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说:“你最懂怎么收买人心。”像是自语。

出了门,忽想起合同落在茶几上,她正要退回去拿,听见段瓷拨内线给秘书,“帮我订束花。”

声音轻快,苏晓妤顿时停在了门口。

秘书只当她是礼貌不打断人讲电话,投以感激一笑,记下总裁吩咐,详细问道:“是开业篮吗?”

段瓷犹豫了一下,“百合吧。”

“百合噢——”再笨也听出这花的用途了,何况做段瓷的秘书也不敢笨,“要多少朵啊?”段瓷没概念,“你看着订吧。”说了地址和签收人姓氏,想一想,又补充,“多订点儿吧。要不那么偏的地儿,花店开车送一趟都不够油钱。”

秘书挂了电话,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字,“连、小、姐?啧啧啧…”苏晓妤只作不解,靠在她桌前挥挥手,“回神~~美女!帮忙把茶几上那文件夹拿来好不好?我要进去段总一准又批我丢三落四。”

秘书不疑有它,进门去取东西,顺便严谨地问过总裁,“段总,多订点儿是多少啊?”她也看出上司今日心情愉悦,话里已有了打趣的意味。

门外苏晓妤大大方方拿起便笺,看着上面的内容,浅浅一笑,刚沾过水的双唇饱满盈润。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卌五章(下)ˇ 

飞机晚上8点从昆明机场起飞。连翘到家已近零时,安绍严的司机将她送上楼,看她打开门才放心地跑下去。

迈一步进门,连翘只觉一股奇香灌脑,下意识关起门板,站在楼道里打喷嚏,怀疑是小时工喷了什么清新剂。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这是她自己家,从没请过人来做清洁。疑惑间房门大开,一只手伸出来,把她拉进黑漆漆的房里,准确迅速地吻住她因惊讶而半启的嘴唇。

连翘先是窒息,恢复神智换气,鼻腔巨痒难捺。用力推开那个香喷喷的怀抱,掩着鼻子打开了客厅灯。大型香水百合盛放一室,绿裙白衣气势逼人,更有浓眉深目的俊朗男子在旁陪衬。搞不清花和人哪个更她呼吸费力。

连翘一瞬间只是泪眼婆娑,“段瓷,我百合花过敏…”

屋子是没法待人了,只能回城里的住处。段瓷灰头土脸换下了被熏香的衣服,一走一动仍香风袭人。连翘离他远远的,边流眼泪边笑,“花精。”

下了楼才发现两人都没车,花精嘴角邪扬,摸出手机恨恨道:“我让刷子过来。”连翘听了这句,再一想到他无缘无故买花,猜到了几分情况,不禁咯咯低笑,“饶了我们吧,表哥。”

“这个钟头人肯定没睡呢。”段瓷坚持,低头翻号,拨了过去。

尖尖五指覆上来,他抬头见到比月夜明媚的笑脸。

连翘抚着他微现于领口的削瘦锁骨,嚅嚅道:“他没睡也一定喝了不少酒。”手滑上去,勾住他颈子,双眼晃着似水流光,“再说人家想跟你单独在一起。”

心脏怦跳,段瓷半眯了眼。

话筒里杨霜的声音吵醒遍虫眠,“喂?干嘛?十一?说话啊,喂…”

段瓷回一句,“打错了。”关掉手机,软香轻拥,胸腔也似一下就被填满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提起来连翘也累,叹一声,搂着他的腰靠更紧了些。“本来是中午的机票,结果早上从中甸回来飞机晚点,安绍严今天又有个重要会议,只好搭半夜班机赶回来。”

段瓷不悦,“你们假借出差,合着游山玩水去了。”

“没那么悠哉。安绍严高原反应厉害,后来连路都走不了。亏他出发之前还对小寒许愿,说以后要带她去看看世外桃源,结果躺在酒店里,惨兮兮拜托我帮他还愿。”

他嗤一声,“你们俩在那儿过去将来想得挺美好啊,我跟家等得花儿都谢了。”她吃吃笑,“得亏它谢了。”心有余悸揉揉鼻子。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他在家里等她,仰卧望着天花板,想了很多事,想到星子换岗,黑暗中花香馥馥。

很多事,又不敢去想。

连翘只是笑,从他怀里退出来,“我们走路到地铁站吧,那边有出租车。”

连翘是受不了地铁里早晚高峰的拥挤,宁可早起个把钟头搭大巴,其实地铁站离她家并不远,走路去不过十余分钟。都说地铁一响,黄金万两,可这条线开通了足有四五年,附近档住宅层出不穷,商业配套仅一个大型综合超市,还有就是新尚居代理的项目,在几百米外的另一条街上。除此之外无其它成规模的商业,名副其实睡城一个。

去地铁站的这条路上,一侧是年初刚建成的小区,另一侧则是附近居民自种的高杆庄稼,散乱播种,不成没什么规模。白天这周围也不见太多行人,夜间更安静,风一吹绿植漫晃,叶片挓挲,徒增阴森。偶有长途汽车呼啸而过,一些无聊司机若见了独行的女子,便要按喇叭骚扰,甚至在经过人身边的时候,从窗里抛出呼声或口哨声。

路灯倒是很明亮,想必区域整体建设规划已有,只差实施。望着那一片黑鸦鸦的庄稼,连翘轻叹,“这里还要过几年才能开发起来吧?”

“快了。”他顺着她目光望去,无比正经地答道:“等这茬老玉米收了就铲平盖商场,到时候请你做顾问。”

连翘笑嘻嘻点头,伸手比划,“从这儿——架一道空中长廊进地铁站里,夏天挡雨,冬天挡风,人人都爱走在里面。直接设置检票口,那么出入地铁的人每天都要穿过这商场,一网打尽,商机无限。”

“嗯。在走廊两侧贴满打折信息,让每一个经过的女人都理智崩溃。然后狂买东西,下班不准时回家做饭,两口子天天干仗。”

“那样可以在走廊尽头这边做一个T台,品牌服装真人SHOW,让每一个经过的男人都徘徊不走。然后两个人回家都晚,就不打了。”

“那看完了模特,回家再看自己的糟糠妻,能顺眼吗?打完都不用心疼了。又不是谁家都能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他拉着她的手,送到嘴边一吻,“对了,精冶那边居然同意把通道打宽到四米半。”

连翘正为他之前那句话失神,猛地话题就变了,她有些呆怔,眼一垂觉得不对,“我改的是五米啊,难道你又改回去了?”

段瓷挑眉,“我要改直接就改回四米了好不好?这就够出乎我意料了,你满北京城现有的购物中心看看,有这么大手笔的没?总得让人划个价儿过过瘾吧?”

“自己的项目划什么价?”连翘不满意,“早知道我改成五米二,让他划下去个零头。”“得了吧你。”他大笑,握紧她的手,终于服软,“这次算你运气好。”“这种运气我可以一直好下去。”

“拭目以待。”

9月半冷半暖,空凌凌的街道上,凉意如水袭来。

玩砸了浪漫的段瓷,掌心温热。连翘被他拉着,只觉得那一点点热,从两手相触的地方,沿神经树传遍了全身。

“我喜欢红玫瑰。”她突然扭头说。

段瓷愣一下,咧开嘴,“俗人。”

“你喜欢什么花啊十一?”

“你想让我说连翘花吗?可我没见过啊。”

“你骗谁?我妈说北京最多的花就是连翘,她才给我起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你刚好姓连。”

“我不姓连,段瓷。”连翘抬起的眼中有认真的星芒,“我就叫连翘,所以当初改证件的时候,我没改名字。”

都说人三岁前的记忆几乎不存在,但她分明是记得,在夏初嫁到连家之前,一直是叫她连翘。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卌六章(上)ˇ 

她说自己有三岁前的记忆,那时候母亲就叫她连翘。段瓷只是听着,并没有应声,暗想莫非她三岁之前不应该姓连。

她问他:“你不想知道吗,我为什么要改证件?”

他把玩她垂落的头发,“这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些,我不敢表现太关心,怕你一下又不说了。”她半撑起身俯视他,“为什么我觉得你这阵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呵呵笑,“我换发型师了,这都被你看出来。”

她眼神凶狠,忽地咬下来。

段瓷一躲,醒了,怀里只有一条薄被。有风吹进,米色窗帘鼓鼓扬扬。脚底方向传来瓶盖落地的脆响,闻声望去,得到她歉意一笑。他蜷身子看她换衣化妆,搞不清对白发生于梦还是现实。“我听见你说你今天迟到了,是做梦吗?”

“估计是。”她从镜子里对着他乐:“再不起床,迟到的那个是你。”

他脸色忽变,迅速扫一眼壁钟,愤然起身。他今天有高管会,季度汇报,不可以缺席,“不早点儿叫我!”赤身裸体冲进卫生间。

连翘笑得手抖,一层腮红还来不及扑脸就从毛刷上飞落,随便扫了两下,收好工具,跟进去欣赏人体美学。

段瓷瘦归瘦,但绝不是皮包骨,肩很宽,腰臀结实紧绷。

他斜眼看那偷窥的女人,“擦擦嘴,口红都花了。”

连翘走过去,在他肩膀上印下一枚完整的唇印,满意地笑弯了两眼,靠在洗手台上,手指描绘他胸肌的形状,嘴里碎念有声。

“嗯?”段瓷没听清。

她头也不抬,继续神情愉快地嘟囔。

他又听了半天,停下刷牙,含糊问道:“说什么呢你?”

连翘面有愠色,瞪他一眼,转身走了。他莫名其妙地喝水漱口。门外传来一句:“我唱歌呢!”段瓷一嘴白沫全喷在镜面上。

恒迅第三季度总结会,与新尚居同一天进行,下季度工作布署是会议主题,总监级以上人员与会。

会已散,正座三十席的大会议室里,连翘坐在首席下来第三张椅子上,专心修改一个演示文稿的旁枝末节。这是她得知昆明项目的驻场人员名单里没有自己之后的反应。

长桌末端的安绍严笑道:“小翘,我没什么可向你解释的。”

连翘应一声,“重说。”

简单两个字还挺有威仪感的,也不想想自己无意识在模仿谁的语气。安绍严无奈,椅子转向落地窗,他确实已无话再说。

昆明项目需要进行商家重组,但做分析不是调研,她没必要去长驻;至于后期商业管理方面,她不擅长,去了无益。而北京这边项目升级马上启动,急需人带队,正是她精通的领域。他的理由就是这些,合情合理,她都知道。

而她不知道的,他也永远不想告诉她。

安绍严很好奇段瓷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雷厉风行的年轻人,方向不对,效率又高,死得会很快。

好好的东西被改得一塌糊涂,连翘终于不忍心再糟贱,合了电脑,两道眉弯轻蹙,“段瓷找过你?”

安绍严取出一根烟,轻弹烟杆,笑笑,“你疑心很重。”

她笃定接道:“因为我直觉很准。”他不会无故强把留她下,除非有人说了令他意向改变的话。连翘也不作他想。段瓷昭然的追求不期而至,从里到外的改变让她心慌,让她无以应对。心动的声音却越来清晰。或者说她早就明白,那些最平常的讨好招术,只因为用的人是他,她才会心动。“我可以现在不去云南,可早晚还是要去美国的。第一,我做的是商业地产,不单纯是商业,对这边的项目根本没兴趣。感情方面,我不知道你和段瓷有什么交流,我想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我和他不可能。”

“嗯——”安绍严欢应一声,晃灭了火柴丢到烟灰缸里,夹下烟,清楚地表示,“这话我听了很高兴,我也不乐于见到你和段十一有可能,主要是怕你会受伤。”抬手阻止她欲反驳的话,“但是你得确信自己离开他不会后悔。你能跟我保证这一点吗?你保证了我也不信,连做个离开的决定都这么困难。”

其实别说驻场,她就算是想把项目铲平重建,安绍严也心甘情愿任由她。问题是她并不想走,只是要借着他的手,推自己离开北京。

“等你离开才发现,见不着面的痛苦远比想像深,可能就来不及了。这小孩蠢不蠢啊!用已知的痛苦,抵挡未知的伤害。”

连翘呵呵一笑,以五指扣着额头,掌心掩住了表情,“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有一个小鹿问她妈妈:‘你为什么怕狗呢?你比它强壮,比他跑得快,而且还有凶猛的犄角。’母鹿就笑着跟她说:‘你说得都对,宝贝。可我只知道一点,一听到狗叫,我唯一的反应就是逃跑。’你看,谁都不想那么丢脸,母鹿她什么都懂,可是逃跑已经成了本能。”

她从掌中抬起脸,神色平静,“你说的话我都肯听的。我知道自己应该勇敢,必须勇敢,否则活不下去。可是我学不来啊,一想到过去,我什么勇气也拿不出,甚至闻到一点过去的气味,都受不了。我认为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对我做的那些事…”

“小翘。”听出她声线里的颤抖,他不安地打断她,“我很抱歉小翘,不该逼你想起这些事。”“你不逼我我也忘不掉,那种天塌下来的绝望。也不是恨他,只是一直以来,脑子里边会反复的想,当时心跳几拍,好像还记得。我觉得这是属于神经生理学范畴,类似于催眠,或者强迫记忆。”安绍严犹豫了一下,“段瓷也不能帮你忘掉这些事吗?”

“我不知道我不敢试。不要笑我用已知的疼痛抵挡未知的伤害,人不都是对未知的事比较恐慌吗?我也不能免俗,我宁可不试。”她自嘲地笑起来,“你知道吧?我可能爱上他了,和他分开,我挺难过的。不过这种难过还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就像为癌症病人做一个成功率极低的手术,一旦失败,那种后果是没办法挽回的。我宁愿不手术,也许可以活一年两年,也许有奇迹。你懂我吗,安绍严?”

他仍想说什么,终究是在烟雾中阖了双眼,“现在懂了。”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卌六章(下)ˇ 

段瓷在会议结束后,单独交待小邰一番网站事宜。说话间天已擦黑,有散会未走的同事门口探身,寻人搭伙。段瓷谢绝。小邰不屑道:“谁跟你这闲杂人等混饭,段总现在归家心切。”那人愣是不给面子犯起了钝,“十一又要回美国?”惹得小邰怪模怪样瞅他一眼,方才顿悟,揶揄笑笑。相互调侃数句,闲杂人等陆续散去。

段瓷打电话问连翘晚上吃什么,她说公司会餐,段瓷自荐坐陪,反正恒迅高层一半都与他面熟。她却为难道:“不让带宠物…”

他摘下眼镜,搓着眼眶低笑,“那你早点儿回家喂食。别喝酒啊。”

她也笑,说:“你越管越多了。”语气并非责怪,也让听的人心生郁闷。挂下电话,整理好桌面上文件,段瓷一时有些茫于去处,干脆直接回家准备季报。途中看到路边饭馆,又改了主意拐去烤肉店。正值饭口,满室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段瓷正想退出来,眼尖的服务员已无线电通知了店长,把他引进办公室。

店只是老板易主,后灶师傅及前厅服务员都还是原班人马。段瓷对这行一窍不通,从接到手只来过两次,其中还包括被杨霜拉进来那次,所有事情都交给店面经理打点。经理姓闫,大家都称老闫,年纪也刚三十过半,倒是见多识广,兢兢业业一个人。知道段瓷身份,也料他必不会对经营餐馆感兴趣,偶尔打电话,只喊他过来吃肉。好盼到人上门了,奈何座无虚席,老板也得等叫号才能上桌。段瓷并不待见这煎烤一类的重口味料理,念一转,连翘应该喜欢,会餐上怕也吃不好什么东西。发条短信说在这儿等着,而后踏踏实实同老闫神侃起来。

一直等到店里食客相继退去,段瓷接了通电话,这才看见手机里一条未读短信:走不开,你先回去。

言简意赅,拍电报似的。

最失望莫过老闫,特地嘱咐厨子留下煨足时辰的雪花西冷,客人点了都没卖。段瓷不负美意,打包带走,拎着血淋淋的生肉转进商场,看能不能撞大运碰巧杨霜守店。

运势平平,没捉到人,却听身后一阵笑语,回头见王鹏琳娜挽着许欣萌,提了不少购物成果,正拐进金店来。两人只顾说话,猛地看见段瓷,均是一怔。愕视片刻,王鹏琳娜抽回穿在许欣萌臂弯里的手,分摊另只手里的重量。

许欣萌斜眼看她露怯的表情,向段瓷微笑,“找刷子?”

他答说路过,彼此也再没有多谈。

后来偶尔跟杨霜提起这个插曲,才知道琳娜为何一副心虚样。

段瓷当时看了只觉怪异,却也没问,回家的路上猜想,大概是杨霜多此一举警告她不许和许欣萌来往。

连翘回来比预料的还晚。段瓷做了三个小时报表,眼花缭乱,腹中更是饥荒难缓,放下手头工作去找食物。平底锅烧热,主厨亲自挑选加工的极品牛排刚放进去,连翘回来了,鼻子耸耸,被香味引过来,两眼放光地看着段总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难怪是我们小莫梦想中的男人。”段瓷面无表情,“别惹我连你一勺奸了。”

她呵呵干笑,“火太大了啊,我喜欢三分熟的。”

他阴森森的瞥她一眼,“来不及了,宝贝儿,已经烧到冒烟了。”

连翘大笑,讨好地举起手里的外卖盒子,“招牌皮塔饼,素食沙律,杂菜腰果汤。换你锅里那块冒烟的肉。”

段瓷意外地望着那张红润小脸,倒是没猜到她会带吃的。

连翘惊叫:“喂,真冒烟了!”

他慌忙关了火,端起锅嗅了嗅,失笑,“好悬演砸了。”

“我喜欢火大的。”踮脚在他唇畔一吻,挽起衣袖洗盘子。

段瓷端着锅,用手肘拐拐她,“去换衣服再吃。”用手背揉下鼻子,嘟囔,“到底还是喝酒了。”

连翘换了家居服到餐桌前,所有食物已摆放整齐。段瓷有小小的强迫症倾向,做什么事都一定要有模有样,从来不肯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