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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没怎么动筷子,更没喝上几口酒,现在怀里被夏尧塞满,倒无端神色清明,热血沸腾。打横将她一直抱到房间门口,让她拿钥匙出来开门,她却有下没下地戳他胸口:“别动不动、就说我是你的女人!我才不是…呃、你的女人!”

他低头将脸埋在她脸上,对着她的唇说:“那我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好不好?”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一边胡乱地摸钥匙一边让他滚一边去,最后好不容易摸出钥匙,却怎么也放不进孔里。贺煜宸浑身燥热难耐,一手抱着她一手去开门,随着咔嚓一声响,两人几乎是跌进去的。

短租屋的设施很简洁,客厅尽头就是床。他半抱半拖地把夏尧丢在床里,像狼一样直接扑过去,烫得能煎鱼的手在她柔软的身躯上下摸索,滑腻的腿像猫一眼蜷在他身下。

她咯咯地笑,像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像活生生地勾引,引得贺煜宸全身都要炸开来。“你怎么这么三心二意?”她陷在枕头里数落,“一个梁沐晴不够,还要招上一个秦依!”

他火热的唇轻噬她的耳垂,转而移到眼皮上,再是鼻子,接着就将舌头伸进她嘴里,含糊着说:“她们都是假的,我只招惹你,好不好?”

夏尧是真醉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把自己灌醉,可不是为了勾引他。可酒精的麻痹让她彻底放松变成另外的人,她忽而沉醉忽而清醒,竟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但是她还知道压在自己身上这个男人是谁,被温度比自己高上好几倍的唇舌反复纠缠,堵得就快窒息时,脑袋本能一偏,终于大口大口获得新鲜空气。

他揉着她的头,揉得她想睡觉,迷糊前却还想着教训人:“你不该这样,对待一个人就得一心一意。”

他没打算理她,唇舌刚从颈上往下落,却听她迷迷糊糊地说,“像我对展翼,那就是一心一意,他走了我也没法活了。”

蓦地,伏在身上的人停止动作,稍显急促地喘息一会儿,便收回滚烫的手,重新站起来。

他当她是开窍了,没想到竟是借酒消愁,不是借酒装疯。醉成这样心底都还念着那个人,贺煜宸心有不甘,更多的却是觉得无趣。

他喜欢聪明乖顺的女人,夏尧却总是这般执拗无趣。本来从开始他对她就抱着猎奇的心态,越是猎不上就越是感兴趣,他花心思接近她,讨好她,已然做尽了追女人该做的事,为的就是能够你情我愿。可现在肥肉到手了,到任他宰割时,他却忽然没了兴致。

素来君子有成人之美,他虽然不是君子,可也不打算这样强夺一个女人,又不是打心底地爱,夺回来再丢掉岂不是多此一举。

于是他强忍住身体的冲动,整了整衣服,最终带门出去。

16

C城双林湾北面的中式别墅前庭,秦介霖着一身笔挺西装站在白发稀疏的老爷子身后介绍:“上个月到云南出差,我父亲再三嘱咐一定要带回几盆朱砂兰,说是老将军您的最爱。”

老爷子弯着腰,戴着老花镜的眼睛靠近搁在地上的植物:“别学外人叫我老将军,怪显得生分。”秦介霖笑着点头应是,接着又喊了他一声叔叔。

老人也乐呵呵地笑:“你父亲身子骨如何?”秦介霖答:“父亲身体还不错,只偶尔受风寒感染。”说着便扶他站起来。“老了!跟以前在战场上没法比!”他偏头甚为调皮地瞅着秦介霖,“不过你父亲肯定不如我。以前不如我,现在还不如我!”

秦介霖连连说是,替他拉开藤圈椅,又拿起汝窑壶往他跟前添了半盅茶。老人借着阳光看手表:“她们也该到了。”接着问在翠竹下打扫的谢东奎,“三儿起了吗?”

谢东奎无奈地笑:“十分钟前刚发了一顿脾气,谁也不准进他屋,估计这会儿还睡着呢。”他皱起两道寿眉:“昨儿晚上他又和陆家老二喝酒了?”

谢东奎这回没回话,依旧无奈地笑了笑。老爷子惆怅:“这小不点儿都快三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秦介霖宽慰:“到底是在您这儿,难免稚气了些,秦依以前在家也是长不大的小娃娃。”

这话老爷子爱听,笑着问他:“把女儿搁在这么远的地方,你也舍得?”

“孩子大了,自有她的去处,父亲也由着她,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依我看也不远,过段时间嫁给三儿,这里不就是她的家了?”说到这里又吩咐谢东奎,“进屋叫他起了,说是我叫的。”

半小时后,窗明几净的客厅里。秦依挨着贺煜宸老妈坐着,老爷子和秦介霖并排坐着,贺煜宸独占一方,抻开长腿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她妈握着秦依的手:“这跳舞的人是不一样,你看看这手软的,跟我年轻可是一模一样呢!”

“阿姨过奖了,我哪有阿姨年轻时跳的好呀!”他妈十分喜欢秦依,拿出搁在盒子里的玛瑙包金镯子套在她手上,“这是阿姨送的见面礼,今天戴着以后可不许摘下了!”

秦依红着脸十分紧张地拒绝,任凭她怎么说都不肯安分地接手,还不安地瞟了贺煜宸几眼。他妈看出苗头,抬头对对面的人说:“大清早的,发什么呆!我要把这东西送给秦依,就等着你这当事人发话呢!”

他长胳膊一扬,看着秦依说:“接!不要白不要。”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他妈笑嘻嘻地给秦依戴上镯子。再看秦依,已然满面通

红,垂着脸动也不动。

“前几天你跑回姥爷家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我倒要问你,走那么急,是办什么事来了?”

他依旧靠在沙发上:“没什么,今儿晚上就跟你们一块儿回。”

中午阳光正好,越过玻璃窗扬洒在贺煜宸身上,他黑亮的发丝看起来特别柔软,像他人一样,慵懒又不羁。陆翊明又打电话来约吃饭,他本来不想去的,却听陆翊明又说:“姚漫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哥你给个面子呗!再说了,吃饭就要人多才热闹!”

挂了电话,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秦依跟前,牵过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吃饭不要等我俩了。”

他妈笑得合不拢嘴,跟秦介霖说:“你看看,这下放心了吧!我就说他肯定喜欢秦依这样的小姑娘。”

屋里的人心情愉悦、神清气爽,车里的秦依却紧张地小心脏都快跳出来,贺煜宸的掌心十分温暖,叫她眷恋却又不敢贪恋。他自然知道小女生的心思,转过头笑着安慰:“没事儿,都是我几个朋友。”

她红着脸不断点头,教他心底分外舒爽。这样的女人才是他贺煜宸喜欢的类型,干什么吃的要去挑战不解风情的死脑筋,早年他甩过她一次不就说明了一切。这样想着,他越发觉得自己前段时间就是犯了一场神经病。

饭桌上,除了夏尧,其余两人都对他带着秦依一起来表示特别惊讶,尤其是姚漫,张着能吞下鸡蛋的嘴,半天都合不拢。

“不认识了?你哥带她去过你家,忘了?”他娴熟地将筷子替秦依摆好,还将茶水替她掺好。

姚漫尴尬地笑:“看来这次是真的三嫂了。”陆翊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乎也被惊了一跳,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夏尧,才松口气笑嘻嘻地对姚漫说:“秦依是三哥女朋友,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她轻轻舒口气,看着秦依说:“我这不是担心三嫂惦着我那天把她灌醉的事,怕她今天讨回去么!”

秦依连连摆手说不会,贺煜宸不高兴地看着姚漫:“什么不会!我还没找你说事儿,好好儿的一个人交给你就喝醉了,我平常都不准她沾酒,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秦依红着脸在桌子下扯他的袖子,三哥三哥地小声叫着,他宠溺地笑着将她一把揽进怀里:“你就该厉害些,别我没在身边的时候尽叫人欺负了。”秦依羞红着一张脸,顿时不敢看对面的人,只不做声地把脸往他怀里掩了掩。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陆翊明哎哎哎地叫了几声:“哥你别这么腻歪行不?哥儿几个还没吃饭呢,光看你们秀恩爱了。”他不见收敛,反倒更加身心舒爽,像打完一场胜仗似的。

席间,贺煜宸不断和秦依卿卿我我,秦依一边羞涩一边躲,有时候还娇嗔地伸手打他,都被他热情地握在手心里。

“这心也散得差不多了吧,不如下午就跟我回去?”姚漫给夏尧盛了一碗汤,她埋头喝了一大口,问她:“姑姑好么?”

“她哪能不好呀,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夏尧又对陆翊明说:“别的我不多说,你可要对我妹一心一意,不能朝三暮四!”

陆翊明在她跟前狗腿惯了,她这一发话,便一连应了好几个是。姚漫打断:“你怎么像宣布遗言一样?以往都没这么婆婆妈妈,今儿怎么了,不会是这病还没好吧?”

说完伸手去碰她额头,被她一巴掌挥开:“你才有病呢。”

姚漫乐呵呵地笑:“看来是痊愈了。”

夏尧下午没跟她回去,说是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让她明天如果有空就到C城来接她。姚漫听她这么说还笑她:“病了一场病娇气了不是?以往你可最讨厌麻烦别人,今儿还学会指使我了。”

她轻松一笑:“有资源不利用岂不浪费。”

临别前本来还想就那天酒醉的事跟贺煜宸说点儿什么,可他俨然一副沉浸在热恋中浑然忘我的样子,她也就什么都没说了。

晚上秦依跟着贺煜宸和他妈回去,一路上他妈都不停地跟秦依聊天。她坐在后排,循规蹈矩地有什么答什么,倒是贺煜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快上高速时,他的手机响了,看一眼显示屏,不接。一轮之后继续响,他直接摁下断线键。坚韧不拔的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他妈催他:“这么急,保管有事儿,你就接呗。”

接起来。是酒店服务总台小姐的温柔声:“贺先生,有件事情需要跟您汇报一下。”

“说。”

“刚才服务员进503房间送餐,发现有血自房间门缝里往外流。服务员撞开门才发现,夏小姐在浴缸里自杀了。”

17

作者有话要说:啊!花花撒起来吧!

???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就如同井底之蛙,把原本九牛一毛的事情视为天下最大。好比夏尧,走遍了C城大街小巷,看遍了曾与他一起走过的风景,就觉得该了断了。她没了父母,又失去爱人,甚至以为自己余生都只能靠着回忆生活,与其承受那份苦倒不如一了百了。

听撞门的服务员说,浴缸里的水很满,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亏得血水顺着门缝溢出,不然肯定是没救了。又听说割腕的伤口极深,且将自己泡在水里,摆明了想死的彻底。到底命不该绝,如果不是新来服务员走错门,再见怕是已经在葬礼上了。

贺煜宸在医院守了两天三夜,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决绝如死灰的眉目,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那天酒醉之后摔门而去,以为她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几天之后再见,她果然神色淡然许多,连眼神都无端多了几分悲伤的柔和,他甚至沾沾自喜,以为欲擒故纵百试不爽。

到这一刻才明白,她的悲伤柔和只为早已做好的打算,她还对姚漫和陆翊明说过类似托付的话。连陆翊明都有份,却独独把他隔绝在外。亏他以为带着与她相差百倍的女人就能让她心有不甘,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与他没半毛钱关系。

可不是像个跳梁小丑。自己设计不到她,反而还发一顿莫名其妙的怒火,之后一边调整心态对别的女人好一边暗暗发誓再也不会管这个女人,却在接到电话后立即叫司机掉头。司机反应慢半拍,他也不顾快速行驶的汽车,干脆开了车门就往下跳。

顶着不知是被崴还是已经骨折的脚,穿越大半个城市赶到医院,直到手术灯熄灭,医生宣布挽救成功,他才觉得脚关节发疼,且愈疼愈烈。拍片子一看,骨头都快碎了。

像是劫数。理论上他欠她一次,再见时她就安之若素地折磨他,像只刺猬,将他刺得又痛又痒,自己却浑然不知。

C城的第三天夜晚,床上的人终于转醒过来,睁着迷惘的眼睛看着病房内的天花板,又偏头久久盯着床头挂钩上的输液袋,待终于彻底清醒时脸上却爬满了疑惑和失望。

贺煜宸坐在沙发里,见她醒了也不说话。床上死过一回的人再重新活过,眼睛里是一场耗尽精力的疲惫,显得格外与世无争,看上去尤为可怜。

他终于走到床前,略带沙哑地说:“你想见他,我就让他来见你,好不好?”

她瞳孔里闪过惊讶,瞬间消失后便摇了摇头。

贺煜宸生气,带着几分嘲讽地说:“前两天还可以为他死,现在却连面也不想见了?”既然都不想看到他,又何苦为了他去寻死!

人的承受力有零界点,而一件事情的结果往往由多种原因造成,因此夏尧虽然不想活,却不见得全由展翼引起,当然在别人眼里她肯定是甘愿为爱而死的笨蛋。可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说法有时候也不对。

她没有理他,不像往常禁不住他激,沉默半晌才开口说话,却因为嗓子干哑发不出声。贺煜宸又将半热的水喂给她喝,缓过气后再看着他,却无端多了几分尴尬。

他笑容无害,理所当然地说:“我救你一命,往后你可就欠着我了。”幸好她没说出谁稀罕你救这种散尽天良的话来,若不然他可不能保证不伸手掐死她。

姚家的人是第二天早上到的。姚漫准备了一肚子的哀伤和火气,却在看到她的疲惫虚弱之后,百炼钢全化成了绕指柔,摸她的脸只和她轻言细语地说话。到出去的时候才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她瘫在床上的左手手腕,上面的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姚漫冲出门去,哽咽着冲陆翊明发火。那天饭后明明说好第二天接夏尧回去,再来时却怎么也找不见她人。陆翊明知情,却一再告诉她夏尧只是出去度假。姚漫自然不信,姐姐要度假,妹妹都不知道,消息却被一个外人抢了先。现在事情败露,她不冲他发火才怪了。

夏书瑜挨着床边坐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姑姑待你不好么,让你对人生这样

绝望?”

瞒着亲人做这种傻事自然理亏,她听夏书瑜这么说,愧疚得都快哭出来。没了爱情还有亲情,没了父母还有姑姑一家,她怎么非要到鬼门关前闯一回才能醒悟呢。

“幸好你还活着,要不然我该怎么向你爸交待。”见她眼泪在框里打转,到底不忍心再说别的,只拍着她的头宽慰道,“安心歇着,我哪儿也不去了,就陪着你。”

每年这几天,夏书瑜都要去她老公在的部队住一段时间,今年显然走不开了。夏尧觉得自己闯了祸,又感悟到原来生命不是一个人的事,她让夏书瑜不要为她操心,并一再许诺能自己照顾自己。

夏书瑜反问:“你这样就是自己照顾自己?还叫我不要为你操心?”她又慌又急,本就不愿多给别人添麻烦,没想到还是找了这么大麻烦。

姚漫为她妈着想:“你该去哪儿去哪儿,这儿还有我呢,我来照顾她。”陆翊明抢白:“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有功夫照顾别人?”她白了陆翊明一眼,转而双眼发亮地看着贺煜宸:“我没功夫三哥有功夫呀!三哥姥爷家不就在这儿么,让老将军派几个得力干将过来不就得了。”

夏书瑜瞪她:“这孩子怎么说话!又不是什么开心事儿,哪能打搅别人。”陆翊明也皱眉扯她胳膊,被她不高兴地一掌挥开。

靠门站着的贺煜宸到这时候才说话:“这有什么见外的,你们该什么干什么去,人放我这儿您还不放心啊?”

夏书瑜疲惫地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转而又低头问夏尧,“我不在能行么?还是你不想呆在这里想回家?”她只愿不为夏书瑜添麻烦,尽管别人不一定觉得是麻烦:“姑姑你就忙你的去吧,我病养好了就回去,还有姚漫他们在呢。”

夏书瑜欲言又止,但又理解她的感受,于是什么也没说,就由着她去了。姚城从沙发

上站起来:“现在走还来得及,再耽搁就该误机了。”走之前他对夏尧开玩笑,“跟三哥别客气,在他家想什么要什么,他要欺负你了,回头哥替你算账!”

这话总算让凄凉的氛围略有好转,姚城和夏书瑜前脚刚走,陆翊明就拖着姚漫往回赶,姚漫被他缠的没办法,骂骂咧咧极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临走前又嘱咐贺煜宸:“三哥,请你务必替我把姐姐照顾好了,我代表夏家祖祖辈辈都感谢你!”

陆翊明损她:“你又不姓夏,谁认你这代表了?”

“我不姓夏我妈姓呀,我妈是夏家的人,我自然也是夏家的一份子…”陆翊明干脆捂着她的嘴,强行将她拖出去,到门口她还不忘回头跟夏尧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翊明十分爷儿们地训:“论文写好了么!你那学校一大堆破事儿没处理完不许跟这儿捣乱!”

到了晚上,贺煜宸就开着车把夏尧往屋里载,去的却不是双林湾小别墅。下车时她东张西望甚为奇怪,又带着几分警惕:“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从后备箱取出东西:“今天太晚,明儿再多叫几个人来伺候你。”

18

再醒来时不知什么时候,半掩的窗帘外下着小雨,朦朦胧胧像雾,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的青山轮廓。细长的管子延续到薄被里,她轻微动了下,手背上果然插着针。静候半袋液体见底,还未自床上坐起,房门却被人推开。

谢东奎领小护士进来,利索地拔掉针头,再贴上小纱,护士笑着嘱咐:“今天还有两袋药,下午三点我再过来。”

谢东奎站在门口说:“厨房熬了汤,我这就端来。”

夏尧不自在,又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只问道:“贺煜宸呢?”这倒新鲜,多少年没听过别人直呼三儿的名字,乍一听还觉得陌生。谢东奎面不改色,依旧温和地说:“昨儿叫来医生折腾半宿,后半夜又守着厨房熬汤,天亮才到沙发上打个盹。这会儿还睡着呢。”

她掀开被子下床,到客厅才发现他就躺在沙发上。走过去叫了他一声,没反应,又伸手戳他肩。谢东奎再次觉得新鲜,这少爷平生最恨谁打搅他的睡眠,连老爷子叫醒他都要皱着脸不高兴大半天。

果然,沙发上的人皱眉翻了个身。夏尧没觉得有什么,再接再厉地继续戳,一边戳一边叫他的名字。他不耐烦地刚要发脾气,睁眼却看到一脸病容的夏尧,火气被生生压回去,但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开心:“大清早的干什么?回去睡觉!”

说完就不理她,翻了个身面朝里,接着睡。夏尧看着他沉静的侧脸说:“谢谢你昨晚的收留,我要回去了。”

过了三秒,侧躺着的人一下子坐起,半眯着眼睛,剑眉好看地皱着:“回哪儿去?”昨天可是她自己答应留在C城的。虽然姑姑没在家,可是她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安静坐了两分钟,不见贺煜宸回答,她便站起来准备走。

“你到底长没长心?”她替姑姑着想,为了让她安心去部队才同意留在C城,又为姚漫姚城着想,好让他们安心去忙自己的事。她为这个想为那个想,怎么偏偏就不为他着想,把他当什么了?利用完就想走人,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见过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么!

“走吧!”他一挥手,不耐烦地说,“反正你回去他们也不会不管你,姚城他们放下工作和学习也要把你照顾好了,你姑姑也放心。”

这个软肋抓得那叫一个狠。她身无分文又无父无母,连手机都欠费停机,关键是她肯定不愿意给姚城兄妹俩添麻烦,说好了要住在这里,现在突然又回去倒显得矫情。还能怎么办呢,留下就留下吧,反正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他肯定不至于趁人之危。

大概人都有通病,仗着别人待你好就肆无忌惮,关键是你还不觉得自己在肆无忌惮。她夏尧也不想想,现在回去叫矫情,说好要走又留下就不叫矫情了?不过肆无忌惮的人通常不会想这么多,所以她就又无所谓回屋了。

谢东奎端着托盘见夏尧把门关上,便问贺煜宸:“这汤?”

他挥手:“热着!她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喝。”

再回双林湾已经晚上了,老爷子正在棋盘边上喝茶:“伤哪儿了?”谢东奎答:“断

了四根筋,一条主动脉,十三根血管,共缝了八针,半个月后拆线。那儿留了两个人,应该能照应过来。”

他捧着茶盅,半晌才问:“昨儿晚上没听说出车祸,怎么伤得那么重?”

谢东奎斟酌一番道:“受伤的不是介霖的女儿。昨晚在路上,老三接了个电话就打车往回赶,小王开车到底跟丢了。今儿我去见了那姑娘,手腕上的伤口是刀伤。之前我没见过她,听说姓夏,是夏明申的独生女。”

老将军慢悠悠地啜茶:“竟还留了个女儿。”说罢又问,“你知道夏明申怎么死的?”

“车祸。要是没那场事故,他的后半生应该是去吃牢饭了。”

“造化弄人呐!”老爷子往起站,谢东奎上前两步去扶他。

“依您看,这事儿不管了?”

“和秦家商定的事不会再变动。三儿还小,要玩儿就让他玩儿去吧。”

谢东奎汗颜,不带这么惯的,多大的人了还由着他玩儿去?

连睡好几天,到晚上该睡觉时却怎么也不困了。窗外的雨似乎停了,陶瓷镂花灯罩的影子印在墙上,斑驳交错十分漂亮。四下静得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夏尧埋着头,正用右手轻轻抚摸左手腕上的纱布,纱布两端绑着木板,等到伤口愈合才能打石膏。

同样是伤筋动骨,她忽然想起了那次摔伤膝盖,为了见展翼也不顾是不是在养伤,打不上车她就走路去,到后来回家时两只腿站都站不稳,还是靠他背着送回去的。

冬夜的路上还在飘雪,他替她整理好帽子和围巾,把她包裹得像粽子,沉甸甸地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前走,脚底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他的语气似乎充满苦恼。

“怎么,嫌我胖了?”

“…胖点好。”

她正高兴,却听他接着说:“胖了就不用我背了,直接打个卷往地上一滚就到家,还挺方便。”

她忍不住笑,伸手揪他耳朵,然后又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去捂他冰冷的双耳。

想着想着眼泪就吧嗒一声掉下来,落在洁白纱布上,化开一层水晕。不久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他曾说只要互相信任就永远不会分开,她那么信他,他却轻而易举就骗了她。

正黯然神伤,忽然听见隔壁砰地一声,像什么笨重的东西摔在地上。夏尧正巧也渴了,顺便出去换换心境,路过书房的时候看见贺煜宸坐在椅子上,抻开一只腿,右手握着钢笔在一大摞文件上书写。书桌底下散开一堆石膏碎片。

“醒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极快将目光转移到文件上,签好名字后才抬头笑着问,“还是想我了?”

夏尧早习惯他的不正经,于是正经地问:“你在干什么?”

“赚钱养老婆!”他拿了蓝色文件夹,埋头翻看另一份资料。

想不到他也会工作,她以为他就靠家里给的股份什么的过日子,可既然有工作为什么还吃饱了撑的总找别人的茬儿?

“想什么呢?”贺煜宸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两下踹开地板上的障碍物。夏尧这才记起从医院回来时,他脚踝上还打着厚厚一层石膏,不但没用拐杖撑着走路,反而比她这个腿脚完好的人走路还稳健。

这才几天,他就把这东西拆了,确切的说应该是毁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片:“不让他弄偏弄,这都小儿科。”他说的是给他上石膏的大夫。不过这点儿伤对他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这类型的伤在小时候练跆拳道那会儿就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说完又问她:“饿不饿?”

她点头,于是二人去厨房搜寻食物,分头行动搜了大半天只搜出来两碗汤。贺煜宸对着漂浮一层油花花的汤皱眉,夏尧却已经单手拿了锅子点火烧水,两碗汤煮两碗面,正好。

但是切葱花的时候遇到问题,她单手无法操作,贺煜宸自告奋勇:“这简单,我来。”他用刀的时候偏头看着她,“我可是第一次为别人下厨。”谁下厨呢?水是她做的,火是她点的,连面条都是她下的,怎么到他那儿就成他的功劳了。

不知是刀法太快还是他一直坚定不移盯着她的原因,半截青葱还未切完,就听咚地一声,他将刀丢在菜板上,右手捂着左手叹息:“啧啧!再深一点儿就断了。”

谁不知道他的小把戏,夏尧会理他才怪了。她装聋作哑地站在锅跟前,将炉火调小一个档。贺煜宸依旧敌动我不动,浅埋着头研究手指,她没好气地白一眼:“别装了。累不累!”

贺煜宸转过来看着她,十分不满地把手指晾出来:“谁装了?”

果然,修长的食指汩汩往外冒着猩红的血,都顺着手掌往下流了,但这实在不能怪夏

尧冷血,谁叫他看上去一副毫无痛感的样子。

客厅的大灯啪地一声忽然亮开,穿着睡衣的吴翠翠慌慌张张踱进厨房,第一眼便看见贺煜宸举着的手指正鲜血直流,她立时惊慌的样子像半夜见到鬼,颤颤惊惊地叫:“啊呀!小祖宗,这可怎么得了!你饿了叫我就行,何苦亲自进厨房遭这个罪!”

夏尧真想将白眼翻到天上去,这怎么遭罪了就?

19

听说姚漫被陆翊明当犯人一样扣着了,连个电话也不给她打一通,姚城忙得天翻地覆又有田诗诗陪着,哪顾得上到C城看她,这段时间除了夏书瑜经常打电话过来,就没有人跟她联系了。

贺家上下差点没把她当宠物养着,一个月不到竟胖了三公斤。到底是女孩子,无意间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愈加圆润的脸,当场就暗暗决定晚上可不能再吃饭了。

吴翠翠敲门叫了半天也叫不出她来,贺煜宸进门时她正无奈地看着罗汉银耳猪骨汤发愁。问怎么了,答:“她说不饿,不想吃饭。”

他松开袖口上的扣子,走过去直接将门推开,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不舒服?”盛夏本来就热,即使屋里有空调,她也因前段时间不方便洗澡而浑身不舒服,正计划睡一觉,可是睡裙刚换到一半门却被人猛然推开。

夏尧慌乱地拢上斜挂在手臂上的吊带,又镇定地掀开薄毯把自己盖住,不耐烦地说:“干什么!进屋前不会先敲门?”

贺煜宸穿着浅色衬衣,领口的扣子松开。他看着床上的人发脾气,本能地剑眉一扬,痞痞地几步走过去,干脆挨着床边坐下来:“我自己家里,为什么要敲门?”

一句话说的她又气又窘,那混小子偏偏还加上一句,“还是你也想当这屋里的主人?”

转眼夏尧已平展地将毯子压好,十分平静地看着他:“当这屋里的主人没什么意思,但是当你的主人倒还可以考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