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所有人都认为汪云锋就跟他老爹一样,是个比顽固不化还要顽固的老顽固,所以官员们都隔离他,世家们也不愿意跟他打交道,看着他在涿州的城门外焦头烂额。没想到吧,这个人是外表中正,骨子里也有些金银铜臭,居然拾掇着贪官们用钱财买平安。官员们不会自己掏钱,自然要压榨世家和商贾。商贾地位不如人无计可施,可世家内部盘根错杂,打听到汪云锋的地位之后,也纷纷琢磨着怎么把他拖入这一摊子污泥里面。

要知道,救灾容易赚名声,赈灾容易得人望,这灾后重建才是重中之重,能够把一只母鸡喂出一个养鸡场。

世家和商贾们都盯着这一块肥肉,纷纷活络了心思。

涿州最大的世家华家,也不知道是男主人真的不在府里还是其他缘故,别人来的都是老爷少爷或者师爷,而他家来的居然是这位华姑娘。

“汪大人,你可以唤我宝霞。”

这时候,汪云锋就无比想念太子。有那个小色龙在,再聪慧的女子也会被小色狼给调戏得没脸见人啊。可惜的是,太子在汪云锋搞定贪官们之后就离开了,他毕竟只能在外游历一个月,必须赶在年前回皇城。

汪云锋历来不懂得拒绝女子,当年对追逐他的夏令寐是如此,如今面对华宝霞也是如此。他只能冷淡与对方打过招呼之后,就把她给晾晒在一边,然后头也不抬的与其他来办事的人员商讨事情。

夏令寐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华宝霞正坐在一边百无聊奈,而汪云锋的桌前围绕了一群人在争论着什么。没有人对这位千金小姐的出现表示出任何兴味或者挑衅的态度,显然人们已经习惯了。

夏令寐站在门口,像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外家媳妇,不敢去打扰大人们的要事。

“这是汪大人的药?”华宝霞斜靠在椅背上,带点兴奋的询问着新进来的媳妇子。

夏令寐谨慎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有点木纳呆滞。

“给本姑娘端过来。”

夏令寐不动,她的心神都在汪云锋那低沉沙哑的声调中。那个人肯定没有休息好,喉咙也哑了,与人讨论的时候音调不高不低不吭不卑,文人骨子里的傲气时不时的冒出一点头,不近人情到让旁人不愉。不过,没有人敢跟他拍桌子大声的吵闹,甚至于有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看向某个角落。

那里有一张不大的桌子,桌子上摊着不少纸张,上面不知道图画了什么,堆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还有一只毛笔掉在了桌下,没有人拾起。从门口看去,桌后还有一张不宽的木榻,榻的另一头可以看见一个黑糊糊的脑袋。胡乱挤压在一起的被褥下露出一截子刀刃来,黑的发丝落在上面,衬得那白刃像是刚刚从铁匠的炉水里面提炼过一样,带着森冷的寒气。

那桌后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困着了的时候也让其他人膈应得慌,不敢胡乱作为。

夏令寐的眼神大概不大好,她直接忽略了那榻边一面墙上挂满了武器,刀剑长枪梭子暗器,整整的挂满了墙壁。冬日难得的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在锋利的刃上可以明晃晃的照出人的影子。

夏令寐脚步还没动,就看到对面怒气冲冲的跑来一个丫头,毫不犹豫的劈手夺过她手中的药碗:“你没长耳朵吗,难道没听到我家姑娘的话。”

夏令寐转头,就看到那药碗到了华宝霞的手中,然后,这位娇滴滴柔弱的千金小姐以柔情万分的语调,成功的击退了众多围绕在汪云锋身边的办事员们,再万分贤惠而羞涩的将药碗递到汪云锋的面前:“大人,你该喝药了。”

夏令寐相信,刚刚屋内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寒颤。

汪云锋头也不抬,“放着吧”也许,他根本没有去分辨送药之人是男是女,手下不停的抽出另外一张单子,这是方才运送物资的核对单,他得派个可靠的人去清点。

抬头望去,直接无视了华宝霞而转向众多临时招募来的杂牌手下。其中大部分是灾民中的读过书的书生,还有一些村庄的村长,相比涿州本地衙内众人,灾民更加懂得他们自己需要做什么,怎样才能做得更好。

华宝霞适时的倾过身子,三分担忧三分怨:“大人,再忙你也得先顾着身子。”

旁边有人笑道:“也是,大人先喝了药,有事安排我们去做就是了。”

汪云锋瞟了插话的男子一眼,那上好的锦缎衣裳,还有挂着的腰牌说明对方是世家中人。汪云锋不容易相信人,略微扬起头,喊道:“卷书。”

“回禀汪大人,卷书方才被大夫请走了。”

汪云锋再环视一圈,果然没有卷书的身影,又低下头:“你去把他叫过来,就说本官有事吩咐他去做。”

“是。”

汪云锋愣了愣,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他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是幻听了么,儿子在身边还不够,还妄想着夏令寐来陪着。别说朝廷不容许官员办差中带上家眷,就是夏家也不会让夏令寐跑到灾区来拖累他的名声。

清名啊!

他摇了摇头睁开眼,看着妇人缓缓的走出屋子,那背影怎么越看越熟悉?

他霍地站起身来:“你等等!”

六三回

汪云锋推开众人追到外面,只看到来来去去的伤患和灾民。

卷书跑过来:“老爷,你找我?”

汪云锋怪异的看他一眼:“谁说我找你?”

“啊,”卷书抓了抓头发,左右看看,再笑道:“老爷你不是随便喊了一位夫人来叫我吗?怎么了?”

汪云锋一把抓住他:“夫人呢?”

卷书似乎没有听出他话中话:“她说完就走了。”卷书似乎很忙,手中还抓着草药,一边嘀咕老爷你没事我就忙活去了啊,以后你没事别乱喊我,我可是很忙很忙忙得要死,老爷你有佳人作陪就别出来显摆了,担心阴沟里翻船……

卷书一张嘴巴跟鹦鹉一样,开了口就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汪云锋听惯了他的碎碎念,没在意,自己在周围再绕了一圈实在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只能回了屋子。

这时候,一边小桌案爬出个男童,小小的爪子在身上到处抓抓,见了汪云锋进来就几个跳跃了过去:“痒!”

汪云锋伸手撩开夏竕的衣摆,只看到细嫩的肌肤上到处被抓得红鼓鼓的,他担心的摸了摸夏竕的额头,没发烧。夏竕已经浑身痒痒了好久,今天实在受不住了,一把打掉汪云锋的手,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了衣裳抓痒痒。

华宝霞靠得汪云锋极近,不知道夏竕的真实身份。平日里见其他人都绕开夏竕走,只以为对方是跟自己一样是哪家的小霸王来这里玩耍,也就没往心里去。毕竟,汪云锋办公的时候,夏竕很有眼色的知道自己不能随意去捣乱,否则屁股腚又要遭灾。如此,华宝霞看到这个小孩子毫无规矩的对汪云锋发牢骚,就准备摆出架势来训夏竕一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夏竕已经连着脱了两件衣裳了,顿时屋里飞扬起一股子怪味,似乎……

“臭死啦!”华宝霞用香帕捂住唇鼻,脸色剐白的倒退了几步。小丫鬟早就被这难民营一样的地方熏得鼻子麻木,此时也只觉得夏竕衣服下散发出来的气味更加浓重些,听到自家姑娘惊叫立即扶住了她。两个丫头一位千金小姐如避蛇蝎似的缩到了门边,华宝霞指着夏竕颤抖的惊叫:“还不快点把他给轰走。”

夏竕瞥着这莫名其妙的女子一眼。他都没有嫌弃她一股子狐臭味来自家地盘晃荡,她居然还敢对主人无礼,太……

汪云锋看着夏竕嘴巴歪起来就知道这坏小子又牙痒痒了。太子殿下是个歪才,把自己的儿子也污成了黑豹子。以前夏竕一个不爽就直接揍人,如今的夏竕不愉快,他不单偷偷拔掉人家的裤子,还要往对方口里塞一口吐都吐不干净的泥巴。

太缺德了!

更加缺德的是,汪云锋觉得这都是太子的错,而他这个做爹的根本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跟小女子计较。”汪云锋小声的叮嘱一句。声音不够大,可屋里的人都被臭味熏了一鼻子,都正晕乎着呢,乍然听了这么一句话,就如平静的湖面丢入了一颗石子,把华宝霞给惊得够呛,也熏得够呛。

汪云锋懒得顾及他们,忙着把夏竕的衣裳都脱了,就留下一条裤衩,看到他的脖子、腰背和膝盖窝里面都可以搓出污垢丸子,这才想起儿子很久没洗澡了。

本来也是。以前在海边,跳到海里游一圈全身就皱巴巴。回到了岸上,没遇到夏令寐之前都有人贴身照顾。到了北定城,夏家人的男子都要习武,是每天早晚沐浴。夏竕是个调皮捣蛋的娃,身上压根难得干净的时候。可到了涿州,因为汪云锋忙,吃饭的时间都会忘记,别说沐浴洗澡了,实在身上不舒服了才会擦一个澡。太子在的时候,夏竕会跑去客栈,太子走了,夏竕是老爹有什么待遇,他就是什么待遇,没有人分神照顾他,就连卷书也没空烧水好好的洗个澡。算起来,夏竕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泡进浴桶过了。衣服没换,澡没洗,在这种灾区人多的地方总是会有一些小虫子,咬了痒了,再加上泥垢子,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浓,脱了衣服那味道,啧,着实不怎么样。

他亲自去偏房里面翻出自己的干净衣裳把夏竕裹了起来,再叫人帮忙去喊小白给夏竕烧水,顺道去大夫那边哪一些驱毒去风湿的药材一起放在锅里烧熟,给夏竕泡澡。

夏竕穿着汪云锋的长衫,衣袖长了,下摆也长了,他觉得新奇。汪云锋在一边继续跟人商讨正事,夏竕就穿着长衫在他身后的木榻上蹦来跳去。玩得累了,就十分恶劣的抱去戳华宝霞的穴道。

他老爹很会点穴,是一种温和又不会致命的武学;而夏竕自己只知道砍脑袋,是霸道野蛮也最直接救自己性命的法子。如今他跟老爹一起住,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戳汪云锋身上的穴道。做爹的自然知道儿子的心思,也就用着一副‘你想学啊?什么,不学,杀不死人?我告诉你儿子诶,杀人是莽夫做的事情,你知道文人怎么让人生不如死的吗?不知道,我告诉你,只要你学会了点穴,你可以让对方笑上三天三夜活活的笑死,也可以让对方哭上五天五夜活活哭死,还可以让对方没法吃饭饿死,让他一动不动最后被晒成人干……什么,你要学,这就对了嘛!’

实际上,就关点穴哪里能够置人于死地。汪云锋也只是想要儿子不要凡事都用血腥暴力的手法去解决问题就好了。

于是,夏竕十二分坏心的把华宝霞三主仆当作了练习点穴的对象,让她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酸软无力一会儿无病呻/吟。丫鬟们被偷袭得鼻涕眼泪横流,就连勉强为此尊严的华宝霞也面色含春,凝视着汪云锋的眼神似怒似怨。

到了晚间,屋里的人来来去去渐少,屋外已经可以闻到饭香的时候,卷书端着饭食进来,扫了一眼华家送来的酒菜大鱼大肉,破天荒的,颇为不忍得对汪云锋说了一句:“老爷,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最近可能有血光之灾。这华家送来的东西还是别吃了,怕出意外啊。”于是,不等汪云锋抬头,也不等夏竕抗议,就端着美味佳肴跑了出去,与某些心不正的混蛋一起分着吃了。

小白早就抽空烧好了一大桶药水,把浴桶抬到屋里,等到那对父子吃完了晚饭,就把夏竕丢到热水中,拿着一把类似于鸡毛掸子的东西把夏竕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给揉虐了一遍,然后看着乌黑的洗澡水,回头对汪云锋说:“老爷,不是我说,你是朝廷的命官,不是民间的济公活佛。为了你的健康,和我们的鼻子,麻烦你也把自己给刷干净。否则,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美人在怀,却嫌弃你身子太臭。”

汪云锋温怒道:“胡说什么!这里哪里有什么美人。”

小白一副你会懊悔的!不听小白言,迟早会吃亏到眼前的。老爷,你等着!

小白幸灾乐祸的出了门,转身就跑去跟卷书叽里咕噜,不时的朝着某个地方疾步跑了过去。

夏令寐知道汪云锋手上没有多少人,这次特意把暗卫都安放在了明面上,然后以自愿的平民的名义让小白登记在册,再分派了任务。

小白和卷书像是两只急着邀功的大狗,一迭声的跟夏令寐抱怨:“夫人,你得劝劝老爷。他来了涿州之后每日只歇息了两个时辰,灾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再好的药材也顶不住老爷这样拖垮身子,他刚刚来涿州的时候,被那些个官员给生生气晕厥过。如果只老爷一个人还好,可是小少爷在长身子啊,哪里能够吃那些粗粮……”

“竕儿?”

“啊,夫人你不知道?少爷跟着”小声的,“太子殿下一起来的,折腾出了一件大事之后,太子走了,少爷就留了下来。可怜见的,好不容易在北定城养得白白胖胖的身子,到了这里没一个月就瘦骨嶙峋了,看起来跟灾民没两样。”

“少爷如今每天想着红烧肉流口水,还得练武,还要习字,每天还被老爷逼着背书,哦,偶尔少爷该给老爷催肩膀,催背。我家唯我独尊的少爷,生来就该是享福的,到了这里到沦落成了下人,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够,还得干活……”

夏令寐似笑非笑的瞟了两个家臣:“这话我怎么听着是你们的抱怨,而不是替老爷和竕儿打抱不平呢?”

卷书连连摆手:“夫人,冤枉啊,我们是真的替老爷和少爷担心。我们真的不是嫌弃自己干活太多,吃饭没有餐餐大鱼大肉,睡觉不足两个时辰……”

小白补充:“我们绝没有抱怨这里没有妙龄佳人,也没有想家。对了,夫人,黑子来了吗?”

夏令寐暗叹,这两个睁眼说白话的混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汪家忠心耿耿啊?

夜黑了。

夏竕今天不得不跟老爹一起睡觉,因为他的被褥被小白收走拿去清洗了。十一月的天,说冷还不够下雪,说热那是绝对谈不上。夏竕的衣物全部都被搜刮走,他现在把老爹的裤衩当作亵裤穿,把老爹的亵衣当作中衣穿。然后披着被褥在老爹的床上又蹦又跳,时不时还用手指虚空戳戳,体会一下下午折腾华宝霞的喜悦感。

那只散发着狐臭的华狐狸,怎么不比自己香喷喷吧,哈哈哈!

“竕儿,睡了。”

汪云锋进来,疲惫的脱去外裳,把儿子压到床上:“会着凉。明日我让卷书带你入城去置办几套冬日的衣裳,旧的都不要了。”

夏竕挣脱他的钳制,在床上滚了一圈才道:“我不冷。”

汪云锋已经虚脱般的倒在了床上,摸着他的脑袋:“竕儿听话。”

夏竕瞅着便宜老爹的脸色,比前些日子还要苍白些,别扭的挣扎开,爬到床里睡好。汪云锋迷迷糊糊的给他压好被角,想了想,又把孩子抱在了怀里,什么都来不及说就昏睡了过去。

夏竕第一次被汪云锋自动的抱在怀里睡觉。额头暖洋洋的是汪云锋的呼吸,一只小手还被汪云锋的大掌包着,一条腿没地方放,他动了两下贴到了汪云锋的肚皮上。脚丫子暖乎乎的,把老爹的肚皮也熏得软软的。

黑暗中,夏竕笑了一下,正准备睡着,就突地竖起耳朵。

卧房的门被轻轻打开,一个身影轻巧的走进来。

夏竕张大了嘴巴:“娘?!”

六肆回

在黑暗中,夏竕双腿猛地一夹,就冲到了夏令寐的怀里。小小的身子在她身上晃荡两下,最后一把勾住她的腰肢,呼哧呼哧的爬高点,再搂住了娘亲的脖子,脑袋瓜磨来磨去,一迭声的喊‘娘’。

夏令寐抱紧了儿子,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个小笨蛋看见娘就跟猫看见鱼一样,不管是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他都不管不顾了,好像眼中除了娘就再也没有了别的人和事物。

“小声些,你爹爹睡着了。”

夏令寐凑过去看着床上的汪云锋。也许是太累了,夏竕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汪云锋也依然睡得很沉。被褥被踢开,露出他半抱着的手臂,原本有夏竕躺在里面,现在已经空空如也。看样子,夏令寐不在的日子,汪云锋把儿子看得很重要。

夏令寐拍拍夏竕,这个机灵的小子已经很熟悉母亲的一些小动作,他咕噜咕噜的从娘亲身前爬到背后,依然搂着她的脖子不放手。从肩膀上看着夏令寐给汪云锋整理衣襟,给他摆一个舒适的姿势。期间汪云锋动弹了一下,好像清醒了半会儿,大概以为是小白来查看夏竕的睡姿,他一手在床边摸索了番,正碰到夏令寐的手腕,嘀咕了一句:“在床里的怎么滚到床外去了。”把手拉到被子里面,下意识的压紧了被角,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乌黑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可夏令寐分辨得出哪一片灰白是他的脸色,哪一片是被面。夏令寐心疼的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肌肤粗糙,压下去的时候都感觉不到一点肉的丰盈。

夏令寐把汪云锋上上下下都审视了一遍,这才背着儿子出了房门,绕到了隔壁的偏房。白天的时候这里堆积着的都是汪云锋的箱笼杂物,小白看到夏令寐来了,就赶紧的把房间的床榻给清理了出来。就算是夫人,也没有在灾区还跟老爷甜甜蜜蜜的道理,惹人猜忌了十分不好。因为入了冬,夏令寐让暗卫夹带的运了一些冬衣来,有自己的也有汪云锋的,暗卫们也惦记着这里的伙伴,没少往里面夹带私货,没地方藏,就全部堆在了这里,挤得一个房间只有床位空了下来。

夏令寐自己翻出一件羊皮披风,在灾区不好带太华贵的东西,羊皮很常见又保暖,而且是缝成了里子,外面还只是寻常的布料,即实在又保暖。将夏竕抱了进来之后就立即用披风裹住了他,夏竕在夏令寐的怀里可比在汪云锋身边老实得多。相比汪云锋,夏竕离开夏令寐更加久,越发不肯离开娘亲半步,紧紧的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夏令寐摸摸儿子的头,又掐掐他的脸,肩膀、胸膛、腰腹、手脚,连屁股肉都不放过全部都捏了一遍,比方才更加心疼了。

汪云锋是大人,又是办差,劳心劳力的瘦下来是肯定的。可本来应该逍遥在外的儿子居然跑到了这里吃苦,让做娘的怎么不担心不心疼。晚饭她当时还特意看了下,连府里三等丫鬟的吃食都比这好些,当场差点红了眼眶。周围都是灾民,她不好说,可心里是真的疼。

“娘亲!”夏竕在她怀里挪动了一下,打着哈欠,“娘亲陪我睡觉。”

“不了,娘亲只是担心你,想要看看你。今夜你先同你爹爹在一起,明日我接你过来。”

夏竕瘪嘴:“我不喜欢他,我要娘亲。”

夏令寐弹了一下他的鼻子:“你不喜欢爹爹会让他护着你?竕儿别闹,娘亲今晚还有事,明早我再来找你,不许胡搅蛮缠。”

夏竕哪里肯老实听话。按照以前的惯例,夏令寐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骂他的,有事的话他撒个娇就好了。于是,夏竕在夏令寐怀里挣扎两下,突地使力把娘亲给压到了床上,他叉起双腿,抱着双臂:“我要同娘亲睡觉!”

夏令寐眼睛一瞪,翻过身就把夏竕扑到了身下,一把掀了披风脱了裤子,挥手就打在了儿子的屁股腚上。嘌的一声,像黑夜里炸开的响雷,又亮又响。

夏竕一震,差点就大哭出来。被汪云锋拿鸡毛掸子打屁股就算了,为什么最疼爱他的娘亲也打他?娘亲被便宜老爹给教坏了!你们这是……嗯,按照太子的说法是:狼狈为奸、同流合污的夫妻!专门欺负自己的儿子啊!

夏竕十分伤心的趴在被褥上呜咽,虽然没有一滴泪,可他的心灵是真的受伤了。他还不敢出声,因为娘亲正瞪着他生气。娘亲为什么生气?明明是自己挨了打,倒显得是娘亲受了委屈一样。按照卷书的说法是:这什么世道,欺人太甚了!

夏竕跟着汪家这群文绉绉的伪君子们在一起多了,难免也多了些学问,说话想事做白日梦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冒出一点词汇,显得自己才高八斗。

委委屈屈的夏竕被夏令寐抱回了汪云锋的房间,然后重新塞回了汪云锋的怀里,相比赶来之前的情意绵绵,这出门的时候简直就成了铁石心肠,连一个回头都没有给夏竕留下。

夏竕往汪云锋的怀里钻了钻,娘亲太坏了,娘亲好凶暴,娘亲不爱竕儿了……又往温暖的胸膛再缩进去些,把脚掌塞入便宜爹爹的亵衣里面,把老爹的手抱在自己的腰上。

汪云锋昏沉沉的问:“刚刚去哪里了?”

夏竕闷声闷气:“撒尿。”

汪云锋根本没怀疑,将儿子抱紧了不留一丝缝隙:“睡吧。”

上眼皮搭上下眼皮的时候,夏竕想:娘亲连儿子都打了,便宜老爹肯定也没少挨打吧?

夏令寐当夜是真的有事。她原本以为汪云锋身子只是虚一点,可再见之后才发现他瘦得太厉害了。汪云锋不比夏令寐和夏竕,他是文弱书生,点穴只是用来突发制敌,他平日里很少锻炼身体,再加上这些年的旧伤,到了涿州,湿气重,又劳碌,再不好好调理迟早会得重病。再加上意料之外的夏竕,两父子都是不懂得照顾人,若是都倒下了,夏令寐自己都会吓得去了半条命。

不过,见到他们两父子睡在一起的样子,她一路上来的隐忧少了不少。至少,有夏竕在,汪云锋不会有老管家说过的那些胡思乱想。亲人的力量,对汪云锋来说是巨大的。也不排除,有夏竕在身边,汪云锋就算身子垮了人的精神也不会垮,他会撑着一口气护好儿子。

所以,担心过度的夏令寐再也见不得夏竕骄惯,一心的只想让儿子更加依赖汪云锋一些更好。

她半夜三更的跑去了小厨房。一直没露过面的黑子早就听从她的嘱咐去山林里面打了野鸡野兔子,冬天了,很多动物都冬眠,他到处去翻找猎物,还意外的从深山里抓到了一只母熊。他没杀了母熊,只是把熊给敲晕了,然后在胸膛割开一个小口取了一些胆汁,然后敷了草药之后就放了它。

夏令寐把野鸡切成丝,鸡丝和白粥还有药材一起熬煮。鸡屁股专门留了出来串成一串爆炒了,又和了面,做了蘑菇小笼包,想了想,又丢了几个红薯放到火堆里烤了,上面挂了药罐子给汪云锋煎药。

厨房让黑子看火,自己又回到房间清点汪云锋的私人物品。他冬衣不多,如今身子寒,最好是穿着皮子,可那样也容易被有心人诟病。夏令寐想来想去,把他的中衣翻出来,剪掉了自己的另外一件兔皮披风,把皮子缝在中衣的肚腹心口腰部肩膀等位置,再给他做了几个膝套可以套在裤子里面,让人看不出。把鞋子的底加厚了两层,里面铺上兔毛的鞋垫。做了膝盖的,又做手肘的,然后把护腕也给弄了。只是护腕用了三层,中间是皮子,表面上看起来就是寻常的布料。给丈夫做了,又要给儿子做,一直忙活到大清早,眼睛才感觉到光明的刺痛。

相比那两父子,至少还可以维持官家人的体面,夏令寐为了不惹人注目,一身的金钗全部都卸了,只穿成了江湖侠女的妇人衣裳,不够华丽倒是简朴实用。在北定城的时候,只要人清醒着是绝对化了妆,到了这里她就素面朝天,收敛一身富家女的娇蛮,只是比寻常女子多了一些爽利和大气。

收拾妥当之后,听到隔壁汪云锋已经出门的声音,这才跑去找夏竕。夏竕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穿衣吃饭不需要别人多操心,像极了野生的小兽,凶是凶残了点,可也不依赖外人,更加没有寻常世家子弟的那股子骄气。

夏令寐让夏竕去洗漱,自己麻利的把整个卧房都打扫了一遍,看着外面不会下雨,索性把被子都抱到了外面,在枯瘦的树干和围墙上架起竹竿晾晒被子等物。

这两父子的私事有夏令寐打理,卷书和小白就腾挪出了手,给汪云锋跑腿。

等汪云锋给自家的人都安排好了要事,她这才去厨房里提出了食篮,去了中厅。

清晨人还很少,不少的屋子里飘出了饭香,有的人陆陆续续在搬运东西。堤坝的缺口早就堵上了,这些日子出了太阳,地面也逐渐露出湿润的泥土。有些地势较高的村子已经平安无事,村民们昨日领取了过冬的物品就想回去。如果来得及,他们还能够在过年之前修补好屋子,然后赶在初春耕田,赶上第一季的收成。

夏令寐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意外的看到那华家的轿子。难道那华姑娘又来了?

夏令寐咬牙切齿,汪云锋,你真的敢说你没招惹桃花?

本来优哉游哉的心情顿时被冲得烟消云散。夏令寐踱着碎石进了院子,还没说话呢,就看到厅内华姑娘半依靠在汪云锋的怀里,夏竕气势汹汹的拿出了最大的长刀朝着华宝霞就劈了过去。

“你这狐媚子敢勾引我爹爹!”这一声暴喊,震得还没离去的村长摇摇欲坠。

夏令寐上前,踏入门槛,背着众人笑得狰狞,如母夜叉般露出獠牙:“汪大人,你好艳福啊!”

汪云锋猛地抬头:“令……令寐!”

六五回

夏令寐冷笑:“汪大人唤谁呢?”

汪云锋倏地闭紧了嘴巴,看到夏令寐的视线残留在华宝霞身上,赶紧手一抖,娇弱无力的华千金就‘啊’的叫得千转百回,眼看着就要往下倒去,夏竕的刀背正巧砍到了她的肩膀上,华宝霞细细的惊叫就变成了惨叫,差点把周边人的耳膜都震碎了。

汪云锋夺过夏竕的大刀,冷汗直冒。还好给竕儿的刀剑全部没开刃,而且夏竕最近都习惯了吓人,到没有真的动刀动枪过,否则,真的把世家小姐给宰杀当场,汪云锋的谋划就白做了。

夏令寐瞪了夏竕一眼,夏竕一个哆嗦:“娘……”

“少爷。”夏令寐打断他,“夫人在我来之前就千叮万嘱,让我看着你,不要让你舞刀弄枪的伤了人。”

夏竕张大了嘴巴,汪云锋赶紧把夏竕抱开,对夏令寐干笑着,再多的惊喜和担忧都被暂时压抑在了一双眼眸里:“你怎么来了?”

夏令寐睃了痛得发颤的华宝霞一眼:“我不来的话,指不定等到汪大人回府的时候,就要多一位夫人了。”

汪云锋疾步上前想要去拉夏令寐的手,她随意一挣,就把食篮往他手中一放:“吃饭。”

那压抑着怒火和妒火的样子,生生逼得两父子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华宝霞半倒在地上,泪光盈盈:“汪大人……”

汪云锋耳朵暂时关闭了,他正勤快的拿过食篮去了偏厅,夏竕拖着夏令寐的手一蹦一跳在他身后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