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可能是了?”安宏柳眉倒竖,她个子高,手里一用力就把娇小的小护士推开了,然后握住门把手就推开了门。小护士再也来不及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先贴,等下看看是否要改

急着开会去了~~

变还是没变

落在眼里的情景,是安宏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握在门把上,另一只手僵硬地垂在空中。

这是什么啊?

是眼花吗?那个靠在床头柜上的,分明就是一条腿啊!一条假腿!!

路云帆被打了止痛剂,还含着镇静成分,仍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已经被换上了医院的蓝白色病号服,看头发就知道已做了简单的清洁护理,此时微颦着眉,睡得正沉。

他的手臂在被子外面,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的腿在被子底下——左腿还在,右腿却是在很高的部位就骤然消失了。

安宏捂住嘴,强迫自己没有叫出来,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她果然不可能是他的女朋友啊,哪有女朋友,连自己男朋友少了一条腿,都不知道的呢?

她突然想到一星期前,路云帆对她说的话:

“有些伤,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她在心里呐喊,这六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安宏去见王医生,那是一个40多岁的结实女人,面色黝黑,长得和任何一个农村妇女没有区别,脱下白大褂可以直接放到田里去劳作。安宏看着她的样子,实在无法将她和医生这个职业挂钩。

王医生手里正拿着几张X光片,看到安宏进来,就说:“请坐。”

安宏坐下,王医生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问她:“你是病人家属?”

安宏点头,本来是理直气壮的,现在只剩下了心虚。

“那他的情况你应该很了解的了,我也就长话短说。病人右腿高位截肢,恢复得还不错。问题是他的左腿,曾经发生过开发性骨折合并粉碎性骨折,植入过钢板,在几年前已经取出来了。

他的左腿伤得那么重,哪怕是健全人,也要恢复很长时间。而且健全人康复时拄拐行走,还能将重心转移到健康腿上。可是这个病人,他没有右腿,左腿又伤得那么重,恢复起来就会非常复杂非常困难。

现在他走路时重心是压在左腿上的,所以左腿的压力很重。骨折后的确需要适当的锻炼,但一定不能过度,否则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就像这个病人,他的左腿根本就负担不了长时间的行走,你看,这是他的左脚踝,这里有一点点骨裂,应该是今天摔跤时发生的。”王医生的手指在片子上指指点点,安宏看着那张黑底白骨森森的影像,头皮一阵发麻。

“现在又是阴雨天,他要是醒着,左腿一定是跟针扎一样疼,所以我刚才给他打了止痛针,让他先休息一夜。”

安宏问:“医生,那他的左脚踝要不要打石膏?”

“不用,只是很小一点骨裂,养几天就好了,最主要是一定要控制他行走的时间,绝对不能过量。还有,最好

使用拐杖,比较利于恢复,也更安全。”

一番话说完,安宏已经对这位农村妇女形象的医生完全改变了印象。

她又问:“那么,他明天醒了以后,如何出院?还能走吗?”

“当然是不能下地啦!用轮椅吧。脚踝的骨裂需要很小心地养。我发现病人过往的医疗痕迹非常好,看起来很先进啊。而且他的右腿假肢也是进口的,价格应该非常贵,但是走起路来会比国产假肢舒服得多。他是在哪里治疗的?北京?还是上海?”

“不,是在洛杉矶。”安宏回答,心里还是无法习惯——高位截肢,健全人,轮椅,假肢,这些词汇,运用在路云帆身上。

“哦…怪不得,你作为他的家属,一定要起到督促作用,像他这样年纪的病人,总是仗着自己年轻,以为什么都能自己做主,倔强得很,总是爱逞强表现,殊不知都是害了自己,以后老了有的是苦头吃。你要劝他,绝对不要勉强自己,受伤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该怎么养就怎么养,半点都马虎不得。”

安宏不住地点头。

离开的时候,王医生说:“还有,你要鼓励他,这么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未来的路还很长呢。他右腿高位截肢,左腿也不大好,对生活质量是有很大影响的,所以你一定要多多鼓励帮助他,在这种时候,爱情的力量是很伟大的。”

安宏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重重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你,王医生。”

回到路云帆的病房,之前的小护士刚为他量了体温,看到安宏,小脸一转,“哼”了一声就出门了。

安宏也不和她计较,拉了张椅子就在路云帆身边坐下来。

重逢以来,不过是两个星期,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发生了很多事,这会儿,都闹到医院来了。路云帆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安宏第一次可以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六年了,当年青春阳光的男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他依然那么英俊好看,清爽的发,白皙的脸,挺直的鼻,瘦削的下巴,还有那双虽然闭着,仍然透着哀伤的眉眼。他的确是长大了,在过去,这样无助的神情,何时在路云帆脸上出现过?。

安宏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入手有点烫,她知道他在发烧。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路云帆站在她面前时,明朗开怀的笑,那个时候的他整天无忧无虑活蹦乱跳,又不知天高地厚,闯了很多祸,气了她好多回。他时而霸道固执,时而温柔体贴,时而又幼稚小气,是天底下最单纯快活的男孩子。

而此时,躺在病床上的路云帆,身体残缺,如此陌生。安宏很难把他和过去的那个骄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王医生的话,靠在床头柜上的假肢,被子下右腿处那

突兀的凹陷,都在提醒着她,路云帆已经变了。

她抓起他的手,把它贴到自己颊边,亲吻着,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滴落在路云帆的掌中,他像是受了感应,眉头紧紧地皱了皱。安宏一惊,仔细看他,他只是面色稍微地变了变,转眼又陷入了昏睡。

问了王医生,知道短时间内路云帆不会醒来,安宏就花50块钱请了个医院护工,帮忙看护路云帆两小时,自己打车回了宾馆。

先回自己房间,迅速地洗澡洗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找出了小高的名片揣进包里后,她去了路云帆的房间。

房间已经被宾馆服务员打扫过了,和安宏前一晚进去时没什么两样,只有一些剃须刀、IPAD之类的东西和前一天穿过的衣服整齐地摆在外面,路云帆的换洗衣服还都在那个大旅行箱里。

安宏打开了旅行箱的拉链,瞬间就愣住了。

除了一些换洗衣服外,旅行箱里还有一副黑色的金属肘拐。

安宏曾经在网络新闻中见过腿部受伤的文体明星使用过这种式样的拐杖。

她忽然明白,这样东西,已经成为了路云帆的生活必需品,所以他才要煞费苦心地准备那么大一个箱子把它藏起来。

他藏起他的伤痛,藏起他的秘密,不想让安宏窥视,可是却又要和她两个人一起出来玩,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也许不能负荷这趟旅行,却依然一意孤行。

这不正是路云帆的行事风格么?

安宏流着眼泪笑了,发现其实他并没有变啊!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

路云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

神智清醒之后,左腿处细细密密的痛立刻向他袭来。他不禁咬紧了牙,手拽住了两边的床单。

每到阴雨天,这样的折磨就要忍受一遍又一遍,他望着天花板,额上沁出了汗,又一阵尖锐的刺痛,终于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接下来,他就愣住了。

安宏整夜都趴睡在路云帆的病床边,身上裹了一床毯子。晚上根本睡不好,她就一直躲在吸烟区吸烟,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路云帆的响动惊醒了她,安宏抬起头,扭着僵硬的脖子,瞪着巨大的黑眼圈望向病床上脸色惨白的男人,而他,也正在死死地盯着她。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下巴上有新长出的胡茬,眼睛睁得很大,眼神里写满了慌乱和不安。

然后,安宏就看着他,先是右手极速地隔着被子探向右腿凹陷处,再是转头看见了搁在一边的假肢,最后,终于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地将视线转回了安宏脸上。

安宏也不说话,蓬头垢面地瞪着他。

很久很久以后,路云帆说:“你看够了没有?”

“没有。”安宏朝他扬扬下巴。

“你出去洗把脸吧,你的样子像鬼一样。”

“还不是因为你!”

路云帆神情黯淡下来,安宏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

她伸手探了探路云帆的额头,说:“烧已经退了,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路云帆神色复杂:“我很好。”

“哦…”她怏怏地又转身往外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安安。”

“恩?”她转身。

“帮我找个男护工进来。”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干吗?你想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不用!!”他突然就提高了语调,安宏愣住了。

路云帆已经用手肘撑起了身体半靠在床上,他看着安宏,安宏也看着他,两个人互相瞪着,过了一会儿,安宏说:“不用就不用,你朝我吼什么。”

“…”

“你…你到底要干吗呀?”她还是不死心地问。

“你说我要干吗?!”路云帆火了。

“我怎么知道你要干吗!”安宏的嗓门也大了起来。

“我要上厕所!你能帮我吗!!”

“有什么不能的啊!你全身哪儿我没看过!”安宏挑高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还用眼神将他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

路云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她,他的眼睛真漂亮啊,隐双眼皮,虽然不大,但是睫毛纤长,眼瞳纯净,看去就像一汪深深的潭水。就在安宏差点溺死在这潭水里时,路云帆拍拍右腿的凹陷处,缓缓问道:

“这儿,你也看过了?”

安宏一下子就闭了嘴,她眨了几下眼睛,咽了下口水,说声“没有”就逃出了病房。

她一离开,路云帆就卸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又躺回到病床上,他呼出一口气,继续忍受左腿处传来的疼痛,一颗心仿佛已经跌进了冰窟里。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没更,今日补上。

昨天晚上加班至10点,悲催…

明天啥也更不了,因为我要去南京出差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

安宏帮路云帆找了一个男护工,她去洗手间收拾了一下自己,镜子里的那个女人面容憔悴,眼神却万分坚定。她给小高打了电话,并向他询问路云帆有没有带轮椅,小高很着急,说没带,又说没关系,他可以马上去买。

挂下电话,安宏去吸烟区边吸烟边等,一直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护工离开。她端着医院食堂买来的白粥、菜包走进病房时,路云帆已经是完完整整地靠坐在病床上了。

此时天已大亮,路云帆的病房虽然在一楼,但是窗外就是医院的大院,并没有什么建筑物的阻挡。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放晴,温暖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在路云帆的病床上,安宏看见他面向窗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浅金色的晨光中。他面容沉静,眼神漠然,平时做了造型的黑发,现在都细细碎碎地挂了下来,自然地垂在眉前。他没有刮胡子,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颓废忧郁,整个人令安宏觉得熟悉又陌生。

路云帆转头看见她进来,脸色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他说:“我手机没电了,我把小高电话给你,你打给他,叫他现在开车来接我们。”

安宏说:“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我有他的名片,他大概再过1个多小时就能到了。”

“哦。”路云帆应了一声,随即又不再说话。

安宏走过去,把早餐放到床头柜上,说:“我买了早饭,你要不要吃一点?”

路云帆缓缓摇头。

安宏叹口气,从病房的柜子里拿出了几样东西,回到他的床边,她说:“这是你的手机,充电器我从你房里拿来了,已经帮你充了电了。这是剃须刀,你可以用。这是你的换洗衣服,等下出院的时候可以穿,还有这个…”

她望着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路云帆,继续说,“这是你的拐杖,我想你也许用得到。”

黑色钛合金的肘拐,握在安宏的手上,发着暗哑的光,深深地刺痛了路云帆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安宏的手,毫无征兆的,一把抢过拐杖就用力地丢了出去,金属撞地的声音还是很刺耳尖锐的。安宏愣愣地看着他,路云帆又抢过了手机和剃须刀丢出去,黑色iphone立刻支离破碎。再然后,他扫荡了床头柜上所有的东西——台灯、花瓶、水杯、药瓶、纸巾盒…还有安宏买来的早餐,滚烫的粥连着碗被他用力丢出去,正好砸在安宏身上,四溅的粥水烫到了她的手背,令她觉得一阵刺痛。路云帆却丝毫未觉,没有停歇地开始摇动病床边的点滴架,金属架子在他的拉扯推动下终于轰然倒地。

他力气很大,如疯狂了一般把手臂能够到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却是咬着牙一声都不吭。整个病房充斥着

“砰砰磅磅”的碎物声,声音很响,在安静的早晨,很快就吸引来了医生和护士。

安宏迅速地挡在了门口,她倚着门,冷静地说:“他心情不好,发一点儿脾气,所有的破损我会赔偿,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

前一天的小护士也在,她说:“你是医生还是我们是医生啊,说不定是病人不舒服呢,让我们进去看看。”

安宏不让,只是将目光投向王医生,王医生越过她的身体望向一片狼藉的病房,拉过小护士说:“没事儿,病人只要醒了就能出院了,他是硬伤,没大碍。”

小护士不依:“可是…”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王医生板起面孔,就像个村委会主任。

小护士立刻不吭声了,只是忿忿地瞪了安宏两眼。

安宏说:“谢谢你,王医生。”

王医生拍拍她的肩,扫了眼她的手背,说:“你好好鼓励鼓励他,待会自己别忘了涂点烫伤药。还有,钱别忘了赔知道不?”

安宏关了门,退回病房,瞄了眼病床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男人,她走过去,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来,抱着手臂看他。

路云帆的胸膛急剧起伏着,心里面几种情绪疯狂泛滥,懊恼、耻辱、自卑,不堪,还有——深深的无能为力。

他辛辛苦苦隐藏起来的秘密就这样子被她发现了,在一个小县城,在这样一个雨后初晴的早晨。路云帆望向窗外,太阳已经升起,今天又是个好天气,有许多的游客远道而来看油菜花,欢欢喜喜地,像前天晚上的他们一样。

而他呢,此时只能拖着这具不完整的身体,躺在这个简陋医院的病床上。

路云帆弓起了身体,缓缓抬起双手蒙住了眼睛,肩膀轻微地耸动起来。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暖暖的怀抱。他闻到一阵熟悉的淡香,是记忆里深锁着的味道,他听到她说:

“路云帆,别闹。”

起初路云帆只是木然地待在安宏怀里一动不动,渐渐地,他伸出手臂,也抱住了她。等到两个人紧紧地,紧紧地拥在一起后,安宏听到了他压抑在喉间的低沉啜泣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

不轻弹啊,只是未到伤心处…

安宏轻拍着路云帆的背,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他听见安宏叹了一口气,在他耳边柔柔地说:“路云帆,你怎么那么傻呢。”

小高带来了新买的黑色轮椅。

安宏告知了路云帆左脚踝的骨裂伤,他终是不敢逞强,换好黑色风衣黑色长裤后,用穿着假肢的右腿做支撑下了床,坐上轮椅后,就自己转出了病房。

当然,做这些的时候,安宏早就被他请出了门。

安宏结清了所有费用,收拾了路云帆的东西——包括他换

下来的脏衣服和四分五裂的手机。她再次向王医生道了谢,走到医院大门处和路云帆会合时,看到那小护士正在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

路云帆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小护士,眼角余光瞄到走过来的安宏一脸深沉,他突然浅笑起来,面上显出难得的温和表情,对小护士说:“昨天真谢谢你们,你看,我女朋友过来了,我们得出发啦,再见。”

安宏就看到小护士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绿,目光在路云帆和自己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后,终于低着头跑回了医院。

安宏走过去,笑道:“呦,你看来真的没事了,还能捉弄人啦。”她打开大奔的车门,把东西都放进去。

“我说的是实话。”他的声音淡淡的。

“是吗?柳下惠同学。“安宏回头,不禁一怔。路云帆懒懒地坐在轮椅上,已经恢复了一脸木然的表情。平时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现在要低头和他说话,她感觉不太习惯。

路云帆看着她,说:“安宏,你不要忘记,我和你,可还没有分手。”

“我记得我有给你写过分手信吧。”安宏失笑,为他的孩子气。

“那我现在给你回答,我不答应。”

“…”

这时小高过来,递给路云帆一根肘拐,示意路云帆是时候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