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竟还骂她,这哪里是她不争气,自己恨不得扒光衣服站在袁尘面前,可这个少帅连瞧都不瞧她一眼,见到她如同避鬼般恨不得赶紧躲开。

钟离媚从地上跳起身来,也顾不上拍去身上的灰尘,已气得双手叉腰,哼唧的骂着只能扭动腰肢离开。

“你在回忆我们见面时的场景?”慵懒的声音打破了湖面的平静,湖水中的金鱼摆着尾巴游走。

身后袁尘的话倒是把玎珂逗笑了,那时她听父亲说要开宴会欢迎少帅,她吓得溜到湖边,谁知回眸间却准确无误撞上他的眼神,她竟是一怔,转身拔腿就跑。

钟离钦不知何时早已离去,袁尘趴在她身旁的栏杆上,湖水中映着两人般配的倒影,“我今天回北平。”

袁尘说话时凝望着她的侧脸,玎珂却好像没有听到,平静的如同一池湖水,没有半点波澜,他顿了顿提高声音又说了遍,“我今天要回北平了!”

“一路顺风!”没有情感的回答,甚至连敷衍都没有。

袁尘低下眼眸,注满看不见的痛楚,却抬起头淡然一笑,“谢谢!”

他伸出粗粝的右手,带着长期握枪的茧子,玎珂任他伸着许久的手方才回眸,却不是迎上他的掌心,“既然少帅有心上人,为何还要娶我?”

我当然有心上人了!她的照片还在我钱夹里呢!

原来在泰晤士小镇,她伏在他的背上,他稳健的后背感受着她的心跳,忐忑间他说出的话她竟还记得,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玎珂的眼神竟是刚毅而冰冷,“玎珂小姐,要看看我钱夹里心上人的照片吗?”

袁尘说着掏出棕色牛皮钱夹,玎珂却摇摇头吐出三个字:“没兴趣!”

他紧握钱夹的手略微颤抖了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转身扭头丢下一句,“再见!”

她对他没有半点兴趣,他的低头退让甚至换不来她一个眼神。

“玎珂小姐,给!”何副官瞧见袁尘大步离开,慌忙将手中所抱东西塞于玎珂,也紧跟上却笑着喊道:“玎珂小姐,北平见!”

北平见?

恐怕永远也见不到了!

玎珂低头看怀中竟是她在戏院未来及换下的旗袍和那支勃朗宁手枪,想到那日她夜奔回府邸,钟离弦开了门一怔又猛关门,她小声嚷了半天,钟离弦才再次开了门,“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回来了?”玎珂一袭木兰扮相,居然身着戏服回家,因为这件事钟离弦连笑了她好几日。

舞池中袁尘的手紧搂住她的腰,“我说过了,我要带你走!”泰晤士小镇的街头,他背着她安静的诉说着,“我当然有心上人了!她的照片还在我钱夹里呢!”

是不是他和自己,钟离钦一样,爱着身份阶位不同的人,注定着要娶自己,娶一段无情的政治婚姻,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命运!

玎珂远望袁尘逐渐消失的背影,竟是同情怜悯…

夜幕撕扯着苍穹,所有的人都在准备着玎珂即将去北平的嫁妆,玎珂穿着薄得透风的旗袍趴在泳池边。

她有个独立的闺院,算命先生说她命犯水,可她偏要建一个偌大的泳池,大夫人觉得命中犯水才更应学会游泳,宠爱的司令更熬不过玎珂的央求,无奈下只得在小楼前为她造了个独立的泳池。

玎珂趴在泳池前,任蓝色的池水流过自己的指间,自己对他的爱就像流水,渗透每一寸肌肤,渗入心底,可他的态度呢?

自己的信笺他会看到吗?

他看了会来吗?

看守的陈叔叔应该会放他进来吧?

而他的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他的心到底是怎样的?

疑问否定萦绕着玎珂,一时间束缚得她难以挣扎。

命中犯水,其实就是沈淙泉,你这个山间泉水淙淙作响,流进我的心底。

正文 远嫁北平

玎珂边想边望着一池荡漾着夜色的池水,军靴踏着瓷砖清脆走来,玎珂立刻跳起来转过身凝望着他,月色为他的轮廓嵌上一层淡淡的微光,可他依旧是冷漠而面无表情,仿佛眼前人不曾相识。

“你,我,”玎珂哽咽着说不出口,她双手握紧直到指甲刺得掌心生疼,“沈淙泉,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不想嫁到北平去,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她用近乎命令的口气喊出这些话。

只因心中对他还有半丝把握,她暗存侥幸心理,希望甚至乞求他可以带她远走高飞。

沈淙泉身子微颤,却转而换成好看的笑,“钟离小姐,嫁给少帅是您最好的选择!”

“你就这么想看着我嫁到北平去?”

沈淙泉并不回答,玎珂别过头夜色却难以阻挡止不住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玎珂睁大眼睛看着熟悉的面孔,却是陌生的表情,“难道你对我连丁点喜欢也没有?我不相信!”声嘶力竭的喊出这些话,她用力按住起伏的胸口,却依旧疼得难以喘息。

夜色里他抬起星眸,口吻竟是异常的坚定,“没错,我不喜欢你!”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你太任性,太小姐脾气,对人总颐指气使,你甚至从不过问我是否同意,就拿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人…”

“够了!”玎珂猛然打断他的话,她已抽泣得说不出一句话。

她抛下一切只望能同他私奔,远走他乡,可他却这样践踏她的情感,心瞬间被五马分尸,玎珂只觉连痛都变成了麻木。

她转身逃避间却“嘭”的一声跌进了泳池内,蓝色的池水溅在沈淙泉的戎装上,她竟直直沉入了水中,沈淙泉吓得手足无措,慌忙跳进池水中。

三米高的池水瞬间淹没了两人,玎珂睁大眼睛,任池水遮盖住自己的泪水,对他的爱就像空气般充斥在四周,如今忽然被池水抽离,竟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如果他这样讨厌自己,为什么在冰淇淋店那样暧昧的喂她,为什么亲自目送她返校,为什么要收下她的牛奶巧克力,为什么篆刻方章送给她,为什么要和她并肩骑马,为什么在她最危险的时刻出现,拥她入怀,甚至温柔的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给了她希望却要亲手毁灭!

玎珂逐渐沉下去,顺着池水不断下坠,任自己犹如美人鱼纵然爱得璀璨,最终却要化为泡沫消失不见。

沈淙泉使劲游向她,紧紧拽住她的手,虽然是在上海,可冬日的池水依旧寒意袭人,温度顺着指尖传来,她望着沈淙泉焦急的眼神,终于有一刻他再也不敢放开她了!

水中的沈淙泉拼命攥着玎珂娇弱的手,她克服水中阻力猛的拉近他的身体,竟贴近他的唇吻了上去,池水环抱在两人周围,甚至充斥在口中,可彼此却只能感觉到唇的温度和痕迹。

玎珂睁大眼睛任由池水注满双眸,却强硬着要看清他的面容,忽然间她离开沈淙泉的唇,奋力游上岸去,踩着瓷砖地板,拖着湿嗒嗒的身躯离去。

她像是失去了糖果的孩子,肆无忌惮的大声哭了起来,沈淙泉的头探出水面,望着夜色中的玎珂渐行渐远,昏暗的灯光拉长她的影子,他再也忍不住,一行泪混着池水滑落在嘴角。

玎珂望着地板上的皮箱,不觉冷笑,亚拉巴马州短暂的幸福果然是骗人的!

“小姐,您看这几件婚纱的款式哪个好看?”吴妈问道。

玎珂却如行尸走肉般,视而不见的迈了过去。

大夫人瞧见心头酸楚,指着中间那件,“这件不错,玎珂估计会喜欢,让裁缝照着她的尺寸按这个款型做!”

吴妈点点头,眼看往日活泼的大小姐整日眉头紧蹙,也不敢说什么。

“玎珂,你若不想嫁那么远,还来得及改!”母亲心疼的说着,眼看女儿过去爱疯玩,爱骑马爱打枪,更爱化妆唱歌,可现在却憔悴不堪。

钟离小姐,嫁给少帅是您最好的选择!

他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却是那样刺耳。

既不爱了,嫁于何人又有什么区别?

倒不如去北平离他越远越好,何必留在此处徒伤心。

“北平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急得要抢新娘似的,真是土匪出身!”司令说着却笑盈盈进来,瞧见女儿低垂眉眼便不说话,大夫人慌忙摇摇头示意司令出去。

司令刚后退着要走出房门,玎珂却脱口而出:“我嫁!”

她太过平静了,这话在大夫人听来如同慷慨就义般的无奈。

正如行素所说,玎珂看起来性子极烈,可骨子里终究是传统观念,所以她不能离开家族,可当她真的决定放弃家族亲人,无情无义抛开一切的时候,反倒是沈淙泉拒绝了她,无视她的决心,践踏她的情感。

玎珂看着落地镜内身着白色婚纱的自己,婚纱流畅的曲线勾勒出她柔美的身姿,轻盈间带着端庄和含蓄,沉甸甸的婚纱镶嵌着数不尽的细钻,贴身剪裁的窄摆设计合身,拖地的裙摆用绉绸制成,盖过脚踝的婚纱时而露出精致的白高跟鞋。

“吴妈,此去北平近三十个小时,你务必看好小姐,莫要弄坏了婚纱!”吴妈诺诺着点头,大夫人掏出黑丝盒内平躺的钻石项链,戴在女儿胸前左右端详方才微笑,华丽繁琐的项链坠在脖颈间,直垂到锁骨下,便是无尽的高贵典雅。

“你父亲的专列上有近百人照顾,到了北平务必要给家里回个电话!”大夫人不断的叮咛嘱咐,但却不能陪伴在她身旁。

据说大夫人从前和北平一男子有段缠绵悱恻的情事,司令是死活不同意她北上,况且钟离钦刚回国军部许多事要安排,他们只得让玎珂独自北上,大夫人哭得伤心,可玎珂却平静的安慰着他们,仿佛即将出嫁的并不是自己。

临上专列前,司令带着浩荡的人马送行,单看玎珂一袭华贵的婚纱,便知嫁妆非凡。

玎珂站在列车前,白绸缎的手套修饰出细长的手指,她掀起轻薄的白面纱,久久望向铁轨的远处,仿佛在期盼着什么,最终却只得扭头踏上专列。

她的情感到底逃不出家族利益的天网恢恢。

火车轰隆隆的转动车轮,滑过铁轨,鸣着汽笛启动。

“玎珂!”

沈淙泉叫着冲出来,玎珂坐在窗前,窗帘只露出一条细缝,却看得清晰,她手握着温润的方章,面纱遮盖下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泪滴却落在寿山石雕刻的貔貅上,如同渗入石中的血丝,点点逐渐化开。

“玎珂!玎珂!”

正文 南辕北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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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玎珂!玎珂!”

沈淙泉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可专列厚重的防弹玻璃却无情的隔开了他的声音,陈副官和几个侍卫牢牢的拽着沈淙泉,他寸步难行竟只能看着玎珂的倩影消失在视野中。

她只要抬起头,只要瞥一眼窗外,她就能看到他!

一层防弹玻璃却分割了遥远的距离,她低眸凝视着方章只是垂泪,却看不见窗外沈淙泉撕心裂肺的叫喊,最后终是顺着铁轨滑得越来越远…

沈淙泉将房内东西摔得粉碎,屋外陈副官示意沈淙泉母亲出去,沈淙泉的母亲欲言又止,只得随着陈副官出去,由他自己发泄。

一件件瓷器摔在地上瞬间溅起碎片,如同他粉碎的心再难拼合,不是不爱,却是不能爱!

沈淙泉看着一地的碎片,兀的坐在床边,手掌被瓷器划破了伤口,血汩汩顺着他的指间流淌,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

他自小丧父,膝下无子的舅舅陈副官留他在身边,八岁那年他随陈副官到军部,那时角落里的他遥望见了玎珂。阳光下同龄的玎珂笑得灿烂,她被司令拥在怀中同骑在马上,淡粉色的洋裙盖过脚踝,白色的小皮鞋坠在左右荡漾的脚上,如同公主般被司令宠着爱着,那时她的笑容足以震慑阳光,却又高不可攀。

出身寒微的沈淙泉凭借自己的努力逐渐得到司令的关注,他偶尔随陈副官出入司令府,虽和三小姐钟离弦成了好友,可话语间皆离不开玎珂,但玎珂总是被母亲管着佣人看着,眼眸闪耀的她却忽视了角落中的沈淙泉。

飞行比赛沈淙泉因驾驶白色战机表现出色,才得有机会被安排到美国留学,他知道这是舅舅一直以来的期盼,曾以为自己会因三年见不到玎珂而伤心,可她却跳跃到自己的面前,出现在亚拉巴马州军校门外。

那时他激动得手足无措竟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请她去吃冰淇淋,她居然一口允诺,他用银勺喂她榛子酱冰淇淋时连手都在发抖,她却睁大眼睛活像瓷娃娃,美得一碰即碎。

他站在教会女校门口目送玎珂离开,即使隔着彩绘玻璃,仿佛还可以看到她模糊的身影。收到她送的巧克力,犹如期盼已久的惊喜,那是从八岁到十七岁九年的等待。

沈淙泉打开锡箔纸还未品尝,竟被钟离钦抢去。

钟离钦邪笑着,告诉他不要靠近玎珂,她注定要嫁给世家子弟,他每靠近一步便是面临万丈悬崖,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是高高在上的司令嫡长女,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他再努力也和她距离千万,隔着丛生的荆棘一片。

他开始试图拒绝她,可每次看到她沮丧的神情,他都如同被剜去肉一般,疼得鲜血直流。

钢琴前她红衣倩影璀璨生光,昏暗的光线勾勒出精致的脸庞和肩线,她从容的完成整篇乐章,起身站在钢琴前却望着自己坚定的说:“JustforYou!”

JustforYou!他甚至不敢相信她的心意,明知是戒不掉的罂粟,他拼命的控制着却依旧难以自拔。

酒吧里她跌入他的怀中,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淡若幽兰温和却急促的吹在他的耳边,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可以忘记身份地位,永远拥她入怀。

寿山石方章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从上海到美国他一直放在怀中,只因始终记得幼时父亲说过的话:军人自当为国捐躯。而他却把这作为礼物赠与玎珂,其实他并不擅长雕刻,每雕一刀稍不小心便会划伤他的手掌,等终于雕成钟离玎珂四个篆体小字时,他竟小心送出手,生怕她会看到掌心的划痕。

在马场时她骑在马上迎着阳光昂起头轻嗅花香,不经意的笑容绽放,却惊动了四季,更悄无声息的钻进他的心底,她同他谈着《茶花女》,却不知他回去彻夜读完了整本书。

每逢周日她便踏着刀冰鞋如履平地,宛若一朵绽放在夜色中冰天雪地间的腊梅,逆时针迅速转体时,他不顾一切穿上刀冰鞋滑入场内将她搂入怀中,“别怕,有我在!”他希望可以一生只对她说这句话。

可她却不知道,他只所以如此熟悉舞步,表演的那天他也携带刀冰鞋,却是因为她每逢周日便和行素一同去体育馆练习,他躲在角落里听着梅花三弄的音乐,看玎珂跟着节奏起舞,时不时会重重摔在坚硬的冰上,她却总顽强的笑着起身继续,等她们离开后他才独自一人在体育场内练习。

那时她伏在他的背上,心脏紧贴他的脊椎剧烈跳动着,秋日金色的落叶堆积了厚厚一层,他真想背着她走到生命的尽头。她对他说:“我就是要让你终生难忘,这辈子都记得我!”

雾气翻腾,露出一片蔚蓝的天空,却抵不过她的眼眸,明知注定这辈子都忘不了她。

钟离钦轻言带过玎珂要回上海了,他疯了似的不顾军人的纪律,居然从学校翻墙奔去码头,为此一向优秀的他却背了处分,竟只为轻柔细腻甚至不易察觉的落在她额头一吻,直到轮船化作碧海蓝天间的黑点,他却伫立着不愿离开。

一回到上海司令就亲自找他谈话,司令明摆着告诉他,玎珂即将嫁给北平少帅,叫他离玎珂远点,否则他和母亲甚至陈副官都不会有好下场。司令以整个身家性命威胁他,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费劲了千辛万苦,而那个人却轻而易得到了她。

连续几日躲在房内望着窗外玎珂瘦弱的身影,她日日前来敲门却不知他始终立于窗前凝望着她。军部里她赫然出现,他却要忍着心痛喊她钟离小姐,不断的推开她拒绝她,甚至连头也不敢回,只要回头她就会看见他的泪,只要回头他就会心软。

收到她的信笺,他一度想过放弃这一切,可舅舅的养育之恩血脉相浓,他只得说出口的是:钟离小姐,嫁给少帅是您最好的选择!

沈淙泉逼着自己喊出我不喜欢你!可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漂亮优雅可爱坚强,甚至固执倔强的她,从八岁起到现在自己没有一刻忘记过!

看着玎珂跌进泳池内,他拼命游向她,他甚至想着如果能死在她的身边也足矣。

可玎珂却克服水中阻力猛的拉近他的身体,竟贴近他的唇吻了上去,最后的深情一吻,他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坠入悬崖,根本无路可回。

她执着的爱着他,他却一次次将她的梦毁灭,司令将他关起来,他好不容易逃到车站,可窗帘只露出一条细缝,她身着婚纱手握那枚方章,近在咫尺,厚重的防弹玻璃却听不到他撕心裂肺的呐喊。

钟离小姐,嫁给少帅是您最好的选择!最后她终是为了他的一句话,纵身熔炉中身躯不留,心亦被焚烧,散做尘埃飘向北平!

此生便是南辕北辙!

他一腔热血,可以爱国,爱家,却惟独不能爱她!

正文 大婚之日

司令因顺利将玎珂送去北平,为了奖赏沈淙泉竟提拔他为旅长,可母亲眼见沈淙泉毫无半点欣喜,反而整日不语越发憔悴,她忍了又忍,终是开了口。

“淙泉,你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场飞行比赛吗?”

沈淙泉并不吭声,仿佛什么也未听到。

母亲却继续道来,“那年你十七岁,代表上海驾驶白色飞机,而北平来的少帅开的是黑色飞机,那日,玎珂小姐就在场!”

沈淙泉听到玎珂二字立即抬起头,他母亲犹豫着却继续,“那时我并不认得她是玎珂小姐,只是散场后你去试驾少帅的黑色飞机,我便等你,而玎珂小姐就在我身边!”

沈淙泉屏住呼吸,他清楚记得那日舅舅负责在司令府值守,舅舅当时还笑着打趣,说玎珂小姐被大夫人锁在房内,不准去看飞行比赛,可她哪里是能被锁住的人。

“那时她一直瞧着走下黑色战机的你,我说那是我的儿子,沈淙泉!”

顷刻间一切如同巨山崩裂,沈淙泉只觉自己明似乎白了一切。

黑色战机当时精彩绝伦的表演,众人皆目睹,根本无人能及,他也是出于好奇,竟大胆上前希望能试驾少帅的战机。

“玎珂小姐当时嘟哝了句:原来他就是黑色霹雳的飞行员!我却听得清楚,没来得及解释,她却走了。”

只觉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沈淙泉险些未站稳,他踉跄的扶着桌子,母亲吓得慌忙起身,他却摆摆手示意无碍。

飞行比赛那日袁尘走下黑色战机,记者纷纷拍照,全国各地报纸都将袁尘的照片放在头条,而他却不知玎珂极少看报。

她竟如此误会了?

难怪在美国时她曾无意间赞扬过沈淙泉飞行比赛的精彩表演,那时只当玎珂是从报纸上看来的报道,飞行比赛时他仅十七岁,根本未经过正规训练,完全是靠舅舅的推荐才得以上场,技术并不娴熟的他甚至以此为耻,那时谁能盖过袁尘黑色战机的风头,因而并未和玎珂聊下去。

“淙泉,你听娘一声劝吧,当初玎珂小姐错把少帅当作你,娘那时也不曾上心,谁知她会同你去了美国,如今也是命中注定她要嫁去北平,迟早会明白当年的误会,你这般又是何苦呢?”

何苦?何苦?

如何才能不苦?

一场飞行比赛竟是这般的误会,她的欣赏钦佩,她的心到底归于何处?

车行千里,穿过苏氏军阀河南三省地盘直达北平,飘雪的冬季逐渐在玻璃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气,车内依旧温暖如初,修长的手指在玻璃上画出清晰的文字,一笔一画的写着沈淙泉,字迹之处皆可见尽窗外风景,也掠过她消瘦的容颜。

“小姐,总算到了!”吴妈小心的帮玎珂放下额前的白纱,细心打扮好方才领着她走下车厢。

白色高跟鞋踏着青黑的铁皮,走下车厢的一刻寒风如同数千把利刀,刮得她不由一哆嗦,迎面而来的却是雷霆般的掌声,车门外竟早已站满了迎接的人,他们个个身着戎装披着厚重的军大衣,她白皙的肌肤隔着丝薄的婚纱,毫不抵风。

“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接你婆娘去!”粗声大喝着推了袁尘一把,袁尘尴尬的笑着伸出手去握玎珂的纤纤细手。

袁尘的父亲大帅亲自前来迎接,众人更是对这位新娘愈加奉承,他是土匪出身,向来不管那么多,眼见自己儿子娶了美人回来,自是催得焦急。

袁尘绅士的伸出手去握玎珂的手,可纯白的绸缎手套却重重将他的手打开,如果不是他,她怎会和沈淙泉分离,袁尘的身子恰好挡着,后面人并未看到这动作,倒是一旁的吴妈没想到小姐会如此驳了少帅的面子。

他却嘴角一勾,扬手直接将玎珂横抱起,白纱从袁尘的手臂间落下拖在地面上,“到底是老子的儿子!”大帅笑着一吼,方才愣住的众人连忙起哄,玎珂在袁尘怀中左右挣扎,看似倒像新娘的羞涩。

走出铺满红毯的车站,竟是数十里的红妆,成排汽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最前和最后的白色轿车,寓意着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寒风卷着花香刺得玎珂头直晕,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玎珂依偎在袁尘的怀中,被这一团迷得头晕转向时,竟不知从何处冒出成群的记者,刺眼的闪光灯冒着烟雾闪个没完,玎珂只觉眼前煞白什么也看不清,竟只得别过头蜷缩在袁尘的怀中,他却冲着记者笑得灿然。

袁尘抱着玎珂坐上中间的敞篷花车,一路被鲜花彩带簇拥着,玎珂本就冷得瑟瑟发抖,没想到袁尘的父亲大帅一心要出风头,竟弄个敞篷车想让旁人见识下他儿子抱得美人归,政联上海的壮举,却不想玎珂已被这弄得头直发懵,一切吵杂的堪比闹市。

玎珂忍不住这刺骨的寒气,她不由的往袁尘的怀中缩了下,袁尘本只顾着冲两旁的人群打招呼,这才注意到□着双肩的玎珂竟在发抖,“不要绕城,立刻去教堂!”袁尘一声令下,本来要环城一圈才去举行婚礼的车辆只得改变方向朝教堂奔去。

“好点了吗?”袁尘脱下自己的军大衣裹在玎珂的身上,她缩了缩脖子,像只安静的小猫,并不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依旧贴着他,他将玎珂贴近自己滚烫的胸口,依旧止不住疯狂加速的心跳。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教堂里的人慌忙涌出来迎接,大帅显然皱着眉头,“还不是那小子怕冻着他的婆娘!”问话的紫衣女子却蔑视的一笑,“还没进门就这般体贴啦!”

这紫衣女子便是河南三省军阀的侄女,名为苏轻曼,也是袁家的二少奶奶,袁尘的嫂子,只可惜嫁来不过两个月,丈夫二少袁赟竟被日本人枪杀了,无子无夫的她失了势力,只得靠讨好大帅在袁家过日子,可眼见这北平的新女主人来了,她自然心里不服气。

说话间袁尘利索的跳下车,他小心抱下蜷缩在军大衣里的玎珂,眉眼间却是挡不住的欣喜,看得苏轻曼气得直咬牙,自己当初的婚礼根本不如她隆重,她刚来就被大帅和少帅宠得如此,自己以后还如何在这袁家立足。

苏轻曼却故作热心的上前帮玎珂拿去军大衣,一袭绝美的婚纱勾勒出玎珂玲珑的身段,袁尘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内,踏着红毯走向教堂中央,宾客就座后皆是静谧。

大帅当初落草为寇,后起兵反清一兵一卒打下北平兼周边三省,他本就提倡中式婚礼,但考虑到袁尘和玎珂皆留过洋,怕自己这老古董思想会讨人厌,方才答应举行西式婚礼。

牧师一字一句的念着,袁尘瞧着身旁温顺的人,生怕她再受冷,竟赫然打断了牧师的话,“行了,闭嘴!”牧师和众人皆愣住不解,袁尘却掀起遮挡玎珂脸庞的白纱,捧起她的脸颊细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