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摇头道:“当年之事,时过境迁,谁也说不清。至于今日之事,此女本是一妓,做的是迎来送往的营生,如何说得上强暴二字。”

李森怒道:“我看你顺眉顺眼,倒是个人模样,如何说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话来。萧姑娘眼下伤重不能动,暂借此地休息片刻,稍后便走,虞大老爷到时自会还给你们,少陪了。”说完袍袖一拂,架起二郎腿,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秦良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回到楼下细想对策。一时间想了十七八条计策,都不管用。虞夔龙既然在人家手上,已方有甚举动,对方只要把刀放在虞夔龙脖子上,那就万事休矣。秦良暗自咒骂虞夔龙害人不浅,却又不能撒手不管。眼望小楼呆呆出神,忽然心头有了个主意。

楼上阿惜看着萧湘,心中一直难过。自己虽和家人失散,到底小王爷对自己是好的;萧湘家破人亡,又身入青楼,确是苦不堪言。阿惜叹一口气,忽见萧湘眼皮动了动,阿惜喜道:“醒了,醒了。”石碣闻言一喜,忙过去看。萧湘慢慢张开眼睛,撑起身来,转头吐了一口紫血,石碣和阿惜吓了一跳,阿惜道:“森哥,森哥,快来看,萧姑娘又吐血了。”李森道:“红血还是紫血?”阿惜道:“紫血。”李森道:“是紫血就不要紧了,紫血是瘀血,正要吐出来。咱们走吧。”阿惜道:“能走了?”李森点点头。

石碣对萧湘柔声道:“萧姑娘,你不会有事的。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萧湘看着石碣,苍白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红晕。阿惜用被子裹好萧湘,笑道:“萧姑娘,我是他的妹子,叫阿惜。你以后就叫我阿惜好了。”萧湘点点头,眼中浮起一层泪花。

李森看着楼下“金石帮”帮众正爬楼的爬楼,上梯的上梯,说道:“梧妹,你抱着萧姑娘。石头,你抓住虞夔龙,咱们走。”阿惜应一声,抱起萧湘。石碣反身去抓虞夔龙,却抓了个空。定睛看去,却见虞夔龙躺着的那一大块地板正掉了下去。这当儿也来不及细想是怎么回事,反手抓了张凳子掷了下去,正中虞夔龙额角。

那虞夔龙本是昏迷不醒,此时却痛得大叫了起来,头破血流,眼见不活了。那凳子余劲未了,滴溜溜的转了过去,打中旁边一人,那人“嗳哟”大叫起来,那块地板倾斜下去,虞夔龙骨噜噜滚下地板,只听得“咣啷”、“噼啪”、“哗啦”、“哎哟”之声不绝传来。楼上四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却听兵刃辟风,回头看去,秦良已带人杀了上来。

原来秦良眼珠一转,有了个主意:他一面叫人在楼下爬楼上梯,弄出声响,引开李森注意;一面叫人在楼下房中用桌椅板凳搭了个高台,让一人手拿利刀站在上面看准方位将地板切了一大块下来,四周人等抬了那块地板放将下来,偷偷救出虞夔龙。虞夔龙既不在敌手,一切都好办。这一下已方占了先手,还不把敌人一网打尽?

不想却给石碣及时发觉,用凳子打伤一人,那人吃痛松手,忘了抬着地板,地板倾斜,虞夔龙滚落,重力失衡,旁人一齐摔到,带同桌椅一起翻了一地。压伤的压伤、摔痛的摔痛,个个狼狈不堪。虞夔龙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秦良见攻败垂成,又气又恨,手持长剑当先刺来,后面跟着涌上大批帮众。李森反手抓起桌上一只烛台挡了一剑,使开“秦琼锏法”,以烛台代锏,使一招“黄莺落架”直击秦良头顶。秦良见他以“秦琼锏法”挡架,不禁心头有气。那秦琼乃唐初开国大将,以此锏法为李世民打下了大唐江山,后世传入民间,多有习者,秦良自然识得。虽说自己不是秦琼后人,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今日却教李森以秦家的锏法来打秦姓后人,如何叫他不气。

秦良舞开长剑还了一招,李森又是一招“犀牛望月”反撩腋下,秦良向右避开。这本是躲避这招的不二法门,哪知李森锏到中途忽然变招,将烛台当作蛾眉刺“蝉翼轻扇”跟着刺来,秦良一惊,挥剑格开,李森就势倒转烛台,一招“夜叉探海”点向膻中穴,这里又将烛台当点穴橛使了。秦良大惊,总算武功不弱,见识又广,硬生生退后一尺,避开这招,但已闹了个手忙脚乱。

阿惜瞧着笑道:“森哥,好功夫。再练两招给我瞧瞧。”李森笑道:“好嘞!您瞧好啦啊。”李森平素并不是个招摇的人,今夜得阿惜谅解,心中感激,见阿惜开心,也觉喜悦,有心要让阿惜高兴高兴。

李森得理不饶人,抢过桌上另一只烛台,以双锏锏法攻去。“秦琼锏法”本是使双锏,这一下兵刃就手,直打得秦良连连后退。李森在锏法中又夹着蛾眉刺、点穴橛、判官笔、拐子等诸般短兵刃的招数,或打或刺、或挑或点,秦良直看得头晕眼花,更谈不上见招拆招,只将一套平素练熟了的剑法自行挥舞,构成一个守御圈子。

阿惜直瞧得兴高彩烈,却见一名帮众挥刀砍来,阿惜把萧湘往床上一放,抡起烛台使一招“飞近萼绿”,烛台尖刺向那人太阳穴。这招“飞近萼绿”虽是一剑招名目,却有个典故在内。说的是南北朝时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春日在含章殿廊下赏梅花,久观微倦,假寐树旁,风吹花落,覆盖靥面,醒而贴梅额角,称“梅花妆”。想寿阳公主以绝世之姿独立梅下,何等的美丽绝伦。阿惜这招深得其中精髓,使得清雅绝俗,飘然若仙。这寻常人等怎识得其中奥妙,当下额角太阳穴给刺了一下,晕了过去。还是阿惜心地良善,更兼和李森两情相悦,正自欢畅,不欲伤人性命,只轻刺穴道,令其晕倒罢了,若非如此,早已一命呜呼。

李森一面和秦良相斗,一面去看阿惜,见她使了这一精妙招数,大声叫好:“好!好极了!这招叫什么?”阿惜道:“叫‘飞近萼绿’。”李森赞道:“妙极!‘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萼绿’。好!招式好,名字也好!”说着连攻两招,秦良长剑连抖,封住来势。阿惜使出“劈梅桩”剑法,一众人等的招式也尽皆挡得住。

这边两人语笑盈盈和人相斗,那边石碣铁青了脸挥起烛台横挑竖刺,犹如凶神恶煞一般,遇上者莫不受伤倒下。

石碣一向温文而雅,为人和善。自从在临安识得萧湘,一缕情丝就系在她的身上,分别以后,想思日增,念兹在兹,无时忘之。想之心甜,思之神伤。曾三次偷下临安寻访萧湘,怎奈望穿秋水不见伊人倩影,惟有西子湖水六桥烟柳,徒使人惆怅。不想今日在江宁却无意得见,初见时心喜若狂,待定下神来才看清她原是青楼女子,心中震惊、失望、惋惜、哀伤、痛楚、气苦诸般心情纷至沓来,一时忧一时喜,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到得夜间,按捺不住心中冲动,便要去探萧湘,临行前点了李森穴道,那是怕他阻拦。

石碣潜到“红云楼”屋顶,寻着萧湘居住的小楼,看见虞夔龙在她房中,一时气恼痛恨得直想去问个明白。待听得萧湘行刺虞夔龙,痛陈身世,复又为其所伤。此刻心情是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又是怜惜又是钦佩。欢喜的是她并非无情之人;担忧的是伤重不治;怜惜的是遭际堪苦;钦佩的是忍辱蒙垢多年,一朝报仇雪恨。萧湘虽不会武功,但其所作所为,世间男子也少有能及。

石碣见萧湘服了李森的“九转还魂丹”苏醒过来,一颗悬了半天的心才放了下来。待见秦良使计救回了虞夔龙,心中的愤恨直似洪水决堤,迁怒在一众攻上来的“金石帮”人身上:“都是你们这一帮奴才为虎作伥,害得萧湘姑娘这般凄惨,今日我要替她报仇。”石碣恨意满胸,烛台斜戳,杀死一个执剑帮众,夹手夺过他手中长剑,连挽三个剑花,一旁三名帮众一中左臂,一中腰胁,一中后背,一起中剑倒下。

石碣这一下长剑在手,如虎添翼,使开师传剑法,登时死伤了一大片。旁人见他凶狠,都远远的避开,无人敢摄其缨。帮众斗不过石碣,却去围攻阿惜,石碣看得明白,挥剑格开,接过招来,阿惜松一口气,自去护住萧湘。

却见一人手执长剑冲进房来,穿花蝴蝶般的绕过“金石帮”人,眼睛一眨已卷至面前,武功竟自不弱。阿惜不禁多看他一眼。这人二十上下年纪,面目颇为英俊,只是一脸杀气,失之温和。

这人斜插过去,替秦良挡了一招,问道:“秦大哥,怎么回事?我爹怎地受伤了?”秦良见他到来,心中大喜,道:“少羽,你爹给虞潇湘这个贱人刺伤了,这几人要抢了她走。”虞少羽一怔道:“她为什么要刺伤我爹?”秦良怒道:“这当儿你多问什么,去把那贱人杀了就是了。”虞少羽回身寻找萧湘。

阿惜没好气的道:“别东找西找了,在这儿哪!”虞少羽闻声过来,看见萧湘呆了一呆方道:“湘姑娘,你怎么啦?”阿惜接口道:“叫你的好爹爹打伤了。刚吃了我们的药,你有什么话,问我好了;有什么招术,尽管使出来,且看我们应不应付得了。”

虞少羽道:“姑娘是谁?”阿惜道:“我是她妹子。”阿惜初听李森所言,便对萧湘甚有好感;待明白她身世之后,更是怜惜有加;这时哪见得人家再欺凌于她,一口便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虞少羽道:“没听说湘姑娘还有亲人啊?”阿惜道:“那当然你是不会知道的了,你爹怎会把当年的英雄事说给你听呢。当年你爹害死她爹、侮辱她娘、强占家产,全家三十多人无人生还,弄得她家破人亡,剩她一个孤女也不放过,卖入青楼,逼良为娼,坏事做尽做绝。今日又打她骂她,你看看她脸上的指印,末了还要强暴她!萧姊姊忍无可忍,这才奋起反抗。又给你爹打得口吐鲜血,差点救不转来。你又来做什么,想赶尽杀绝是不是?!须知江湖自有公理在,由不得你们横行霸道。我看你眉清目秀,不像个坏人,叫她两声姑娘,也还恭敬。咱们做事不象你爹那样凶狠残忍,祸及三代。你若有良心,咱们便放你一条生路;你若似秦良般狼子野心,哼哼,你就放马过来吧。你虞家害死萧家这么多人,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阿惜伶牙俐齿,口才便给,往往无理之事也要说成有理,何况这事屈在对方,更是说得振振有词。虞少羽给她这番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浑身不自在,喃喃的道:“湘姑娘,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萧湘含泪不语,别过脸去。虞少羽看在眼里,比萧湘点头称“是”还要让他心痛。秦良斜眼看见,喊道:“少羽,你还不动手为你爹报仇!”虞少羽道:“可爹他…他…”秦良怒道:“他怎样?他再怎样也是你爹!你若不报仇,枉为人子。”

李森道:“说得好!杀父之仇,夺母之恨,毁家之惨,辱已之愤…这种种仇恨焉可不报,般般耻辱怎能不雪。如此血海深仇不报真是枉生天地间。”说着连下两记杀手,秦良着地滚开,狼狈已及。

阿惜拍手赞道:“森哥,说得好!”

秦良恼羞成怒,转守为攻,招数越来越很,招招撩阴破腹,剜目挖心。这秦良功夫着实不坏,不然也当不了“金石帮”少帮主。这一拼命,李森倒一时奈他不得,只是紧守门户,不急不躁。秦良急切之下,难免心浮气躁,却给李森看出便宜,右手一颤,使一招“白云出岫”烛台尖刺伤了秦良手臂。

秦良轻哼一声,挥剑再战。虞少羽听见他呼痛,便要上前相帮,转头看看萧湘,却又止步不前。不由得好生为难。

阿惜看了老大不奈烦,道:“男儿汉大丈夫,做事爽爽快快。打就打,不打就不打,别像根木头似的站在这儿。”李森听了后半句便道:“梧妹,你叫我?”阿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没叫你,玩你的吧。”

虞少羽给秦良一声断吼,又给阿惜一顿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握住剑柄的右手紧了紧,便要上前抢攻。石碣长剑一伸,拦在阿惜身前。适才阿惜和虞少羽斗口,石碣便在一旁将“金石帮”人赶走。他性子谦和,不惯与人争吵,阿惜将虞夔龙骂个贼死,却也正中下怀。只觉替自己也出了一口胸中恶气,深感畅快。这时见虞少羽要动手,忙护住阿惜。怕虞少羽恼羞成怒,动起手来,阿惜吃亏。

虞少羽吵架吵不过阿惜,打架又打不过石碣,跺一跺脚扔下长剑掉头走了。他这一走,阿惜倒愣了一愣,方道:“这人还有些懂道理。”语气老气横秋,萧湘再愁苦,也不禁莞尔。

这边李森兀自和秦良游斗,“双燕语梁”点他额角太阳穴,秦良矮身避过,“双猫扑蝶”以上击下,秦良着地滚开,“双蝶戏花”跟进刺向眼睛,秦良已退到墙边,再无可退,长剑疾刺李森小腹,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已近似无赖。李森左手烛台使锏法挡住剑锋,右手烛台使判官笔径指手腕神门穴,秦良大惊失色,飞起左脚踢他右手烛台,右脚在地上一蹬,借力跃起,长剑直削他脸面。

李森使个“铁板桥”功夫,上身向后倒下,手中烛台竖立,以烛台的铁尖头对准秦良腹部。秦良身在空中眼见便要落在烛台尖上,好个秦良,不愧是“金石帮”少帮主,确有真功夫,较之李森,也只稍逊一筹而已。当下双脚再次踢出,踢在墙上,身子借力蹿高,“苍鹰搏兔”和身扑下,剑尖对准李森头顶。

阿惜偶一回头,恰好看见,惊得花容失色,忙叫:“森哥,森哥,当心了!”李森笑道:“不要紧。”身不动,脚不迈,人已移过半尺,避开头顶要害,手中烛台使一招“双峰插云”迎向秦良,秦良在上面看得明白,如何敢使下半招,危急中连忙变招,长剑改直刺为横掠,在李森烛台上挡得一挡,避免了开膛破肚之灾,偷偷松了一口气,身子急速落下,无巧不巧,落入那个大洞。这一下死里逃生,脸都吓得白了。

李森连呼“可惜”。其余帮众见少帮主落入洞中逃生,自知不是李石二人的对手,发一声喊,都争着逃命。功夫自觉好的人跳洞的跳洞、跳楼的跳楼,功夫弱的倒有自知之明,抢着从楼梯下去。人多拥挤,有踩着别个脚的,有踏了旁人鞋的。只听“哗啦”一声,楼梯吃不住这许多人的份量,从中断裂,登时叫爹的叫爹、喊娘的喊娘,滚了一地。

秦良看了咬牙切齿恨一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喝道:“放火烧了这楼。烧死他们。”手下一听,正中下怀,火把在握,很是趁手,举起火把便向屋内易燃之物点去。十几个人一齐动手,顷刻之间大火燃起,“金石帮”人抱了虞夔龙退出屋子,看着楼上的人哈哈大笑。

老屋着火,极易燃烧,又逢秋天,风高物燥,一幢小楼顿时火光烛天。楼梯又断,退路就无,楼上四人眼见便要烧死,秦良兀自不解恨,召集大批帮众手执刀剑侯在楼旁,下令有人跳下格杀无论。

“金石帮”放火烧楼,热气逼人,浓烟熏目,阿惜和萧湘连连咳嗽。阿惜怒道:“咳…咳…这秦良好生可恶,森哥,咳咳…你先前该杀死他。”李森笑笑,不和她理论,说道:“咱们从哪儿来,就从哪儿回去…”轻轻一跃上了屋顶横梁,揭开十几片瓦,跳下来道:“石头,你抱萧姑娘先上去。”拉过一张桌子放在下面。

石碣俯身去抱萧湘,目光和萧湘一接,都是心头一跳,脸上一红。石碣别开脸去,不敢和萧湘对看。轻轻抱起萧湘,只觉又轻又软,弱若无骨,直似没有份量一般。

石碣软玉温香抱满怀,身在云端般的上了桌子,纵身跃上屋顶。抬头明月在天,繁星闪烁,低头美人如玉,含羞不语。石碣几疑身在梦中。

李森抱了阿惜跟着上了屋顶,见二人缠绵情状,相视一笑,放下阿惜。石碣听见声音,回头道:“这秦良放火,咱们也放火。把这‘红云楼’烧个干净。”阿惜道:“好!替萧姊姊出口气。”

萧湘含泪道:“多谢各位相助。萧湘大仇得报,原不指望生还,眼下捡得一条性命,已是苍天眷顾,何必多伤人命。”阿惜道:“萧姑娘你太好心了。烧他几间破房子,又烧不死人。”

李森拉拉阿惜衣角,阿惜不再言语。李森道:“天快亮了,咱们走吧。”伸右手揽住阿惜的腰,左手握住阿惜的手,展开身法在屋顶奔跑。石碣抱着萧湘紧随其后。阿惜笑道:“大哥,你轻功好得很哪,抱着人还比森哥快。”

石碣笑笑不答话。阿惜埋怨道:“一个石头人,一个木头人,我要说话都找不到人。萧姊姊,你爱聊天吗?”三人听她问得天真,都不禁莞尔。萧湘幽幽的道:“我从来都是听人家说,说什么我便应什么,心里有话也不知向谁去说。”语气中深含幽怨。李森怕她说话造次,触动萧湘心事,握着阿惜手的左手紧了紧。

阿惜忙道:“萧姑娘,我说话不知轻重,你别见怪。我和大哥失散十年,给金人做丫头,也是半年前才和大哥相认。喏,这木头人是小时侯和我订了亲的,以为我一去不回了,就和别人眉来眼去的,今天可让我给逮了个正着。”

她这话把李森窘得一下子面红过耳,好在是夜里,别人也看不见。石碣道:“阿惜,别胡说。”阿惜吐吐舌头,道:“森哥,你不会生气吧。”李森和石碣都摇头笑笑。李森道:“你们看看她,真叫人哭笑不得。”语气似无可奈何,心中却很是欢喜。阿惜把这事当笑话讲,那是真的不在意,不当它回事了。

萧湘见阿惜为了使自己不难过,把自己的伤心事当笑话讲,不禁心生感激,微喟道:“红颜薄命,有什么法子。唉,谁让我们是女子呢。”三人听了她的话,都是心头一沉。

天色渐渐微明,一弯残月已淡得看不见,阿惜手指东边天空的太白星道:“你看,你太白公在哪儿呢。”李森道:“什么?”顺着阿惜手指看去,这才恍然大悟,笑骂:“胡说八道。”石碣和萧湘都是相视一笑。

说话间到了客栈,李森抱了阿惜,石碣抱了萧湘跃下屋顶,轻轻溜进客房。才掩好门,外边已有人声。有道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投宿客栈的人都是起得极早的。

十四回 破阵子

四人累了一夜,回到客房中倒了一杯茶喝了,商量行止。李森道:“现在就走呢,还是歇歇再走?”石碣道:“现在走,城门未开,天又亮了,翻墙过去让人看见,未免招来物议;况且阿惜她们一夜未睡,只怕支撑不起。”阿惜插嘴道:“不是心痛我,是心痛萧姑娘吧。”石碣瞪她一眼又道:“若晚些走,秦良有时间召集人手,到时又有一番打斗,咱们人少,他们人多,就算胜了,耽搁了时日,于萧姑娘伤势恐怕不好。”

阿惜道:“那秦良说不定以为我们烧死在红云楼了,不会派人阻截吧。”李森道:“石头说得有道理…”一句话未完,阿惜抢着道:“他说得有理,我说得就没理。”石碣道:“阿惜,你别老打岔。你瞧瞧人家萧姑娘,多安静娴淑。”三人一起回头看躺着的萧湘,萧湘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阿惜吐吐舌头,低声对李森道:“那日在家中喝茶,大哥就说我不像女儿家,我现在知道了,他拿我和萧姑娘比呢。”

听了她这句话,石碣摇头,萧湘含羞,李森莞尔,三人三种表情,阿惜看得大感有趣。李森续道:“秦良身为少帮主,不会这般轻信。他放火烧楼不过一时急气,稍后他一定会想到以我们的功夫这火是烧不死我们的。我看咱们马上就走,雇一辆大车,让梧妹和萧姑娘乘坐,我和你在一旁看着。”

阿惜道:“为什么不坐船?”李森道:“江中风波不定,如金石帮在江中拦截,万一出点差错,翻船落水,萧姑娘必然伤势加重。”萧湘难过的道:“都是我给各位添麻烦了,你们走吧,不用管我。”阿惜道:“萧姑娘说哪里话来。有道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不相识的尚且如此,何况你是我大哥的朋友。姊姊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生气了!”说着嘟起了嘴。萧湘心中感激,拉住阿惜的手叫了声“阿惜。”热泪盈腮。阿惜拍拍她的手,对她笑笑。

石碣也是心中感激。阿惜深明爱屋及乌的道理,因萧湘是石碣的心上人,对萧湘好比对石碣好更重要。石碣点点头道:“我带了‘云水双剑’,金石帮不来便罢,若来,我和你一人一剑,杀它个片甲不留。”说到这里,豪气顿起。阿惜自昨晚湖上遇石碣以来,一直见他不是发痴就是发呆,要不就是发狂,至此时方看到他的男儿气慨。心道:我这大哥倒是一副侠骨柔肠。偷眼看萧湘,她脸上却是又喜又悲的神情。

李森道:“那就这样了。我去前院叫车,再让店伴送早饭来。”说着站起身来。阿惜道:“我也去。”李森本想让她息一忽儿,见她一脸玩皮神色,点点头道:“好啊,你要吃什么自己去说。”两人一起出房。走了几步,阿惜拉了李森的手轻轻溜到窗下矮身躲好,李森觉得偷听人家说话不大好,示意阿惜走,阿惜摇摇头,抿嘴笑笑。李森无奈,只好随她。

只听得石碣道:“萧…你…”显是他不知怎样称呼萧湘。叫“萧姑娘”太生疏,又非心中所愿;叫“你”又太直接,不礼貌;心中想的是像李森叫阿惜“梧妹”般叫“湘妹”,又怕交浅言深,萧湘生气。末了方折中道:“湘姑娘,你身负血海深恨,有什么事,让石碣帮你好了,又何必只身冒险,你一弱女子,怎斗得过人家。你早说一声,也不会受伤了。”

萧湘叹一口气,轻轻道:“我如此身份,怎敢说与你知。”石碣道:“难道我是那种世俗之人吗?”萧湘道:“就算你不介意,我自己却是明白的。我一青楼女子,怎配和你交往。”石碣急道:“我从未如此想过。我只知道你遭际坎坷,身世堪怜。你心中的苦我清楚,你却不该看轻你自己。你瞧阿惜也是吃过苦的,她多聪明,只想高兴的事,不理会从前。我会好好待你的,你相信我吧。”萧湘轻轻哽咽起来,石碣忙道:“我不好,不该说这些让你伤心。你一夜没睡,快歇一会吧。”

李森阿惜听了都是一阵心酸,轻轻离开窗子,阿惜道:“萧姑娘真可怜。”李森点点头道:“她一日不忘记过去,他二人一日都不会开心。梧妹,石头说得对,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他看你比我看你看得清。”阿惜笑道:“什么你呀我呀他的,绕口令一般。好难说。”李森哈哈一笑心中甚喜:梧妹大处聪明,小处伶俐,活泼可爱,娶妻若此,夫复何憾。

四人吃了些粥,叫了一辆大车,阿惜用被褥铺得软软的,抱萧湘躺好了。两匹马跟在走后。三人坐好,长鞭一甩,出城去了。萧湘重伤之下,甚感困顿,迷迷糊糊的睡了。阿惜轻声道:“大哥,你出来时娘怎么说?她很生气吧。”石碣道:“娘没有生气,她说木头陪着你,她很放心。”阿惜和李森相视一笑,阿惜又道:“那你出来做什么?”石碣道:“过了几天,木头叫人来说你在他家,让娘放心。”阿惜问李森道:“你派人去我家了?我怎么不知道。”李森笑笑道:“蚕花庙也修过了,要不要去看看。”

阿惜瞪他一眼对石碣道:“后来呢?”石碣道:“娘夸木头了,说森儿办事稳重。正巧表姨和表姨夫来了…”阿惜插嘴问道:“谁?谁来了?”李森笑道:“你舅姑来了。”阿惜兀自不明白:“我舅姑?怎么又是表姨表姨夫?”李森石碣一起笑出来,石碣笑道:“洞房昨夜停花烛,”李森笑道:“待晓堂前拜舅姑。”阿惜愣一愣方啐道:“你坏死了!”说着去打李森,李森笑着握住她的粉拳,问石碣道:“我爹娘说什么?”石碣笑道:“他们商议好了,要你们成亲。让我来找你们,叫你们回家拜堂。”

阿惜顿时飞霞扑面,耳朵红得透明,低下头去,含羞不语。李森听了喜上眉梢,笑吟吟的看着阿惜,见她一副女儿娇态,心中大乐。石碣笑道:“唔,这时像个女孩家了。”阿惜嗔道:“大哥!”眼珠一转道:“哪有哥哥没成亲,妹子先出嫁的道理,大哥,你几时成亲哪?”石碣一怔,看了一眼萧湘,叹一口气。李森心中暗笑:梧妹聪明得紧,一句话就解了自己的困。

这里正说着,忽听车夫喝道:“喂,你们做什么?快让开了。”车内三人一起说道:“来了!”石碣抓起身边“云水剑”,抽出剑来,一时车内寒意忽起,阿惜道:“好剑!”石碣两手一分,双手各执一剑,原来是把雌雄鸳鸯剑,他拿一柄递给李森,李森接过,两人互看一眼窜了出去。阿惜掀开车帷,细看外边,这一看吃惊不小。

只见大车已出了城,行至一片松林坡,停了下来。四周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当先一人轻袍缓带正是秦良。一旁站了五人,都是手执兵刃。秦良缓步上前,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又见面了,李兄神功盖世,敝帮上下慕兄英名,都盼一见。这里是敝帮五堂堂主,你们多亲近亲近。”

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白须道人上前一步稽首道:“贫道紫金堂紫阳道人。”一瘦小老头尖声道:“栖霞堂‘孤云叟’陶瘦吾。”旁边一中年汉子抱拳道:“玄武堂‘一啸生风’雷虎臣。”一三十左右的和尚合什道:“贫僧雨花堂法雨。”最后一二十出头的女郎冷冷的道:“莫愁堂主。”却不说姓名。

李森道:“金石帮群贤毕至,我等好大的面子。久闻各位侠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劳动各位前辈玉趾,小可心中不安。”阿惜见“金石帮”倾巢出动,心头有气,便道:“森哥,金石帮劳师动众来替咱们送行,盘缠路费拿了就是,客气什么?他金石帮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这金陵石头城都给他金石帮买下来了。嘿嘿,这紫金山、栖霞山、玄武湖、莫愁湖、雨花台都是金石帮的堂口,金陵城一多半都是他们的,还兼做水陆码头,黑白两道,赌场妓院的生意,富可敌国哪!光是这黑鸦鸦一坡的人就可压死我们。”她这番话“金”啊“石”的说个不休,犹如珍珠落玉盘,清脆响亮,煞是好听。李森石碣听了不由好笑。

金石帮的人听了她的话都是眉头一皱,她这话恰好说出了金石帮的企图,“金石帮”这名字确是从“金陵”“石头城”中化出来的。秦良道:“这位兄台好会说话。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尊师是哪一位前辈高人?”阿惜道:“你问我师尊敢是想套近乎?我看不必了吧,你不认得我,我不认得你,有什么过节也不会伤了和气。”秦良听了怒气渐生,不再去理会阿惜,对李森道:“李兄,敝帮虞二当家昨夜身负重伤,生死难言,是以敝帮上下都来问李兄讨个说法。”

李森道:“少帮主有甚计较,便请直言。”秦良道:“好!李兄快人快语。把人交出来,你们便走。”李森道:“然则她家数十口的血债却又如何?”秦良道:“她说有血债就有血债哪?我说是你杀的你信不信?信口雌黄,含血喷人谁不会。”

阿惜道:“少帮主说甚信口雌黄?此时信口雌黄只怕是你自己吧!各位请看。”说着拿出一样白色物事来,迎风一抖,却是一块白绸,上面写满了字。秦良道:“什么东西?”便要来拿。阿惜道:“慢着,你这人我信不过,别把宝贝弄坏了。”左右一看道:“紫阳道长,你年高德昭,想来不会黑白颠倒,混洧是非,你来看看。”

紫阳听了这话不禁摇头,前一句捧后一句损,令人哭笑不得。他道:“叫老道看,可忒也看得起了。”走上前来,伸手欲接。阿惜道:“哎!我拿着你看好了。”秦良怒道:“小子无礼。”紫阳道:“无防,小哥做事仔细,甚好,甚好。”趋前细看。这一看大惊失色,道:“这…这…你从哪里得来?”

阿惜得意的道:“萧姊姊给我的。怎样,没话说了吧。”紫阳急道:“萧?萧、萧什么?”阿惜道:“萧湘,萧家唯一的活人。你们现在要抓的人。”紫阳喜道:“她人在哪里?”阿惜道:“在这车上。”

紫阳直扑大车,阿惜一惊拦在前面,却见车帷一掀,露出萧湘病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她两眼直直的看着紫阳,紫阳目不稍瞬的看着萧湘,一时间松林里没有一丝声音。良久萧湘颤声道:“张伯伯,是你吗?”紫阳白须不住的抖,道:“湘儿,你是湘儿吧。”萧湘哭道:“张伯伯,你这些年到哪里去了,我找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出家做了道士啊!?”

紫阳老泪纵横,哭不成声。萧湘哭道:“张伯伯,虞夔龙贼子害死我爹娘,霸占我家产,又将我卖入青楼,昨夜我为父母报仇,却又被他打伤,今天他们这么多人要抓我回去,张伯伯,你要为侄女做主啊!”紫阳听了,双眼血红,怒火中烧,对萧湘道:“侄女儿别怕,有我在,容不得虞夔龙贼子活着一天。”忽然“啊”的一声长叫,众人吓了一跳,不名所以。只见紫阳双手抚胸,慢慢倒地。

这一下变生不测,众人都呆了。眼见一刀飞至,石碣挥剑拨开。阿惜扶在紫阳,只见紫阳背心上插着一把飞刀,直至没柄。萧湘大叫一声,晕了过去。猛听一声喊,雷虎臣手拿泼风大环刀冲将过来,李森长剑一挑,直指雷虎臣小腹。雷虎臣不想李森剑招如此之快,忙退后三步。李森并不追击,只是守住大车。

石碣连点飞刀旁几处穴道,运力于腕拨出飞刀,怀中取出金疮药涂在伤口上。阿惜使劲在萧湘人中上掐了几下,萧湘缓缓透过气来。阿惜道:“萧姊姊,不要紧了。”萧湘低声道:“张伯伯呢?”阿惜道:“不要紧,上了药了。”萧湘点点头,转头去看紫阳。石碣将紫阳抱上大车,萧湘看着紫阳,泪珠不绝流下。

原来秦良见紫阳竟是萧湘旧人,怕他出言惑众,反戈一击,于是先下手为强,趁众人都不察之际,偷偷射出一把飞刀,先除去一个强敌。另一把飞刀袭向萧湘。一使眼色,雷虎臣手执大刀攻了过去。秦良手一挥,帮众呼喇一下围了上去。

李森石碣各挺长剑,护在大车旁边,略加挥舞,登时倒下一大片“金石帮”人。石碣这把“云水剑”乃白玉蟾所赐,端的是吹毛立断的宝剑。石碣这把乃是“秋水剑”,剑刃便如一泓秋水,流动不已。李森这把乃是“春云剑”,使将起来,恰似三春薄云,宝光灿烂,两剑合称“云水双剑”。白玉蟾在福建武夷山“止止庵”静修十年,炼得这无上利器,赐与爱徒石碣。石碣觉得与人相斗以宝剑占尽优势,殊不光彩,是以珍之藏之,并不使用,今日危急关头,方与李森分使。

他二人剑法虽异,想法却一,金石帮人攻来,只刺其穴道,令他们不再缠斗,并不伤人性命。眼见得倒地之人越来越多,秦良心焦起来,喝道:“陶叔叔、雷兄、法雨兄去把这几人杀了。”虽呼以叔、兄,却是命令的口气。那三人心中颇为不快,却仍是尊命行事。

这三人入战,情形登时好转。陶瘦吾不使兵刃,以一双肉掌迎战李森;雷虎臣的大环刀、法雨的齐眉棍同时向石碣打去。李石二人一边顾着帮众围攻,一边和这三人打斗,拳脚齐施,刀剑相击。

石碣长剑回拖,使一招“回风拂柳”将法雨的齐眉棍削去一段,法雨将形就势,木棍下端翘起,打他下盘;雷虎臣大环刀当头砍去,去势奇快。石碣“瞒天过海”长剑上抹去挡刀刃,右脚横踢扫向木棍,听得“刹”的一声大环刀刀头落地,木棍反挑击打法雨手腕。“瞒天过海”这招上剑本是虚招,只是“秋水剑”委实太过锋利,一招施出两处见功。雷虎臣恼得哇哇大叫;法雨闷声不响,抡起半节木棍再上。

阿惜看了雷虎臣这招,心下生疑,叫道:“喂,姓雷的,你这是什么刀法?”雷虎臣拣起刀头生气的道:“天马刀法。怎样?见过吗?”阿惜笑道:“天马刀法吗?我也会使。你看着。”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柄刀,自第一招“挽马势”始,“横刀立马”、“渴马奔泉”、“烈马分鬃”、“胡马越关”、“野马跳涧”一直到雷虎臣适才使的“天马行空”方停下来,说道:“怎样?”雷虎臣喜道:“你是马师兄的弟子?马师兄现在哪儿?”

阿惜眼珠儿一转,道:“不错,‘金刀无敌’是我师父。你便是我师叔啦?好!刚见面就欺侮师侄,我告诉师父去,看你有什么面子去见你师兄!”说着扔下刀,昂起头不去理他。雷虎臣尴尬的笑笑,搔头道:“嘿嘿,你告诉我师兄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寻去,不理他们了。”阿惜道:“这就对了,他们都不是好人,你离他们远远的,免得坏了你的名声。我师父在汴梁等我,你去找他,他一准在。你见到他就说我跟着就来了,不用担心。”

雷虎臣道:“你也去?不如我们一起去。”阿惜道:“不了,我要帮大哥护送萧姑娘,等这里事办好了,我就去汴梁。你先带个信去,免得师父着急。”雷虎臣点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这里弟兄和我有些香火情,我不便动手,你也手下留情。”阿惜点点头,雷虎臣冲阿惜一抱拳道:“师侄,你早些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忘了问师侄姓名,我见了师兄也好说起。”阿惜道:“我叫阿惜。”一忖又道:“金银铜铁锡的锡。”雷虎臣点点头道:“我记下了。我走了。”扔下半截大环刀,转身走了。

秦良见雷虎臣和阿惜又说又比,不知说些什么,于是慢慢走近。待听得阿惜三言两语遣走雷虎臣,不禁又气又怒,提起长剑冷不防刺向阿惜。阿惜听得身后风声有异,忙右脚一勾勾起一柄剑,舞个剑花,散剑护住全身,这才回头。却见秦良拎了半截剑身打又不是扔又不是,神情尴尬站在当地。正是李森回剑救人,“春云剑”削去了秦良半截剑头。

李森长剑连攻两招,逼退陶瘦吾,抢到阿惜身边道:“梧妹,没事吧。”阿惜道:“没事。”李森拿过阿惜手中长剑,递上“春云剑”道:“梧妹,你拿着护身。”手腕连抖长剑颤动,将陶瘦吾上身三十六大穴尽皆罩住。适才李森用的是“春云剑”,生怕稍一用力,削下旁人一只手掌几根指头,难免日后心中不安。心中既存此念,剑法便缩手缩脚,不得施展全力。此时虽是一柄寻常之剑,比之先时却是占尽上风。

阿惜执了“春云宝剑”左削右砍,登时地上亮晶晶一大堆兵刃。阿惜打得兴高采烈,见金石帮人不再上前,便笑道:“有哪一位砍断了手会再长出来的就来吧。”说着拣起一把刀拿在手上,右手执“春云剑”对着刀切了下去,“嚓、嚓、嚓”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一把刀切做了几段。直把旁边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阿惜得意地扬扬剑,对石碣道:“大哥,你这把剑真好!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石碣独斗法雨,甚感轻松。“秋水剑”刺、挑、抹、削把个法雨手中的齐眉棍打得只剩一个手柄。法雨自知武功比人家差一橛,人家手中又有削铁如泥的宝剑,自己得以保全一双手掌,已是手下留情了。当下扔掉半尺长的木棍,双手合什,退在一旁。

李森长剑飞舞,招招不离陶瘦吾周身穴道,陶瘦吾一双肉掌掌法精妙,拍、印、按、掸,也是俱在李森要害。李森斗得兴起,一声清啸,剑光暴长,剑尖直指陶瘦吾咽喉廉泉穴,陶瘦吾双掌合拍,要将长剑夹住,李森再刺一剑,指向陶瘦吾胸下上脘穴,陶瘦吾双掌再拍,李森手腕一抖,剑尖滑出掌心,指向小腹关元穴,陶瘦吾拇指食指扣起,弹向长剑平面,李森手腕一沉,剑尖上翘,停在胸前膻中穴前凝剑不发。

陶瘦吾长叹一声,退后两步,沉声道:“少侠武艺过人,老朽自愧不如,虞夔龙之事,老朽不再多言。”说完对秦良一抱拳,转身走了。

秦良急道:“陶叔叔,陶叔叔,你去哪里?”陶瘦吾挥挥衣袖,远远的答道:“老朽走了,少帮主好自为之。”秦良见手下人一个个都走了,心情恶劣,叫道:“给我上,把这几个人剁成肉酱!”众人见陶堂主、雷堂主都打不过他们,哪有肯上前的。

李森道:“少帮主,虞夔龙做的事与贵帮何关,何必一定要替虞夔龙出头,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让无辜旁人受牵连。少帮主,得罪之处还望海函。梧妹,咱们走吧。”阿惜应一声,道:“大哥,上车吧。”石碣点点头在马臀上轻轻一击,跳上了大车。

秦良拦也不是,放也不是,寒着脸哼了一声。李森上了马冲秦良抱一抱拳,扬声道:“少帮主,再见了。”车夫从停车开始就抱头躲在大车下,待见李森几人将金石帮这许多人打得无人敢动手,惊讶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李森说声走,忙提起了精神气一声吆喝“得儿——”挥鞭赶车。

十五回 子夜歌

阿惜看着哀痛欲绝的萧湘和受伤不醒的紫阳道:“我们去哪儿?”李森看看石碣,见他沉默不语,便道:“先去我家吧。道长的伤要治,萧姑娘也须要静养。让王伯给瞧一瞧。”阿惜道:“好啊,王伯医术高明得紧,上次我伤风他采点草药给我洗个澡就好了。大哥,你说呢?”石碣点点头,问萧湘:“湘姑娘…”萧湘含泪道:“大恩不言谢,我一小小女子无甚见识,全仗各位了。”

李森道:“萧姑娘太客气了。”对车夫道:“大叔,我们要去当涂,劳你送一程。”车夫道:“公子爷说哪里话来,公子要去天边,我也送到天边。您老放心好呐。”认明道路,催马快行,长鞭在空中“啪”甩了一下。李森笑道:“大叔,这一手可帅得很哪。”车夫得意的笑笑:“哪比得上你呢。”

李森忽想起一事问阿惜道:“梧妹,你先时拿什么给道长看?”阿惜道:“是萧姊姊给我的地契。”李森道:“地契?”萧湘道:“我家原来房子的地契,眼下虞夔龙住着。”李森道:“嘿,这是个绝妙证据。萧家的房子姓虞的住着,地契却仍是萧姓的,并没转卖过。萧姑娘,你真行。”萧湘黯然道:“有什么用?父母大仇虽报,张伯伯又给他们伤了。”

阿惜道:“咱们去把姓虞的赶走,把房子抢回来。”萧湘摇头道:“那房子我也不要了,我只想离得他们远远的,不想见到他们。”阿惜道:“那好办,我去放把火烧了,你不要也不能给他们。”李森道:“梧妹,让萧姑娘歇歇。”

李森骑马堕后两步道:“萧姑娘心里难过,你别老跟她说这些。”阿惜笑笑,见路边开了一丛丛黄色小花,跃下马背采了两朵黄色小花便要往头上插,一摸才想起扮了男装。李森也跟着下马笑道:“还是做姑娘好啊。”阿惜笑道:“那你怎么不做姑娘?”李森笑道:“你是姑娘我便是男子。不然怎么办?”阿惜狡黠的道:“反过来说,我是男子你就是姑娘。我眼下是男子了,你倒扮姑娘给我瞧瞧啊。”

李森一笑,无话可说,顿一顿笑道:“我爹娘和你娘要我们成亲,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阿惜不接他的话,自顾自说道:“你扮姑娘一定好看得紧,就是皮色黑了点,唔,没关系,多抹两层粉也就白了。”说着将手里黄花插在李森鬓边,跟着跑开了拍手大笑。

李森拿她没办法,笑骂:“看我抓住你怎么治你。”轻轻一纵已到阿惜身边,右手一抄揽住阿惜纤腰,左手放在嘴前呵了呵气,便要呵她痒。阿惜不等他手到已笑得站不住,左避右躲,连连告饶。李森见她娇媚万状,一时情动,见路上无人,大车又走在前面,抱住阿惜的手臂紧得一紧,将阿惜搂在胸前,低头便在她粉颊上亲了一下。阿惜给他一搂一吻,不由全身麻软,晕生双颊。

李森低声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我可等不及了。”阿惜含羞不语,别过脸去。李森笑道:“你不说我只当你是同意了。”阿惜脸红了半天,忽道:“等去了汴梁回来好不好?”李森叹口气,松手放了阿惜。阿惜道:“森哥,你不高兴吗?”李森道:“不是,那边有人过来了。”阿惜见有人走近,忙整整衣衫头发,抬头看李森,鬓边兀自插着花,不由好笑,伸手取了下来。

李森道:“我们上马吧。”阿惜一笑上马,李森跟着跃上马背。阿惜伸出手去拉着李森的手道:“森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李森将阿惜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抚摸。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也放心,我会陪你去汴梁的。”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感到一阵甜意。

蹄声得得、车行辘辘,傍晚时分又到了当涂。王伯见李森阿惜去而复回,石碣也来了,不禁又惊又喜。众人厮见过了,石碣和王伯熟不拘礼,便道:“王伯,你瞧紫阳道长和湘姑娘伤势怎样?”王伯搭了搭紫阳的脉博道:“不碍事,吃几帖药,将息一段时日就好了。”再搭萧湘的脉博,却沉吟不语。众人都为之心悬。王伯要萧湘换一只手再搭,末了又看看萧湘面色,叫她伸出舌头看看舌苔。然后道:“姑娘身子单薄,受伤之后又哀痛惊恐过度,要好生休养。”

阿惜道:“萧姊姊,你和道长就在此地养伤,王伯医道高明得很呐。”萧湘感激的点点头,道:“惜妹,多谢你们了。”阿惜笑道:“谢什么。王伯,我去帮你做饭。”李森道:“好啊,又想偷师学艺了。”王伯道:“我这点微末本事,哪值姑娘学的。”两人说笑几句,摆出饭菜来,一起吃过了。

众人吃饭之时,王伯配好两副药放在火上熬着,整理好众人的卧房,待萧湘和紫阳饭后歇了一会,倒出药来让两人喝了,和阿惜将两人分别扶入房中睡好了。这才坐在客堂上,石碣迫不急待问道:“王伯,萧姑娘伤势到底怎样?”

王伯叹口气缓缓的道:“如单受掌伤还不要紧,服了‘九转还魂丹’好生养着,不难复原。她另有一病却实在难说。唉。”三人听了都是一惊。阿惜问道:“怎么?”王伯道:“这姑娘身子单薄,已非寿相,更兼之愁绪满怀,哀伤过度,郁结于心,沉疴难起,十几年日积月累下来,病情已然不轻。从她脉息看来,左寸沈数,心虚生火;左关沈伏,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肺气太虚;右关虚而无神,脾土被肝木克伤;其心、肺、肝、脾、肺都已受损。又受威猛掌力相击,种种病情加在一起,如不尽早治疗,恐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石碣听了一半已然心紧,待他话说完,不禁哭了出来,又怕哭声惊醒萧湘,不敢高声。李森阿惜看了都替他难过。阿惜走过去扶起石碣,自己也流下泪来。李森道:“现下该当如何?”王伯道:“只有治得一分是一分,好得一时是一时了。如能取得黄山绝顶始信峰的石灵芝,倒能起此沉疴、疗此绝症也未可知。”

石碣一听大喜道:“我去黄山把这石灵芝找来。”王伯摇头道:“此石灵芝乃黄石公之物,焉能轻与他人。昔年我采药黄山,听人说起过,也不知还在与在。若黄石公已与他人,或自己服食了…”说到这里,摇头不语。

三人也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石碣道:“不管在与不在,总要试一试。明日我就去黄山。”李森忽道:“还是我去吧。你留在此地照顾萧姑娘,多见一时是一时,能在一起一日,便是一日的福气。”说着看了一眼阿惜,心想:我能重逢梧妹,也属福气,又能与梧妹倾心相爱,更是福禧双至。能让石头与萧姑娘相聚多些时日,算是报答石头找回梧妹的恩德。

石碣看一眼李森,感激万分。他二人相交日厚,心照不暄,也不言谢,对阿惜道:“阿惜,你也一起去吧。”阿惜道:“我在这里照顾萧姊姊不好吗?”石碣道:“不用了,你和木头一起去,你不听他说吗,在一起一日便是一日的福气。”阿惜心中一酸道:“大哥,你不要太伤心了,我们一定把石灵芝找来。”

王伯也道:“惜姑娘一起去吧,萧姑娘么,我再让秀来服待她。”秀便是上次服待阿惜的乡下姑娘。阿惜点点头道:“那就这样了,明日我和森哥就去黄山。”李森道:“黄山离这儿不过七八日路程,一来一去半个月就足足有余了。”

次日一早,王伯已牵好马备好鞍,石碣道:“一路小心了。”又对阿惜道:“阿惜,你要好好的待木头,别使小性子。能找到真心待你的人不易,就算找到了,也不知前途如何。”说着,眼望天边白云,出神的道:“你瞧我,就是一好例子。她心里有我,我心里有她,本是极好的,谁知又得绝症,就算没病,要成连理也难,你说娘会同意?你们就不同了,亲事早就定好,两人又心心相印。”顿一顿又道:“黄山回来就成亲吧,世事难料,多享一天福便是一天。木头就算以前有不是之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森惜二人心中感动,阿惜道:“大哥,我知道了。”李森笑道:“别弄得像‘风萧萧易水寒’的样子,半月之后,你的意中人就没事了。阿惜,我们走吧。”说着上了马,阿惜也认蹬上鞍,两人对石碣点点头,轻轻一击马臀,绝尘而去。

石碣目送二人双骑远去,感慨万端。稍后萧湘问起,只说是游山玩水去了。

森惜二人出了当涂县,行了几日已到黄山附近,当晚便在太平宿了。二人念及萧湘病情和石碣心事,都是心急如焚,一路上快马加鞭,只想早些寻到石灵芝。是以途中丝毫不曾耽搁。住下后问起店伴,方知上黄山要从前山汤口进山。次日一早,骑马到了汤口,已入进山的山路。

此时方当仲秋,满山树叶尽皆转黄,黄中有红、红中有褐,深深浅浅颜色不一,比之春夏另有一种风景。两人为这秋色而醉,都是胸襟一爽。李森道:“黄山古称黟山,唐天宝六载改名。传说轩辕黄帝在此修身炼丹,故名黄山。方圆有五百里。”阿惜道:“哟,真不小嗳。”李森又道:“黄山有奇松、怪石、云海、温泉,人称‘四绝’,有二湖、三瀑、二十四溪、七十二峰。人说泰岱之雄伟,华山之峻峭,衡岳之烟云,匡庐之飞瀑,雁荡之巧石,峨眉之清凉,黄山莫不兼而有之。”

阿惜笑道:“抛书袋来着。你太白公有诗云‘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他说是三十二峰,你怎么说是七十二峰?”李森笑道:“你诗倒背得很熟啊。三十二大峰,有始信峰、天都峰、莲花峰、飞来峰、芙蓉峰、狮子峰等。四十小峰有道人峰、眉毛峰、佛掌峰、书箱峰等等我也记不了这许多。”阿惜笑道:“哟,如数家珍嘛,还说记不了许多。”

说说笑笑,行到一处所在,李森道:“这是朱砂温泉,在里面洗了澡百病不生哦。相传轩辕黄帝浴后白发变黑返老还童,誉为‘灵泉’”阿惜听了大感有趣,道:“是吗?等我们寻到石灵芝回来洗洗怎样?”李森笑道:“有美同浴,求之不得。”阿惜啐了他一口。李森道:“温泉向左,有一‘圣泉峰’, 峰下有一巨石名‘醉石’,是太白公在此饮酒听泉,绕石三呼,故名‘醉石’,石下还有‘洗杯泉’。‘始信峰’在温泉右边,不然倒可去看看。”

阿惜道:“你这样熟,以前来过?”李森道:“不曾来过,这些都是书上看的。”阿惜道:“书!尽信书不如无书。你说始信峰在哪儿?”李森抬头看去,青山障眼,云雾绕山,确不知哪一座山是始信峰。好在温泉处游人不少,问人说是“始信峰离此有几十里山路,上山下坡的,马匹不能上去,走两天不知到不到得了。”阿惜一听,顿时垂头丧气。

在温泉边小饭铺吃了饭,寄了马匹,二人徙步上山。行了一个多时辰,始终在山峰中穿行,山峰一座又一座,山路弯弯曲曲,便入进了迷宫。越走越是低落,初进山时的兴奋劲头一丝也没了。阿惜道:“这黄山真怪,绕来绕去都是山,谁知道哪座山峰是始信峰。不比泰山,一条路走到头,便是南天门,在山脚下便看得见。”李森道:“幸好有人指路,不然走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正说着,一阵风吹来,云雾从山腰缓缓降下,一盏茶时分已将二人围住,光线立时暗了,便似黑夜来临一般。

阿惜只觉寒意侵身,不禁变了变脸色。李森伸手过去握住她手,入手冰凉,便道:“梧妹,你冷吗?”阿惜道:“不但冷,还有些怕。”李森道:“怕什么?”阿惜道:“说不清,总觉得这里冷飕飕、阴森森,四周又没一个人。好端端的大太阳底下忽然下雾。”李森道:“别怕,有我呢!”阿惜勉强笑笑。

李森见她这样,心有不忍,搂过阿惜靠在自己身前。行到傍晚时分,两人都觉肚饿,一路行来不曾见到一家饭铺,两人也不用寻找,打了一只山鸡,在山涧中洗了,折了些树枝生个火堆烤了起来。不多时,香味四溢,肉色金黄。

阿惜一半天都皱着眉头,此时吃着香喷喷的烤鸡,方笑逐颜开,赞道:“森哥,你手艺好得很呐。”李森笑道:“有吃的就高兴了。”阿惜道:“这里的山里人也真笨,连家客栈也不开,有钱不赚。今晚我们睡哪儿?”李森笑道:“没客栈顶好,我不用和你分睡一间了。其实我说呢,我们不如就在这里拜堂成亲的好。”阿惜恼道:“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就会胡说八道。”说着转身走了。

李森忙抄些水浇灭了火堆,赶上阿惜,陪笑道:“生气了?生气老得快哦。”阿惜道:“你总是嬉皮笑脸的,不和你说话。”李森道:“哎!悠悠此心,无人能明。”阿惜道:“有什么明不明的。”李森道:“我见你闷闷不乐,说些话逗你开心,你倒生气了。哎,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兮,曷维其巳。”

阿惜一笑,无言可答,因道:“算你对就是了。我不生气好了吧。”李森道:“这就是了。没客栈就住山洞树顶,有我在,放心好了。”当下走得一程,天色渐黑,寻了一个浅浅山洞,以蔽风雨。采了些枯草铺在地上,又去折些树枝生了堆火,拦在洞口以挡野兽,又增温暖。

躺在草甸上,说得几句便即睡去。睡至中夜,阿惜感到一阵寒意,抬头看火堆已熄。李森朦胧间听得悉悉索索之声,随即醒来,问道:“梧妹,怎么啦?”阿惜道:“冷得紧。”李森笑道:“你过来,我抱着你睡便不冷了。”阿惜啐道:“胡说八道。”站起身来去点火,忽听隐隐有人声传来,便道:“你听。”李森抬起半个身子,侧耳倾听。听了一会道:“好像有人在唱歌。”阿惜道:“深宵不寐,月下清歌,这人倒风雅得紧,必非常人。我们去瞧瞧怎样?”

李森这时已无睡意,便道:“好。”和阿惜并肩出洞,寻声走去。月白风清,桂华流银,松涛阵阵,促织低语。二人见此良宵月夜都是一爽,一阵歌声清越,笑语哗然,二人互视一笑。转过一个弯,只见一株大松树下坐着三人,正饮酒唱歌取乐。

此宵方当望日,月华如练,清辉铺地,照见这三人须眉皆现,都是宽袍大袖,相貌古雅。若说年纪,都在五十至七十之间,直有出尘入仙之态。一人醉态可掬兀自高唱:“明月秋风,良宵会同。星河易翻,欢娱不终。绿樽翠杓,为君斟酌。今夕不饮,何时欢乐。”一人瞥见有人走近,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来来,一起来喝一杯。”

李森拱起手一揖到底,道:“凡夫俗子焉敢与高人共坐。”那人道:“罗罗嗦嗦做什么,叫你来便来。”阿惜道:“即是这样,小可冒昧了。”与李森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那人倒了两杯酒递给二人,二人也不客气,接过了一饮而尽。李森道:“好酒!世上哪得几回饮。”那人笑道:“我这酒神仙也喝得的,你们能喝到,也算是运气。哈哈。”李森听了微微一笑,阿惜却想:这人狂妄得紧。

那两人自喝自的,也不理会他们。饮得数杯,一人道:“空喝无趣,我来行个酒令。听好了: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锺。”

那人道:“有些意思。听我的: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锺。”说完推推阿惜道:“该你了。”

阿惜听得有趣,见那人要她念,便道:“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前,含字赢一锺。”

李森接着道:“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杏字赢一锺。”

先前唱歌那人醉眼朦胧道:“圄…不对,因…不对…”先一人笑道:“说不出了吧,罚酒三杯。”唱歌那人哈哈一笑,端起杯子喝一杯,忽道:“有了,日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众人大笑道:“推作什么字?”那人连尽两杯,笑道:“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