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田田纤细的背影渐渐走远时,连家骐随手搁在桌上的手机嘀嘀嘀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他拿起来查阅,是霍丽明发来的。手机交流,她无法与他进行语言沟通,因为她听不见他说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唇部运动,只能通过短信的方式。

“家骐,听说你今天从香港回来了。好久不见了,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这则短信,连家骐沉吟着久久没有回复。他身旁坐着的曾少航不免有些奇怪:“怎么了家骐?谁发来的短信让你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连家骐抬起头,答得言简意赅:“霍丽明。”

霍丽明的名字,让曾少航和陆晓瑜夫妇俩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然后一起齐齐叹口气。

“家骐,看来这个霍丽明真的很喜欢你,你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她了,她却还是放下矜持一再主动联系你。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还可以直截了当地拒绝她。可偏偏她又是个聋哑女孩,太绝情了会令她原本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这个事情还真是不好处理呢。”

陆晓瑜的一番话说到连家骐心里去了,他苦恼地蹙起双眉:“是呀,真是不好处理。”

曾少航出谋献策:“也没那么难,要不你就告诉她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样她自然就死心了。” 陆晓瑜却摇头道:“这方法不行,熟悉家骐的人都知道自从谢蕴雅去了法国后他再没交过女朋友…”

话未说完她突然警醒地顿住了,有些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家骐。”

连家骐一脸淡然:“没什么,你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曾少航赶紧在一旁把话题扯开,聊天虽然在继续,但连家骐明显不太想说话了。坐一会儿后,他也起身离开:“你们继续喝茶吧,我去花坞随便走走。”

叶田田已经在兰花温室后面找到那口种睡莲的陶缸了。

那是一口黑褐色的陶缸,釉彩光润鲜亮。缸中有几片小小的浑圆的绿叶卧在水面,格外青碧可爱。另外,缸里还养着两尾鲜红的鲤鱼,在清水碧莲叶中来回游曳,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种鱼戏莲叶间的闲雅淡泊之美。

莲犹未结花蕾,叶也尚不曾田田繁茂,但叶田田还是恋恋地守在陶缸边不舍得离开。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植物状态的莲了,随父母搬到新家后,昔日的公园因距离太远就很少去了。尤其是父亲去世后,母女俩更是绝迹不往,因为怕触动太多伤心的记忆。这会儿在花圃与一缸睡莲相遇,她一时间有恍如隔世般的惘然神伤,看着那几片圆圆小小的绿叶久久出神。

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叶田田的出神,抬眸望去,她看到了连家骐。

看出了她眸中深深的伤感,连家骐有意拿其他的话来冲淡,问道:“对了,游星已经没事了吧?”

“她已经没事了,阿捷打电话来说已经跟罗天宇的妈妈说清楚了。对了,游星还想请你和阿捷吃饭表示感谢呢。”

”没这个必要,没事就好。那你呢,在花圃还习惯吗?”

她用力点头:“嗯,很好。少航哥和晓瑜姐人都很好。”

“他们俩的为人是没得说,把你交给他们照应我也放心多了。”

连家骐再一次脱口而出的这一句“放心”的话,教叶田田听得心再次一动。她在心底默默地重复这句话,觉得很亲昵,在心头绕过来绕过去,不绝如缕,突然就红了脸。

连家骐又想起来问:“对了,经纪公司那边你正式辞职了吗?”

“我已经和Jack说过了,他答应让我做完之前接的工作就走。所以,明天在美丽新世界完成彩妆模特的工作后,我就正式与公司解除兼职合约了。”

“明天几点开始,在美丽新世界的哪家分店?”

“明天下午两点半,在美丽新世界购物广场的万安路总店。今天已经在正门前搭彩气球拱门和舞台了。”

“下午的太阳很大很容易中暑,我记得以前有场促销活动中,就有模特中暑晕倒了。你身体行不行?如果又像上次一样不舒服的情况就不要强撑了。知道吗?”

听到连家骐提及上次的不舒服,叶田田脸颊的绯红又深了一层,声音有如落花坠地般几近轻不可闻:“知道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赧色,她刻意弯下腰趴在缸沿上,用指尖沾水滴在浑圆碧绿的莲叶上,制作出恍如露珠点点的效果,却不意惊动了两尾红鲤鱼。它们在水中乱蹿,溅起水花一片。饶是她慌忙直起身往后退,还是被溅了一脸的水。

水一时间迷了她的眼,睫毛全部湿漉漉地沾在一起,根本睁不开。她闭着双眼用手去揉,才揉了两下,有一只手轻轻把一块软软的东西塞进她的掌心。

“用这个擦吧。”

擦干双眼睁开后,叶田田才发现手里握着的是―块男士手帕。深蓝色宽边,主体部分是蓝白菱形格的图案,面料与做工都非常细致精美,手帕一角镶嵌着Burberry的品牌LOGO (标志)。

这个LOGO叶田田有印象。上个月,模特公司的美女同事曼丽认识那位台湾老板后,曾和他一起双飞去了日本度假一周。回国后送人的礼物中就有镶着这个LOGO的手帕,装在精致考究的小方盒里,据说最便宜的也要卖一千多日元,折合人民币就是一百多了。

当时她有些吃惊,想不通一块小小的手帕怎么要卖一百多?曼丽端着一派贵妇人的派头为她扫盲:“Burberry是英国的顶级奢侈品牌,与法国LV是齐名的。你觉得这手帕一百多一条贵吗?告诉你,英国原产的都要上千块—条。因为日本时尚一族尤其钟爱这个品牌,所以英国就在日本授权成立了“Burberry Black Label”,属于副牌产品,价格没那么昂贵。设计生产都是日本本土化,限定仅在日本当地贩售。日本制的Burberry产品走年轻化的路线,很受年轻人欢迎。去日本旅行的人多半都会买一些Burberry手帕回来送朋友,义体面又时尚。”

原来如此,叶田田顿时不敢再小瞧这块“系出名门”的手帕了。

曼丽带了十几条手帕来公司送人,有男士款也有女士款,任君自选。当时一大帮男女模特嘻嘻哈哈地围在一起抢,叶田田不好意思跟人抢,等别人都拿好了她才过去,已经只剩一条男士手帕。

虽然不适合她用,但Lily在-旁说:“自己不能用可以送人啊,比如送给男朋友就很不错。我就拿了一条男士手帕,准备送给我的BF(boy friend男朋友)。”

叶田田当时就想起了夏磊,心里一阵怅然。如果可能,她倒是很想法这块手帕送给他。“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请君仔细翻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柔软的丝帕在古代一向是表达相思的信物。可惜不能,夏磊已经有了女朋友,她的情丝再无法借由一块手帕去表达。

看着手中被自己擦得湿漉漉的名贵手帕,叶田田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把你的手帕全擦湿了。”

连家骐淡然一笑:“没关系,手帕就是用来擦的嘛。”

话虽如此,可是这个出自大品牌的手帕价格很贵,叶田田总觉得果真用它来擦汗擦脸的未免太暴珍天物了,她想她得好好把它洗干净让它保持清洁状态地回到主人身边。

“手帕湿成这样,我带回家去洗净晾干后再还给你吧。”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了。”

连家骐一边说,一边伸手从叶田田手拿回那块手帕。她当然不好意思让他自己洗,忙又一把欲抢回来:“是我弄脏的,还是我洗吧。”

她抢手帕时动作有点大,结果一把抓住的不仅仅是帕子,还连带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他的手很温暖,而她的手却很清凉,凉与暖紧贴在一起,感觉格外清晰鲜明,不容忽略。

有如触电般,叶田田忙不迭地松开手缩回去,脸迅速飞红一片。

连家骐也有些发怔,下意识地,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刚才两只手虽然只是轻轻一碰就马上分开了,可那种感觉仿佛还缠绕在指尖上,似有若无。

不远处,一架蔷薇花荫前,陆晓瑜和曾少航遥遥朝着莲缸的方向张望。陆晓瑜一边看,一边问丈夫:“你有没有觉得,家骐对叶田田好像特别关心?”

曾少航附和地点头:“的确有点,当初家骐说要把她安排过来时我就有点察觉了,他很少这样关心-个女孩子。”

得到丈夫的认同,陆晓瑜再开口时直接下定论了:“关心一个人,有时候就是爱情的开始,不喜欢她不在意她,才不会费力费心去管她的死活好坏呢。我想家骐他…即便还不好说是爱吧,至少他应该是喜欢叶田田的了。”

黄昏时分,叶田田和连家骐一起离开了花圃,他顺路载她回城。单独与他坐在小小的封闭的车厢里,她无端觉得紧张。不是害怕或恐惧引起的那种紧张,而是一种心慌意乱、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一颗心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他却是那么镇定,一双手稳稳地把在方向盘上,声音柔和平静:“送你回学校还是回家?”

她定定心神:“我要去万家灯火海鲜城,你顺不顺路呢?如里不顺路就在你方便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了。”

“万家灯火海鲜城,那我送你去吧,约了人在那里吃饭是吧?”

“是游星请客吃饭,我是陪客。”

游星定了这一天请霍启明吃饭,早就叫好了叶田田陪着一起去。

连家骐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把车开到了万家灯火海鲜城门口停住。当他为叶田田打开车门让她下车时,一辆敞蓬跑车在一旁徐徐停住,驾驶座上端坐着霍启明。一副超大墨镜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唇角是上扬的微笑弧度,但墨镜遮掩下的眼睛却是无人知晓的冷锐凛冽。

“嗨,家骐,真没想到会看见你,怎么会这么巧啊!”

看见霍启明也出现在海鲜城门口,连家骐微微一怔,叶田田在一旁即时解释:“今天游星请客吃饭的对象就是霍启明,罗天宇妈妈那边,霍启明也帮忙从中周旋了,所以她请他吃饭表示感谢。”

说话间,游星正好也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了。一眼看见连家骐也在,她激动万分:“连先生你也在呀!你从香港公干回来了是吧?真是太好了,我也想请你吃顿饭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一定要给这个面子哦!”

连家骐微微一笑,尚未开口,叶田田急忙说道:“不行,这里是海鲜城,他吃海鲜过敏,不适合在这里吃。”

连家骐一怔,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叶田田,她居然还记得他对海鲜过敏?他还是在S城一起吃的那顿饭中顺口提过,游星显然已经忘光了。

“唉呀,是哦,我倒给忘了。没关系呀!那我们另换一个地方吃饭好了。”

原本游星要宴请的对象是霍启明,可是这会儿,她的注意力都在连家骐身上了,几乎都没正眼看过霍启明一眼,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但表面的风度还是维持得很好:“游星,恐怕家骐是不能接受你的邀请了,因为他已经约了我妹妹今晚一起共进晚餐。”

霍丽明的那条短信,连家骐思考良久后最终是回复了同意,他想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更好。不知道霍启明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他不由有些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家琪,我出门时丽明正在家里选衣服准备换了来见你,整个衣橱都被翻遍了,看看她多紧张你呀!你也是时候该过去接她了,不能让女士等,那样太没礼貌了是吧?”

霍启明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叶田田听的,看见她从连家骐的车上下来,他意外之余是气恼万分。他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跟连家骐走得这么近了。今天是休息天,她和他同车去了哪?约会吗?这个猜想更让他心里不舒服到极点。他一定要说些话来让叶田田对连家骐心生芥蒂,总之不能让他们的关系太融洽了。

听说连家骐约了霍丽明晚上一起共进晚餐,叶田田的心蓦然一震,微微地、轻轻地震荡,像被投了一枚小石子的湖面,纵然无风亦无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却绵绵不休地扩散开来。

连家骐礼貌地与游星告辞后先驾车离开了,叶田田下意识地目送他的车远去,霍启明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禁暗暗咬牙。

一顿饭吃完后,霍启明开车送两个女生回家。先送游星,然后再送叶田田,一边开着车,他一边貌似随意地问:“你和连家骐的关系好像有了很大的改善,什么时候变好的? ”

叶田田有些不好意思:“我爸那桩车祸的事实真相弄清楚后,我当然就不能再继续敌视他。放下了仇恨和偏见,我才慢慢发现…其实…他人挺好的。”

看着叶田田脸颊微红嗫嗫嚅嚅的样子,霍启明突然冷不丁地问一句:“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如此猝然的发问,叶田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霍启明要的就是这个回答,顺势把话题导入他想说的内容。

“不是就好,你要是爱上了他可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你知道吗?连氏企业计划在香港上市,现在很需要资金支持。连家骐和我妹妹应该很快就要正式订婚了,他们订婚后,我家老头子将会鼎力支持连氏的上市计划。”

类似的话,霍后明以前就对叶田田说过,为了连氏企业的进一步发展,连家骐可能会答应娶霍丽明,以一场商业联姻来获取霍氏机构强有力的支持。那时候她听到这些话时对连家骐是深深的鄙夷,可是这一刻,她心里是满满的犹疑。

“真的?连家骐已经答应了?”

“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男人都是权力的动物,连氏这个王国如果有机会再扩展,他会不愿意吗?何况也不需要他做出什么多大的牺牲,丽明并不是一个拿不出手的太太,虽然有些身体方面的缺陷,但老头子已经暗示了,如果婚后丽明生不出健康的孩子,他可以另外找女人帮忙生继承人。”

霍启明一番话说服力十足,叶田田沉默了。看着车窗外游移如星海的一排排街灯,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次日下午两点,万安路,美丽新世界购物广场总店门口,彩气球拱门下的舞台上,叶田田和几位模特小姐已经到场,再过半小时她们将一起为某知名品牌彩妆做促销表演。

差不多两点半时,仿佛有所感应般,正在低头整理服装的叶田田忽然一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停车场里,连家骐正从一辆小车上下来。有几个人似是专程来迎接他的,一起簇拥着他朝着购物广场正门走来。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专心地听身旁那个经理模样的中年人说话。

慌乱地垂下眼睫,叶田田几乎是仓促地转移自己的视线。为什么要慌?为什么要乱?她说不清楚。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底,有一种异样的变化正悄然降临。尽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她还不甚分明,但它显然已经很近了。就如同梅雨时节潮湿的空气蕴满水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水分,无声无息间就能凝成满地满墙的水珠,没有办法躲开它。

表演即将正式开始,司仪催促着模特小姐们一起登台。叶田田定定心神走上台,与其他几位模特小姐们齐齐站成一排,笑靥如花地亮个相。台卜的鼓掌声与口哨声都非常响亮,有人喝彩:“今天这批模特小姐真漂亮啊!”

他话音未落,突然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表情狰狞地冲上舞台,指着一排美女大声吼道:“漂亮女人没一个好东西,统统都要杀。”

胡子男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扑向模特乱刺一气。一时间,鲜血四溅,所有模特小姐都吓得尖叫着四散逃命,胡子男不依不饶地持刀追着她们刺。台上台下顿时全乱了,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叶田田做梦都没想到这场促销表演会演变成这种局面。那个胡子男气势汹汹地掏出匕首时,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看见一位美女同事的肩膀被他一刀挥过割出鲜红伤痕,鲜血汹涌而出,她才骇得脸色苍白地往舞台下逃。腿是软的,心是慌的,恐惧如擂鼓般狂敲着她的心脏,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仓皇惊恐地逃跑时,脚下陡然一空,叶田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重重摔在地上。眼角余光中,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路面正映着一道持刀的人影,正朝她作举刀欲刺的姿势。她闭紧双眼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啊——”

惨叫声中,一双强有力的手猛然把她拖起,踉踉跄跄地,她跌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惊悸地睁开双眼一回头,她看见了连家骐的脸。那么近的,他的脸,如同一个烙印迎面打下,她的瞳再印不下其他人或物。千人万人中,他就是唯一。

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她更紧地贴近他的怀抱,贴近他身上大团大团的温暖。他高高大大地罩住她,双手环形地庇护着她,她一颗恐惧得无以复加的心,蓦然间就安定多了。

这时,商场保安及时赶到了,五六个人一起上阵制伏了疯狂的持刀男子。现场已经一片狼藉,几位模特小姐几乎都受了伤,幸好都只是不同程度的割伤。没有闹出人命。但一个个全都骇得花容失色,浑身发抖,促销表演是没法继续了,必须立即去医院救治。

叶田田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幸运儿,关键时刻连家骐救了她。原本是刺向她的一刀,被他用自己的右手挡住了。当然,一道长长的伤口因此留在了他的小臂上。

连家骐在医院处理伤口时,叶田田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

医生剪开连家骐已经浸满血污的衣袖,一道鲜血淋漓的刀伤无遮无挡地露出来。叶田田看了一眼后都不敢多看。

心惊肉跳地移开视线时,她无意中瞥到他手臂上另有一个椭圆形的旧伤疤。仔细一辨,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是一环啮痕。

无需刻意记取,记忆中的一幕如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自动播放。叶田田想起那年的交通局办公室,她是如何像一只小兽般死死咬住连家骐的胳膊不放。这环啮痕,应该是她当年留给他的印记吧?而今才道当时错,愧疚如丝线,一圈圈将她的心密密缠缚。

伤口差不多缝全好时,霍丽明急匆匆赶到了医院。一看见连家骐她就嘤嘤地哭了:“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霍丽明得到的消息是连家骐被刀捅了,捅伤可大可小,她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拼命赶到医院一看情况,幸好只是手臂割伤,只需缝合伤口就行了。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泪也如同打开了闸门似的直往外涌。她整个人一软,伏在连家骐膝上哭得呜呜咽咽。

那晚答应了霍明丽一起吃晚餐,连家骐本来是想委婉地跟她说清楚。但是在餐厅坐下后,霍丽明满心喜悦告诉他那天其实是她的生日,能和他一起吃饭非常开心。他不想在她生日那天让她不开心,于是心里酝酿半天的一番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医生还在为连家骐缝合最后几针,他不能乱动,无法避开霍丽明的伏膝痛哭,只能软语道:“我没什么事,你别哭了。”

他们俩这一幕情形,落在别人眼中是很亲密的一对。心里一阵酸涩,叶田田轻轻地移动脚步,不声不响走出了诊室。

“持刀男子闹市伤人,凶手疑是精神病患者。”

次日的报纸,美丽新世界购物广场门口发生的这桩血案上了社会新闻的头版头条。手持匕首乱刺模特小姐们的胡子男,据查曾经有个漂亮老婆,背着他和其他男人私通且私奔了。受此打击后,他变得格外仇视美貌女郎,这种仇视发酵般在他心里一再膨胀,以致昨日上演了血腥一幕。

游星拿着这张报纸,再三向叶田田求证昨日发生的事情,她好奇心极强,这里那里,究竟如何,都要刨根问底,问得叶田田直叹气:“我不知道,我都不太记得昨天的详细情况了。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蒙了,就是本能地逃,然后…”

游星追问下文:“然后怎么样?”

然后怎么样?具体的情况叶田田依然不甚分明。她只是清晰记得一双强有力的手,一个宽厚的怀抱,还有连家骐的脸,如同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她的瞳,驱走了所有阴暗的恐惧感。

但是这些感觉,她不想对人说,只想埋地心底自己细细回味,便含糊道:“然后连家骐救了我,我都说过了,你怎么还问啊?”

“好了,不问你了,问来问去都是这么干巴巴的几句,一点细节都没有。对了,连家骐这回救了你的命呢,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感谢人家?”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呢,昨天说要去商场给他买礼物的,买好了吗?”

得到叶田田“密报”说连家骐喜欢莲花后,游星昨天就去逛街挑选合适的礼物去了。

“我已经买好一个别致的水晶莲花座准备送给他了,放在汽车里或房间里都很好,又美观又实用。不过不知道怎么送给他,打电话约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空出来哦。他那么忙,不像我们是闲人。”

“他应该没空,我估计他没准可能又去香港了。他们连氏计划在香港上市,这一阵他的工作重心应该都在香港那边。”

“难怪他老是在香港,这么说来,我这份礼物还不知几时可以送出去了。”

“要不,你写张卡片放在礼物盒里,我帮你带去彩虹花圃交给晓瑜姐,让她代为转交。连家骐跟他们关系很好,经常一回来就会过去那边坐坐。”

“也好,那就这么办吧。”

再去彩虹花圃,叶田田把游星的礼物盒烦请陆晓瑜转交给连家骐时,她满口答应。又关切地问起她那日在美丽新世界购物广场发生的事情。

“听说当时那个精神病很疯狂的,你是不是被吓坏了?”

事隔数日,叶田田再想起那个持刀乱刺一气的胡子男依然余悸未消,点头道:“是呀,那个人太可怕了,拿着刀刺伤了我好几个同事,我差点也被他刺了一刀。还好…还好连家骐救了我。”

说到连家骐的名字时,她声音细细的,三个字在舌尖上如打了结一般,不能清晰分明地吐出来。

“我们也听说家骐的英勇事迹了,亿那一刀割得有点深,幸好没伤到肌腱。可是他那个拼命三郎,大家都想让他好好休息几天,他却第二天就飞去香港,坚持带伤工作。结果也不知怎么搞的,伤口发了炎,导致高烧不退,昨天住进医院了。”

叶田田霍然起立:“啊…他住院了,严不严重啊?”

看见她紧张得脸色都变了,陆晓瑜忙说道:“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消了炎退了烧就会没事了吧。”

“他在哪里住院啊?回来了吗?”

“没回,就在香港住院,他妈妈特意过去陪他了,”

迟疑了一下,叶田田还是轻声问出口,“怎么霍小姐不过去陪他?”

陆晓瑜怔了怔:“你是说霍丽明吗?”

“嗯。”

“她为什么要过去陪家骐?”“她…不是她的女朋友吗…听说他们就快要订婚了。”

“谁告诉你的?哪有这样的事啊!家骐和丽明就是普通朋友,根本不存在未婚夫或男女朋友的关系。”

心咚咚地急跳起来,叶田田深吸一口气想平复心情,然而却不能。心中的震跳,越来越巨大…

离开彩虹花圃后,叶田田马不停蹄地往家赶,一回家就钻进房间找自己的港澳通行证。

叶田田上了大学后办了港澳通行证,当时班上很多同学都办了,方便有钱有时间的时候呼朋唤友一起去香港玩。但是这本港澳通行证她却一直没有派过用场,这一次,她迫切地想用它去香港。

她很想很想去看望在香港入院治疗的连家骐。这个念头一产生,就如同生了根似的扎在她心头,并且迅速生长成繁茂无比的藤蔓与枝叶,一时间,她满心都是铺天盖地地五个字——我要去看他。

有了这本港澳通行证,她只需要提前一天联系G城旅行社做跟团过关的手续办理,次日就可以持证过关,过关后就能开始自由自在的香港行。

叶田田用最快的时间联系好了旅行社,再打电话让游星第二天帮自己向学校请一天假。她游星有些奇怪:“好好的干吗要请假?”

她没有告诉游星实情,叶田田更加不想告诉她自己打算去香港的事。她回家找港澳通行证时母亲在医院上班,不知道她回来国。她离开一天母亲也不会知道,还以为她在学校上课呢。她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去香港看连家骐,有点疯狂,如果告诉母亲,母亲一定不会允许她去的。可是她,却是那么那么地想去,简直恨不得可以马上飞过去。

叶田田的心已经发了芽——一株爱情的芽,柔弱的、瑟缩的,却也是固执的、顽强的,芽瓣一点一点探出头来。像春雨淋漓的小草,哪怕头顶正压着一块石头,也阻挡不了嫩芽的萌发。

香港,美丽繁华的国际大都市,每天都吸引着数以万计的游客来港观光旅游。

跟着一帮游客顺利过关后,叶田田全然无心去浏览观光,只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连家骐住在哪家医院,她已经旁敲侧击地从陆晓瑜口中问到了。来到香港,它就是她唯一的目的地。

初次来港,交通路线全然不知晓,寻寻觅觅好半天,叶田田才总算找到了那家私立医院。在问询处,面容和蔼、微笑亲切的护士小姐告诉她:“你来看连先生啊,他刚刚到楼下花园散步去了。”

医院的环境优美,花园很大、很漂亮,青翠的草坪,扶疏的花木,假山喷泉,小桥流水,错落有致地搭配在一起,简直如公园一般景致迷人。在一棵绿荫深浓的榕树下,叶田田远远地看见连家骐和一个雍容端庄的中年女子并肩坐在一起,从面相上很容易看出他们是母子。

连家骐的脸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但精神还不错,显然住了两天院后已经好多了。不知他在和母亲说着什么,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那个微笑令他的面部轮廓特别柔和动人。

闪身躲进了一座假山后面,如同落地生根了似的,叶田男再也挪动不了一分半毫。来的时候,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来看他。可是此刻真正看到了他,她却胆怯地不敢上前了,在最接近他的时候停顿的脚步。

连家骐的伤口之所以会发炎,是因为连日的繁忙工作,累得他回家后在浴缸泡澡时不知不觉睡着了。受伤的手在无意识状态下滑落水中,伤口泡得发白,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伤口在医院重新做了彻底清创消炎处理后,高烧依然未退的连家骐被医生要求留院观察。闻讯赶来的连太太一定要儿子住院,好好休养几天。

“家骐,公司的事你先放一放,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了再说。医生不批准你出院之前,哪也不许去,就在医院待着。知道吗?”

对于母亲不容置疑的“命令”,连家骐只能服从。

在医院住了两天,烧已经退了,伤口的发炎症状也好了很多。连太太来医院陪儿子,一起散步时,连家骐对母亲说起明天想要出院的打算。

“你呀,就惦记着出院。多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不好吗?”

“妈,我已经没事了。就算要休息,您也让我回家休息好不好?与其住在医院里休息,还不如住在家里,您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