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但是她死之前,和安宏见面了。安宏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跳了楼,死在安宏面前。”

路云帆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还不明白吗?”许洛枫看着床上已经呆滞了的男孩,“安宏一定对她说了些什么,把她逼死了。”

路云帆胡乱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安安…她不是这种人。”

“阿路!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许洛枫觉得无语,“你用自己的命去救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生死未卜时,她就在韩晓君面前说那样的话!难道你觉得她是在安慰他吗?我告诉你我不信!因为我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好!就算她是在韩晓君临终前安慰他,那她为什么在你昏迷时,一次都不来看你?你昏迷了16天啊!她一次都没有来过!你告诉我,为什么?”

路云帆答不上来,他手里只有那一封分手信,他也想知道是为什么。

“她不来看你就算了,居然连房子也卖了,一毕业就去了外地,她去了外地也算了,居然还在你来美国后又回了J市,去和秦月见面。我问过那边的护士,她们都说秦月当时已经恢复得很好,精神状态也不错,很快就能出院了,可是,她与安宏见面以后,一下子就跳了楼。路云帆,你还不明白吗?是安宏把秦月逼死了,她不知道与秦月说了些什么,总之,肯定是与韩晓君有关。她心里一直都只有韩晓君,根本就没有你!你追了她这么多年,难道都没有感觉的吗?”

听了许洛枫的话,路云帆深深地迷惑了,混乱了。

他记起了那些前尘往事。

12岁那年,14岁的安宏靠在韩晓君身边,说:“他是我男朋友。”

14岁那年,16岁的安宏穿着迷彩服,一脸温柔地跳上韩晓君的自行车后座,自然地环住他的腰。

15岁那年,17岁的安宏认真地向他询问该给韩晓君买什么生日礼物,情人节那天,她为了韩晓君与秦月开始交往而买醉,元宵节时,她因为他弄丢了韩晓

君送她的自行车而嚎啕大哭。

17岁那年,19岁的安宏和韩晓君在Z大操场上闲逛,看到军训的他后,仓惶离开。他曾经问过她:“安安,你是不是还在喜欢韩晓君?”她点头回答:“是。”

18岁那年,20岁的安宏瞒着他去商场,精心挑选送韩晓君的生日礼物,哪怕那时,韩晓君已经有了女友秦月。

19岁那年,21岁的安宏在韩晓君与秦月分手后,开始与自己产生矛盾,不断争吵。在她生日那天,还与韩晓君通了2个小时的电话。几个月后,她对自己提了分手,又过了两个多月,她就与韩晓君走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秦月生病,韩晓君向安宏提分手,他们是不是仍旧在一起?

还有几个月前,那张夹在安宏钱包里的照片;还有她与韩晓君相处时,眼神交汇的那种默契;还有安宏拒绝去帮秦月挽回韩晓君;还有他父亲生日那天,韩晓君搂着安宏的肩,两个人慢慢走来的身影;还有…他们在车上的争吵。

她说:“你是我男朋友你也没资格说这些话!”

他说:“如果不是因为秦月生病,你俩现在还在一起吧!”安宏难以回答,闪烁其词。

还有车祸后,她说:“你再坚持一下,我去看看晓君。”

还有,她在韩晓君临终前说的话。

“韩晓君,我爱你。我要嫁给你,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她从未对他说过“我爱你”,一次都没有,哪怕是那句“我喜欢你”,也是他逼了无数次,才被她扭扭捏捏地说出口。

路云帆麻木地躺在病床上,脑中风起云涌。

因为自己的冲动,导致韩晓君在车祸中去世,路云帆日日夜夜都感到刻骨的后悔与愧疚,他痛恨自己,因为莫名的怀疑而引发了这场事故。可是在把一切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一直到那封分手信,再到如今许洛枫告诉他的一切,路云帆开始怀疑。

他怀疑自己,也怀疑安宏,他怀疑自己的头脑是不是出了问题,那么多年了,安宏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怎么会一直搞不清?

答案显而易见,呼之欲出。

他终究,还是比不过那个人。

不管他怎么对她好,不管那个人如何伤害她,她还是,忘不了他。

那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路云帆觉得好笑,特别特别好笑,他知道了车祸发生瞬间的事,他打了方向盘,用自己的身体去迎接那次撞击,只为了能保护她,可是,这样的举动却令她最在乎的那个人,死了。

路云帆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他的头脑很乱很乱,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这个结论梗在他的心里,喉口,令他觉得窒息。

——她心里一直都只有韩晓君,根本就没有你!你追了

她这么多年,难道都没有感觉的吗?

是啊,路云帆,难道你都没有感觉的吗?

路云帆笑自己是那么蠢,那么傻,那么那么地相信她,相信她说她喜欢他,相信她说:“路云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都是鬼话!屁话!假话!

从小到大,她就是一个骗子,她骗了他的一切,而现在,韩晓君死了,她立刻远走高飞,还逼死了秦月,天哪!那个叫安宏的女人,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许洛枫看着路云帆千变万化的表情,他时而痴笑,时而呆滞,时而恸哭,时而愤懑,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床单,指节绷得发了白,牙齿咬着嘴唇,似要咬出血来。

过了很久很久,许洛枫才叫他:“阿路。”

路云帆没反应。

许洛枫说:“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要告诉你,但是你必须要冷静。”

路云帆觉得奇怪,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忧心忡忡地要告诉他一些事,在说之前又神秘兮兮地要他冷静。

虽然他们说出的每件事都是晴天霹雳,但是惊得多了,路云帆已经麻木,他淡淡地回答:“说。”

许洛枫定了定神,冷静地说:“医生说,你的右腿,保不住了。”

路云帆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哈”了一声,扭头看着许洛枫,问:“什么?”

许洛枫正视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你的右腿,要截肢,大腿截肢。不能再拖了。”

路云帆茫然地看着他,他反应了很久,才弄明白许洛枫说的是什么。

他并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歇斯底里,他没有哭,更没有笑,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这一个多月来,医生、护士、爸爸、江蓓对他伤情的遮掩态度,明白了他的右腿为什么老是被许多陌生人围着看,明白了他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接受检查,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不能进行复健,明白了他的腿为什么会没了感觉…

明白了——他,路云帆,再也不会是以前的路云帆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节写得很乱,好像和小路一样,脑袋不够用了。

太平洋的那端

路建宇赶到洛杉矶后,依旧不同意路云帆截肢。

路云帆躺在病床上,听到自己的父亲在走廊上与医生争执,声量越来越大。

“我不能让我儿子变成一个残废!不行!绝对不行!他才只有20岁!”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路云帆知道,一定是江蓓拉开了路建宇。

路云帆漠然地看着虚掩的病房门,脑中一片空白。

两天后,他对主治医生说,他决定截肢。

路建宇知道以后大发雷霆,对着路云帆吼了起来,他说,只要腿还在,就还有希望,如果截肢,以后医学再发达都没有用了!

路云帆的面容一直很平静,不管路建宇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

最后,他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

当他签下自己的名字时,路建宇再也忍不住,他冲出了病房,这个头发半白、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脑袋蹲在走廊上,失声痛哭。

江蓓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将他揽进自己怀里。

手术前一天,路云帆说想去外面晒晒太阳。

江蓓和许洛枫合力将他抱上轮椅。他身体虚弱,虽是夏天,江蓓还是往他身上盖了一块毯子。

路云帆已经好久没晒太阳了,他的肤色白得不自然,几乎像是透明了一般,甚至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管筋脉。他的脸颊也凹陷得厉害,眼神不再清亮,仿佛蒙着一层水雾。

来到楼下的花园,他抬起头往天上看,强烈的日光刺着他的眼睛,令他觉得晕眩。

江蓓推着轮椅慢慢地走,许洛枫陪在他身边,路云帆看着周围散步的病人,还有许多玩耍笑闹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他身边。

有几个年轻的黑人在露天篮球场打球,路云帆让江蓓把轮椅停在场边,他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

他们在场上奔跑、跳跃,大声喊叫,拿球后快速地突破,急停跳投,进球后,他们哈哈大笑起来,胸膛相撞,大手互击,又迅速组织起下一次攻防。

路云帆微微地笑了起来,看到进球,还鼓掌不停。

一个绑着许多小辫子的黑人扭头看到他,厚嘟嘟的嘴唇一咧,大白牙就露了出来。

他对着路云帆叫:“Hey,guy,Get well soon!”

路云帆点点头,也不答话,只是继续看他们打球。

一个小时后,他说:“江蓓,我想回去了。”

这天晚上,路云帆睡得很早。

当病房里没有了其他人,他打开了床头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那封信。

路云帆拿出信纸打开,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绝情的话语,他的眼眶渐渐地湿了起来。

她说了许多许多,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两张信纸,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在回忆她与韩晓君的儿时点

滴,一会儿又在回忆她与路云帆的青春往事,一会儿似乎情绪有了起伏,痛斥起路云帆幼稚小气、心胸狭隘,一会儿又感谢路云帆在车祸发生的瞬间救了她的命,一会儿又说,如果能换回韩晓君的命,她情愿死的人是自己。

她说:路云帆,这半个多月,我想了许多许多,发生了这些事,我想我已经没办法再面对你了。

她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晓君死了。当他的生命在我手中渐渐消逝时,我就知道,我和你已经结束了。

她说:韩晓君之于我的意义,是你们都无法体会的。他只有25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有许多的梦想还没有完成,可是,他死了。

她说: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爱情,事业,学业,理想,所有的一切都是构筑在一副健康的身体之上,当生命逝去,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说:路云帆,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关心,但是,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把我忘记。

她说:路云帆,请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多关心你的家人、朋友,他们都很担心你。

她说:我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我会努力忘记这里的一切,包括,你。

她说:希望你能成熟起来,不要再这么冲动了。有时候,冲动会使人犯下难以挽回的错误,付出惨痛至极的代价,还会连累到无辜的人,让他们为你的冲动而买单。

她说:路云帆,我们分手吧。

她说: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见你的。

她说:祝你幸福。

两张普通的纸,路云帆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看出半点她对自己的不舍和眷恋。

字里行间,写满了她对他的失望,对韩晓君的怀念。

路云帆不知道安宏写下这封信时,是怎样的心情。

他只是觉得灰心丧气。

好像他与她在一起的一年半,那些分分合合,都是不存在的。

那些甜蜜默契,都是虚的。

那些海誓山盟,都是假的。

那些温柔的亲吻,都是一场空。

那些身体纠缠、大汗淋漓的夜晚,都是一场梦。

那些为她痴狂,为她追逐的日子,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只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他曾经为他们的未来做了无数的构想,到头来,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安宏,你就是个骗子,骗子,骗子!

路云帆忍不住又抚上自己的右腿。

在大腿的受伤截面下,感觉已经麻痹,截面处却如针刺一般得疼。

他知道,这样的疼痛马上就要终结了。

只是不知,心里的伤痛何时才能痊愈。

又或者,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会永远梗在他的心里,抽不离,剥不去。

他抬眼望向窗外。

云浅星稀,

夜似墨,月如钩。

不知隔着太平洋的那端,那个人,是不是和他一样,失了魂魄,独自愁。

第二天,路云帆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台上的灯光很刺眼,接受麻醉时,他笑了一下,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安宏,正瑟缩在T市医院的病床上,浑身发抖。

几天前,她在出租屋里割腕,幸亏被室友小李及时发现才救回了一条命。

小李吓坏了,把安宏送进医院后又不知要找谁,一直等到安宏醒来,自己拨通了陈航的电话。

陈航立刻赶去T市,他陪了安宏几天,不停地劝慰她,发现效果不明显。

陈航思考后,终于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萧琳,萧琳在电话里慌得大哭起来,陈航哄了她半天,帮她订了来T市的机票。

安宏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每天躺在病床上,不动也不说话。

萧琳心急如焚,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掉眼泪。

她才17岁,碰到这样的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陈航一直陪在她身边。

有一天,萧琳把陈航拉出了病房。

“怎么了?“陈航看着面前的女孩不安地扭着衣角,一脸犹豫,心中不解。

“陈航…”萧琳抬头看他,“我想来T市读书,我不放心我姐,怕她再想不开。”

陈航皱起眉:“高中转学去外地,很麻烦的。”

“所以我才找你啊,你能帮我吗?”萧琳的眼睛怯怯的,充满了期待。

陈航很为难:“你若是来了这里,你俩住哪儿呢?”

“我和我姐商量过了,我们打算把和平小区的房子卖了。”

陈航一惊:“真的?安宏考虑清楚了?”

“恩。”萧琳坚定地点头,“我和我姐都觉得,她必须要彻底离开那个城市,才会好起来。”

七月底,陈航托了许多关系,帮萧琳联系到一所T市的高中,缴了借读费,在新学期开学后插班借读。

他又找了一间装修齐全的二居室,交了一年的租金,给两姐妹住。

最后,安宏委托陈航,把和平小区的房子卖给了小区门口的一家房屋中介,价格比市场价低了20%。

做完这一切,陈航帮着萧琳收拾了行李,带着她去了T市。

其中的原委,他们没有对任何人说,安宏自杀的事,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