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放松了些,抹一下嘴角笑笑:“我又犯糊涂了,也没问清楚是什么喜事,这新王登基,不也一样是喜事吗?”

玉容忙笑道:“就是就是,二嫂往好处想。”

姑嫂二人将希望寄托在素稽身上,每日翘首以盼,不想三日过去,再不见素稽人影,宫女们已换了日常装束来去从容,侍卫又开始轮值,一切回答了刚来的时候,玉容又学了些胡语,却还是不够交流,侍卫打着手势让她唱歌,她只懒懒得摇头,指指嗓子,意思是嗓子疼痛。

跟灵犀恨恨说道:“原来是个骗子,亏我还相信他,估计什么龟兹大王子身份,也是唬我们的,我们苦苦等着,他竟然一去不回了。”

灵犀拍拍她手笑道:“我倒觉得素稽可信,只是这里是龟兹王宫,他是别国王子,恐怕事情不太好办。”

又熬几日,这天早晨吃过早饭,进来一位女官,灵犀一看,正是王宫门口碰到的那位,待要站起身又坐下了,压下心中波澜,只稳稳端坐着,似没见过一般。

那位女官一福身笑道:“娘子向来可好?”

灵犀点点头,女官笑道:“王太后请娘子过去叙话。”

灵犀笑笑站起身:“请稍等,待我换衣前往。”

灵犀进了里屋,玉容也抱着阆儿跟了过来,灵犀颤声说道:“总算是有了转机,不管是好是坏,我先去闯闯。”

玉容瞧着她:“二嫂,那位女官说只能二嫂一人前往。”

灵犀跌坐在榻上,一会儿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对玉容说道:“玉容带着阆儿等我回来,千万不可莽撞,若是素稽再来,就求他带着你们两个先走,离了这王宫再说。”

玉容点点头,灵犀打开柜子,看着其中衣衫,想了想挑一件浅青暗花的,颜色素淡做工精细,仔细梳了发髻,簪了玉钗,耳下悬了明月珰,淡施脂粉轻抹朱唇,对镜端详着点点头,瞧了玉容一眼亲亲阆儿,施施然出来,站到女官面前,淡淡说声走吧。

玉容抱着阆儿追了出来,灵犀朝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玉容咬了唇,看着二嫂随那女官跨出院门,脊背挺得笔直,昂着臻首收着下巴,衣饰精致素雅,添了从未有过的贵气与从容,对二嫂喜爱中添了敬佩,她并不知道,灵犀掌心已渗出汗来,裙下两腿也微微发颤。

极目处一片人间盛境,亭台楼阁殿宇错落有致,紧密处回廊深深飞檐重重,疏朗处或一汪碧水或一地绿草或满园繁花,灵犀走着走着慢慢放松下来,也不再模仿女官的仪态,闲庭信步一般,又走几步,索性笑着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女官,如何称呼?”

女官笑道:“娘子唤我绿瑜就是。”

灵犀笑道:“绿瑜绿瑜,绿色的美玉,绿瑜颜如美玉,果真人如其名。”

绿瑜温和笑笑:“多谢娘子夸奖。”

灵犀就笑道:“我出身中原的乡野人家,没什么见识,这王宫中的礼仪,还请绿瑜多加指点。”

绿瑜一笑说道“王太后为人最是慈和,也不拘礼,娘子见着了,随心就是。”

灵犀笑笑:“王太后再不拘礼,我也不能失仪。”

绿瑜笑道:“娘子有所不知,王太后本是汉人,娘子行汉礼就是。”

灵犀压下心中压抑笑道:“如此甚好,敢问绿瑜,傩萝公主的病,可大好了吗?”

绿瑜摇摇头:“依然缠绵病榻。”

灵犀哦了一声又笑问:“绿瑜,前几日,是不是王上登基的好日子?我们错过了吧?”

绿瑜点头说是,灵犀暗自松一口气,王宫中的大喜事确实是王上登基,而不是别的,她心头一松,就笑嘻嘻看着绿瑜。

状似随意得问道:“我家官人可好?”

绿瑜点一下头并未说话,灵犀虽未得到她的回答,有她这一点头,心中更轻松下来,只要他无虞,只要他安好,旁的都不算什么。

又绕过一个花园,绿瑜指指前方笑:“娘子,就是此处了。”

灵犀仰头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慈安堂,看来王太后信佛。

进了慈安堂,但见清幽雅致,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有宫女打起竹帘,灵犀走进去时,一个人正跪在佛像前,笃笃瞧着木鱼,口中轻声念诵着佛经,绿瑜在她耳边低低道,请娘子见过王太后。

灵犀一心以为王太后是位白发苍苍的龙钟老态,这会儿一看,是一位着了缁衣的中年美妇,灵犀福下身去,王太后缓缓起身,接过宫女递过的香帕擦着手,不动声色端详着灵犀,好半天方说声,免礼。

灵犀站直身子,王太后说道:“随我来。”

灵犀跟在她身后,绕过香案出了后门,后面是一个幽静的小院,穿过游廊走进正堂,跨过隔间的木雕花门,里屋床榻上躺着一个人,王太后轻抚着她的面庞,回头问灵犀道:“灵犀看她可怜吗?”

灵犀摸不清究竟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揣度,难道这就是那位傩萝公主?王太后幽幽道:“她是欢快的性子,比草原上奔跑的鹿还要活泼健康,可如今,因为相思成疾,她就要死了,而她青睐的男子,就是灵犀的官人,方仲秋。”

灵犀凑近了瞧着傩萝,秀丽精致的面庞苍白如纸,叹口气道:“她,可是傩萝公主?”

王太后点点头,回头瞧着灵犀:“将死之人只有一个心愿,我们是不是该满足?”

灵犀也瞧着她:“请问王太后,仲秋他人在何处?”

王太后笑笑:“他很好。”

灵犀抿了唇不再说话,仲秋和阆儿玉容都在她手中,言多必失,她只能等,王太后似乎在与她较量耐心,也不说话,室内静谧得可怕,这时床上的人轻咳着唤声母后,声音虚弱,王太后忙转过身去,柔声道:“萝儿醒了?萝儿可觉得好些?”

傩萝看着王太后,蓝色的眼眸中渗出大滴的泪珠,无声而泣,灵犀看得心都揪在了一处,

王太后唤声来人,有四名宫女低头屏息进来,王太后吩咐道:“公主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你们但听她的吩咐。”

吩咐完对灵犀说声请,出门进了偏厅,坐下对外吩咐上茶,喝一口茶看着窗外,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前,缓缓说道:“方先生进宫那年,傩萝十岁,自从瞧见他头一眼,她就陷了进去。虽说倔强有心气,说到底是个落拓少年,可先王看傩萝喜欢,就让他进了宫,从那以后,他走到那儿,傩萝就跟到那儿。他回了中原,傩萝几次闹着去寻,两年前真的悄悄去了,都到了平安州,我派她二哥将她截了回来,以后就关在宫中,我也问过她为何,她说旁的男子看到她只是惊艳,眼里只有她的美貌,而方先生眼里只有柔情和专注,只对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相貌身份。”

灵犀斟酌着说道:“仲秋跟我提过傩萝,说公主相貌姣美高贵典雅,他也说公主总跟着她,他对公主很好,只因,只因公主与我一般年纪,仲秋看到她,总能想起我,我和仲秋一起长大,我的父亲是仲秋的老师,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王太后瞧着她,目光中意味不明,半晌笑道:“方先生是这么哄灵犀的?可他也答应过傩萝,此生非她不娶,若不是这句誓言,傩萝不会等他到今天,也不会因为他,一病不起。”

灵犀笑道:“就算曾有海誓山盟,也已是过眼云烟,公主金枝玉叶,仲秋不过一介商贾,又何必执着。”

王太后咬牙道:“你以为他就能入我的眼?多少王孙贵胄求娶傩萝,可她一心认定了,我为了救女儿一命,只能出此下策,今日请灵犀来,想听你一句话。”

灵犀笑笑:“王太后可问了仲秋?”

王太后嗤笑一声:“他不识抬举。”

灵犀起身福了下去:“启禀王太后,常言道夫唱妇随,既然我家官人不识抬举,我也只能随他。”

王太后一声冷笑:“你们夫妻两个咫尺天涯,你们的儿子在我手中,看你们能硬撑到何时。”

灵犀笑道:“只是这样也救不了傩萝的命。”

王太后盯着她,半天没有说话,室内又陷入静谧,灵犀并不躲闪,目光静静迎向她,思绪回到几年前的护军府,富丽堂皇的高门大院,美丽优雅的大家千金,轻易将她击垮,她毫不抵挡就将心上人拱手相让,她如缩在壳中的蜗牛,为自己编织了堂皇的理由,魏怡君才是最适合肖赞的那个人,她能与他诗词唱和弹琴作画,她的娘家能护佑着他,让他官运亨通,而自己,只会拖他的后腿。

而今日,她不想退让放弃,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哪怕对方已病入膏肓,哪怕对方以一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因为仲秋只能是她的,她们一家人死活都要在一起,肖赞与她是两小无猜的小儿女情肠,而仲秋早与她骨血相溶,再也难以分开。

王太后瞧着她安静的目光,蹙眉道:“你想怎样?”

灵犀微昂起头:“我要见到仲秋。”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睡着了,(*^__^*) 嘻嘻……

交锋(下)

王太后咬牙迸出两个字:“不行。”

灵犀笑笑:“王太后见我,不就是想让我劝劝仲秋吗?不见面,怎么劝?”

王太后瞧她一眼,喊一声来人,进来两个身形高大健壮的西域婆子,王太后摆摆手道:“将她关到后院的阁楼,好吃好喝招待着。”

两个婆子过来架灵犀的胳膊,灵犀笑道:“王太后既信佛,还请约束手下人,不用动手动脚,让我去那里,我跟着她们去就是。”

王太后又瞧她一眼:“你想通了,写封书信给方仲秋,跟他和离,一刀两断,我就让你与儿子见面,不过公主这情形,撑不了多久,若是她咽了气,你们还没决定,就让你们一家三口陪葬。”

灵犀只笑笑迈步出来,到后院上了阁楼,两个婆子从外面将门锁上,灵犀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强撑出的冷静与不在意,一点点崩塌,心中如塞满乱麻一般,憋闷得难受。

午间的饭菜端来时,她强迫着自己去吃,食不知味吃了进去,不到半个时辰都吐了出来,吐得眼泪都下来了,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咬牙骂道,叶灵犀,你就这点出息,若是搞垮了身子,还怎么去跟这些恶人去争。

肠胃绞痛得难受,晚饭时只吃了清粥小菜,方觉得舒畅些,夜里睡下听到雨滴落在屋瓦上零丁作响,阆儿可睡着了吗?好在还有玉容,仲秋呢,此时在做什么?他可睡得着?胡思乱想到夜半,才朦胧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两个西域婆子端了饭菜进来,身后跟着绿瑜,灵犀瞧见她眼眸一亮,福身道:“有一事拜托绿瑜,我的儿子与小姑,请绿瑜加以照应,若能告诉我的小姑,我一切安好,我感激不尽。”

绿瑜笑笑:“奉王太后之命前来传话,娘子可想好了吗?想好了,就给方先生写封书信,就能见到你的儿子。”

灵犀叹口气,绿瑜将手中锦盒递了过来,笑说道:“里面是笔墨纸砚,盼着娘子早日想通。”

说完一笑转身走了,灵犀吃过早饭,想着给仲秋写个藏头诗,传递些信息也好,打开锦盒取出文房,一边磨墨一边思量,却想不好怎样才能又传递消息,又不让人发觉,就说这个绿瑜,人精一般,只怕逃不过她的眼睛,暗骂自己笨蛋,怎么就一丝计谋也无。

磨着磨着就听砚台里面咯噔一声,拿起来看了看,并无丝毫异样,又磨几圈,又听咯噔一声,灵犀心跳快了些,拿起砚台仔细看着底部,手指用力叩了几下,就听到空洞之声,砚台里有夹层?灵犀心跳更快,将砚台翻转来去寻找机括,却遍寻不见,手上身上脸上都是墨汁,也浑然未觉。

她心中一急,咬牙将砚台举起摔在地上。墨汁石块四处飞溅,满地皆黑,黑色中夹杂着一块白色,灵犀捡起来打开,原来是一块小小的字条,上面是玉容的笔迹,我和阆儿已被素稽救至龟兹。

灵犀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流了下来,这时两个婆子听到动静,开了锁推门进来,灵犀听到门响,忙将手中字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用力咽了下去,婆子叽里咕噜问着什么,灵犀指指砚台,意思是摔碎了。其中一个婆子出去,不大一会儿拿进一块新的来,并冲另一位婆子笑着点头。

灵犀自去洗脸换衣,一边换着一边在心里琢磨,换好出来时两个婆子已经将屋中收拾干净,灵犀又拿起墨锭磨墨,磨好了坐下来执笔写字,心中又是一阵抽痛,仲秋仲秋,你可一定要看仔细。

……

素稽连夜将玉容和阆儿接出于阗王宫,安置在一处民宅,城门一开他即打马而出,玉容一副书童装扮,骑马紧跟在他身后,阆儿缩着身子藏在一个书箱夹层中,打开箱盖只能看到满满一箱子书。出了城门走了很远,玉容再支撑不住,伏下身子紧紧抱住马脖,一声不吭任由马儿带着她追着素稽的马。

行过草地已是龟兹境内,素稽回头一瞧扬唇而笑,勒一下马缰马儿停下,翻身下马笑道:“玉容,可以歇歇了。”

玉容抬头看一眼又闭上了,素稽瞧着她煞白的脸笑道:“吓着了?初次骑马,已经很不错了。”

玉容低声说道:“快,快将阆儿放出来喘口气。”

素稽忙解下书箱,打开来一看阆儿睡得正香,不停砸吧着小嘴,嘴角流涎亮晶晶的,从腮边流到肩膀,湿了好大一片,素稽皱眉说声恶心,弯腰将他抱起又笑了:“这样都能睡着,玉容,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傻乎乎的。”

玉容抬起头两手依然抱着马脖:“这是二哥经常说二嫂的话,你将字条搁哪儿了?”

素稽笑道:“今日一早,侍卫发现你和阆儿不见了,禀报了王太后,王太后派她身旁那个会说汉话的丫头绿瑜,去给你二嫂送文房,我就在半路上将绿瑜堵着,使了个美男计,将那砚台换了,砚台中有夹层,只要你二嫂磨墨,就能发觉。”

玉容皱眉道:“我二嫂倔强,她若不肯写信给二哥,就不会动那砚台。就算发觉了,那砚台的机括好找吗?”

素稽点头道:“好找,砚台地下的花纹都是凹进去的,只有一处凸出来,你二嫂能发现,女子都心细。”

玉容急道:“我二嫂定发现不了,怎么办?”

素稽看她依然抱着马脖,走过去一手抱着阆儿,另一只手臂圈在她腰间,将她举了起来放在地上,玉容立足不稳就是一个趔趄,素稽手一带,玉容靠在他怀里,素稽就觉幽香扑鼻,不觉就低头去闻她的头发,玉容已挣开他的怀抱,瞪着他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做什么?”

“行了,”素稽摆摆手,“这会儿说男女授受不亲了,昨夜里怎么出的王宫高墙,忘了?我抱着阆儿背着玉容,何其辛苦。”

玉容不说话了,过一会儿道:“开头以为你是骗子来着,那日夜里来了一趟,我和二嫂等啊等,再不见你来。”

素稽挠挠头:“父王要娶新后,这么大的事,我自然得赶回去。”

玉容噢了一声,素稽又道:“昨日回来,一看她们将你二嫂也关了起来,只能先将你和阆儿先接出来,安顿好你们,我再去拜见尉迟达磨,争取助你二哥二嫂脱困。”

玉容此时缓过来些,抱过阆儿亲了亲,瞧着素稽福身下去,素稽笑道:“玉容要谢我,就给我唱首曲子。”

玉容点点头,曼声唱道,河里撑船河里划,喊声娘子来喝茶,端条板凳拦门坐,几样的娘子几样的花。正月梅花朵朵开,二月杏花开出来。三月桃花红似火,四月啬薇靠墙开。五月枝子见里黄,六月荷花满之塘。七月菱角飘水面,八月桂花满院香。九月菊花家家有,十月芙蓉赛牡丹。十一腊月无花开,大雪霏霏飘下来。

素稽拿出一支玉箫,和着玉容的歌声试着吹奏,很快就合了节拍,二人在歌声中相视而笑。

......

灵犀写好书信吹干了折好递了出去,王太后看过一笑,递给绿瑜道:“绿瑜说得没错,四年前她能轻易就舍弃心上人,可见此人软弱,这方仲秋是个硬骨头,早就该拿捏她才是。”

绿瑜笑道:“王太后看人,自不会有错。”

王太后摆摆手:“打发人送过去吧,这下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灵犀在房中坐卧不安的时候,绿瑜来了,笑嘻嘻看着灵犀道:“娘子总算想通了。”

灵犀瞧着她,这么说,她没看出来?又或者,她就是帮助自己的那个人,她有意装作不知,灵犀想要试探,又忍住了,怅然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来想去,还是孩子要紧。”

绿瑜笑道:“书信已送至方先生手上,方先生很伤心呢,过几日伤心过了,宫里就该备着办喜事了,公主听到消息,精神也好了许多,娘子这一举,对谁都好。”

灵犀点点头:“想问问绿瑜,既然你们已经将仲秋骗到王宫,将他绑了和公主拜堂进了洞房就是了,又何必大费周折?”

绿瑜脸色变了一变,起身道:“待公主和方先生成亲后,娘子就可以走了。娘子耐心等几日,多想想自己的孩子。”

灵犀一笑:“我会的,绿瑜且放心。”

听着房门上锁,灵犀低头琢磨,瞧绿瑜的神态,她并不是帮自己的人,应该是素稽,素稽既能自由出入王宫,自然还有旁的法子,自己安心等待就是,只盼着仲秋能看懂自己的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

对峙(上)

那日,仲秋来到傩萝公主所居玉粹宫,进了偏厅绿瑜说声稍坐,再回头门已被锁上,绿瑜在外说道:“王太后让传话给方先生,公主思念先生成疾,请先生遵守昔日誓约,和公主成亲,先生只需写下放妻书,先生的妻儿自会无虞,安然回到平安州。”

仲秋默然不语,他飞快判断着眼前形势,打定了主意笑道:“若见不到大王,任何条件我都不会答应。”

绿瑜不说话,仲秋又道:“我想,傩萝并未生病,请你转告傩萝,我从未跟她有过任何誓约,我也不会屈从于任何威胁,哪怕是用我妻儿的性命威胁。”

绿瑜笑道:“先生就不怕珍爱的妻儿有闪失?”

仲秋笑笑:“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她一走,仲秋就与侍卫闲聊,他精通胡语,熟知西域风土人情,又加和颜悦色,一日下来就跟侍卫熟了,他试着说酒瘾犯了,夜里一名侍卫竟悄悄塞给他一个小瓷瓶,他心中一喜,想着慢慢再进一步行动,只要能将达磨身旁的侍卫长姜尚引来,就能见到达磨。谁知夜半时侍卫就全部撤换,他瞧出来这看守是内松外紧。

夜里辗转苦思良策,身上只带了交子钱,在于阗并不流通,一点散碎银两也不够收买人心,半夜点灯起来环顾四周,这里既然是公主居所,总能有些宝贝吧?

毫不客气翻找一通,竟连一丁点的散碎银两也没有,再看看多宝阁上的摆设,底部都有王宫专用的刻款,给这些侍卫,他们也不敢要。

丧气坐在床边脚踏上,手中烛泪滴滴答答,滴在手背上灼热滚烫,也不觉得疼,只呆呆坐着,想灵犀想阆儿想玉容,她们如今可安好?可吃苦受罪?一日三餐可得饱?夜里睡得可踏实?她们可知道目前形势?深悔当日撇下灵犀,一个人跟着那个女官进了内宫。

灵犀灵犀,你们一定要安然等候,等候我设法救你们脱困

可万一自己行动迟缓,这些人狗急跳墙,对她们不利,心中惶急着,用力将烛台照着墙壁掷了出去,哐当一声,烛台砸到墙壁上,又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回他的脚边,一连窜的声响在静夜中分外清晰,似乎有那里不对,仲秋拿起烛台又砸了过去,连续砸了三次,终于听出端倪。

响声惊动外面的侍卫,大声喝问何事,仲秋笑笑,温和说道:“是我起夜,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侍卫嘟囔一句什么,没了声息。

仲秋趴到地上,挨个叩着青砖,最后停留在其中一块上,用烛台的尖头试着去撬,几下撬了起来,又点亮一支烛火照了下去,底下洞里有一个小小的陶罐,他拿起来打开盖子,不由一惊,满满一罐子的金豆。

哈哈一笑,真是踏进铁鞋无觅处,将青砖放了回去,脚踩上去觉得妥了,将罐子放在床头,隐约想起这玉粹宫是先王时太后居所,先王太后出手豪爽,常拿金豆子赏赐下人,这一罐子,大概是那个得宠的女官或者内侍悄悄藏起来的,可叹金豆还在,人已不知所踪。

次日一早悄悄拿出一半金豆散给了侍卫,趁着他们高兴,央他们将头目请了来,将余下的所有金豆塞到他手中笑道:“我昔日乃是达磨的汉学先生,常和他的侍卫长姜尚喝酒,十分投机,我猜想此次将我关起来的并非是达磨,你若将我被囚禁的消息告知姜尚,待我脱困,你就是大功一件。”

头目不置可否,却悄悄攥紧了手中金豆,仲秋笑笑,没再多说。

第三日,绿瑜再次前来,隔窗说灵犀和阆儿日夜悲啼,仲秋知道她在夸张,却抑制不住心中的难受,装作毫不在意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要面见大王。”

绿瑜走了,再以后,任她巧合如簧,仲秋只当没听到,不作任何回应,甚至头也不回。

侍卫一直没换,头目每次瞧见他,都躲避着他的目光,仲秋只能忍耐。

没过几日,他听到远远传来喜乐之声,又看侍卫换了新衣,他笑对头目说道:“新王登基,看来姜尚成为侍卫统领了,日后你们的生杀大权都在他手中。”

头目顿了顿,没有说话。

房中有很多书,仲秋就一本本翻着看,书都看了一摞,绿瑜日日前来劝说,他只装聋作哑,有一日,绿瑜突然不来了,他心悬起老高,她们是不是在打灵犀和阆儿的主意?

第二日,他收到一封书信,无比熟悉的笔迹。

书信中写道: 阆儿年幼,玉容胆怯,妾孤立无援。

脱困无望,盼君不至,妾以泪洗面。

忍无可忍,等无可等,妾痛断肝肠。

贵人来兮,旧人下堂,妾恸哭拜别。

妾请君写下放妻书,妾携子归去,恩爱成空,此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