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太前思后想,认为这是个好法子,如果再任二夫人如此下去,不要说自己在钱府如何过活,就是孩子也不会有个地方立脚儿吧?

钱太太当晚便同钱编修又说了一遍二夫人近日的所为,然后道:“老爷,还是收回了妹妹手中的钥匙吧,在这样下去,妾身又快要无处容身了。”

钱编修听得却有些厌烦起来:说到底还不是争权?就为了自己当家,就把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说成了一个阴险小人,太太实实在在是太过份了。

钱编修看了看钱太太的肚子,他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儿,只道:“你现在不方便,我去二夫人房中歇下了,你也早些睡吧。”

说完,钱编修就要起身走,钱太太叫住了他:“老爷,我说得都是实情,老爷为什么不相信妾身呢?妾身也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肚中的孩子罢了。”

钱编修一听眉头更是皱了起来:现在已经要上演夺家产的戏码吗?孩子还没有出生呢,就已经为他在打算他的将来了?

钱编修气闷之下也不答话,拂袖就要走了。钱太太双目盈泪:“老爷,你为什么只相信她的话,却不相信妾身的话呢?”

钱编修转过头来恨恨地道:“相信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你口口声声说二夫人对你不好,非要编排她要害你。可是你知道二夫人是如何说你的吗?她说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了,是她最亲最亲的姐姐。而且二夫人还同我说,如果太太生得是个女儿,那她还是先不要孩子好,怎么也要你生个嫡长子给我,也好续我们钱家的香火!你自己听听,你自己说,你对得起她吗?她日日为你费心操劳,你却在背后为了争宠争权而说她坏话,我也不过是让她管两日家中的事情,以免你累倒;也不过是在她房中多宿了两日,也是因为你身子沉了,我在屋中怕扰了你休息。可是——,哼!”

说完也不待钱太太说话,钱编修已经拂袖而去了。

环儿与钱太太一样,非常震惊的呆呆的站着不知道反应,过了一会儿钱太太才啜泣出声儿:她如何斗得过那么一个心机深沉的二夫人呢?那她的孩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二夫人看到钱编修面上忿忿的进了屋子,便轻声细语的服侍他更了衣,又以话语逗他开心,可是钱编修的依然是不太高兴。

二夫人转了一下眼珠:钱编修原本说好今晚不来她这儿了,那么他就应该自钱太太那里来,他同钱太太生气了?

二夫人便又开始说钱太太的好话,听得钱编修更是窝火,他摆手道:“你不要再说了,你真心待人,可是人家不是真心待你啊。”

二夫人听了便追问个不休,钱编修终于把事情都说了一遍,二夫人便哭着跪了下去:“都是我的错,我原不该接钥匙让姐姐多心的,现在姐姐身子重怎么可以生气呢?都是我的不是。”

钱编修双手扶起了二夫人:“夫人,哪里是你的错了?倒是她错了十分!你不用理会她,我们睡下吧,时辰不早了呢,明儿我还要早朝呢。”

二夫人满面委屈的服侍钱编修睡下了,可是她的心里却乐开了花:现在看来是时候除去钱太太了。

次日一早,二夫人便携了钥匙到了钱太太的房中,当着钱编修的面儿,她委委屈屈的跪下把钥匙递给了钱太太:“姐姐,都是妹妹的不是,让姐姐受委屈了。”

三百一十八计败

一面说着话,一面二夫人的泪水便流了下来,她还低着头偷偷的擦拭,似乎是不想让钱编修看到。可是她跪得地方正正让钱编修能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钱太太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二夫人,二夫人却不理会钱太太如何反应,她还要继续把戏唱下去才可以。

二夫人低低的啜泣着道:“太太,您不能原谅妹妹一次吗?妹妹真得知道错了,再也不敢掌管钥匙,不敢再违了太太的意,就请太太息怒,饶了我这一次吧。”

钱太太听到二夫人的话,又看了看那钥匙道:“哪个说我为了此事生你的气儿了?我就算生了些气也不是因为钥匙。”钱太太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钱编修,钱编修满脸的不高兴,钱太太知道丈夫现在又开始偏听偏信,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儿:“钥匙,还是你收起来吧,这钥匙是老爷给你的,我怎好收回?再说,我现在也不能理事儿,还是多劳累你些日子吧。”

二夫人又推让了几次,钱编修过去扶起了她,把钥匙亲自放在了她的手中,轻声细语的安抚了她几句此事才作罢。

钱编修看家中已经没有事儿,便起身吩咐人备车。他有事儿要出府,钱太太身子已经不便,只有二夫人相送。二夫人委委屈屈的送钱编修到了二门处,然后又怯怯地道:“老爷,您、您什么时候回来?您可要早些回来,您不在府中,我、我、我有些怕。”

二夫人又加了一句:“我原来有些对不住姐姐。所以现在尽力在弥补,可是姐姐看来不太谅解我的样子;姐姐现在的身子也生不得气,也着不得急,只能事事顺着她。所以,所以,我才想老爷如果在府中,姐姐也会对我好一些些儿。”

钱编修拍了拍二夫人的手:“我知道,我会早些回来地,你也回去吧。嗯,我看,你今儿回自己的房中吧,莫要去太太那边。等我回来了,你再过来就是了。”

二夫人答应着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钱编修,然后转脸便不是那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了,她得意洋洋地回到上房。她也不给钱太太见礼。就大模大样的坐了下去,对着一旁地丫头们摆:“看杯好茶上来。”

小丫头上了茶,二夫人端着茶盏打量起了屋子。然后对钱太太一笑:“你说,这屋子是不是又要换个主人了?不该是你的,就算你抢走了又能如何?不是还一样要还回来,而且要还给我的,不只是这间屋子,还有男人、还有——名份!”

钱太太被二夫人两句话气得连喘了两口气儿才喝她:“我身子重,现在不与你一般计较。你现在立时给我出去回房!”

二夫人端坐不动,看着钱太太慢慢悠悠地说道:“我不出去你能拿我如何?”

钱太太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二夫人道:“你如此欺我,不怕老爷知道吗?”

二夫人鄙夷地看向钱太太:“老爷?哼哼,老爷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心里还没有数儿吗?你不是已经把我怎么对你的讲给老爷听了吗?可是,你瞧瞧,这钥匙可还是在我的手中呢!”

钱太太气得眼前一发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环儿急急上前扶住了她:“太太,您仔细身子!莫要生气,万一气坏了身子,伤到了孩子,有个万一那可就不好了。”

钱太太还没有说话,二夫人冷冷地道:“你还想生下这个孩子?哼哼。你问过我了么,我赞成你生孩子吗?你想生孩子?下一辈子吧!”

然后又喝环儿道:“哪个让你多长一双手的,居然让你出来献这个殷勤。你以为你扶住了她,她这一下不跌跤,一会就不会再跌倒吗?”

环儿怒目瞪着二夫人:“夫人,太太身子重了受不得气儿,还请您回房吧。”二夫人是主,环儿是仆,环儿不能对二夫人语出不敬。

二夫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要我走?行啊。”说着话就走到了钱太太身前,看着她道:“你说你是自己跌一跤呢?还是让我推一把好呢?”

钱太太吸了一口凉气,环儿立时上前把钱太太护在了身后,她看向房中其它的丫头婆子:“你们是死的吗?还不来护着太太!”不过环儿下一句话变显出了她没有底气儿:“要不、要不,你们请二夫人回房也可以啊。”

可是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俱是低着头不言不动,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二夫人大笑起来:“我今儿就要除去你肚中的这颗眼中钉,钱家的长子嫡孙只能出自我的肚皮!你听清楚了吗?”

二夫人说完,一手要扯开环儿,一手就要狠狠地推向钱太太,眼见她就要得逞时,却传来了一声断喝:“住手!”然后她的手在快打到钱太太时被人一把拿住了。

二夫人心下恼怒: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敢不知死活地拦下她,她一面转身,一面举手打了过去:“敢拦老——”下面的“娘”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拿住她手臂的人是钱编修。

钱编修气得声音都变了,他怒视着二夫人道:“你想做什么?”

二夫人看到钱编修一下子不知道反应,她呆呆的道:“老爷,你、你不是出府了吗?”

钱编修咬着牙:“我是出府了,我如果不是出府了,怎么会看到你的真面目!你就是这样对待太太的?你就是这样欺瞒我的?”

钱编修一大早上同钱太太生了气,出府上了车子才想起忘记把李府的手抄本儿带上还给人家再借新的。所以他急急赶了回来——那手抄本儿就在上房的小书房中放着,所以他才直奔上房来了。于是,便被他看到一出好戏,气得他全身抖个不停。

二夫人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钱编修听到了多少?如果听了个差不多,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吧?

钱编修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如此歹毒的心肠,我们钱家容不得你。来人——!”

房里房外的丫头婆子都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听到钱编修的话后还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二夫人早已经把她们买得言听计从了;但是眼下的事情却让这些贪财的奴才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仆从们中间心眼活泛的,是这样想的:听二夫人的话好似不太明智了,她明显是要被发落,再想翻身恐怕已经极难了;可是,听钱编修的?她们刚刚的举止已经让钱编修恼怒了吧?这个时候倒戈也是不管用了吧?

而那些愚笨的丫头婆子不知道反应纯粹是吓傻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钱编修看到没有人答他更是恼怒,他转头对环儿道:“好好的看顾着太太,我马上让人去请大夫来。”然后拉着二夫人一面向外走,一面对屋里屋外的丫头婆子们喝道:“跟我来,哪个不跟上来,我今儿就杖毙了她!”

丫头婆子们这下子不敢不听了,乖乖的跟着钱编修出了屋子。

钱太太被环儿扶着坐了下去,环儿流着泪道:“太太,好了,这下子好了。”

钱太太轻轻一叹:“这是老爷亲见了,如果不是亲见,老爷哪里会相信我们?那么我肚子里的孩子——,唉!”至此后钱太太多了一个心眼,对于钱编修不再只知道痴恋。

钱编修拉了二夫人出门,二夫人终于反应过来连连求饶,钱编修哪里理会她,只管拉扯着她往二门处走去。

二夫人不知道钱编修会怎么发落她,心下虽然有些惧意,可是她一直依伏着二王爷府的权势,认定钱编修不敢拿她怎么样,看到求饶不成她也恼了。

二夫人开始挣扎谩骂起来:“你充什么老爷,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书生,不是我的王爷伯父能有你的今日!居然还敢对我打骂,没有我,王爷会给你这顶乌纱帽吗?!”

钱编修听到这里更是恼怒,他瞪着二夫人半晌,然后狠狠把她掼到地上:“我就是不做这个官儿了又能如何?!”

二夫人听得一阵狂笑:“你舍得吗?你莫要逞强了,你不是因为要做官儿,你会对我这般好?你还是好好的与我赔罪,然后把那个钱氏给我打出府去,由我做了你的嫡妻,保你一路做到一品大员才是正经。”

钱编修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得看着二夫人:这个女人为什么如此嚣张?看来是他错了,而且是大错而特错。

二夫人看钱编修的样子,认为他已经被自己说动:“老爷,我可以原谅你刚刚对我的粗暴,只要你今日让大夫给钱氏一碗药汤打下她肚中的孩子,然后再把她立时逐出府去,那我不会同我的王爷伯父说一声儿你的不好,反而会央王爷王妃再保你高升。”

钱编修看着二夫人开开合合的嘴巴,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变了,不是那个只想着为乡亲父老们做得事儿的那个书生了。自己是不是太着意于官位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执着,那么二夫人这么恶毒的女人又哪里会骗得了自己?

三百一十九责问老夫人

钱编修想起了父母在自己小时候就常挂在嘴边儿的教诲,想起了自己胸中的抱负,所有的一切其实都与官位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是有也不能以不正的手段取得啊。自己官得的不正,又哪里来的底气儿同那些不正之人相斗,也没有了立场去教训他人不是?

钱编修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事情,他心头一下明朗起来:“这个编修——,我今儿还真的不做了!你——,我们钱府庙小也容不下!”说完,钱编修再次拖起二夫人行到了二门处,他喝道:“来人!”

立时过了三四个小厮,钱编修先遣了人去请大夫,然后才让人取了文房四宝过来,当着众丫头仆从的面儿,写了一纸休书掷给了二夫人,然后立时吩咐人备了一顶小轿送她回娘家。

二夫人这才真得愣住了,她实在没有想到钱编修居然连官也不要,还一定要休了她!

二夫人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她现在真得怕了:她原本就一直嫁不出去,现在被休后岂不是更嫁不出去了。在娘家所受的白眼与苦楚都涌上了心头,她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二夫人开始哀哀求饶,可是钱编修根本不为所动:这个女子他是看得太清楚了,她的本性就是一个恶毒之人,哪里会真的悔过甚至于改过呢?

钱编修看了看身后跟来的丫头婆子——这些人用不得!他转头又看向了二门处的几个婆子才道:“你们两个,把这个女人送上轿子。”

二门上的婆子麻利至极地拖起二夫人就把她塞进了轿子,等了一会儿的轿夫抬起二夫人就走了——他们做完了这个生意,还要赶下一趟生意呢。

钱编修冷冷看着那些丫头婆子:“你们吃得是我钱家的米,拿得是我钱家的钱,居然眼看着太太受辱受气。甚至受伤有可能堕胎都无动于衷,留你们何用!”

说完,扫了一眼那些丫头婆子。那些丫头婆子不为所动,还是静静地站着,并无一人求饶。钱编修对一旁的小厮道:“立时去给我叫人牙子来,把这些欺主的奴才统统卖作贱奴!”

这下子,那些丫头婆子才真的惊慌起来,刚刚听到钱编修说不留她们,她们也没有非常害怕:卖出去就卖出去,这钱府又不是高门大院儿,再另卖到一家府邸也许会更好也说不定。

但是听到钱编修要把她们卖作贱奴便慌作了一团,纷纷跪地求饶。原本钱编修只是想打发了她们走也就算了,可是看到她们漠然、压根不知道错的神情,甚至对于他的话作出了诸如撇嘴、冷笑等等样子,他能不怒吗?

书生一怒虽然不会流血千里,但是卖个把人却是不成问题的。钱编修转身就走,他现在很担心钱太太的胎儿,根本不理会这起子刁奴的哭喊声儿:她们这样是活该,就是卖到他人府上,一样也是助纣为虐的人,不如由他做个坏人也算是做了一点儿好事儿。

钱编修一面走一面后怕不已:如果不是自己凑巧忘记了带手抄儿,那今儿出去再回来,自己的孩子就会这样轻轻易易的不见了,而他还会蒙在鼓里,认为贤惠的太太是罪人,那真真是对不起钱家的列祖列宗,也对不起自己的太太啊。

钱编修回到上屋看到钱太太,多少总有些不好意思:他因二夫人已经两次对不起钱太太了。他踌躇着上前,实在不知道应该对钱太太怎么开口解释,想来想去对着钱太太先行了一个大礼:“为夫的又错了,在这里给太太赔罪,还请太太原谅为夫的这一次吧?”

钱太太身子不便,急急让环儿上前扶住了钱编修,夫妻二人坐下说话。钱编修有些担心的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的告诉了钱太太,没有想到钱太太对于钱编修要辞官并没有反对,她只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只要老爷认为好就去做吧。官儿做不做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钱编修羞愧地点了点头。

后来钱太太的儿子满月,钱编修没有请其他人,只请了贵祺过府饮酒以示庆祝。贵祺看上去似乎老了十岁一样,眉头始终郁郁的。

钱编修两个吃了几杯酒后话都有些多,钱编修把对于钱太太的愧疚说了出来,贵祺听了以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也把心中的苦闷说了一个痛快。

最后两个大男人都失声痛哭起来:做个男人咋就这样难呢?自己后院关起门来的一家人还要小心地分辨对错是非。否则一个不小心不只是会冤了谁,说不定就会出人命。

贵祺说到最后叹道:“说到底,男人只娶一个妻子。不要妾也莫要什么通房,只有这样家中才能真得和乐啊。”

钱编修连连点头:“李兄说得对,说得对啊!如果早日能听到李兄此话,小弟也万不会娶了那么一个恶毒心肠的女人。”

贵祺听得直摇头:“早些时候?早些时候我怕是正在犯混吧?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想起红衣来贵祺就是一阵心痛,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可是红衣的面容非但没有自他面前消失,反而更加清楚起来。

钱编修也是长长一叹:“我已经辞官了,正在想是回乡呢,还是在这里等朝廷的公文。”

贵祺拍了拍钱编修:“人生一世,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家人,至于功名利禄这些,要与不要也没有什么打紧的。”

钱编修点头同意:“李兄言之有理,人生在世就是要好好孝敬父母,好好爱护妻儿啊,自己家人都不能好好关爱,又何谈去爱护百姓?”

钱编修说到底还是个有良心的读书人,时时刻刻都记得他的抱负,只是书呆气儿有些重了。

贵祺听到父母二字确是一愣,此话勾到了他的伤心处,他再也不顾什么礼仪了,拿起桌上的酒壶来就是一阵牛饮,然后起身对着钱编修一抱拳:“谢谢钱兄的盛意,在下先告辞了。”

贵祺说完话,也不等钱编修答话,他便向自己府中走去。钱编修连呼了两次,贵祺只是摆手,钱编修无奈,只能使了人跟上去送贵祺回府。

钱府的角门儿距老夫人的院子很近,贵祺摇摇晃晃地进了府中,便有人报于了老夫人知道。老夫人在云娘的搀扶下出来迎贵祺,看到他醉成这个样子劈头责备了他几声,然后让人扶了他进自己的院子,让他吃些醒酒汤再去睡下。

贵祺进了屋子后,指着老夫人道:“母亲,您还说我做得不对,您又做对了什么?您说,您都做了些什么啊——,您真不怕见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老夫人一面让云娘把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赶了出去,一面喝斥贵祺不让他说下去。老夫人也是不想面对这些事情,更不想听到自她的儿子口中说出来。

云娘倒底是机灵的,知道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她不但把丫头婆子都带了出去,而且自己也出去没有再进屋。

贵祺听到老夫人的喝斥,他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母亲,你真认为儿子说得话是酒后胡言?是胡言你为什么着急呢?前些日子,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吗,知道吗?我去了那边,到了老府中问了很多人,母亲,你说,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啊?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贵祺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他扶住桌子站稳后哭喊道:“我宁可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后悔我为什么要去,我为什么非要弄个清楚明白!我什么都不知道多好,为什么要知道呢?”

老夫人已经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儿子知道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贵祺转身看着老夫人道:“我扶灵回到那边您不让我回京,居然为了留住我,不惜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药,还骗儿子说我是得了什么怪病!您可是我母亲,我亲生的母亲啊!”

老夫人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贵祺,贵社说得每一句话都如同是雷声一样响在她的耳边。贵祺却并不放过他,他已经忍得太久了,自那边回来后这些事情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可是他又不好直接去找老夫人——那是他的母亲,长者为尊啊;再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可是圣人之言,他怎么可以去质问自己的母亲呢。

可是老夫人的所作所为让贵祺又太难以接受,郁结的在胸中日久再加上喝醉了酒,终于全部发泄了出来。

老夫人哆嗦着道:“祺儿,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这就是你孝敬母亲的样子吗?”

贵祺看着老夫人,盯得老夫人心虚起来。贵祺还是盯着老夫人不放,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孝敬?谈到孝敬,哪个有郡主孝敬您呢?什么事儿没有替您打点到?您需要什么没有替您想到?可是您呢?您看她顺眼过吗?为什么,哈哈,只为了她是我另一个母亲,你的死对头给我做主娶下的!所以,您才一直要把她除之而后快。”

三百二十老夫人当年所为是为谁?

贵祺把老夫人的心事儿挑破后,忽然又摇了摇头道:“不,你错了,母亲,红衣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她替儿子做主娶的,红衣是儿子愿意娶回家的。”

老夫人指着贵祺勉强说出了一句话:“你居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同母亲如此大吵大闹个不休吗?”

贵祺听到老夫人的这句话,看着老夫人点点头:“对了,对了,原来母亲讨厌红衣还有一个缘故——因为她是我看中的女人,母亲怕我同她一条心是不是?你想让儿子心中只有你,除了母亲什么女人也不放在儿子眼中、心中,是不是?我的父亲当年没有做到的,他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便想让我做到是不是?可是——”

贵祺盯着老夫人的眼睛:“我是你的儿子,我不是父亲,母亲对我来说永远都是唯一的,同我的妻子没有什么可比的,您知道吗?我就是再疼爱我的女人,我也不会不孝敬母亲了。”

老夫人被贵祺的话说得完全愣住了,她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儿子,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老夫人似乎现在才明白,她是贵祺的母亲,而贵祺待她与待妻子的感情是不同的!

不过,老夫人这样想了不一会儿便又转过了念头:如果贵祺用全部的心思去疼爱一个女人,那么他的眼中、心中哪里还会有她这个母亲,还不是样样要听那个女人的话?当年儿子就是为了那个红衣,不顾自己的泪眼挽留执意要回京。他的心里哪里为自己想过半分?

想到这里,老夫人看向贵祺:“母亲在你的心中不如你的一个女人吗?我生养你经历了什么样的疼痛,这些年又为你操碎了心,你一点儿也不为母亲着想吗?如果没有我,这个世上哪会有你,更不会有什么你的女人了!你居然如此待你的亲生母亲,你不怕天下人笑你吗?”

贵祺满脸是泪地大笑起来:“怕天下人笑我?笑我什么,笑我有你这样一位母亲吗?不论我的妻做的如何好,不,你压根就没有给过红衣机会。你见都没见她的时候,你就已经想把她自我的身边除去了!香儿可是母亲在回京的路上,做主要儿子娶的吧?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当红衣是你的媳妇了。”

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祺儿。你喝醉了,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今日不同你计较,你现在立时去睡吧,有什么话儿明日我们母子再说。”

贵祺看着老夫人:“您生气?我想我父亲应该更生气吧?您居然为了一己之私绝了李家的香火,我父亲会不生气吗?”

老夫人听得一哆嗦,但是这样的话她如何能承认:“你胡说什么,不理会你,你却越发胡说起来,还不出去好好睡下是正经。”

贵祺看着老夫人道:“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吗?表姨太太知道,明秀也知道,想来姨母也是知道的,而且那边老府上的许多老人儿都知道。如果母亲不承认,我们可以叫云娘进来问一问。儿子想,她也一定是知道的。母亲,你认为你做得极为隐秘,可是你没有想到,有这么多的人知道吧?”

老夫人又气又急又难堪,她抚着胸口急道:“你难道要逼死自己的亲生母亲才能甘心吗?”

贵祺闻言跪了下去:“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把母亲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是不是?您是不是要骗儿子一辈子才开心呢?”

老夫人看着贵祺好久,忽然她也哭了起来:“就算我当年做了什么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不是我当年做下了那样的事情,今儿候爷府中会是你做主吗?这候爷的爵位会是你地吗?你认为那个女人养了你这么多年是甘心情愿吗?她是没有办法才没有加害于你!不是母亲的安排,你早早就死掉了。哪里还能口出不孝之言来忤逆亲生的母亲!”

贵祺看着老夫人,一字一字地言道:“没有出生或是根本没有来得及投胎到我们李府的兄弟也就罢了,那几个已经出生的,不论是嫡是庶都是李氏的血脉吧?您居然在老府那里也没有放过他们。您这样做、这样做不是太过没有天良了吗?就算他们在也不可能影响到我的地位,他们可都是庶出啊!就算我死了他们也掌不了侯爷府,袭不了侯爷的爵!他们的死也是母亲为了我的安危吗?”

老夫人扭过脸去只是轻泣却没有答话。

贵祺接着说道:“母亲是怕他们会给他们的母亲多争一份宠爱过去吧?您其实一直都在设法回京,认为在老府中除去她们不会让父亲怀疑到你是不是?不,你是用他们来陷害那个她是不是?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她也是心计极深之人,居然躲过了母亲的算计不说,而且这些年一直被我父亲宠爱着,一直霸着侯爷府让你在父亲的有生之年没有回到京中!所以你恨、你恼,所以你把所有的怨毒都出在了红衣的身上,是不是?”

老夫人咬着牙还是没有说话,与贵祺分辩这些做什么呢,明儿只要贵祺清醒了,谅他也不敢再说一遍。

贵祺却继续大吵大闹着:“母亲把恨意转到了红衣的身上,不能看她有好日子过。我没有到京呢就设计我娶了香儿,后来香儿不如母亲心意了,便又一力促成了明秀同儿子的亲事,总之,你就是想要压住红衣,就是不想让她好过,是不是这样?”

老夫人转头过来:“祺儿,你胡闹够了没有?那个明秀是怎么回事儿你全忘了吗?不是你做下了糊涂事儿,我能让她进门吗?”

贵祺看向老夫人,他的头有些晕,跪在地上总是摇来晃去的,便干脆坐倒在地上:“母亲,那个、那个明秀的酒菜中下了东西您真的不知道吗?不要说您不知道啊,母亲。”

老夫人吱唔了几句也没有说出什么,最后又一次扭过了脸去。

贵祺最后哭得伏倒在地上:“母亲,其实说起来,我不该怪你,也没有怪你。有些事情,我自郡主府中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儿子却一直没有同母亲说过什么。我要怪的人是我自己,要恨的人也是我自己。我同红衣七八年的夫妻,一直安安乐乐地过我们的日子,可是却因为我不好意思认错,因为我要面子,因为母亲说男人不能同女人说对不起,然后我的家没有了,我的孩子没有了。都是我的错啊我的错,如果我相信红衣,如果我就是坚持不娶其他的女人,我和红衣现在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啊。”

老夫人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听着,以为贵祺还会继续责骂她,可是贵祺没有再同她说一句话,只是不停的忏悔着自己的过错,哭得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听着听着老夫人有些动容了:自己是不是真得错了,儿子落得今日是不是都是因为自己的执着呢?

老夫人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儿子,心下一酸她也哭了起来——这次是真正的哭了,她能看出来贵祺有多么的痛苦。

母子二人的哭声终于惊动了门外的云娘,她犹豫了很久才推门进来:她还是担心老夫人的身子受不了。

云娘一进来看到老夫人和贵祺的样儿吓了一大跳:这两个主子在做什么?她想了想绕过了贵祺过来轻轻劝老夫人道:“老夫人,仔细身子。累了一天,哪里还能再这样伤神?”

老夫人摇了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现在也没有个完全信得过的人儿了,就算心里有再多的话儿,能同哪个说呢?

云娘再三的劝解,老夫人才止住了哭声儿。可是贵祺却还在一面哭一面喃喃的说着话,云娘也听不清楚他倒底在说些什么,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贵祺提到郡主的名字。

云娘取了水给老夫人净了面,老夫人才对云娘道:“叫几个丫头送你们老爷回房歇下吧。”云娘终于等到了老太太的话儿,急急出去叫了丫头进来弄了贵祺出去。

老夫人在云娘的服侍下睡到了床上,可是她却睡得极不安稳,总是不停的做着恶梦。

次日老夫人起得极晚,她梳洗完后还没有听到贵祺前来请安的话儿,就问云娘道:“你们老爷难道早早来过了?”

云娘吱吱唔唔的不说话,老夫人瞪她:“我问你话儿,你就不能利索点痛快回上来?”

云娘没有法子只能回道:“老爷没有过来。”

老夫人眉头皱了一下:“难不成还没有起?”她想了一想,眉头便舒展开了:“也是,昨日醉得那样厉害,想来是睡过了。打发个人过去叫你们老爷起吧,怎么也要用过饭再睡。”

云娘领命去了。

贵祺到了上房后对着老夫人一礼,然后就坐在了椅子什么也没有说。

老夫人看他来得这样快,再看贵祺已经梳洗得极为利落,知道他早就起来了:“你今儿怎么没有过来?用过饭了没有。”

三百二十一红衣探靖安

贵祺听到老夫人的询问,淡淡地答道:“已经用过了。因昨天晚上看母亲歇下的晚,所以今日一早便没有过来扰母亲的清梦,想母亲也要多睡一会儿的。”贵祺虽然就便把没有过来请安的事情解释了一下,但是他的语气却稍稍有些不同——冷淡而客气。

老夫人听到贵祺已经用过了早饭,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好久以来,一直是他们母子一起用早饭的,今儿他不但没有过来请安用饭,而且连话儿都没有让人带过来一句,老夫人的心里怎么也有些不安。

也因为不安,所以老夫人没有责备贵祺什么,只是轻轻说道:“用过饭了?也罢,今日倒实在是我起得晚了些,让你等我也要饿坏了。只是,祺儿,你日后还是莫要多饮酒,伤身不说,做了错事儿让下人们也看笑话不是?”

昨天晚上的事情让老夫人耿耿于怀,她要看看儿子今日会不会恢复常态,只要恢复了常态那么她也就可以放心了——就算儿子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子不言父过,他想来也不能再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