一起的那块肌肤要被烧着了,心跳的飞快。她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萧沉渊久病成良医,就势替易雪歌把脉,却还是慢慢的皱起眉头——脉象居然一切正常,除了稍微慢了一点。

一直跟在后面的钱品衣此时才姗姗来迟,懒懒的搭了一句话:“‘苦寒来’奇就奇在无色无香,便是中毒之人和医者若是不能事先知道,就绝不会发现端倪。”他没理会萧沉渊投过来的眼神,拿出一支针出其不意的插到易雪歌手臂上的某个穴位,淡淡道,“若真有心,检查起来倒也方便。”

那银针刚刚落下,易雪歌只觉得手臂一痛,被针戳的地方就像是被虫子咬了一般,接着整条手臂都泛起一阵子的寒意,就像是血液结冰一般的又冷又疼。

哪怕是易雪歌自诩比萧沉渊皮糙肉厚、抗打击,此时也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句:“好痛!好冷!”痛到极点的时候,她甚至希望这条手臂不是她的。

萧沉渊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不易察觉的颤了颤但还是没有松开握着易雪歌的手,而是把人拉到怀里,冷然的抬头去看钱品衣:“钱先生如此胸有成竹,想必是知道如何解毒?”

钱品衣将针重新□□,抬眼看了看萧沉渊,慢条斯理:“自然知道。‘苦寒来’发作之时会使人犹如着夏衫而临雪地,寒毒入骨,刻骨之痛,无药可救。”他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也是王妃运气好,此毒还未正式发作,也易于拔出。只要寻个宝地替王妃施一套针就可以了。”

易雪歌听到这里若是再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那就太傻了。她心下一凉,也没有心力像往常一样去推开萧沉渊环抱自己的手臂。

萧沉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绪,心中一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发丝纤长便如情丝一般。那种力度既温柔又怜惜,就如同怀抱着最珍贵、最易碎的珍宝,只是但他转而和钱品衣说起话来却依旧是冷淡而镇静:“何为宝地?”

“‘苦寒来’之毒乃是寒毒,所谓宝地自然是能够克制寒毒之所。”钱品衣收起自己的针,眼里似乎带了一点调笑的意味,缓缓道,“正所谓‘其水温热若汤,能愈白芨百疾,故世谓之温泉焉’。殿下身份贵重,向皇帝借一下那行宫温泉想必也是轻而易举吧?”

听到这里,即便是萧沉渊都沉下脸,声音冷得都要掉冰渣子了:“温泉之中,如何施针?”若是下了水,哪怕是穿了衣服也......

钱品衣被萧沉渊看得心中一凛,就犹如被猛兽盯住一般的危机感使他一贯轻松的神经紧绷起来,不得不收敛了心神,只好不再嘴贱的把话说清楚:“不过这拔毒的针法还算简单,殿下天资聪慧、博闻强识,想必很快就能学会。”

萧沉渊抚着易雪歌的手微微一顿,他怀中的易雪歌已经涨红了脸,使劲把萧沉渊推了出去。她几乎要怀疑,眼下这一出是不是萧沉渊这个淫/魔自编自导的。

萧沉渊面色缓和下来,对着易雪歌如临大敌的神情苦笑了一下:“雪歌眼里,我便是这般手段恶劣的人?”

易雪歌已经从中毒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反而怀疑的问道:“那谁会给我下毒。”她越想越奇怪,“我若是中毒死了,秦国和南楚又要如何和解?秦国这是要两边开战不成?”

萧沉渊眼神微变,那黑沉沉的眼眸里不见一点光色:“皇兄如今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他叹了口气想要再摸易雪歌的头发却被推开,只好接着解释道,“应该是太子妃没错。她之为人,从来只要一时痛快,不理其他。”

易雪歌听了萧沉渊的判断反而有些迟疑:“不至于吧......”就算是他们昨天在杜云微跟前秀了恩爱,杜云微也不至于第二天立马就对自己下杀手啊?

萧沉渊嗤笑一声,语调冷淡而不耐:“她这人,从来都是该冷静的时候不冷静,不该冷静的时候又冷静。否则,何至于还只是‘太子妃’?”

易雪歌眨了眨眼:“你怎么比我还生气的样子?”

萧沉渊转头看她,绷着的脸也缓和了下来。他忽然伸手抚了抚易雪歌还带着一丝晕红的面颊,指尖冰凉犹如抚摸冷泉水:“我只是气我自己。”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几乎带上了庆幸和自嘲,“我只以为自己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了。却忘记了,我毕竟还有你......”

“我毕竟还有你,雪歌。”萧沉渊的叹气声轻的不惊动一点尘埃,可那种柔软的声调就犹如天上流泻下来的乐曲一般几乎可以令铁石也软了心肠,他近乎自语的道,“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易雪歌忍不住又眨了眨眼,露出一点笑容,然后“毫不留情”、“铁石心肠”的把萧沉渊抚着自己面颊的手给拉了下来。

她用不自然并且不太熟练的技术安慰对方道:“这又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天生要保护谁。以后我自己也会小心的啦。再说,钱先生都说这毒很好医的啊......”

被点名的钱品衣默默的想要退散——你们终于注意到还有我了?呵呵,呵呵...当神医当到这份上,这么没有存在感,真是让人想要掀桌!

要去温泉自然是极其方便的事,因为皇帝现下没时间管这事,既为了前线的军情担忧又为了来年开春自己的万寿节辗转。这可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万寿节,就皇帝本心来说:自然是要大办一场,叫那些人知道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可是这军费凑得这般艰难,内库几乎要被掏空,万寿节怎么可能大办的起来?

皇帝正烦心自家一堆乱事,看见萧沉渊递上来要去温泉行宫疗养的折子,只是笑了一声:“朕这六弟也实在是不知事,如今前线开战,他倒想着泡温泉。真真是不识大体。”

万千给皇帝添了茶,会意的应了一句:“也是陛下宽宏。”万千算是明白了,人都是一样的,缺些什么就喜欢人夸什么。皇帝疑心重又心眼小,那拍马屁的时候就得要说他宽宏,这才算是搔到痒处。

皇帝瞥了万千一样,面色不变的拿起笔用朱砂批了一个准字。

万千从皇帝的眼里得了上意,急忙转开话题:“柔妃娘娘那边刚刚遣人给陛下送了汤水,陛下可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