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君?”

“对。”

“他是个不错的人,秦月病成这样,他一直都陪着她,我见过很多年轻的女病人,得了尿毒症后,男朋友都离她们而去了。”

“为什么?因为治疗费昂贵吗?”

“也有这方面原因。”陈航点头,“最重要的原因是,尿毒症病人,将来不能生育。”

“什么?!”安宏惊呆了,“不是说做了换肾手术后,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吗?”

陈航失笑:“怎么可能。肾移植手术的确是根治尿毒症的一种办法,但毕竟身体里有了别人的器官,会造成许多排异反应,终身都需要吃抗排异药。而且即便是做了肾移植,也不是百分之百能够痊愈,移植肾或许会在几年后再出问题,这个就要看各人的运气和保养程度。至于生育,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病人的身体根本经不起几个月的妊娠。”

“…”

“在你来之前,韩晓君的母亲刚刚来过,她来问了我秦月的身体情况,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和她说了实话,结果她就去病房里闹了,弄得挺不愉快的,所以秦月才会失控,你要原谅她。”

安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韩妈。

她几乎可以想象韩妈的愤怒,她心里也为秦月委屈,这并不是她的意愿,安宏知道,秦月是发自真心地爱韩晓君,她一定是想为他生儿育女的。

安宏更为韩晓君感到心疼,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们的掌控中,目前的境况,他们每一个人都束手无策。

“对了,你说你男朋友可以尽快为秦月找到肾源,真的吗?”陈航问。

安宏点头。

陈航递给她一张名片:“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作为秦月的主治医生,这很重要,找到供体需要尽快手术,我也可以及早准备。”

安宏答应下来,告别陈航,她又走到了秦月病房外,韩晓君脸上已经抹了一点药,正坐在秦月的病床边发着呆。

安宏在门口喊他:“晓君。”

韩晓君抬头看到她,起身走了出来。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刚才对不起。”他双手抓了抓头发,背脊靠在走廊墙上,显得特别憔悴。

“阿姨来过了,是吗?”

“恩。”

“晓君,会好起来的。”安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做些无谓的安慰。

“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韩晓君双目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阿宏,我真的很累,很累,无数次都想放

手。”

“晓君…”安宏鼓足勇气,终于说出自己的疑惑,“其实,你不用把这些背在自己身上的,你可以帮助秦月,但是,你没有必要一定和她做恋人呀。”

“她会死的。”韩晓君凄凄一笑,还摇了摇头,“我太了解她了,她真的会死的。所以,我现在只想尽快让她做换肾手术,将身体养起来,等到她完全回复正常生活,再也不用做这该死的透析,我再考虑将来的事。在那之前,我不会离开她,我相信等再过几年,秦月会成熟,会懂事,那时她已经健康了,我可以好好地和她交流。”

“我听陈医生说秦月不能生孩子了。”

“是的,这对她是个很大的打击,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阿宏,你知道我妈是个怎样的人,她绝对不会同意我和秦月结婚,而我也不会为了秦月和我妈闹翻,毕竟她是我妈,她生我养我二十多年,我不可以让她伤心。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劝住我妈,先让秦月好好治疗,身子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所以,还要拜托路云帆了。”

安宏点头,又和韩晓君聊了几句,告辞离开。

走在街上,安宏突然非常非常想念路云帆,想念他纯真无邪的笑脸,想念他闪亮又带着一丝顽皮的眼神,想念他温暖宽厚的怀抱。

相比韩晓君和秦月要面对的那些困境,那些几乎跨不过去的坎,几乎无望的未来,安宏觉得自己和路云帆是那么幸运,他们所要经历的困难是如此浅显,简直就是些不值一提的事。

她给路云帆打电话,问他在做什么。路云帆说他正准备去吃晚饭,吃完了要去画图,估计要画到天亮。

土木工程专业时常需要通宵画手工大图,安宏了解,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当她提着点心走进专门画大图的课室时,路云帆并未发现,依旧伏在大桌子上认真地画,一直到安宏走到他身边,身子挡住了日光灯的光,他才抬起头来,接着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安安!你怎么来了?”路云帆站起身,一脸的开心。

“小点儿声。画图很累的,给你带点吃的来。”安宏环视周围,画图的同学不多,一个个都安安静静的,她在路云帆身边坐下,看了看他画的图,“这得再画好几个小时吧。”

“是啊,不是和你说了要到天亮么。”路云帆看看窗外,“天都黑了,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呀?晚上这儿不好打车。”

“我不回去。”安宏笑,“就是来陪你的。”

“哈!查岗吗?”路云帆往安宏脸颊上亲了一口,“很辛苦的,你困了怎么办?”

“我通宵画过好多回了,没事儿,我就陪陪你。”

“行,我尽快。”路云帆一笑,安宏的从天而降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惊喜,安宏读大三时,他也

曾经陪她画图,一直到寝室要门禁了他才离开,当时他就曾美美地想,等他大三,安宏是不是也会来陪他画图。可是,真的当他升上大三,安宏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和班里同学熬夜画图时,有些同学的恋人会来陪伴,路云帆每次看到,心里都有止不住的失落。

所以,当安宏真的坐在他身边时,路云帆觉得好满足,仿佛美梦成真一般。

他重新开始认真画图,安宏并不打扰他,只是在边上静静地看。

路云帆低垂的半侧脸很好看,他的神情很专注,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握着铅笔的手快速地在超级大的图纸上沿着尺子划过,路云帆落笔果断熟练,一气呵成,显然是经过了多次练习,手上很有感觉。

画一阵子,他会抬头对安宏笑一笑,接着又埋头苦干起来。

安宏听着“刷刷刷”的落笔声,看路云帆拿起一支铅笔横着咬在嘴中,快速地换了另一支,她就止不住地微笑。

她双手交叠,脑袋搁在手臂上歪头看他,渐渐地觉得眼皮沉重,眼中路云帆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安宏终于失去了意识。

安宏醒来的时候,路云帆正在收尾。

安宏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这时还是三月底,夜晚的课室有些凉,路云帆却穿着单衣,长袖都挽到了肘上。

安宏坐直身子,把衣服递给他:“快穿上吧,别感冒了。”

她看看周围,只剩下四、五个同学了,她探头看路云帆的画,不禁惊叹:“哇!你画得真好,都赶上电脑做的了。”

路云帆笑了:“一般啦,差不多完了,你累了吧,我画完就打车送你回去。”

“我自己打车就行。”

“天都没亮呢,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的,我干脆回家去睡一觉,反正明早没有课。”

“行吧。”安宏抚了下路云帆的脸颊,心疼地说,“你都有黑眼圈了。”

路云帆捉住她的手,目光疑惑:“安安,你怎么了?你今天怪怪的哎。”

“哪儿有呀?”

“你好久没对我那么温柔了。”路云帆低声笑,“我都要不习惯了。”

“傻子。”安宏干脆摸上了他的脑袋,一个多月了,路云帆的头发已经渐渐长长,脑袋摸起来有些扎手,半长不短的头发也不能剪出什么型来,令他很是苦恼。可是安宏却觉得这个毛茸茸的脑袋非常可爱。

“哈哈哈,这样才像你嘛。”路云帆笑,接着就抓过了安宏带来的点心,“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哇!蛋黄酥啊,我喜欢!”

安宏看他抓起一个蛋黄酥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好笑地摇起头来,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路云帆是这么快乐,没有烦恼的。

路云帆真的没有烦恼吗?

当然不是。

他有许多许多烦恼,而且难以解决。

路云帆的第一个烦恼是——安宏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国,她说会留在国内等她。

这令路云帆束手无策,他劝了她许多次,安宏就是不答应。她会给他许多理由:不放心未成年的萧琳,钱不够,成绩不好,英语不行…路云帆头痛无比,虽然他对安宏说过如果她不愿意去,他就回来看她,可那只是表白时情急之下说的,路云帆自然是希望安宏和他一起出去,两个人在国外过着无忧无虑的小日子,那样美妙的情景,光想想就令他兴奋不已。

但是安宏就是不答应,她很认真地说:“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路云帆被她打败,决定暂时不提这件事。

路云帆的第二个烦恼是——安宏打算毕业后留在原公司工作。

那是韩晓君为她介绍的工作,路云帆心里极不舒服。他劝安宏去宇华工作:“宇华也有预算部啊,规模只会比你那公司大,你进了宇华,会有很多人关照你,教你,等我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在一个公司上班啦,这样多好啊。”

“我不要。”安宏摇头,“等你回来再说吧,在你爸爸手下工作,我会紧张。”

“你紧张什么?”路云帆不解,“我爸不凶啊。”

安宏低头不语,心想对着你这个儿子,他当然不凶了,可是安宏清楚地记得每次去路云帆家里时,路建宇看着她时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令路建宇失望了,她也知道路建宇已经勉强同意路云帆与她交往。因为江蓓曾经详细地问过安宏家里的情况,以及将来的打算,江蓓给了安宏许多建议,每一样都与路云帆的未来有关,她和路建宇像是在培养宇华未来的老板娘,这个认知令安宏惊恐万分。

所以,在路云帆出国的这些年,她哪里敢在宇华工作。

安宏咬住牙关不松口,于是,路云帆再一次被打败。

路云帆的第三个烦恼,是他最介意的,当然是因为——韩晓君。

那是安宏的22岁生日,刚巧是个周日,萧琳也在家,路云帆带着蛋糕和礼物到安宏家里陪她一起过。

他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有个菜甚至还炒得有些焦,安宏看不过眼,就挤在他边上炒了一大锅蛋炒饭。

她的蛋炒饭向来炒得好,能令路云帆吃下好大一盆,除了简单的鸡蛋、香葱、米饭,安宏还往里撒了一把香肠丁,厨房里顿时香气四溢,令一边看着的路云帆食指大动,夸赞不停。

萧琳在客厅悄悄地掀开路云帆带来的蛋糕盒盖,看到抹茶蛋糕上写着:安安,生日快乐。

她扭头朝厨房里看,两个人正在那儿打打闹闹,厨房里乱得像是战场一样,萧琳不禁开始担心这两人将来的婚姻生活。

吃饭时,萧琳将每个菜都吃了一口,苦着脸说:“好

难吃,路云帆,你厨艺太差了,以后怎么养活安宏呀。”

“你老姐喜欢吃就行。”路云帆吃了一口炒芹菜,“还不错嘛,哪里差了!”

“你也只有炒点儿蔬菜在行了。”安宏笑。

“这是肉片还是肉块?”萧琳夹起一片很厚的“肉片”,“你真应该去向韩晓君拜师学艺,人家那是一级厨师水平,你到街边沙县打零工人家都不要你。”

路云帆脸黑了:“说什么呢,不爱吃别吃!”

“凶,你就凶好了,也就敢对我凶,哼!”萧琳嘟起嘴开始扒饭。

“行啦,你俩吵什么呀,我觉得还行,比我烧得好多了。”安宏看着萧琳,“萧琳,啥时候你烧一顿给我们吃吃,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

萧琳眼珠一转,突然跑进房间拿出一个小盒子:“喏,给你的生日礼物。”

安宏打开一看,是一支唇膏,她说:“谢谢。”

路云帆也递给她一个盒子:“我的礼物,不过现在别拆。”

安宏抿着嘴唇笑:“为什么呀?”

“有小孩子在,不好。”

“你才小孩子呢!”萧琳不乐意了,“我要看我要看,我来拆!”

她一下子夺过安宏手里的盒子,路云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萧琳手脚麻利地拆开包装,才发现盒子里居然是——内衣套装。

“哇塞!天哪!”萧琳拎起那条粉红色的小内裤叫得夸张,“路云帆!你好色啊!”

路云帆的手已经抵住了额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安宏赶紧抢过盒子收好,脸也早已红了。

路云帆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去年送你的钱包怎么没见你用啊,你那个已经用了好多年了吧,干吗不换?”

“哦…我忘了。”

“现在换现在换,你去拿出来。”

路云帆想到什么就要做,安宏拿来了一旧一新两个钱包,笑道:“你说了我才发现,真的很旧了。”

路云帆接过她手里的旧钱包,开始掏里面的东西:“你钱包里怎么乱七八糟夹了这么多东西,就是不见钱…”

话没说完,他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

安宏奇怪地看着他,只见路云帆把一张小小的纸放在了餐桌上。

安宏定睛一看,心跳突然加快,那是藏在她借书卡后面的一张照片,是她15岁时在W县与韩晓君的合影,这么多年了,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此时让路云帆看到,安宏觉得真是糟透了。

萧琳也看到了那张照片,她看看静默不语的两人,端起蛋炒饭悄悄地溜进了房间。

客厅里不可避免地又响起了两个人的争吵声,安宏在解释,路云帆似乎不听,两个人围绕着韩晓君的话题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延伸到安宏的工作和路云帆的出国问题上。

萧琳贴着房门

偷听,心里为这两个人着急,安宏和路云帆的声音都已经拔高,萧琳担心路云帆再把蛋炒饭扫到地上,那一次,安宏虽然表现得很坚强,可是萧琳知道,其实她很伤心。

幸好,这一次没有那么严重。一会儿后,安宏打开了房门:“萧琳,吃饭。”

萧琳继续端着蛋炒饭坐回桌边,发现另两个人的脸都臭臭的,那张安宏和韩晓君的合影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落在了地上。

吃完饭,安宏捧出蛋糕,路云帆不声不响地帮她点起蜡烛,又熄灭了客厅的灯。

他开始拍手唱生日歌,很努力地笑着唱,萧琳也附和着唱起来,唱完后,路云帆说:“许愿吧。”

安宏双手合十在胸前,许完愿就吹灭了蜡烛,路云帆亮起灯,他站了一会儿,说:“我先走了。”

“你还没吃蛋糕。”

“我不喜欢吃甜的。”

“…”安宏低声说,“好吧,那我送你下去。”

把路云帆送到车边,安宏突然拉住他的手。

路云帆回头看她,脸色有些回转,不再冷若冰霜。

“路云帆,今天谢谢你,刚才那个…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生日蛋糕,这是我…第一次像模像样地过生日。所以,谢谢你。”

路云帆表情一滞,叹了口气就把安宏圈进了怀里。

“刚才,对不起,你生日我还冲着你发脾气。”

“是我不好。”安宏抱紧他的腰,“路云帆,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路云帆松开怀抱,啄了下安宏的唇,“我知道你心里还没有完全忘记他,不过我会给你时间的。”

“我…”

“别说了,安安,我相信你,真的,别说了。”路云帆笑起来,“至少我知道,现在和你在一起的是我。”

安宏看着他的脸,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想对他说——路云帆,你错了,我喜欢的是你,是你,是你。

我的心里,早已没有了韩晓君。

可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更,不是凌晨呦~因为其实我这节写了1万多字。。。。所以我给拆了,明天白天补完,晚上就能贴。明天要更的内容。。。。。。

雨夜

安宏回到家时,萧琳正坐在桌边悠闲地吃着蛋糕,看到安宏进门就帮她切了一块:“安紫菱,来吃蛋糕。”

“什么安紫菱?”

“就是说你喽,你和路云帆,和那个《一帘幽梦》有啥两样,你明明已经很喜欢他了,他却以为你还在喜欢韩楚濂,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