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爆油的牛排形状可口,他坐在桌前,从青菜沙律夹出颜色亮丽的胡萝卜、小西红柿、西兰花等,码在牛排边上,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美食杂志上的图片效果。

连翘不禁好笑:“饿到现在不赶快吃,玩什么花样?”

他嘬着筷子上的调料味,满意地看着作品,“如何?”

轻轻戳点他的酒窝,连翘说:“卖相再好,终究还得品尝,我更注重内在。”坐下拿起刀叉,一片肉入口,嚼一嚼,问段瓷:“饼咸不咸?”

段瓷直接把酱料放在她面前,闷头填胃,子曰:寝不言食不语。

连翘是学工科的,对儒家思想了解不深,再加上会餐时被燕洁小莫劝了不少酒,此时头晕晕管不住嘴,边吃边喋喋,不知不觉一块牛排消灭大半,突然讶异道:“我都饱了,怎么又吃这么多。”段瓷看她抚着肚子发愁的模样,哭笑不得。电脑发出新邮件的提示音,他如见救星,下巴一指,“吃饱了活动活动。”

连翘放下餐具,去客厅帮他查收邮件,大声念:“23日活动速记稿确认,来自邰海亮。什么活动?”附件文档下载来打开,专心看着,再不说话了。

段瓷这才静下心来吃东西,想不出她原来可以这么聒噪。享用完晚餐,将杯碟放进洗碗池里,慢悠悠踱回。看她蹲在茶几前,修改他的发言部分,脸绷了起来,眉毛深皱,与刚才半醉的活脱判若两人。

“又乱改我文件。”他在她身边坐下。

“你不应该拿这么有代表性的项目案例,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的。还有这个话题,现场所有人都认可的说法,只有你长篇大论其区别,事实是照现阶段来看,这两种业态完全可以共存,为什么就你同别人看法不一样?。”

“嗯——新观点比一味赞同更吸引眼球。”

“我承认你在表现自己方面无人能及,段瓷,前提是你不能做个跳梁小丑。新观点要有理有据才可以发布,一味赞同只要不盲目,并没什么可耻。你这叫冒场。”

“28岁明显没有23岁的时候可爱了。”他对指责不甚满意,侧过脸半枕在她颈间,轻喃,“你用的这香水这么重,怎么会受不了百合的味道?”

连翘躲着他扎人的粗硬发丝,赌气似地回答:“心理阴影。”

段瓷睁开眼,直起颈子期待地望着她。

她的视线仍放在那大段的惊人文字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心力交瘁,这种言论被媒体曝出去,势必又要一番风波,可她又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改起。段瓷说话向来是打了草稿一样,前言后语的逻辑性非常严密,单就其中一句作改动,肯定会造成上下文的不连贯。

段瓷伸手扣上电脑,“别管它了,没什么大事,让小邰去把握尺度吧。”连翘叹气,背抵着沙发,滑坐在地板上,“怎么也说不听呢?北京的地产圈里,现在还都是住宅这一票人在玩,或多或少沾了红色背景,现在说来总归是要相互给几分面子。一旦转型商业地产,各国的投资方品牌商涌入,整个关系网要拆掉重结。你是职业经理人,不是老板,看清自己的位置。”“你说对了,我是职业经理人,赚的钱已经够几辈子吃穿,没有负担,所以我什么都敢说。”“形势万一有什么动荡,第一个被推出去杀鸡儆猴的,就是你这什么都敢说的段十一。”他听了这番诤言,嘴角挑出一道赖皮,“那你帮我盯着好了,不然我改不了这冒场的毛病。”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卌七章(上)ˇ 

连翘想告诉他:就是因为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盯着。

到底没说出口。

再过几天就是国庆节,段瓷生日。

长假的来临让人忙忙碌碌。连翘最终还是没去云南,总裁会上做出的决定,她不能因私影响安绍严形象,总之他知道她的想法就好。本地社区配套商业升级在即,连翘不认为自己在中国的时间可以做完这些,只插手前期规划。一边又是安绍严甩过来的资产盘活工作,虽有专业事务所配合,这些细致繁杂的数据分析也让人精神紧绷,以致她每天早早的困倦。

九点钟,对着电脑就开始了睡与不睡的抉择。

段瓷洗过澡进了书房,冷眼看她在沙发上从这边滚到那边,每滚一个来回就胡乱呻吟一声,擦着头发问:“干什么?要现原型?”

她唉声叹气,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安绍严又让我做这些,他好像很急着把恒迅称清斤两卖掉。”

段瓷知道她在忙什么,新尚居进资本市场之前他也为这种工作日日抓狂。“恒迅养了这么久,骠肥体壮,也是时候了。”

她不满,“恒迅又不是猪。”

“恒迅是猪。”他坐到书桌前开了自己的电脑,“不过是母猪,应该同各种基金交配生崽儿,论斤卖了可不划算。”

连翘被他这生动且低俗的比喻逗笑,“你下乡插队做过饲养员的?”

他很遗憾,“我没赶上那好时候。”从手边书架上抽出一支文件夹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连翘强打精神看一眼电脑上的数字,重新倒在沙发上,烦燥地低哼。

他对比纸张与电脑上的数字,漫不经心警告,“你别发出这种声音宝贝儿,我受不了。”连翘困得反应迟钝,起来调了杯咖啡,看他屏幕上的文档,“你最近在忙什么?”“商业机密。”

“精冶项目不是又滞住了吗?”

“是,可精冶只关乎顾问公司生死,我还有新尚居。”

“乖乖的别跟我绕来绕去,新尚居要是能让你每天忙成这样,你根本就不会想做商业运营。”他哑然失笑,靠进椅子里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我现在要是告诉你,我后悔进这行了,你信不信?”

“我信,而且我相信你也只是跟我这么一说。毕竟喜欢这个行业,就会想方设法去闯,去成长。香港那边你会死撑到底,不会让他们任何产生阻挡你的想法。”她端着杯子,小心翼翼环住他的肩颈,“我突然想起你常做的那个梦,一条路,走着走着后面会崩塌,可是你也不会停,因为要把这条路走完,你所做的就是为了走而走。至于终点是什么,好像从来不关心。”

她的精明他已见怪不怪,就着杯子喝了口咖啡,抿唇轻叹,“老实说,顾问这边的问题越来越明显,项目接得很多,鱼龙混杂。开会时我也明确说过了,做出来的东西首先要考虑新顾问的品牌效应,可是根本顾不过来,有些项目做成那个样子,我后期都不好意思去要钱。甲方要中止合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我早就提醒过你的,以你现在的团队,四个月时间做好两到三个规模项目的前期已经是极限。你自己数你接了多少回来?又做成了几个?你知道新顾问最大的问题在哪吗?”“人手不足?其实现在看来,数量和质量上都比公司成立时有所改善,只是人员调整太频繁。”“人员调整在所难免,换一想也不全是坏事,不同项目需要不同思想。那句话叫什么?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优胜劣汰,只要保持中坚力量足够,其它的来来往往,只当为社会培养输入新人。”“可我这是企业,不是教育机构,也不是军队。人人各忙一头,抱不成团儿,铁打的营盘也得散。”他颐指电脑上的报表,“还有这预算,脱缰的畜牲一样。几千万,有几个能做到的,可惜外表风光,实际上根本入不敷出。反正就是花掉了,也不知道都用哪儿去了,批款的时候都是必需,结果就是不能保证计划在可控制范围内完成。”

“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你说预算超标,我觉得是服务超时。一年做一个项目,一年做十个项目,区别在哪?流程期拖了那么长,预算怎么可能保证?好比精冶。”她看项目总结,前期进展很顺利,但从某一阶段开始,流程变得极其冗长,甲方似乎有意拖延工期。这不合常理,哪有人对自己的项目怠工?最坏是资金链脱节,完全可以中止项目,没必要掐着顾问公司两败俱伤,当中自然是有蹊跷。“段瓷,你有没有想过切掉精冶?”

他摇头,“不可能的。我说过了,这决定顾问公司能否存活。就算精冶不想赚钱,新顾问也不能因为它砸了招牌。”

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不想赚钱?

二人同时产生这一疑惑,面面相觑,段瓷嘀咕,“洗钱?”

连翘茫然,“有可能吧…”

这个领域她就搞不懂了,喝光咖啡,睡魔暂退,回到电脑前与那千百张表格较劲。看到基金二字,想起“母猪理论”,不免发笑。懒懒倚在沙发上,出神地望向理论发明者,段瓷思索时抿唇的小动作让酒窝浮现,好看至极。连翘想着明天见到安绍严时,劝他让恒迅与基金交配,不知道他听了会不会笑到胃抽筋…迷迷糊糊睡去。

醒时已在段瓷怀里,他正把她放在床上,连翘望着那两个好看的酒窝,表情痴傻。见她睁眼,他在她唇上用力啄一下,笑道:“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累?”

她也不知自己是对这些工作提不起兴趣,还是生理上的倦怠期来临…想到生理期,忽然弹坐起来。

段瓷才转身要回书房去继续没完成的工作,背后猛地传来异响。

连翘坐在床上,神色怪异,捧着小座钟的双手搁在腿上,就那么石化了。“怎么回事?”他坐回来关切询问。

她盯着钟表上的时间,惴惴道:“还有4天事务所放大假,我的盈利预测赶不出来呀。会不会影响进程。”

“那肯定是呀,9月份交上去是四季度审,10月里交就要转到明年了。”她满脸恐慌,“安绍严会不会杀了我?”

他笑笑,抚着她苍白的脸,“我坚决陪葬。”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卌七章(下)ˇ 

“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8月17号。”

“自己在家验过了吗?”

“验过了,阳性。”

“要吗?”

“…我、考虑一下。”

“过十五钟去拿化验结果,不要的话尽早决定。”

从医院出来八点多,早高峰,车被卡在马路中间动弹不得。连翘翻出那张早早孕化验单,盯着“阳性”二字久久发呆。窗外车喇叭声震天响起,只若未闻。

安绍严下班拨通连翘的分机,“假期匀我一天吧,带小寒去看看夜晚,她吵得我都想装死。”她笑一声,问:“哪天去?”

“看你方便。”

“我有什么不方便?”顿一下,又说,“10月1号是段瓷生日,我陪他一天,其余哪天都可以。”

结束通话,安绍严按着话筒,总觉着哪里怪怪。收神处理了些工作,还是放心不下,掐灭烟起身去办公室找她。

连翘在档案柜前找资料,听见开门声,不回头地问:“又怎么了?”

不敲门就进来的也没别的人。安绍严坐下来,“听你声音很疲惫。”

“说对了,确实我很忙,没什么事等放假了再说吧。”

他苦笑,“你在指责我占用了你和段瓷在一起的最后日子吗?”

按在书脊上的手一僵,连翘转身看他的眼神微恼。

安绍严没有避视,“我只是想,既然你已经决定离开,就别与他牵绊那么深。”“想多一点回忆也不行吗?”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回忆会将来就是一把钝刀,割不开想念,却把你自己凌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虐待自己。”

或许安绍严说的对,可她宁可被钝刀挖肉,起码会疼,证明还活着,起码没有白白爱过。爱不好,还爱不坏吗?

不期而至的孩子让连翘手脚稍慌,段瓷的生日前一天,她到了家才想起应该准备一份礼物。又懒得再开车出去,想想明天都不上班,出去了再买也来得及。腻在沙发里考虑要送什么,百思竟不得他的喜好。

段瓷以为自己回来得够早了,推门见到客厅里发呆的那个,颇觉意外。“不是说今天要陪财务开夜车吗?”

连翘委屈地仰头看他,“财务不肯。”

段瓷笑,“你以为谁都像你对安迅那么忠心?吃饭没有?”

“没。”

“去对面吃饼?”

“我不想动。”

段瓷无语,“你最近怎么回事?晚上睡那么早,早上还不起,干什么都犯懒,难道…”贴近了她,两眼闪着疑惑的光,“天冷了要冬眠?”

她闻言只是笑,又蜷了蜷四肢,姿势还真像一只准备过冬的兽类。

段瓷放弃与这没斗志的孩子纠缠,拉下领带,“那你吃什么?叫别家的外卖还是我去给你买回来?”

她忽地斜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嘴角越扬越高。

段瓷寒噤,“干什么?”

“你很宠我哦。”

“是啊,怕你告到CWCA去。”

“我想吃牛排。”

除了牛排,冰箱里还有小时工定期采购回来的食物,为常常工作没时间的雇主宵夜准备。连翘拿了两根胡萝卜调汤,还翻出一种外观喜人的小面包做甜点,满意地陪在厨房打下手,好奇这个矜贵的男人竟有一手好厨艺。

段瓷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厨艺,不过是回想许欣萌做菜的步骤照葫芦画瓢。这话他自然不能说,连翘于是想,芭芭拉中国菜做得也不错,难道是家族遗传吗?偷偷摸肚子,小东西做菜会不会像爸爸一样好?要是像她…后半生可就没指望了。

段瓷将肉翻面,瞥到她一脸难过地捂着肚子,“饿得那么痛苦吗?看汤好了没有,放点盐。别放太多啊。”

连翘第一次担任这么重要的工作,很紧张,洒一点盐,舀勺汤尝尝。等她尝出味道时,锅底还有不少盐没化开,段瓷把牛排端到餐桌上回来,接过勺子搅了搅,汤进嘴里跟盐精儿似的。连翘一见他表情就知道坏事了,喃喃道:“我尝怎么不咸啊。”

“你有味蕾吗?”

她提过一把锃亮的菜刀,对着刀面伸长舌头,“很发达。”

段瓷泄气地笑,“你那是舌苔。”锅端过来就要倒掉。

她慌慌来拦,手未伸到,段瓷的动作停了下来。连翘可怜地朝他点点头:“就是,加点水还是能吃的。”

段瓷的注意力已离开食物,“张嘴我看看…你刚吃什么了?舌苔怎么这个色儿?”放下锅子擦擦手,掌压在她额头上,“感冒了吗?”

她摇头,抢着把锅放回灶上,倒了一大碗水进去。

段瓷是一口不喝那稀释过的汤,倒了杯红酒配牛排。

连翘笑他,“一会儿再上了头。”

段瓷严肃道:“这些牛都是吃甜点喝葡萄酒听音乐长大的,也一定要在这种氛围里才好消化。”她没听他胡扯,掰开小面包发现里面有馅,乍以为是红豆,细看竟然满满的全是褐色提子。他看得眼馋,咬了一口只觉甜得腻人,几乎当场吐出来。正遂了她的意,不消片刻,大半斤牛肉两个小面包都进了肚子,满意地倒下去嘟嘟囔囔。

段瓷佩服得无话可说,手里还剩一半的红酒递给她,“喝水,猪。”

她耍赖,“你喂我。”

“好。我最爱护动物。”他喝了一口,仰头在嗓子里哗啦哗啦漱,看着她,指指嘴巴。连翘大笑,踹他一脚,如愿听到漱口水下肚后的咕嘟声。吃饱喝足又开始惦记下一餐,“我们明天去吃皮塔饼吧。”

“我明天有会。”段瓷转身将酒杯放到茶几上,没注意到她失望的神色,再回头只看到一张无所谓的假面。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

她从头顶扶手抓过手机递给他,看到来电显示:苏晓妤。

连翘想起精冶与新顾问签约那天,站在段瓷身边那个短发妥贴五官柔媚的女子。地产圈最有价值的花瓶…那串长长的浑号,是这么叫的吧?

段瓷电话里言语简洁,但绝非不耐,似在为她指路,又说:“实在找不到的话,明天我叫小邰去接你。”挂了电话向连翘交待明天安排,“顾问这边人事变动太频,高层也换血,现在都快闹内讧了。我让小邰在郊区找了个渡假村,安排这些爷爷们两天,找机会递递话。出去了总比在公司说得敞亮,把矛盾都说开就好,要不然都觉得自己有理,这么绊下去迟早累死我。”

连翘听完也觉这是个办法,淡淡应了一声。

“你哦什么?又困了是不是?”长睫半掩含笑的眸子,伸手扯扯她鬓角,“一起去吧。我说了都让带着家属,会就开一上午,下午和第二天就是在那边儿玩,新开发的一景区,小邰说设施挺全的。去透透气儿,看你这阵子都忙傻了。”

“你们去玩吧,我答应了去陪小寒骑马。”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卌八章(上)ˇ 

段瓷早晨醒来便很兴奋,临出门前扶着眼镜做个夸张的奸诈相,“我去发动战争,祝我好运。走了。”每次有提案或者去竞标,他就会很兴奋,对争斗一类事件永远乐此不疲。连翘躺在床上哭笑不得,“Good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