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钦将脚放在桌子上,他睥睨着墙上悬挂的地图,偌大的土地即将得手,他已经忍了二十多年了,只要能得到所有的权利,他才不在乎手段是否卑劣。

玎珂靠着冰冷的玻璃,她发懵的望向窗外,时至如今她都难以相信袁尘居然已离她而去,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再没有他的陪伴。

“大姐!大姐!”钟离媚不顾行素的阻拦,推开门便硬闯进来。

玎珂瘫坐在床上,整个人瘦得如同剪纸人一般,仿佛稍不留意便会被风吹走,“大姐,我不想嫁给王师长,你帮我求求哥吧!”钟离媚啜泣着趴在地上,她的丝袜上有一道浅浅的裂痕,阴凉顺着她的小腿肚悄悄往上爬。

玎珂看了一眼钟离媚并不说话,只是疲惫不堪的半依着床架,“姐,这个家只有你能劝住哥了,你就看在我们都是同父的份上帮帮我吧!”

“别说同父了,我和他同父同母,他却连袁尘都不肯放过,我现在去说他又岂能听我的!”行素只觉玎珂已是精疲力竭,她伸手去拽钟离媚,钟离媚却猛地哭着嚷了起来,“大姐,以前都是我的错,我真的不愿嫁给那个王师长,你救救我吧!他都已经逼死三妹了,你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他再逼死我!”

玎珂一怔,猛地站起来,却一个不留神,手腕重重的磕在了床边的桌角处,她手上戴的镯子“咣当”一声响得厉害,镯子上耀眼的玛瑙晃动出诡异的光芒,却难比她眼眸中乍然闪过的光线。

“三妹!”

“三妹,怎么了!”玎珂双手紧紧的拽着衣领,仿佛痛苦的挣扎着,试图遏制入喉的毒液一般。

钟离媚瞪大垂泪的眼眸,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用手捂住嘴不敢再吭一声,玎珂却翻手猛地叫道:“是谁害死了三妹!”

“我!”钟离钦推门而入,对上行素和玎珂诧异惶恐的眼神。

钟离钦踏入屋内,却是镇定自若的开口,“是我把她送给了殷慕箫!”

正文 岁月如梭

玎珂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紧握的拳头任由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肉里,她却大口的喘息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行素微微的一愣,却是先开了口,“她是你三妹,你怎么能把她送给殷慕箫?”

“国家战乱纷飞,她身为钟离家的子女也该出点力!倘若当初我不把她送给殷慕箫,你以为上海能轻易解除困境吗!”

上海解除困境!

原来她人在美国,上海和北平被殷慕箫围困之时,他竟是将钟离弦双手奉上,才获得片刻安宁!

“你居然只把三妹当你政坛上的一枚棋子!”玎珂吼着已是满脸的泪,“难道你不知道她今年才刚满二十岁!”

“你发这么大的火干嘛?她不过是侧房戏子所生!”钟离钦甩手怒斥。

玎珂扬起手竟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钟离钦的脸颊上,“你疯了,你彻底疯了!”

她最恨的便是别人看不起和欺负钟离弦,却不想亲自动手的竟是她的孪生弟弟。

钟离钦抚了下灼热的脸庞,玎珂发狠的再次扬起手,可她的手却没有落在钟离钦的脸上,她的手停在空中,苍白的唇却不住的颤抖着,“钦,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钟离钦对着她怒火焚烧的眸子,“我本就是这样,我已经忍够了,过去的二十多年的伪装全都结束!”

玎珂急促的喘息着,仿佛在争夺最后一丝空气,“你杀了袁尘,逼死了三妹,下面是不是该轮到我了?”钟离钦脸色冰冷,却是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你是我的孪生姐姐,我唯一的亲人,我不会杀你!”

唯一的亲人?

玎珂瞬间倒在地上,她白得诡异近乎快要透明的脸庞却蠕满了泪,倘若这就是他眼里凉薄的亲情,那她宁愿不要!

钟离钦站在窗前,他指间的香烟缀着火光扑扇迷离。

他依稀记得年少时他和殷慕箫站在树下,他手指向远处马场中央的绝色女子,“她如何?”骏马在皮鞭的抽打下飞快奔驰,女子双腿夹紧马肚,腿蹭向一侧,手微微悠动马绳,鞭子晃在马身的鞍辔上,尘埃四起中她稳稳踏着马镫,身体竟逐渐远离了马鞍,居然整个人直直站立在马上,马终身的鬃毛也飞扬起来,如同神妃仙子般蓦然回首却是青螺眉黛衬托出清澈的双眸,瓷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如霜似雪,英姿飒爽间竟是洒脱不羁。

殷慕箫看着也禁不住拍了拍手掌,钟离钦以为殷慕箫自会欣赏她,竟慌忙补上一句,“她就是我大姐玎珂!”殷慕箫望向马场尽得风采的女子,原来她就是司令的掌上千金,艳绝上海的美人。

“确是不凡!”殷慕箫的眼眸掠过极少有的钦佩,可他的目光却瞬间被另一个身影所吸引,遥远的身影隔着马场并不清晰,可殷慕箫的心却滚烫煮沸的水,直顺着胸膛朝喉间冲去。

他拿起手边的荷兰望远镜看去,光线通过透镜折射进入小孔逐渐聚成清晰的像,远处山坡上竟是一个蓝黑学生裙的女子款款走来,看身段她不过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尚未发育的躯体犹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可蓝黑色学生装却衬得她越发空灵轻逸。

钟离弦看殷慕箫不断转动望远镜调近距离,他也顺着殷慕箫望远镜的方向看去,无需辨认他便一眼认了出来,那竟是戏子出身的三姨娘所生的女儿钟离弦,钟离弦跑动着娇喘嘘嘘,胸前两根粗鞭子不住的悠动着,“姐!”

她笑颜盈面的朝着玎珂一路奔去,钟离弦一向温婉如水淡静似菊的性子唯有和玎珂亲近,“咦,三妹?”钟离弦仰头却是清雅的微笑,“姐,我们去郊外玩吧?”玎珂笑着跳下来拍了拍马靴上的灰尘,“好啊!”她牵过钟离弦的手便离开。

钟离弦转身顿化为一抹瘦小的背影,殷慕箫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却是浅叹了口气,钟离钦倒觉好笑,殷慕箫素来性子冷淡,却不想此刻他竟盯着钟离弦的背影低沉的问了句,“她是谁?”

钟离钦素来对这个悄无声息的三妹毫无印象,论相貌身段,乍看之下她实在不及玎珂万一,整日闷不吭声的性子更难引人注意。此刻钟离钦的心底却暗浮过一丝阴郁,此时他可以和殷慕箫相谈甚欢,可几年后彼此又该如何针锋相对!

钟离钦淡然一笑竟是徐徐回了他,“那个小丫头啊?我家佣人的女儿!”

越是得不到,反而越渴望。

殷慕箫望着那抹身影却是迟迟回不过神,分明只是个年幼的女学生罢了…

钟离钦弹掉已经烧去大半的香烟,他的眼眸如月色般朦胧得令人难以猜透,他伪装了太久,太久了!有时夜晚当他独自对着镜子,看着银镜里反射出缀满桃花的男子,他甚至都不敢相认。

行素问他为何会一百八十度转变。

他没有回答,其实不过是三百六十度,回到了原地。

他自认是有着雄才大略的,可却又不能显露,他是上海司令唯一的儿子,身处世人艳羡的巅峰,他必须将所有的才华和志向全都隐藏起来,在他没有完全得到权力之前他还不想身首异处!

倘若在这二十多年里他曾展现过真的自己,也只有在那个女人面前,吾行吾素!

钟离钦转身大步朝行素的房内走去。

行素慢慢打开手提袋,取出一瓶香水,香水瓶是特殊的倾斜透明玻璃,顶端火红色瓶塞如一朵绽放的罂粟花,晶莹剔透中红罂粟既纤细又坚强,既优雅又魅惑。玻璃瓶塞连着一根小玻璃棍子,她小心蘸了香水在耳后轻轻一抹,竟是微凉有棱。

“原来你还留着这瓶香水!”钟离钦双手放在口袋中,他靠在门上轻嗅空气中绕着的温润的麝香和散发性感的味道,直诱惑人试图感受她耳垂下的温度。

行素随手将香水瓶塞回了手提袋里,却头也不抬,“我只想让这香味时刻提醒我愚蠢的选择!”

钟离钦一把拽过行素,他的眼神曾经诉说着坚定且深邃的恋人絮语,而此刻却只有令人惧怕的狠辣,“愚蠢的选择?”他拽住她的衣襟,几近将她彻底捏碎,可迷人的眼眸却是月光铺洒,“你在撒谎!”

正文 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要说:
额…天气太热,更文有点紧张哦,累惨了,我尽量码字吧,别烤熟就好~~~


这款香水是当年在美国,钟离钦送给行素的,它有个可爱的名字“China Doll(瓷娃娃)”却是一语双关,赠予如瓷娃娃般精美的中国女孩行素。

那时钟离钦会细心帮她搽香水,他的指尖蘸着香水盈盈的擦拭在她的耳后,脚踝和手腕的脉搏处,脉搏每跳动一次,香味也随之散发在空气中,时有时无阵阵暗香醉人。

行素倒觉得这香水的设计像极了罂粟花,瓶身弯曲的线条如罂粟花迎风摇曳的丰彩,浓烈的香味恰似舞池灯光闪动,钟离钦却托起她水蜜桃般的脸颊,“行素,你就是一朵罂粟花!”

明知越靠近越是致命,他却一心所往。

可行素知道,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罂粟花。

“你放我走吧!”行素倔强的仰起头。

钟离钦的手却将她扭得更紧,“走?永远都休想!”

“不让我走,那你会,”行素咬了下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的红唇,却是欲言又止,“你会娶我吗?”

钟离钦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刺进她的心底,他缓缓松开了行素,可眼神却是恶狠狠地将她紧锁其中,“你知道,我的地位是不允许我娶你这样的女子。”

行素的眸中抹过一丝自嘲,她果然是痴心妄想,那年他只是风流的公子哥,她前赴上海,他就已将她拒之门外,更况且如今他是拥坐权势和兵力的上海司令。

“是,你怎么会娶我这样的女子,一个已过三十,年老色衰,离过两次婚的残花败柳!”行素虽是这么说,可她的容颜却丝毫不显老,皮肤依旧年轻光润如华。

钟离钦伸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行素并不挣扎,只是任他紧紧搂着自己,“我可以娶你做妾。”

行素却缓缓推开了他,她摇动一头短碎发,要让她一生一世只留在古朴阴森的宅院内,同他的妻妾争夺那丁点可怜的情感,倒不如杀了她。

“成大事者岂在乎一女子!”当她被捆在玻璃容器上方中听到他的这句话时,她的心就死了,这个男人终究不值得她付出一切。

“怎么,你不愿意?”

行素淡淡的一笑,眼眸却是万年不变的固执,“没错,我不愿意!”

“你不是肯为了我从瑞士赶到中国,为何又不肯嫁给我?”钟离钦手指的骨节发出咯咯的声音,如同夜晚被冷风吹开的门扉,夹着慑人的恐吓。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一个叫钟离钦的男人而来,”行素刺人的眼眸晕开点点泪痕,“不过,他已经死了!”

钟离钦的眼神散发着诡异而阴郁的光线,“我本来就如此!”

忽然他嘴唇微微上翘,抿过一丝邪气,“在美国我就一直这样!对了,你还记得你那个美国佬前夫吗?”

行素的后背咝的冒出一团冷气,仿佛他就是令人惧怕的食人兽,只会一口口的撕碎她单薄的身躯,“你,你把Jason怎么样了?”

行素只记得那时前夫整日来找她借钱,两人虽已劳燕分飞,可她却时常忍不住jason的哀求。“你不是说你给了他一大笔钱,把他打发走了吗?”

钟离钦靠在桌子前却是不笑不怒难以捉摸的表情,“你以为他那样贪得无厌的人能轻易打发吗?”

行素双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衣服一角,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生命,她纠住衣服深深吐了口气方才能喘息,“你到底把他怎样了?”

钟离钦伸出手轻拂过她的脖颈,行素只觉他手掌所触之地皆是寒意袭人,钟离钦轻伏在她的耳际,剧烈的香水味诱人心弦,勾魂夺魄,钟离钦却猛吸了口China Doll浓重的香味,“你也知道,赛车手总是容易出事故。”

他唇中吐出的热气直吹到她的耳边,行素却只觉浑身冷得发寒,她不由打了个哆嗦,竟是吱吱呜呜的问道:“你杀了他?”

钟离钦却不回答,他淡然一笑,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时行素蜷缩在他的怀中,钟离钦的手滑过她娇嫩的肌肤,“真讨厌,我那个赛车手前夫又来找我借钱了。”钟离钦眼眸滑过一丝阴冷,却瞬间化为对她的迷恋,“行素,你是我的!”

行素在他的怀中却咯咯笑了起来,“我行素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男人的,我只是我自己的!”钟离钦却拽住她修长的手腕,“不,你就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除了我以外,所有碰过你的男人都该死!”

“那要死的可真多了。”在黑夜中行素笑着打趣,她映着月光抬起半面娇媚的脸庞,月色将她的影子投在煞白的墙壁上,犹如另一个行素。

那要死的可真多了。

钟离钦居然真的做到了,他杀了所有曾碰过行素的男人,却也将她彻底毁掉。

医院内人来人往,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人喘不过气,宛如夫人怀抱着幼小的男孩子,小男孩通红的脸颊如鲜熟的水果,泛着秋一般的果香味,耷拉着的眼睑却是困意倦人。

“囡囡,你乖乖坐好,我先带弟弟去看医生,千万不要乱跑!”宛如夫人拿手轻轻点了下囡囡的小脑瓜。

“嗯。”叫囡囡的小女孩像洋娃娃般,宛如夫人一碰她的脑袋,她就跟着使劲点了点头。她有着一汪泉水般动人的眸子,细心雕琢的五官竟看得人不禁称赞。

宛如夫人更加抱紧了怀中的小男孩,她将一件外套披在男孩的背上,“囡囡,不准乱跑,小心染上流感!”宛如夫人又叮嘱了一遍,囡囡却是乖巧的坐着不动。

“真是的,寒流一来,连佣人都病了。”宛如夫人不住的嘟哝着,怀中的孩子却一无所知的泛着迷糊,她转身带着小男孩去挂号。

囡囡却探头探脑的坐在长椅上,金发碧眼的众人走过皆忍不住逗下她,囡囡却无趣的玩着胸前的两股辫子,她黝黑的眸子在细碎的刘海儿下咕噜转动,红唇小嘴如同新鲜的牛肉一般。

“少帅的情况实在不太乐观,钟离钦又百般阻拦,根本联系不到夫人。”何副官站在一侧打电话,他靠着墙壁手握话筒。

正文 一枚方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的说,我快被烤熟了,热死啦,甩汗码字,求收藏,求包养…


囡囡却好奇的望向他,“你也会说话?”

她不足一米的小个头像极了矮人国里的美人,何副官却背着身只顾打电话并没有听到脚边她的稚声。

囡囡见何副官并不理会自己,她只得朝别处看去,其实她是想问何副官也会讲中文,毕竟在美国人人皆说多音节的英语,她倒是初次见到除了自家外还会讲中文的人。

可她会说的汉字并不多,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会说话?

何副官却根本没注意到她,只是兀自的讲着电话,囡囡左顾右盼,忽然发现何副官身后的过道竟是阴暗漆黑的重症病房。

她脚下的小红皮鞋踩着大理石地板嗒嗒作响,她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摇晃晃,犹如醉酒的老人一般,摇动的洋裙竟是玲珑可爱,她朝着重症病房探过脑袋,房门竟是虚掩的,何副官急匆匆的去打电话似乎忘了关门。

囡囡好奇的看着屋内,黑珠子的眼眸来回滚动,抬头却看见一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囡囡有些看不太清他的模样,只是瞧着他一头乌黑的发丝,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上一对浓眉如画。

“你叫什么名字?”囡囡说着不太熟练地中文,稚嫩的声音有些吱吱呀呀,却似水波流过山间小径。

病床上的人紧闭双目一动不动,他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垂在床边上,囡囡个子太小碰不到床铺,她却踱了过去。囡囡伸出白皙的小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竟是冰冷袭人,囡囡反而握得更紧了,“你也得流感了吗?”

囡囡仰着头又问了句,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回答,均匀的呼吸声中似乎他还在沉沉的睡梦里,囡囡昂起头只能隐约看见他蹙着眉头,紧锁的眉皱成一团,“你在梦里不快乐吗?”囡囡轻摇了下他粗粝的手掌,奶声奶气的问道。

“你在梦里也不快乐吗?”玎珂伸手抚摸着他紧皱的眉毛,她修长的手指像解开一个个死结,慢慢熨开他蹙成一团的浓眉。

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如海浪般一股股不断袭来,拍打在他的心间,可玎珂的脸庞却依然清晰可见。

“囡囡?”门外焦急的声音传来,囡囡慌松开了他的手慌朝门外奔去,

宛如夫人抱着怀中的小男孩朝她嚷道,“你跑哪里去了,医院细菌多,赶紧走!”却见囡囡拽着宛如夫人衣服的一角,细声问道:“什么叫细菌?”

何副官挂上电话似听到有人在讲中文,回头却见医院门外一辆出租车疾驰而去,他挠了挠头莫名的朝袁尘的病房走去,在这美国医院怎会有中国人。

可何副官刚踏进雪白的病房内却是一惊,袁尘的手指居然在慢慢的伸动着,骨节细微的移动,似乎在寻找身边之人…

“大小姐呢?”钟离钦扔下黑手套开口便问。

“大小姐一直在楼上,好几日都未下来过了。”佣人说着将玎珂一口未动的饭菜又端了回来。

钟离钦快步踏上楼梯,他推开门,昏暗的屋内玎珂却恍惚的站在窗前,她头发乱蓬蓬的斜散下来,低垂着眼睑,睫毛的影子重得像有个小手合在颊上,她穿着宽大的睡衣犹如鬼魅般躲在黑暗里,钟离钦正欲开口却看见遍地的玻璃碎片。

门被他推开,光线忽然照在玎珂的脸颊上,她如地下躲藏的鼹鼠般,还不适应这忽如起来的光亮,伸手遮住双眸竟踉跄着险些栽倒,钟离钦一愣冲过去将她打横抱起,他的军靴踩在玻璃渣上咔咔作响。

“这怎么回事?”钟离钦大声吼道。

楼下的佣人赶忙冲进来打扫,原是玎珂不小心打碎了桌子上的玻璃花瓶,她却不自知,竟险些赤脚踩上去,钟离钦将她柔软的身躯放在床上,门外却传来陈副官的声音,“司令,羽仁小姐来了。”

钟离钦放下玎珂便匆忙走下去,玎珂却如梦游之人,她又恍惚的站回窗前,落地窗帘依旧是父亲挑选的淡紫色,苏绣针针线线勾出菱形细格花纹。她早已是麻木不觉的度日,透过窗帘的缝隙,却隐约可见钟离钦和一女子在花园内悠然散步。

“怎么,羽仁小姐,是对我的礼物不满意吗?”钟离钦缀满桃花的眼眸带着持久的迷人。

羽仁枫子却是平静的笑了,“不,您送的煤矿我很满意,今日前来是有另一事相求。”

钟离钦却是大方的扬了扬手,“尽管开口。”

羽仁枫子小巧的身段着了件青色和服,脚踏木屐,眼眸带笑柔情似水,映着阳光她望向眼前铺着琉璃瓦的建筑,“听说玎珂小姐有一枚寿山石的方章,虽然我不愿夺人所爱,但…”

钟离钦的眼眸微转却是笑得好看,“一枚寿山石方章而已,羽仁小姐要多少都不是问题。”

“我只要钟离玎珂手里的那枚!”羽仁枫子咬着牙狠狠吐出这些字。

那是玎珂十八岁生日时沈淙泉送的礼物,玎珂拿到寿山石印章竟激动得径直扑进沈淙泉的怀中,甚至当众双手勾着沈淙泉的脖子,那时羽仁枫子站在暗处恨得直咬牙,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得到那枚方章!

钟离钦却是一怔,他不可能为了一块破石头得罪自己的盟友,竟是泯然笑道:“羽仁小姐放心便是。”

玎珂站在窗边隔得较远,她看不太清和钟离钦走在一起的女子是谁,只遥遥望见是个身材娇小穿和服的女子,身影异常熟悉,她靠着窗帘却丝毫记不起,隐约间倒觉有什么不对。

“陈副官,来找钟离钦的那个日本女人是谁?”这几日玎珂极少说话,此时她却猛然开口问道。

钟离钦看着羽仁枫子远去的身影,他唇角却荡起一丝笑意,在美国军校读书时他曾见到沈淙泉细心雕刻着一枚寿山石方章,罕见的雪白色寿山石质地细腻,微透明中略带嫩黄,石皮如羊脂玉一般温润,越往里层,色泽越淡,犹如鲜血储于白绫缎间一般。

“她是要嫁入世家的。”钟离钦随口说了句。

沈淙泉刻刀的手却是一滑,刀尖深深扎进了手掌中,他却紧握着寿山石方章一声不吭,任由鲜血顺着手心不断的坠落在寿山石上,他继续一刀一刀认真的雕刻着,连血同石屑都刻在了一起…

正文 浮华过后

夜色下钟离钦轻手轻脚的摸索着玎珂房内的每个角落,可翻来覆去却一无所获。钟离钦缓缓推开玎珂卧室的门,她合着双目浅浅的睡着,玎珂侧身朝外,一只手放在枕下,另一手紧紧的拽着锦被。

月色透过薄纱窗帘投在她的脸颊上,钟离钦的心微微一颤,她是他的孪生姐姐,他却如此折磨她。

可转而钟离钦却又毫不犹豫的拉开玎珂的抽屉,月光如水凝结了所有的一切,玎珂却忽然睁开双眼,她的右手从枕下猛地抽出勃朗宁手枪,狠狠的瞄准了钟离钦。

“再动,我就杀了你!”

钟离钦微微一怔,回头却瞧见玎珂正举着漆黑的枪管,她犹如躲在角落里的猎豹,只待这致命一击。她实在是恨,太恨了,她的孪生弟弟居然杀了她的丈夫,害死她的三妹,如今竟还勾结日本人出卖领土。

玎珂睁大眼眸死死的盯着他,血丝爬满了她的眼白,像某种泛着红色的水晶制品。

“你开枪吧!”钟离钦双手握住玎珂的手枪,将漆黑的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你开枪吧,把你的弟弟给杀了!”他的声音如犹斗的困兽,却是低沉的一声咆哮。

夜色中玎珂微微的发颤,她握枪的手不住的抖着,她真想一枪毙了钟离钦。

“政治斗争都是残酷的,就算我不杀袁尘,你也看到了,他会杀了我的!”钟离钦一字一句的说着,玎珂紧握枪却努力摇着头。她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确实看到袁尘握枪的手,倘若那时她未曾出现在餐厅,会不会倒地的就是钟离钦。

“我和袁尘终究是要拼得你死我活,难道你想看着你的亲弟弟死吗?”

玎珂不说话,她沉默着,心底却是痛苦的挣扎。

“姐!”钟离钦在夜色中犹如黑猫般忽然喊了她一声,就是这糯糯而柔软的一声,竟在瞬间将他们之间的冰山雪地消融。

玎珂终于再也受不了,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已痛苦得如同被一刀刀刮去鳞片的鱼,每一刀都狠狠扯破她的皮肉。

钟离钦伸手一揽,玎珂竟是仰面倒在了他的怀中,他记得医生说过不要再让玎珂伤心难过,可他却逼得她走投无路。

月色下钟离钦单手搂着玎珂细瘦的腰肢,“姐,对不起…”月光洒落在玎珂的脸庞上,她闭着双眼,可一对折扇般的睫毛上却依稀垂着泪。

钟离钦推开雾气弥漫的屋子,偌大的房间内纱帘垂落,依稀可闻其中哗哗的流水声,天然兰草和香料释放于水中,芬芳氤氲的香气竟是撩人心魄,令人不禁想入非非。钟离钦的军靴踏过池边的水迹,他慢慢撩起青色薄纱,却已是阵阵热气卷着花香袭人。

“喜欢这里吗?”钟离钦站在池水边,美人游动在温泉中却是白皙的臂膀微露。

“你打算关我一辈子吗?”行素游到池边,她从水里探出头,眼色中有柔情,更有轻微的嘲笑,嘲笑他,也嘲笑自己。

她不得不承认,钟离钦总是能适当抓住她的软肋。

在美国时他就善于蛊惑人心,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如仙侣神游般,她每次拉开抽屉,一个个格子里都是满得几乎溢出的璀璨钻饰,晃人的珠宝如天方夜谭般似梦似幻,他恨不得将所罗门王的宝窟都挖来赠予她。

他甚至会带她到漆黑的店铺,他拍手屋内小灯荧然亮了却是珠光宝气,简直就是一千零一夜的童话,“这些戒指,你喜欢哪个,随便选一个。”

行素不是没见过大世面,可当她真的碰到了他,她抬头对上他眼眸中的流光,时间便永恒定格在了那一刻。

而此刻行素却只觉眼前人令她生厌,他就算为她修建再大的室内温泉,就算他给她千宠万爱,她也不愿再呆在他的身边一刻。

浮华过后,他终究是不够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