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教室底楼时,上方传来了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宁遥抬头,已经不见了对方。在她正困惑着又走了几步后,从楼梯上跑下来的男生有一次大喊着她的名字。

“…又有什么事啊?”真对萧逸祺的粗神经没有办法。

“前天,你去了?”

“去什么?”

“游乐场啊。”

“哦,去了。怎么?”宁遥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没去?”

“我被我爸爸拖到外地去了。”萧逸祺痛苦的摇头晃脑。

“扫墓?”

“现在这个时候扫的哪门子墓啊。”

“哦。”

“怎么样?烟火好看么?”

“好看的。”

“演出呢?”

“好看的。”

“演了些什么啊?”

“懒得告诉你。”

“不要那么小气呀。”

“你自己不去看,怪谁。”

“我爸爸他烦着要带我出去转一天,老人家难得有这样的要求,我做小辈的当然要满足满足他啊。”

“…你跟你爸还真是亲啊。”

“那是当然。”特别自傲的神色,“我在家,就跟爱的天使一样。”

“…隔夜饭都冲出来了。”

“你别不信啊,我妈有时候还为了我和我爸爸吃醋呢。”

“吃什么醋?为谁该打你而争风吃醋么?”

“怎么说话的呀这是,不信拉倒。”

宁遥突然沉静了下来,看着男生有些不爽的脸,拍拍他的胳膊: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

“别用一副大婶的口吻来说话。”

“…死人!”

“改天有机会带你见我爸妈吧,让你见识一下‘爱’。”

“…我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草啊?我也想见见你父母,怎么就把你收拾成这样一个人!”

“秘密哦。”

“秘你个鬼啊。”

“啊,我去上课了,拜拜。”

“拜拜。”

“改天再请我吃炒面吧。”

“…放屁!”

男生已经跳过栏杆,重新跑回了走廊。欣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是因为先天的个性因素,还是后天的家庭环境,他们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同一样的事两个人去对待,也会是不同的结果。同一句话两个人分别去说,也会是不同的效果。同样的路,一个朝着南去,鞋子上染上花朵的颜色,一个却会望北,风吹过林海,发出好像哭泣的声音。

这样鲜明的差异,有没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在回到家后,对父母说着“今天吃什么,快饿死了。”,一个打开房门后,对这空旷的房间,转身把鞋子脱下提在手里。

宁遥咬住嘴唇。转身朝体育仓库走去。

算算时间的话,自己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来这里了。用手抠抠,能够挖掉面积不小的一块白石灰。指甲里卡满了白色的粉末。

似乎是因为最近测验频繁的关系,这面墙上的字也比往日少了许多。墙边的野草已经可以用“长势喜人”来形容。已经掩盖了一部分靠近墙角的书写。

宁遥抱着腿蹲下身。

虽然这次会突然想到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要发泄什么,可从满墙的字中看见了之前隐约的痕迹,“王子杨最讨厌”,有些目不忍视,于是抓过石块,把那几行字给刮掉了。

画出了新的浅灰色的痕迹。

呆了片刻后,之前促使自己来这里的冲动似乎已经经不住考验而过早分解。因为不管怎么说,往墙上写“陈谧”两个字,似乎永远比写一百个“王子杨”来的艰难。

完全不知道该些什么。难不成傻到留一句“陈谧加油”?他又不是写不出稿的弱小编辑。

因为对方还留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里。而一旦写上去,如同魔法时间到限,意义就变成孤单而空洞的虚像。关于他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黑夜来临,头巾瞳孔的沉沉的失落,却无法打捞,只能让他们慢慢积累,变成厚厚的淤泥,才能在上面盛下平稳的池水。

算了吧。

宁遥就要站起身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墙角一个熟悉的文字组合。她迅速的低头看去。

“王子杨是世界第一大贱X。”

完全陌生的自己,和人身攻击式恶毒的表达。让宁遥在最快的时间里反应到,这不是自己会写的话。绝对不是。

是现在这行小字上来回扫几遍,突然一阵头皮发麻,宁遥陷在一种无法理解的愤怒中,极端的不能控制。

太过用力的铲除每个笔画的缘故,墙面在这里现出了突兀的坑坑洼洼。可宁遥还是没有停手,知道在整个过程中逐渐恢复冷静后,才感觉到呼吸的急促。可情绪还是愤怒。这样急红了脸的,就是愤怒――

这行字是谁写的?

谁写的?

写着行字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中伤?

你是什么人?

躲在背后偷偷摸摸。

轮不到你来骂。

你才是大贱X。

轮不到你这个大贱X来骂她。

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许骂她!

第六章

1

学校举办运动会,停了两天的课,所有学生都被赶出教室,以班级为单位分割了整个操场。高中生原本千篇一律的作息突然有了迥然的改变,新奇和闲适让每个人都处于兴奋的极端上。虽然在操场的各处依然进行着各项比赛,围观的人也不少,但更多的则似乎以平日完全不可想象的姿态,在操场的看台后方,跑出校门去买吃的,或者偷偷的躲在学校大楼的哪个角落里,是被老师发现了又要喊着南方女方家长来羞辱的隐晦举动。

广播里有一次报道着最新的“赛况”的时候,宁遥在教室里看书。因为外头做了太长的时间,虽然已经入秋,可还是细细的出了一层汗,卞和不少人一起溜回了教室。想到以往这个时候总是被老师的授课声所控制的教室,现在完全脱离了过去的样子,成了空荡荡的盛满日光的地方,放肆睡觉到打呼噜也没问题,宁遥就会从心里爱上名叫“运动”的东西。

赛在耳朵里的耳机传来钢琴声。朝后看,有几个男声拼过几个凳子就躺着了。其实未必会很舒服吧。只不过因为有了“肆意妄为”的基础,好像怎么做,都是舒服的。

写在黑板角落的“值日生:林思思,徐韵怡”,泡在光里。

于是几乎可以从黑板擦或者只剩个萝卜头状的粉笔上,感觉包围着自己的时间,完全停滞了。

还是懒散在一角的自己,脱离了流动的时间,全然静止着。

这样或那样。

王子杨被老师喊去做运动会宣传,所以宁遥彻底空下来,只不过一个人东晃西晃,总是无聊的。书翻几页,基本看不下去。挣扎一会儿,就又走了出去。

可以从楼到尽头看见整个操场的全貌。

风从下而上的吹过自己的脸。

在一个非常平凡的时间,非常平凡的地方,自己用一种高中生固有的玩世不恭而百无聊赖的心情,看着操场上热闹的年轻学生们。

变成了不同计划里设定的人。

初中时,宁遥总是盼望着,假以时日,可以变成像王子杨那样的女生。虽然这话绝对不能说出口。可并不妨碍它在心里越掘越深。当时自己的世界只有那么大,像昆虫永远不会想要买台苹果电脑一样,它会希望的,只有翅膀能够变得更漂亮。

那是宁遥在各个角度下搜刮着关于王子杨的细节后在心里草就的“养成计划”。不断的将自己所不及王子杨的地方留意着,同时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统统得在自己身上实现。

爸爸妈妈一定没有想到会把女儿生成个矛盾体。可这类教育的失败也许在很长时间都不会得到明确体现。

因而对于在初中时已经发现难以有更大改变的宁遥来说,“高中”这个字眼,是怎么打击也不会变质的,如同遗失的水晶鞋那样美丽的东西,只要把脚轻轻伸进去,就是穿着蓬蓬裙的某国公主。与那个在头发上别满黑色铁法卡的潦草女生彻底告别。甚至可以直露的去喜欢谁,同时又被那个谁喜欢。像日剧中所演的那样,男生在说出“我会用魔法让天空挂满彩虹”后,走去亲吻女生。

每次看到住在同一幢楼的高中女生,脸上带着一种明显外示于人的冷漠经过自己身边,她们周身就像是有着区分彼此的磁场,举手投足都在光影变幻间轻巧的扎归根开放时,宁遥都会瞬间产生弱者对强者,丑小鸭对天鹅般有些可笑的憧憬。

完全的,彻底的迷信。

不知道供的是哪儿来的神。

而转眼间,宁遥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

变成了不同于计划里设定的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没有变成计划中设定的人。

那些从小就一直游走在自己身体里的主题音乐,继续以这个原始的旋律循环往复。对于王子杨的心情在两头极端中依旧如此诡异。而所有的“大鸣大放”“恣意张扬”,还是在失效的口诀里化成“安分守己”。唯一有所改变的,也许只是许多秘密的个性,背包过得更紧,藏的更深。

还有。那个会使用魔法的男生。出现了么。

一个人影冲宁遥边招手边跑了过来,宁遥眯起眼睛,认出女伴的脸,也冲着她挥了挥手。过了一会,王子杨站在楼下,冲宁遥问着:

“帮我看看曾萄在教室吗?”

宁遥摇摇头,“没见他。”

“那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啊。”

“来帮忙,来帮忙。”王子杨蹦蹦跳跳。

“…哦。”宁遥跑下楼去,“什么事啊?”

“我好像拉肚子了,你帮我去顶顶。”

“拉肚子?要紧么?”

“也还行。”

“我帮你顶什么?”

“哦,帮我写报道啊。”

“报道?!我不行,我不行。”

“没什么难的,都是一句话,你听听广播里放的什么就知道了。我先上厕所去啦!”

“喂…”好像无法拒绝,宁遥又补充一句,“真痛的很严重的话,还是要去医务室看看啊!”

“我知道――”朝脑后摆着手,王子杨窜进了卫生间。

又回到操场上,

自己班所在的方块阵已经散的不成形。也不见老师在哪里。宁遥找回原来坐过的位置,一边竖起耳朵听广播里都放些什么。

“来自高一(4)班的报道:我班的李秋平同学在800米跑竞赛中不畏艰难,勇于拼搏,跑出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她的运动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高三(1)班特别通讯员报道:虽然王建强同学在跳高比赛中未能夺冠,但你永远是我们心目中的冠军!”

宁遥笑起来。

连走个形式,也能走得这样有趣。

过了一会儿,广播又响起来:“高二(3)班的萧逸祺同学马上就要参加跳远决赛了,在此全班同学住他取得好成绩。”

笑得岔气。

太不协调了。

宁遥超不远处的跳远决赛场地看过去,即将开始的样子。里三圈外三圈的挤满了人。没有多想,她也站起身,穿过两个班级,钻进人群。

在背上别着“215”号码的男生,还和人嬉闹个不停。好像是为了刚才那条报道的关系,想到这里,宁遥忍不住又笑起来。不过,看他手长脚长的样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也难说,一副没神经的样子。

果然在第一轮里,成绩只不过是中游。宁遥稍稍有些失望。

好像冲着他一贯的形象,就应该轻松获胜似的。

但在第二轮中,立刻窜到第一的位置。动作不仅干净,还异常凌厉。

吓人一跳。

很快那边的角落传来了女生齐刷刷的加油声。

“噗,亲卫队?”宁遥撇撇嘴。

男生在跳完这一轮后从宁遥前面走过去,朝不远的同伴同学喊:

“胖子!你的鞋不合脚!”

说话的对象回敬道:“别他妈挑三拣四了。谁让你自己今天穿上军靴!”为加强说明意义,还跺了跺脚上的束带式男士军靴,“你以为我穿你这个就舒服?”

2

从广播里听到,似乎首第一条的成绩影响,最终只拿了第二名的萧逸祺,被通讯员写成“对此深表遗憾,将在课后请本班同学吃和路雪以弥补”宁遥飞快的皱起眉头。

显摆什么呀。夸张。

过了大半天,王子杨才回来。一听宁遥一条报道没写,就抱怨起来:

“这有什么难得呀,等会儿班主任知道又要说我。”

“我不行,我不行啊,那东西还没写完,肯定被自己恶心死了。”

“唉唉,干嘛那么认真呢。”王子杨拍过一边的男生,“我们班现在积分第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