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竕立马垮下脸来,在他的心目中,鸡屁股太重要啦,比庄生还重要许多。他可以没了庄生,可不能没有鸡屁股。要知道,在海上,鸡鸭可是寻常难得的大餐。

口水滴答,“那我不杀他,今日我有没有鸡屁股吃?”

夏令寐不由得瞥向睡得昏沉的汪云锋一眼,若是他知晓自己的儿子把鸡屁股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不知道会有何反应?

哄了半响,夏令寐又叮嘱夏竕轻易不能取人性命,夏竕斟酌再三:“只要娘亲不把别人带到床上来,竕儿就不杀。”

夏令寐无力,她昨夜原本也没想过要与汪云锋同床。

两母子商讨了鸡屁股与杀人之间的各种联系,再签署了一系列人命与鸡屁股之间的不平等条约,夏竕这才随着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武生去早练,临出门之前还回头:“娘亲,等下陪我过招。”

夏令寐见汪云锋还没有醒,在经历了夏竕的独占宣言后也不好呆在他身边。仔细给他压了被角之后,念念不舍的走了。

因为是武林盟主的山庄,练武场上到处都是习武之人。

夏令寐都是指点夏竕武术居多,倒是不怕人偷窥。夏竕学的大部分是战场的对敌,每招每式都是直攻要害,加上人小灵活,一身镶金边的短衫在小主人的武动下咄咄生辉,引人侧目。

庄生陪他练了百来招就跳到了屋顶上,死活不下来了。夏竕鄙视了对方一眼,带着武生和孔先去找武林盟主九方羲的岔子。他一个人打不过,自然是要找帮手。武生硬功了得,孔先内力绵长,夏竕灵活善变,两人算得上是夏竕半个师长,默契十足,倒是困得九方羲一时半会。

夏令寐舞了一套长鞭就收了手,在一旁喝茶。庄生凑到她身畔:“听闻汪大人来了,可有要事?”

夏令寐知道庄生试探什么,不由得想起半夜的那个深吻,脸上一红:“他只是来寻我而已。”

庄生哪里会错过对方的异色,口里泛着苦:“你到底还是选择了他。”

夏令寐偏过头,轻声道:“我从遇见他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没得了选择。而且,我本就是他的妻子。”

庄生状是轻松的笑道:“是我妄想了。”

夏令寐紧了紧手中长鞭,望向场中的小豹子:“竕儿的身世你应当知晓……”

“我当然知道。”庄生急切的打断她,顺了口气:“可是小公子的名字也给了我一线希望。竕,不就是分离么。当年,你应当是铁了心的忘了他,为何只是短短的一个多月就改变了想法。只因为一个孩子?还是因为……”

因为夏令寐的心里从来只有汪云锋一个人,换了旁人,给她一年十年也不会轻易爱上。可对方是汪云锋,他的一举一动总是能够掌控她所有的心神。

这一点两个人都知道,谁也不会明说。

“也是,”庄生摩擦着剑柄,讪笑:“若你不是这般固执贞烈的女子,我也不会倾心与你。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守着君子之风,早拿出采花贼的手段来,也轮不到被抛弃的份。”

夏令寐顿了一下:“你们采花贼一般是什么手段?”

庄生淡定:“先斩后奏。”

夏令寐甩头,话不投机半句多。庄生,从内之外也算不得正人君子。

夏令寐抹了汗,带着夏竕去换了衣衫,这才去唤汪云锋。黑子与白子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萤石与岫玉在预备早饭,白砚与卷书是不能进夏令寐的房间。

床上的人依然是她离开时的睡姿,眉头都没有多动过一下。夏令寐觉得疑惑,汪云锋以前是朝臣每日里可都是要去衙门挂号的,之后升了御史,五更就要上朝,万万不会睡懒觉,没道理所有人都起床了他还在躺着。

一摸手腕,脉搏跳动缓慢,肌肤冰凉,显然又染了病症。

这一次,夏令寐再也无法置身事外,真正吓得脸色苍白了。

二九回

“过劳。”韩一钒松开汪云锋的手腕,颇为惋惜的道,“他旧年有过顽疾,一直调养得当才隐而不发。这些日子劳碌奔波,心神焦虑过甚,安心之后身子自然而然的开始调理,睡上几日,再喝一些汤药就好。”他又瞅了瞅心有余悸的夏令寐,“方才看你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夏竕闯了大祸命悬一线,却原来是为了这个负心汉。”

夏令寐嗔了韩一钒一眼:“他就算负心那也是负了我的心,与外人无干。”上前将汪云锋的手腕纳入被褥内,神态动作没有丝毫的不愉,倒是让韩一钒噎得哑口无言。

半响才道:“好好好,你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妄作小人了。”刷刷刷的写了几张方子丢给了萤石,忍不住还念叨几句:“谁说覆水难收,这汪家的儿子别说水了,估计连水盆子都收了回来。”

萤石偏头望见屏风后夏令寐忙碌的身影,对着韩一钒撇了撇嘴:“我们做丫头的可管不了这些,只要姑娘过得好就成了。”

韩一钒笑着摇了摇头,对夏令寐道:“再过两日就是端午了,我得赶回北定城,这里先别过了。夏姑娘可有何事物需要我帮忙带回夏家的?”

夏令寐停了下来斟酌了一下:“如此,就麻烦韩大侠去夏家一趟,说我们母子一切安好。”

韩一钒问:“你何时回家?”

“暂时还不会回去。”现在她被人追杀,若是回北定城,路途上很不安全。与其急急忙忙赶回去寻求庇护,不如自己想法子解决了古家之事再安然的归家,也能够替夏家了结一件陈年琐事。而且,汪云锋不会平白无故的离开朝堂。他做御史的这几年,不管不顾的替皇帝扫除前朝障碍没少得罪权贵,皇帝放他出来,一方面应当是不想让他被众矢之的死而后已,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更大的权谋。汪云锋是色皇帝的鹰爪,放出来只会抓捕更大的猎物。这一点夏令寐早就想得明白。

以前两人针锋相对她也不离不弃,就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如今心意相通,自然就更为担心他的安危,越发不肯独善其身了。

韩一钒不再多问,旁边萤石已经接过方子仔细瞧了瞧,凑过来问完煎熬的事项,二话不说的就强请了韩一钒出去,回头将房门关闭严实,全然是护主的模样,倒是让韩一钒哭笑不得,只觉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从。

这边人刚刚走远,那边颠手踮脚的又来了一大一小,趴在窗口上,脑袋挤着脑袋的想要窥视里面的情景。

小的那个争夺不过,忍不住掐对方的胳膊:“你懂不懂尊老爱幼?”

大的那个也不妥协,嬉皮笑脸:“那你懂不懂孔融让梨?”

“梨子是让给小的吃的。你是大人,快让开。”推挤推挤。

“唉唉,你要敬老。”毫不妥协。

两人瞪视着对方,大的那个忍不住道:“他们两人在里面肯定是行那夫妻之事,你小娃娃看了会长针眼。”

小的眨巴着眼睛,捏着鼻子问:“什么是夫妻之事?”

“就是洞房。”

“什么是洞房?”

“就是鱼水之欢。”

“不懂。”

“所以我说你笨,就算看见了什么也不知晓含义。快快让开,等我看见了再告诉你。”

小的那个咕噜噜着黑眼珠:“是不是做了夫妻的事情之后,就会有小弟弟?”

大的那个哼了哼,相当气恼的问:“不一定要汪大人才能与你娘亲一起才会生小弟弟,我与你娘亲也能生。说不定,还能生一个小妹妹,再一个小弟弟,再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小的鄙视他:“当我娘亲是海龟啊,下崽下一窝。”

这破孩子,什么比喻,有把自己的娘亲比喻成海龟的嘛?真有龟,那也是汪大人当乌龟。

两个人在这里争执不休,夏令寐已经在里面听得火冒三丈,一把推开窗棂,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两只缩头乌龟,对着大的那只道:“庄生,你信不信我会让你一辈子什么也生不出?”

庄生呵呵长远点:“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哪里会生孩子啊,要生那也是你生……啊,鞭下留情啊……”跑了。

小的那只爬到窗棂之上,揪着夏令寐的衣袖:“娘亲,我不要一窝的弟弟妹妹。”瘪着嘴,“我也不要庄孙子给我生弟弟妹妹。”

怒气冲天,那只混蛋龟孙子,乱教坏她的竕儿,看她下次不抽了他的龟儿子。

夏令寐单手捏住夏竕的肩膀:“进来。”

两人凑到沉睡的汪云锋床边,夏令寐拉着夏竕的手,轻声道:“以后,你要唤他义父。”

夏竕瞪大了眼:“我没有父亲。”

“竕儿!”

夏竕忿忿地道:“娘亲说过,我是从大海飘过来的孩子,是鲸鱼生的。我没有父亲。”

夏令寐差点闷笑到岔气:“那是唬着你玩儿的,当不了真。若你是鲸鱼生的,那我也不是你的娘亲了。”

夏竕使劲摇头:“我是娘亲和鲸鱼生的。”

夏令寐艴然不悦:“别胡闹,你知道他是你的父亲。若你是鲸鱼生的,小时候干嘛哭闹着要爹爹的画像。”

其实,夏竕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有爹爹的,从小只知道夏令寐是他的娘亲。说来也巧,他在战船上长大,船上除了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只得夏令寐一人,偏生还是一个比男子汉大丈夫还要凶蛮霸道的女人,而这个女子还是他的娘亲。小娃娃心里自鸣得意,觉得作为独一无二的女子所生的儿子,应该就是最特别的,最得天独厚的一人。一岁多时走路还不稳当他就能够跳;二岁多时士兵还在爬桅杆他就吊着绳子飞海帆;三岁多的时候,顶着艳阳高照,挺着小肚腩,晃荡着自己的小象鼻子,跟海里游水的海兵们耀武扬威;四岁多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巴在武生的怀里闷不吭声的飞暗器下刀子;五岁多的时候他就装模作样的趴在海域地图上画大雁朝的疆域海线。

这些都不值得夸赞,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用自己的小象鼻子伪装成鱼饵,去海里钓鱼。当然,有时候他自己就是一条又肥又大的鱼饵。

很奇怪的是,有些群策群力钓上来的鲸鱼肚子里还会有小鱼仔。夏竕比较了一下自己和小鱼仔的个头和样貌,大哭着跑去找夏令寐,说自己怪不得没有爹爹,因为他跟鲸鱼崽长得完全不同,所以被爹爹抛弃了。那之后,夏令寐才告知他有父亲,他的父亲与船上的男子汉们的外貌并无太大不同。夏竕怎么也不相信,一心一意要去海里找父亲,夏令寐没法子,她也不愿意随意找个人认作他的爹爹,于是,只好让夏家人请人画了汪云锋的画像来,给了夏竕。夏竕自然是天天抱着不松手,而后,夏将军看着孩子喜爱,又在画像旁边添了一只小豹子,那之后这画像就成了夏竕贴身之物。

为此事,夏竕还被大雁朝的海兵们嘲笑了几年。

夏竕年纪小,记不住太多事情,只惶惶的觉得娘亲似乎把爹爹看得比自己重要,他的领地受到了威胁。想要告诉娘亲不要义父了,心里又隐隐的舍不得。夏令寐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夏竕不敢闹腾得太过分,把嘴巴闭得跟河蚌似的死活不开口,狠狠的瞪了昏睡中的汪云锋两眼,撒开两条短腿几蹦几跳的就跑了出去。

他去找庄孙子出主意去。

汪云锋一直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才醒了过来,张开眼之时,脑袋里面一团糨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一只手正拿着巾帕掀开他的衣领口,替他擦拭脖子。对方的发丝有点硬,浮在肌肤上刺刺的。

他抓住那只手,喉咙沙哑的喊:“令寐。”

夏令寐眸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笑道:“醒了。”想要收回手,对方却固执的抓着,夏令寐无法,问他:“可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醒来的话就自己沐浴吧,擦澡也擦不干净。”

汪云锋接连赶路,风尘仆仆的找到人之后,也没有沐浴就累垮了。夏令寐见他昏睡之时出汗甚多,这才绞了帕子想要给他简单的擦拭一番,也好睡得安稳。哪里知道,半路上人就醒了过来。

屋外伺候的萤石听到声音,歪着头进来瞧了瞧又出去了,不多时就亲自端了温热的药碗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粗使仆人搬来了浴桶洗漱之物。

汪云锋全身无力,不知道是累的还是饿的,见了药也不多问就自己喝了干净。夏令寐扶在他的身后,看他浑浑噩噩的,只怕一时半会也没法自己沐浴,只好让人向送了晚饭来。让他简单的梳洗之后,换在了靠窗的榻边,准备一起用饭。

夏竕闻到香味,老马识途似的窜了进来,看见汪云锋半靠在榻上就嘟着嘴,唤夏令寐“干娘”后,就闭紧了嘴巴。

汪云锋状是无意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夏竕就炸毛的小兽般瞪回去:“病秧子。”

汪云锋脖子上被他咬得伤口还没换药,只冷冷的道:“坐下吃饭。”嘴里没发脾气,心里俨然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拿出了做父亲的威仪。

夏竕顿了顿,总感觉这软趴趴跟章鱼似的男人比夏将军还要凶些,心里不服,夏令寐已经将一碗鸡屁股摆在了桌面上。

很好,夏竕闭嘴了。

三十回

这是一家人第一次聚餐。

汪云锋坐在上首,看着夏竕吸溜着浓汤,夏令寐忙活着替两父子布菜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彻底清醒过来。

那几年的孤独冷寂早就深入了骨髓,与现在的温馨热闹成了截然两个对立,让他一时百味杂陈,鼻翼酸涨,久久不能自持。

“怎么了?”夏令寐剥开一只醉虾放在他的碗碟中,“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不,”汪云锋喝了一口汤,等到那热烫的汤水顺着喉管而下,将心里的冰川给融化,这才提起筷子夹了鱼眼睛放入她的碗中,轻声道:“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夏令寐顿了顿,掩下眉目,几次才夹住那食物送入口中,已经说不出话来。

夏竕喝了汤,毫不犹豫的也夹了一块鸡屁股放在母亲的碗里:“干娘,快吃饭。”

明明是平平常常的晚餐,除了叽叽喳喳不停咂嘴的夏竕外,另外两个大人都是沉默不语。汪云锋严谨的家教恪守食不语,夏令寐倒是没有了那么多规矩,可心情激荡下也吃得魂不守舍,只能不停的给两父子夹菜,自己倒是没有吃多少。

饭毕,夏竕刚刚想要如常的跑出去找庄生,汪云锋却叫住了他:“都六岁的人了,无事不要到处乱晃荡,有闲暇多看看书写写字也好。”

夏竕气呼呼的:“我要去练武。”

汪云锋不管他这些:“刚刚吃完饭,蹦蹦跳跳的对肠胃不好。你以前都学了什么书,会写多少字?去把你平日做过的功课拿给我瞧瞧。”

夏竕呲牙:“本少爷才不学那些文绉绉酸溜溜的文章,有本事你别跟我磨嘴皮子,我们拳头下见真章。”

听了这话,汪云锋也就估摸着夏竕肯定是走武路子,与以前的夏令寐小时一样。可夏令寐当年也读了不少书,在白鹭书院的女学子中排不上前五,也能够进前十左右。汪云锋在同期的学子里倒是佼佼者,除了几位皇子,他是世家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作为他的儿子,武学再好不会文章的话,只有跪祠堂的份。

当下,他的脸色就冷了下来,颇有点在朝堂上冷面御史的气势。眉头横着,抿成一条线的唇,倨傲而轻蔑的眼神比刀子还要锋利,变脸的速度之快,生生吓得夏竕倒退两步。夏竕也不是吃素的,战场上人都杀过了,还怕个鸟书生。回过神之后,双腿迈开,单手在前护着心口,另一只手按在腰间小刀上,身子半弓着,随时随地可以冲锋陷阵斩人於刀下的架势。

两人一静一动,一坐一立,楚汉对垒。

夏令寐掀开眼皮子:“鸡……”

唰地,夏竕已经不见了人影。

汪云锋何等眼色,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就知道了夏竕的弱点。这会子也不急了,费力的站起来:“你这么宠着他也不是法子。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没点学识如何能够在朝堂立足。”

夏令寐张了张嘴,很想说:夏竕的位置早已经决定,无法改变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两人刚刚不计前嫌,实在不好为了孩子的事情又闹出矛盾。

汪云锋吃饱了饭,精神就好了些,开始还让夏令寐搀扶了几步,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能够自己行动。他有心与夏令寐独处,就拉着她慢慢的在小桥流水间走动消食。

仔细问了夏竕这几年的生活,又问了他武学的师父是谁,文章读了多少。

“他已经六岁了。夏家的孩子一概是五岁入学读书,他晚了一年再也拖不得。等过了节,就要送他去白鹭书院。”

汪云锋想了想:“皇上吩咐的事情我还没有办妥。若是他年纪还小,我带在身旁倒是可以从头教起,可惜现在也晚了。”

夏令寐不吱声。

汪云锋愧疚了起来,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

夏令寐干笑,眼神闪了闪:“汪云锋,你这是试探我呢!”

汪云锋一怔:“我试探了你什么?”

夏令寐气道:“你存心让我内疚。”

她的确是受了不少苦,其中一部分是因为心高气傲,不容许任何人对她有丝毫的同情,所以不愿意安分的呆在夏家,而选择了去战场上争夺一席之地;另一部分也是她狠心决绝,明明每年都会回家过年,每一年汪云锋都会想尽法子去夏家寻她,就算偶尔见了面,她偏生一个泪眼一句委屈的话都没有,对孩子的事情更是隐瞒得滴水不漏。她肆意妄为的享受着汪云锋的痛苦,隔岸观火他的自我折磨,哪怕今年他追寻而来,她更多的时候是竖起自己坚强的战垒,将他的一切都阻拦在高墙之外。

表面上越是坚强,内里越是脆弱。她怕自己禁不住他的甜言蜜语,受不住他的温柔脉脉,又期待着重遇之后他给予的一切关注。

若说她短短的二十多年,前面二十年是她给予他的痛苦,后面七年才是他施加给她的爱恨。

谁对谁错已经无法评说。

他可以责备她的冷血,质问她的隐瞒,将她的堡垒毫不犹豫的敲得粉碎。问她知不知晓他这些年独自一人是如何过活的,问她能不能体会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孤寂,问她有没有想过面对朝堂明刀暗箭之时,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彷徨……甚至于,他还可以责问她:如果他死在了权斗之中,她会不会让夏竕认祖归宗?会不会,以未亡人的身份为他上一炷香!

这个狡猾的人,明明可以用御史的利齿咬碎她的一切,用雷霆手段步步紧逼,让她退让。偏生,他不。他的锋利在她的面前全部收敛,只留下温柔和包容,一如少年时吸引她的温润,一点点引诱着她入瓮,让她自然而然的放弃抵抗,让她自己发现他的好,发现他的真心。

让她觉得亏欠,想要偿还。

汪云锋忍不住拥住她,笑道:“这叫以退为进。”

夏令寐埋头哼了哼,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腰间,心底满满涨涨,说不出的感动。

两人这边蜜里调油,跑出去门的夏竕没有找到庄生,九方羲也不见了身影,气呼呼的找了些庄里的食客们比划了几场。这里的人知道他是前武林盟主韩一钒的远亲,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他,说是比武,指点他武学的倒是蛮多。

过了一个时辰,他就浑身汗臭的跑了回来。原本以为汪云锋该走了,就算没走也不好再住在他娘亲的院子吧!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正巧看到萤石喊人准备热水沐浴,而汪云锋老神在在的拿着纸笔在窗前书桌上写着什么。

他冲了进去,大声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汪云锋头也不抬:“你们母子在此,我为何要走。”

夏竕大叫:“这是我们的房间。”

汪云锋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都六岁了,哪里还能与父母同房。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厢房,就在隔壁,有事再过来。”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没事小娃娃就闪一边去。

夏竕嘴皮子说不过他,又怕夏令寐生气,鼓着腮帮子看人准备好了沐浴的用品,二话不说,穿着衣服就翻过了屏风,噗通的跳入浴桶里:“我就住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赶我走。”

汪云锋刚刚写完一封信,仔细查看之后封好了交给卷书之后,这才抽空看了看浴桶里面的小孩子:“你这是洗身子还是洗衣服?把衣裳脱了,担心着凉。”

夏竕铁了心的跟他做对,踮起屁股对对方摇晃了两下:“我就不脱,你管不着我。”说着,还使劲的拍打着水,淋得地面上湿漉漉的一大片。

汪云锋拿起一块墨砚走到浴桶边上,道:“不脱的话,我就把它丢进去,让你洗个墨水澡。”

夏竕怒不可遏:“你敢!”

汪云锋有什么不敢的,抬手就将墨砚往浴桶里面抛去,吓得夏竕手忙脚乱就要去接住。突地,凭空冒出一条长鞭,卷起墨砚甩出好远。

夏令寐叉腰瞪着这对父子:“你们在干什么?”

汪云锋笑了笑,状是关切的瞄了夏竕一眼:“我正准备帮竕儿沐浴,墨砚放在袖子里没注意,差点毁了刚刚烧好的浴汤。”转头对夏令寐道,“你出去的时候正好关门,别让竕儿着凉了。”

夏竕大惊:“我,我才不要你帮我洗澡!我自己洗。”说罢,快手快脚的就脱了衣裳,光溜溜的在澡盆里面翻滚,等到夏令寐关门之时,他趴在浴桶上偷眼看去,只能看到汪云锋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奸人!夏竕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