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摊开手一看,那是一块大约五两的银子。

陈二急促地喘息着:“我还有许多,许多许多,她不肯拿出来,她想看着我死。”

一个采石人怎么能有许多银子?这银子从何而来?顾明珠看向陈二,陈二不像在说假话,身后脚步声传来,顾明珠立即将银子凑在灯下看,露出一副贪财的模样。

陈婆子刚刚化了药,听到陈二的声音进了门,就看到医婆凑在灯下正在端详手中的银子。

“哎呦,”陈婆子立即上前去抢,“这可不能给你。”

陈婆子显得十分焦急,手上也用了些力气,一把就将银子抢了过去,然后塞进了怀里:“娘子可别听他乱说,他糊涂了,这可是我们家唯一的银钱,没了可就全都……”

“我还有金……”

陈婆子上前捂住了陈二的嘴。

顾明珠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陈二看到大急,张嘴咬了陈婆子:“你就是这样,要看着我们都死了,我恨你,恨死你了。”

然后“嘭”地一声传来,屋子彻底安静了。

陈婆子慌乱地走出门:“娘子,快去看看,我那小二撞晕过去了。”

将陈二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置了一番,陈二也悠悠醒转,他再次盯着陈婆子。

陈婆子被看得伤心,将手中的银子递给顾明珠:“还有什么好药能救我儿?”

顾明珠立即将银子接在手里,然后迫不及待地放入荷包之中,神神秘秘地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个纸包,那纸包裹了几层,仿佛极为珍贵。

顾明珠指了指床上的陈二,不停地点头。

陈二盯着那纸包不停地吞咽,这一刻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他急切地看着陈婆子:“也给我兄弟吃,给我兄弟吃。”

陈婆子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半晌才拿起灯向顾明珠照去:“我还认识几个人,也是这样的病症,却比我家小二轻的多,娘子可治得?”

这世上有御医、郎中治不好的病,却没有医婆不敢治之症。

顾明珠很笃定地点头。

“好,”陈婆子道,“我先喂小二吃药,然后便带你去看他们。”

听到“他们”这两个字,顾明珠身后的柳苏紧张起来,顿时捏紧了手,他看向娘子,期望娘子能够拒绝。

第14章 抓人

柳苏收回了目光,娘子现在的心思他猜不透,不过只要穿上这身衣服,背起药箱她就是医婆。

医婆怎么会拒绝赚银子的机会,这样好的机会多少年都遇不到一次。

顾明珠伸出手来,贪婪的模样一览无余。

陈婆子反而松了口气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药钱。”

顾明珠点点头,又看向床上的陈二,然后指了指陈婆子手里的药包,又从药箱拿出一个小沙漏。

柳苏解释道:“我家娘子说,病患刚用完了药,要过一会儿再服用这神药。”

“我知道,我知道,”陈婆子道,“老婆子方才一时着急,竟忘了这一桩了,药不能一起吃。”

说完话,陈婆子将手里的“神药”收好,走到陈二床前:“我先带医婆去看看你兄弟。”

陈二晦暗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喜气,连喘息都没有那般急促了似的,仿佛很快他就能好起来。

这份希望只是源于她给的那瓶“神药”,那“神药”不过是黄芪、当归磨粉制成的,根本救不了陈二的命。

陈二的命早就没了,只有他自己不想相信。

顾明珠跟着陈婆子一路前行,陈婆子停下来几次,显然对这个决定有所疑虑,不过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引子顾明珠走上条小路。

“前面不好走,娘子小心着些。”

走了好一阵子,在不远处隐约看到了几间破败的房子,房子已经垮了一半,剩下半间房屋都被草木覆盖。

“生病的人不敢四处走动,会被人嫌弃,只好在这里。”陈婆子解释。

顾明珠摇摇手示意不在意这些,伸头向房子看去。

“我先去说一声。”陈婆子刻意咳嗽了一声,提醒房子里的人她来了。

不多时候,陈婆子向顾明珠招手。

顾明珠和柳苏走了进去。

房子从外面看很小,里面还不算太过狭窄,这是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陈婆子带来的灯摆在矮桌上。

顾明珠向周围看去,陈婆子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人说话,黑暗中似是还有几个人坐在地上,她看不清楚他们,但她知道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

虽然早有准备,仍旧免不了在这时候心跳加快,这些人躲藏在这里做什么?

只听陈婆子道:“小二这几天精神好了些,就是吃了她的药,小二惦记着你们,让我带她过来。”那人声音粗哑:“何必费那个事。”

“人都来了就看看,这是小二的意思。”

陈婆子话音刚落,顾明珠就转身走出了那房子。

“咦,娘子你做什么去?”陈婆子急忙去阻拦。

顾明珠伸手指了指那屋子,然后摆了摆手,仿佛十分害怕。

“来都来了,你怕我们不认账?我先给你银钱。”

陈婆子又掏出一块银子塞入顾明珠手中,这次顾明珠的挣扎的不再那么厉害了。

“这就对了,”陈婆子道,“赚钱的营生你怎么还能推推搡搡。”

顾明珠勉为其难地将银钱收下,跟着陈婆子再次进了屋,柳苏上前拿起了灯,跟在顾明珠身边寸步不离。

两个人开始给屋子里的人看症。

“这里只有一盏灯,照也看不到什么,”陈婆子道,“娘子看脉就好了,还少了麻烦。”

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人的脸吧,这样即便她出去说了什么,也没有大碍。

顾明珠听从了陈婆子的话,拨开那人的袖子,手指搭上了脉,仔仔细细一个个地看过去。

这些人的病症都和陈二一样,他们的手上也布满了老茧,他们都是采石人。

顾明珠打开药箱,开始在灯下配药。

“我这病能好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顾明珠没有说话,陈婆子帮忙解释:“她是个哑巴,不过她说过,小二的病能治,你们自然也能治得好。”

“就算能治好,只怕我们也逃……”有人啐了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阻止。

顾明珠将药包送到陈婆子手上,陈婆子露出笑容:“如果娘子能药到病除,将来我为娘子找营生。”

这话仿佛让房子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顾明珠正要离开,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立即有人前去门口查看,眨眼功夫外面的人进了门。

“今晚不太对,报更的时间晚了半刻,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报更迟了,就要立即离开,你们先走,我留下等消息。”

来人说完话,才发现今晚有些不同,房子里多了两个人。

那人皱起眉头。

“这是我带来的医婆,”陈婆子道,“刚刚给大家看了脉,现在正要走。”

顾明珠只看得那人向她来看,流露出的态度颇为不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柳苏立即挡在她身前。

“出去什么都不要说,”那人道,“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顾明珠忙点头。

那人又看向陈婆子:“你也快走,你与我们不同,他们不会查到你。”

陈婆子还要说些什么,那人急切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分头走,真的出了事一个都逃不掉。”

说完话,陈婆子拽住顾明珠的袖子向外出了房子。

三个人比来时走得更快了些,刚刚走过那条小径,还没进陈婆子的院子,就看到四周有火把晃动。

陈婆子整个人僵立在那里。

是官兵,在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能是衙门的人,顾明珠使劲扯了一把陈婆子,陈婆子这才回过神跟着顾明珠跑动起来,三个人一口气跑进回了院子。

陈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现在外面正发生的事仿佛击垮了她,她眼泪跟着淌出来:“天杀的世道,不给穷人留半点活路啊,喊冤的反被冤,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

陈婆子说完这些,就闭了嘴,半个字也不肯再提。

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显然破房子里的人已经将衙差引走了。

顾明珠看了看陈婆子,今晚她不宜打听太多事,反正那陈二行动不得,陈婆子不会丢下儿子离开,等到明天一早从衙门里知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大概会有个猜测,那时候再来试探陈婆子不迟。

至少陈婆子和那些采石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就不会这样轻松地放她离开,陈婆子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意思是那些采石人身上背了冤屈。

会是什么冤屈?冤他们是盗匪吗?

城中出了事,她不宜再逗留下去,顾明珠指了指门外示意要走,陈婆子点点头:“今晚吓到娘子了。”

顾明珠和柳苏提着灯赶路,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到家中,不管从崔家还是聂忱那里打听到今晚发生的事。

顾明珠正思量着,忽然感觉到身边的柳苏快走一步挡在她面前,她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明亮而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的清朗,凤眼微微扬起,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夜晚光线朦胧,原本不该看得那么清楚,大约是因为他十分白皙,正好合了这月色。

这不是那个看了她一场戏,还想要拆穿她的路人吗?

八成他的命格与她犯冲,冤家路窄,又让他给遇上了。

第15章 阿魏

顾明珠停顿了片刻,思量一番带着柳苏想要绕过前面的人。

那不速之客目光漠然,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意图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明珠再向前走一步,面前就拦了个身穿短褐的男子:“这位医婆,我们家公子有请。”

顾明珠再转过头,那人下颌如刀刻般分明,这样侧过头更添了冷峻。

身边的柳苏立即看向她,柳苏是在等她的吩咐,只要她点点头柳苏就会与他们拼命。

没这个必要,她也不想让柳苏吃亏。

既然走不脱了,她就不准备走了,顾明珠抱紧了药箱,抬脚向那人走去,顺着风向站在了他上首,然后不经意地狠狠抖了抖衣衫。

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登时传来,像是进了几十年没开窗的药房,味道直冲人额头,魏元谌不禁皱眉。

“我家娘子问你有何事?”柳苏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魏元谌再看向那医婆,医婆瑟缩着将药箱抱得更紧了些。

魏元谌没有说话,初九拿出一锭银子:“将方才在那房子里听到的话都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

魏元谌走远了些,只等初九盘问出他想要的消息。

“三爷,”初九半晌走过来道,“那医婆今夜前来,是为了给这里的人看诊,之后被请去那房子给那些人治病。”

初九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药包:“这就是她的神药。”

神药?

初九在魏元谌的目光下低了头,三爷定然对他很失望,让他去问话而非拿什么神药,可他反反复复询问了几次,那医婆知晓的只有这些。

魏元谌再去看那医婆,只见她撩开遮在脸上的纱罗,将银锭送到了嘴边,虽然天黑看不清楚她的脸和动作,但也能猜到她在咬那块银子。

如此的迫不及待。

“还有呢?”魏元谌继续问过去,初九今日有些吞吞吐吐,办事也不那么利落。

“没了。”初九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有种深深的挫败感,问话的大忌就是遇到一个蠢人,那医婆眼睛中只有她的神药和银钱。

见到三爷满色不善,初九接着道:“那医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她不识字更不懂写字,我怕她是故意搪塞,检查了她药箱,找到了几张方子,那方子上记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初九说着将手中的纸打开,鬼画符般的东西登时映入魏元谌的眼帘,满纸没有一个像字的东西,坊间不识字的人有许多,他们都用自己的法子记些事,记的东西自然也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

“他那小厮呢?”魏元谌道。

初九回话:“那人前年得了时疫,被她所救,虽然人活过来却坏了耳朵,平日里只看人嘴型说话,方才在那房子一片漆黑,他也没看到什么。”那医婆哪有什么医术,说不得那人的耳朵就是被她治坏的。

魏元谌看向那破败房子的方向,所以那些人才敢让她前去诊治,这医婆是哑巴又不会写字,就算发现了什么,想要说明白也不易。

今晚的事,这医婆全都看在眼里,原本想着从这医婆身上问出些他不知晓的情形,如今看来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拿到那牢中死士的验尸的文书他就知道,最近一两日必然会出事,之前的盗匪案也会就此“水落石出”。

案子布置的痕迹太过明显,用一个能透露出采石人身份的死士来杀人,就等于将线索拱手送给衙门。

崔祯从宣府赶回太原,想要赶在他前面掌控局势,如今有了些线索,崔家自然会有所动作,所以他让初九守在崔家。

崔家还真发生了不少事,怀远侯家女眷搬离了崔家,崔祯的亲卫盯着崔四老爷不放,他虽然怀疑那位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有所算计也行动受限,顶多在她出现时有所防备,不用花费太多精神在她身上,于是他让初九跟紧了崔四老爷。

天黑之后崔四老爷走出家门,上前与那更夫说过话,更夫离开之后四处行走,到了南城附近开始东张西望。

南城方便藏匿秘密的地方自然是这永安巷。

永安巷鱼龙混杂,这样的地方往往能得到真正的消息,他刚到太原城时就曾去查看过,今天更是一早就让护卫守在永安巷附近,果然发现有人躲藏在那里,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到了报更的时辰,应该出现的更夫却没到,那人就开始烦躁不安,一路跑回这破房子,他也跟了过去。

那人在房子里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医婆是被请去给他们治病的,与这桩案子无关,可医婆在为那些人诊治时,说不得会听到什么话,所以他带着初九等在这里,询问这医婆。

魏元谌向那医婆走过去。

医婆开始瑟缩着发抖,只是将手中的银子握得更紧了些,待到魏元谌到了跟前,她已经缩在了柳苏的身后。

“不会说话?”

顾明珠点点头。

“不识字?”

顾明珠再次点头,这男子一双如寒潭,大多数人看了大约都会忍不住说实话。

“那你何以行医?”魏元谌淡淡地道。

顾明珠依旧紧紧地抱着药箱。

“将药箱打开我瞧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立即上前将药箱从药婆怀中拿过来,托在手中打开,手中的提灯也凑过去,方便三爷查看。

里面瓶瓶罐罐倒是不少,还有些符箓、黄纸、草香和一些动物骨骼、石头、破布条,医婆会的大多是些把戏,有人甚至请神鬼、仙家为人治病,从这些东西里能看出,这医婆的手段骗多医少。

看完这些,魏元谌再次问:“那人的病可治?”

这男人根本不信她的医术,说这话不过就是试探。

顾明珠笃定地点头,医术越是精湛越知治病救人的艰难,那些只粗通皮毛的人才是真的无知者无畏,游走在坊间的医婆哄骗病患,骗着骗着自己也信了,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医婆,如何能骗别人。

顾明珠看到这男人的目光微闪,大约已经将她当成了蠢妇,在金塔寺中她猝不及防差点露了马脚,如今有了准备再遇见他时,便要他栽到她手中。

魏元谌扫过药箱右侧,手指轻敲,那里有个暗格,如果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魏元谌将暗格缓缓拉开,刚要去看暗格中东西,身边的医婆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抢夺。

一个粗妇自然近不得他的身,他轻易将暗格里的瓷瓶拿在手中。

那医婆立即“呜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她嗓子有疾不能说话,奋力之中只能发出这种响动。

柳苏立即上前:“那是我家娘子最贵重之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柳苏欲从魏元谌手中抢夺,却被初九三两下制住。

那医婆模样比之方才突然被拦下还要焦急。

魏元谌摇晃了瓷瓶,凑在鼻端闻了闻,看向初九:“让他们走吧!”

正等着动手的初九有些惊讶,三爷的意思这两个人没有了用处,难道不再加以盘问了?

三爷明明发现了蹊跷,那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初九将药箱还给医婆,从三爷手中接过了瓷瓶。

“这是我家娘子的药。”

既然三爷放他们走,那瓷瓶必然没有问题,正要还给那医婆,医婆正好在此时冲过来,两个人撕扯间,那瓷瓶不慎从那医婆手里掉落。

“啪”地一声,随着瓷瓶破碎,一股腐烂的恶臭气味儿顿时散发出来。

初九忍不住遮掩口气,而那医婆却想被毁了至宝般,用手在地上摸索,然后将瓷瓶里洒落的东西向自己脸上擦去。

她涂抹着,喉咙里还发出怪异的声响,仿佛十分心疼。

魏元谌淡淡地道:“给她些银钱打发了。”

听到银钱两个字,医婆果然安静下来,立即站起身向魏元谌行礼。

初九拿着银子走过去,递给那医婆之后就要收手,那医婆却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我家娘子这药很好,剩下的留给你们了。”

初九低下头,只觉得臭味儿熏鼻,那药瓶没有完全被打碎,还留下半个瓶底儿,如今全都握在了他手中,他恨不得立即就将东西丢开。

魏元谌乜了一眼初九:“那药箱中唯一的好药。”

“三爷。”

初九哀叫一声,想起了暮秋对他的嫌弃,会不会下次出来三爷还带暮秋,不要带他了,下次差事他定然会做好,找回他的脸面。

……

顾明珠抱起药箱慌忙前行,得了便宜自然要立即逃离,至于那瓷瓶中的药,乃是草药中最臭的“阿魏”,本是用来遮掩她的身份和脸上伤疤用的,这味道冲鼻,抹在她脸上的“脓疮”上,就不会有人愿意仔细探究她那“脓疮”的真假。

阿魏可以用来治疮,没有人会怀疑她涂抹此药的动机。

现如今她用不着这药了,就留下来送给他们,仔细想想这味“阿魏”与那人甚是相配,都是苦、辛辣的极臭之物。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出现在太原府或许还有散痞、杀虫的功效。

身份贵重,在朝廷任职,暗中查案,极有可能就是崔祯口中的魏元谌。

她还是周如珺时,就听说过那位魏三爷,魏三爷才华横溢、俊美异常,不过因为有父亲的珠玉在前,她自己也有一副好皮囊,对于这些溢美之词她听过太多,不甚在意,自然不曾打听魏三爷到底容貌如何。

做了顾明珠之后,她除了筹备自己的事,就是在家安心静养,知晓些朝中政局动向,没有专去探查某个人,自然也没机会见那魏三。

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年不若看上两眼。

柳苏低声道:“他们会不会再盯着?”

顾明珠摇摇头,不会了,她没有破绽,今夜他们又有许多事要做,这人隐瞒身份偷偷暗访想必也没有带太多人,他虽然多疑,也不能处处牵扯精神。

也就是说,她已经平安了。

希望下次她办要紧事时,不要再遇见这阿魏。

难为她上次装傻,这次装哑,不知下次要装什么,这医婆的身份定要用得久一些才合算。

顾明珠吩咐柳苏:“永安巷那边有人再请医都要记下来,消息送到长老爷那里,有人问起我,便说去乡里了。”

柳苏点头应承。

顾明珠道:“以后再见面可能就要去长老爷那里了。”她只想要平安顺利些,达到这个目标很难吗?

为何每次都要心惊肉跳。

……

崔家。

崔四老爷被人从梦中唤醒。

“怎么了?”崔四老爷起身问过去。

“四老爷,”管事立即上前低声道,“衙门去了永安巷,听说抓到了贼人。”

听到这话,崔四老爷忙起身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向外走去,他必须确认一下这个消息。

“四哥,”崔祯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第16章 夜访

崔祯突然出现,让崔四老爷有些始料未及,崔四老爷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过头向崔祯行礼。

“侯爷,”崔四老爷道,“怎么还没安歇?”

崔祯淡淡地道:“衙门传来消息,抓住了几个人,我正要去看看,四哥呢?”

崔祯去前院不用经过他这里,显然崔祯是故意前来查看他的动向,崔四老爷心中一凉。

崔四老爷刻意低下头不去看崔祯:“听管事说,外面似是有动静,我不太放心想要去瞧瞧。”

“四哥回去吧。”崔祯走上前几步。

崔祯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过来,让崔四老爷不禁后退了一步。

崔祯走到崔四老爷跟前才继续道:“我去处置。”

眼看着崔祯向前走去,崔四老爷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住,他咬牙快走几步追上去:“衙门抓到的是什么人?”

崔祯停下脚步:“审过才知道,我猜应该与金塔寺的案子有关。”

说完这些,崔祯停顿片刻:“四哥十分关切这桩事。”

“这是太原府的案子,”崔四老爷道,“我们崔氏一族在这里,我……自然心中惦念。”

崔祯侧头看向崔四老爷,目光中带着几分威严:“四哥还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

崔四老爷抿了抿嘴唇,似是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别的了。”

“那我先走了。”崔祯径直向前走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崔四老爷放下手中的提灯,整张脸也陷入黑暗中,变得异常晦暗。

“老爷,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崔四太太追上来,手里拿着件斗篷,“您出去总要多添件衣裳。”

崔四老爷没有说话,转身回到屋子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崔四太太发现异样,立即上前道:“老爷,您怎么了?”

崔四老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恐怕衙门要传我过去问话,你不用担忧,好好在家带着两个孩子。”

崔四太太表情立即僵在脸上:“衙门传老爷去做什么?我打发人让二弟去问问,他这个太原府同知也不是白做的。”

“都是小事,不要牵扯二弟,”崔四老爷道,“很快我就会回来,至于侯爷……如果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是。”

“侯爷会问我什么?我……”崔四太太一脸茫然,“老爷你别吓我,到底是何事?您惹怒了侯爷?都是崔家人,您这些年为崔氏一族辛辛苦苦,侯爷不念僧面念佛面也会……也会……”

崔四太太还没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老爷,您莫不是动了族里的银子?”她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大事,老爷无非就是管着族中的田产罢了。

崔四老爷闭上眼睛,小事侯爷会帮忙,但是大事呢?涉及到朝廷的大事,侯爷会权衡利弊,就像当年的周氏一样,最终还不是要被舍弃,方才侯爷问他时,他什么都没说,侯爷做事果断,因为他是崔氏子弟,给了他两次机会,可他自己拒绝了,现在侯爷只会公事公办。

“四老爷,”管事再次来道,“侯爷请您过去。”

没想到这么快,崔四太太呆愣在那里。

……

“大小姐睡觉出了一身的汗,我打些水给大小姐擦身。”

宝瞳与管事妈妈低声说了一句,端着水盆进了门。

宝瞳拧了巾子为顾明珠净脸:“小姐还顺利吗?”

顾明珠点头,今晚算是有很大的收获,最重要的就是陈婆子所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急切之中说出来的话,一般都是真的。

那阿魏定然也是看出了端倪,所以才会前来问她,否则他只要让人将陈婆子和陈二抓起来审问就是。

阿魏的气味儿用巾子擦不掉,顾明珠先拿下贴上去的“脓疮”,又仔仔细细将脸洗了两遍才算干净。

宝瞳眨了眨眼睛:“大小姐,您今晚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被盘查的厉害吗?”小姐轻易不会用这药来遮掩。

顾明珠道:“就是金塔寺撞见的那人。”

“那人真是讨厌,三番两次纠缠小姐。”宝瞳虽然没有见过,却已经从小姐这身臭味儿上感觉到了那人的品性,不是有句话说的好,百见不如一闻,她闻了,可真臭,如果有机会让她见到那人,她得想法子为小姐出气。

梳洗之后,顾明珠躺在床上,如果照这样查下去,太原府的案子就要破了,她听到采石人提及了更夫,更夫晚上走遍大街小巷是为了巡夜,如果更夫与盗匪勾结,偷盗之事就会变得简单。

而且今日被抓的采石人与金塔寺的死士八成会有关联,这样一来几乎就可以定案了。

采石人、盗匪、杀人、珍珠大盗。

七年前珍珠大盗偷走了库银,一个人决计无法将那么沉重的库银带走,更何况还要杀死十几个衙差,衙门一直认为“珍珠大盗”身边有一群共犯。

这些采石人浮出水面,是否就会被当成“珍珠大盗”共犯被审问?张老爷到死也没有透露自己就是当年的“珍珠大盗”,所以“珍珠大盗”这顶帽子要被戴在谁头上?

案子不可能就这样顺风顺水,有人不会任由这样的结果发生,仔细想来最大的变数就该是魏家了。

魏皇后和贵妃本就水火不容,立太子时就引发了不小的风波,历经两朝的老御史上奏大皇子虽为长子,却不是嫡出,皇上也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立储不必急于一时,即便皇后娘娘不能诞下嫡子,也可以过继皇子在身下抚育,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定能教养出一个德行尊贵的储君。

这话直指贵妃出身卑贱,没有资格养育储君,又暗语大皇子品行不端。

此事委实闹出不小的风波,一度阻拦了立储进行。

直到朝廷查明那谏言的御史是为梁王办事,梁王此举居心叵测,阻扰立储是要皇子之间互相争斗,引朝局混乱,梁王府也好趁机浑水摸鱼。

结果是梁王被惩办,大皇子登上了东宫之位。

看似一切都是梁王的谋算,可魏家焉能置身事外,魏家从此被贵妃党更加憎恨。

五年前的二皇子谋反案,贵妃党借此除掉魏家,魏家差点遭受灭族之灾,要不是皇帝顾念魏家在潜邸时忠心耿耿,命人定要查清此事,魏家也不会洗脱了冤屈。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顾明珠却知道事关朝局从来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所谓的皇帝“顾念”恩情不过是个幌子,魏家能活下来,背后必然有不能为之人知晓的理由。

就像二皇子之所以成为第一个“谋反”的皇子,不过是因为其母不但出身微贱,而且早早就亡故。

现在魏家来到太原府,明里暗里必然与太子交锋,不会轻易的就善罢甘休,尤其那阿魏不是随意就能糊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