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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为献血的同学提供的营养餐的确不错,足以满足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胃了.我对美人鱼说:”你也没献血,还吃这么多,不怕营养过剩啊?”美人鱼还在啃苹果,叽里咕噜地回答我:”不怕,我身子本来就比你们弱.”

我和美人鱼在回寝室的路上的一家小店里买了姐妹装,她买的黑色的,而我买的蓝色的.我一边付款一边说:”钱包啊钱包,我今天放血了,你也放点儿吧.”至于这姐妹装,就别提了.不出一个星期,它就出现在了学校的四面八方.美人鱼愁眉苦脸地说:”什么姐妹装啊,就快成校服了.”我就安慰她,说:”全校的女同胞都是咱姐妹.”

下午,我拿到了五百块钱,一口袋补品,还有一本来之不易的献血证.我背着钱和补品就骑回姥姥家了,我一边骑一边想:姥姥姥爷,我这辈子还没孝敬过您们什么,这次,我卖血换着钱和吃的了,我都给您们.可末了,姥姥姥爷说什么也不要,还又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下馆子.

我在家歇了两天就回学校了,因为我答应了美人鱼回去陪她.其实献血后的五六天,我还真是觉得力不从心,除了吃喝和睡觉,就只剩下上厕所了,体重也自然而然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就这样,献血这档子事儿落幕了.

第五卷 (84)

再一转眼,到了期末考试这个节骨眼儿了.我和阿羽,还有阿可和大飞,因为献了血而犯不着奋不顾身地抱佛脚了,这让我们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利人利己.当美人鱼和叮咚在卧室里对着四面墙死记硬背的时候,我们四个却在客厅里摔打着扑克牌,玩得头昏脑胀了,才瞄两眼英语单词.

可惜的是,这种类似于退休老干部的惬意的作息,并没有如期地让我乐不可支.我觉得我戴着一个喜气洋洋的面具,那面具咧着嘴,眯着眼,连颧骨都因为大笑而高高地隆起,但面具下面,是我的慌张.阿可和大飞会翻来覆去地设计他们光明的未来,我做不到充耳不闻.阿可拉着我的手说:"你不是不会做饭吗?以后你和阿羽就住在我和大飞的对门儿,我给你们做."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阿羽,他倒是皮笑肉也笑,还说:"那你还不得成天让我和宝儿陪你打牌啊?"他们的笑撞击着我的耳膜,撞击着我的血液和心脏.我也在笑,但我的笑是那种听了可笑的笑话的笑.没错,我觉得特可笑.我想象着阿羽真的住在了阿可和大飞的对门儿,但小鸟依人地靠着阿羽的那个女人并不是我,而是圆圆.圆圆应该会做饭,圆圆也应该不会打牌.

阿羽管我叫宝儿,叫亲爱的,也叫老婆,但我只管他叫汪汪.我叫他汪汪是因为我觉得他像讨人喜欢的狗,但每次当我呼喊汪汪的时候,别人会觉得我比较像狗.我不管他叫亲爱的,也不叫老公.

过了期末考试,我把东西好歹裹了裹,就健步如飞地蹿出了学校.等我上了公共汽车,又回头张望了一下学校,我觉得它好像一个深渊,葬了我的感性,葬了我的理性,让一切都没有了下文.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我在姥姥家洗洗涮涮了三天.当焕然一新的蚊帐搭在阳台的竹竿上,风一吹过,它带着洗衣粉的味道拂上我的脸时,我的慌张才彻底平复了下来.

在圆圆回来的前一天,我和阿羽在他家做爱.

我的纱裙是大海一样的颜色的,阿羽在从我身体上脱下它的时候撕扯了它的衬裙.我没有抱紧阿羽的身体.没有抱紧他的背,也没有抱紧他的手臂.我只是抓着床单.我没有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我在汗水里扬起头,说:"阿羽,我不可以失去你."

在圆圆回来的那一天,我走了.我坐火车回去了北京.

在路上,我摇头晃脑地听着一首歌:李纹的美丽笨女人.我听着听着就忘乎所以地唱了起来,唱着唱着又忘乎所以地哭了.李纹说:"早已经听你说过千万次要放弃,从此不再为他而美丽,不要鲜花不想再受委屈."李纹又说:"有一天清晨醒来发觉不能呼吸,于是又乖乖回到他怀里,这次你下决心牺牲自己."李纹,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歌是唱给我听的.

我在北京也是无所事事的,除了和朋友出去挥霍时间和金钱,就只剩下帮我妈买块豆腐,寄封信什么的了.我妈看着我披头散发地从卧室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厨房,最后又空着手从厨房走回卧室,倒在床上,她就说:"你做点儿有意义的事儿行不行?来,我教你做饭."我把脸埋在枕头里,说:"我大好的青春怎么可以浪费在厨房里呢?"我妈在我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那你就继续用你大好的青春装疯卖傻吧."

我和阿羽每天都有联络,大方的时候就打电话,小气的时候就发短讯.他会告诉我他每天做了什么,当然,这其中不包括他和圆圆做了什么.我也会告诉他我每天做了什么,相反,我虽然是日复一日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我说:"哎,这几天累死我了.明天还得和那谁去吃饭,怎么推也推不掉."阿羽问我:"那谁?哪谁啊?"我说:"就是那谁啊."后来,舌头都说木了,阿羽也就不再问了.他知道,没有那谁.他不知道,其实本来是有那谁的,只是我推三阻四的,结果就没有了.

我在北京住了两个多星期,我妈就赶我了.她说:"你别在这儿好吃懒做了,赶紧回去."说完,还拿出来一张火车票.我一看时间,是转天一大早.我扑进我妈怀里,说:"妈,您怎么这么狠心啊?"我妈把我揪开,说:"你少来这一套."我又扑进去,说:"妈,我舍不得您啊."我妈又把我揪开,说:"这一套你也少来."我没话说了,对着她傻笑.

转天,我在我妈的喋喋不休下出了门.我到了楼下,我妈还在阳台上嘱咐我:"把姥姥姥爷照顾好了,把你自己也照顾好了."我点点头,又挥挥手,蹦蹦跳跳地就走了.

第五卷 (85)

我在火车上思前想后,还是没有给阿羽发短讯.我觉得我就算做二房,也应该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二房,应该像一棵参天的大树,而不应该像那些无病呻吟的花花草草.我不用向他汇报我的行程,也不用娇滴滴地对他说:"你来车站帮人家提行李好不好嘛."

事实上,我态度的柔弱或刚强,特取决于天气的变化.正因为那天我赶上旭日东升,一片朝气蓬勃,所以我也有那么点儿不可一世了.

幸亏我没让阿羽来帮我提行李.我刚一走出车站,就看见我哥了.我哥露出大明星一样的笑容,我就像追星族一样冲了上去.等我对他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才看见旁边有个姑娘羞答答地看着我.我心想我们兄妹搂搂抱抱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啊?我哥开口了:"这是安晴晴."

安晴晴是哥的新任女朋友,一百七十八公分,比哥高三公分.我和她握手的时候,就换成我不好意思了.怎么现如今的小姑娘都往电线杆子那儿发展呢?这未免太让我这种娇小玲珑的喘不上气了.

安晴晴举手投足恰到好处,一看就是家教特完善的那种大家闺秀.安晴晴也特老实,我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我要是什么也不问她,她就默默无语.安晴晴还特爱哥,这我一眼就看的出来.她的眼神儿都集中在哥的身上,不像那个颜颜,两个眼珠子转起来没完没了.

我和哥在回姥姥家之前,先把安晴晴送回了家,毕竟还没到她见我们家至高无上的大家长的时候.

我问哥:"这才多大工夫啊,你真移情别恋了?"

哥说:"真的.颜颜后来又回头找我了,但我对她没感觉了."哥又说:"我对安晴晴是认真的."

这世上的情事真是大同小异.大同是甩了人的人念旧,而小异是让人甩了的人一部分有骨气也有福气,可以辞旧迎新,我哥就属于这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老实巴交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就属于这一部分.

哥问我:"你还跟那小子有来往吗?"

"有,毕竟我们是同班啊."我没说谎,但我误导了哥,让他以为我们仅仅是见面就点点头,不见面就谁也想不起谁的同班同学.

姥姥做了一大盆的番茄酱牛肉,这是我和哥从长了牙就爱上了的东西.我们俩闷头狼吞虎咽,姥爷就坐在边上教育我:"你妈说你游手好闲啊."我一边嚼一边咽,还一边否认:"没有,没有."姥姥插话了:"她不会的.倒是她哥,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姥姥的这句话让我和哥一块儿噎得脸红脖子粗了.等我缓过劲儿来,我说:"姥姥一开口就是至理名言啊."哥特无奈,无奈地又去盛了一碗饭.

其实不管是我,还是我哥,姥姥姥爷都舍不得教育.他们对我们的爱让他们充其量也就是这样点到为止了.

我在天空挂满了星星的时候,给阿羽打了电话.我说我从北京回来了,我说火车站的人可真多啊,我说我哥找了新的女朋友,她叫安晴晴,我说我准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我还说:"你放心,你和圆圆难得在一起,我不会打扰你们."这是一句特矛盾的话,让人听不出来我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是特有骨气还是特没骨气.阿羽说:"那我能不能打扰你啊?"我一本正经地说:"不能."但是我第二天就喜笑颜开地去和他看电影了.

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街小巷都人山人海,所以我和阿羽堂而皇之地走街串巷,却也不至于落在圆圆手里.我总在比较,无所不知的我和一无所知的圆圆,究竟哪一个可悲.

阿可和大飞,猪猪,健康,还有另外几个朋友闹哄哄地要求在阿羽家聚一聚.阿羽的爸爸在出门前对我和阿羽说:"好好招待你们同学啊."我觉得我成为了阿羽家的一分子,这让我激动得差点脑溢血.紧接着,还有一件更让我激动的事儿.阿羽的妈妈对我招了招手,我唯唯诺诺地跟着她进了卧室.她关上门,让我坐在了她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她问我:"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说:"阿姨,我打算去留学."

"阿羽也是打算去留学的."

这我知道.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会在毕业的那一天,放一把火,把我和阿羽的恩怨烧成一堆乌黑的灰烬.他有他的未来,我有我的.

"你准备申请哪儿的学校?"

"美国."

"我们本来想让阿羽去英国的,"阿羽的妈妈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两个地方都不错,你和阿羽商量着办."

我的腿开始抖了,我把手压在上面,于是连手也抖了.为什么我和阿羽的未来在这个生了阿羽养了阿羽的女人心中是如此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她不喜欢圆圆,她喜欢我.但她的力量究竟可以为我在阿羽的心中增加一块多少重量的砝码呢?

"阿羽这孩子不努力,以后你多督促他."

我点点头.我除了点头,什么也做不了.

"你去和他们玩吧."

她的声音那么轻,又那么硬.也许,她是一个志在必得的女人.所以当我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打在我背上的目光,感受到了什么叫后盾.

我玩得心不在焉.我恍恍惚惚地看着面前的每一个人,他们有血有肉,他们有说有笑.我的思想乱得一塌糊涂, 阿羽的妈妈的话是一颗炸弹,把我井井有条的思想体系炸得七零八碎,她炸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也许,我和阿羽还有未来.

我们告辞的时候,阿羽的妈妈替我扶了扶书包的背带,说:"以后有空儿就过来."

阿可在楼道里迫不及待地对我说:"你们的婆媳关系这么好啊."我还是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羽在送我回家的路上问我:"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我说:"她让我管教管教你."

阿羽用力搂了楼我,笑着说:"她特喜欢你."

我没再多说.我失去了方向.我必须回去想一想,认真地想一想.

第五卷 (86)

我躺在床上绞尽脑汁地想了半个钟头,总算有了点儿头绪,而这头绪是我发现其实我没道理为了这件事而绞尽脑汁.如果阿羽愿意和我比翼双飞,不管他是自觉自愿,还是顺从了生养他的爹娘,我都会二话不说地夫唱妇随,就算我衣兜里揣着哈佛的录取通知书,我也会把它迎着风这么一抛,随便它挂在树杈上或掉在水沟里.反之,我再怎么想也是痴心妄想.

这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让我前所未有地轻松.我会走到一个岔口,阿羽让我往左,我就往左,让我往右,我就往右.也许我会欢呼雀跃,又也许我会郁郁寡欢,但总之,我不用面临人生的犹豫不决.

这轻松让我吃得香,睡得香,也让这个暑假糊里糊涂地走到了尽头.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在轨道上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我也会在一些时间,在一些地点,不由自主地想起江泊,想起他的眼睛和他对我的挽留,也想起我在月亮下对他的絮絮叨叨的祝福,然后一厢情愿地相信他真的如同我祝福的那样,过得比我好.这会让我好过一点儿.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阿羽:"圆圆开学了吗?走了吗?"阿羽就好像和我谈论明天的天气一样自然地说:"她?走了一个多星期了."当时我们正走在河边,空气潮湿得让人想痛痛快快地伸个懒腰.可我没有伸懒腰,我反而出其不意地在阿羽的脸上摸了一把,就好像摸一只讨人喜欢的狗.我一边笑一边跑.我感受不到圆圆的存在,感受不到她在我的东边,还是西边,她离我是近,还是远,感受不到她在我和阿羽之间.于是,我觉得生活太美好了.

回学校的前一天的晚上,我贴在镜子上研究我的脸,它没有多了皱纹,也没有少了光泽,但它已经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张大四的脸.我走在校园里,走在公寓里,甚至走在校园和公寓附近的大马路上,迎面走来的人八成比我年轻.我叹了一口气,镜子变得模糊了.

我是穿着一件特青春的小褂子回的学校,一进寝室,只有美人鱼一个人在.她像饿虎扑食似的向我压过来,还大喊:"美人儿,我们终于又团圆了."我吓得把包往地上一摔,伸着两条胳膊阻止了她这过分热情的拥抱.我说:"咱也老大不小了,还是稳重一点儿比较好."美人鱼还是把我的胳膊扒拉开,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她说:"什么叫老大不小?咱是正值青春年少."我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小褂子,比我的还青春,简直就是个大号的童装.

我和美人鱼去食堂吃饭,正端着盘子找座位,有两个男生朝我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他们身边的两个空位,我和美人鱼就一脸懵懂地过去坐下了,还特温柔地道了谢.一个男生问:"你们是新生吧?"我和美人鱼对视了一下,然后腼腆地笑了,没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另一个男生说:"我们是大二的.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们."我和美人鱼又一次温柔地道了谢.他又说:"你们介不介意给我们留个电话号码?"我大惊失色.真是后生可畏,搭讪搭到俩有心上人的前辈头上了.美人鱼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还没背下来寝室的电话号码呢,要不你把你们的告诉我们吧."他们倒麻利,掏出纸和笔三两下就写完交给我们了.等他们又啰嗦了几句,走了,我笑着对美人鱼说:"咱俩可真不要脸啊."美人鱼也笑了,说:"他们才不要脸呢,来和咱们大四的比资历."我点点头:"嗯,都够不要脸的."至于他们的电话号码,我们没带出食堂.

晚上,美人鱼兴高采烈地给阿可和叮咚讲了这件事,还说:"想不到我和小鬼儿这么面嫩啊."阿可说:"你们和他们在学校里共度了一年了,还没给他们留下印象,可想而知你们长得有多不起眼."我和美人鱼一听,觉得阿可说的有道理,于是以后再也没提这事儿.

之后是一段天堂般的生活.首先,我和大飞在历尽了千辛万苦后,总算是把四级拿下了.回想起考试的时候,整个考场里都是学弟学妹,我们一边答题,一边忍受着羞愧和焦躁,再回想起在公布成绩的日子,我们用颤抖的双手输入考号,颤抖地移动鼠标,点击,颤抖地等待.我和大飞对阿羽和阿可说:"你们这种早早就通过了的人,是没办法体会到那种大悲后的大喜的."阿羽和阿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他们说:"我们不希罕."他们没有拿下六级.阿羽说:"我和阿可等你们等得花儿都谢了,你们总算追上来了."我和大飞就假装感恩戴德.于是皆大欢喜.

其次,我和阿羽拿到了奖学金.这是个奇特的现象.我们明明是仗着献了血,不用担心不及格,而胡乱地复习了一会儿就去考试的.当我们把崭新的钞票拿在手上,感受着它们锋利的边缘和油墨的香气时,我们哈哈大笑.

为了庆祝这天堂般的生活,我和阿羽,还有阿可和大飞,去吃了一顿涮羊肉.一向喜欢吃涮羊肉的我却在吃了第一口后,莫名其妙地没了食欲.我皱着眉头看他们吃肉,我吃菜.阿可观察了半天,问我:"你是不是有···"我赶紧夹了一块豆腐喂到她嘴边,把她的话堵了回去.阿可这么一问,我倒还真的紧张了一下,我想起了一句话:百密还难免有一疏.但我也就紧张了不到两个小时,因为阿羽在把我送回寝室后,去大老远的地方给我买了助消化的青萝卜,我吃了两块后,马上就想吃肉了.

我们上一届毕业了,学校里的旧寝室楼空了出来.我们这一届的男生服从组织安排,搬出了新公寓城,搬进了旧寝室楼.搬东西那天,阿羽从楼上一趟一趟往下搬,我就站在楼下帮他守着他的家当.他的脸盘里装满了杂物,我看见了放着我的相片的相框,也看见了圆圆送他的贺卡,厚厚的,也许是折叠的那种,也许是会唱歌的那种.我不去碰那些东西,也移不开我的注意力.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圆圆,如果你知道我的存在,就像我现在知道你的存在,你还会留在阿羽的身边吗?圆圆,你不可能比我更爱阿羽.

叮咚也搬出了新公寓城,搬进了旧寝室楼.那边的费用比较低,而且比较有学习的氛围,叮咚说:"这有利于我考研."我们恋恋不舍地送走了叮咚.我们的寝室没有再搬进别人.

第五卷 (87)

阿羽参加了新东方的雅思辅导班.这是一种庸俗的潮流,但凡是准备考雅思,托福,或GRE,GMAT的人,几乎清一色地会参加这种辅导班,否则就好像会低人一等.而新东方的名声,姑且不论是美名,还是恶名,在那会儿都是响当当的.

我没有和阿羽一块儿报名,这其中有不少的原因.比如阿羽没邀请我和他一块儿参加,也比如我觉得我应该去考托福.总之,我们并不是拧在一起的两股麻绳,朝一个方向使劲儿.这让我以为我们的爱特成熟,特冷静,特现代化,可以前一天在床上翻腾,后一天却谁也不欠谁.但是,我不喜欢这种爱,一点儿也不喜欢.

阿羽出去上课的时候,我就在图书馆里背托福的单词.美人鱼无精打采地坐在我旁边,歪着脑袋问我:"你说我毕业以后干什么去?"我挣扎着从单词的海洋中抬起头,说:"我这自顾不暇的,哪有工夫替你考虑?"

"你的未来一片辉煌啊,右手刀,左手叉,嘴里是牛排,身后还有一群黄头发蓝眼睛的美男子."美人鱼一边敲打我厚厚的单词书一边说.

"身后还有一群美男子?"

美人鱼在我脸上掐了一把,说:"你这小模样儿,还不得让老外神魂颠倒啊?"

"老外不喜欢我这小模样儿,他们喜欢巩俐那德性的."

我继续扎在单词的海洋中,漂来漂去.不一会儿,美人鱼抓着我的胳膊说:"我要考研,你陪我去买参考书吧."我特平静地点了点头,陪她去了距离图书馆二百米的书店.美人鱼气势汹汹地从书架上抽下来几本参考书,翻了这本再翻那本,我就站在卖杂志的柜台前面看花里胡哨的杂志封面.五分钟后,美人鱼挤到我边上,说:"咱走吧."我又特平静地点了点头,跟在她后面出了书店.

这也许是美人鱼第十二次说要考研了,又也许是第十五次.她的前七次我都数得清清楚楚,后来,我就懒得数了.这绝对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循环.首先,美人鱼会觉得前途一片茫茫,工作不好找,丈夫也不好找,由此,她决定考研.接下来,她会攥着钱包去书店,找几本热门的参考书,当她翻到数学书的时候,她的手心和额头开始冒汗.最后,她就空着手出了书店.至于那个考研的计划,就哗啦啦地碎成渣儿了.

美人鱼说:"我过不了数学那一关,打死我也过不了."

在之前的七次循环中,我还会对美人鱼表一下态,有时候鼓励鼓励她,也有时候讽刺讽刺她,可后来,我一个字也不说了.因为我觉得就算我对一头牛说:"远处的那片草地比近处的那片肥美."说了十几遍后,那牛也会给我点儿反应了,要么吃近处的,要么吃肥美的.可美人鱼和牛不一样,她还是在两处之间徘徊.我还说什么呢.

班里有不少人在准备考研,比如叮咚,比如大飞,也比如猴子哥.阿可也是有主意的人,她准备毕业后直接工作.班里只有我和阿羽在准备留学,我们在别人眼里,是辉煌地双宿双飞.

我也找了个驾校,拜了个师傅.我企图用这个填补我空余的时间.

我师傅姓张,活脱脱一个大号的傅彪.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忍不住地笑,我觉得他根本不用系安全带,反正这么大的块头卡在夏利的驾驶座上,不管出什么事儿,也都会照样稳当地卡在那儿.

我刚报了名,体了检,还没来得及摸方向盘,就迫不得已请假了.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和阿羽用寝室的座机通电话,他的手机响了.他说:"宝儿,我妈找我,我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我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然后我去厕所端了洗脚水,拿了擦脚的毛巾,回到卧室里.阿可在一边洗脚一边和大飞通电话,我听见她说:"我觉得你对我越来越不好了."可她明明是一脸的幸福.美人鱼在一边洗脚一边发短讯,我问她:"班长哥哥?"她点点头,一脸的冷静.我觉得这表情特熟悉,好像我每次照镜子看到的就是这表情.等我把她们俩打量完了,又脱了袜子,电话响了.

阿羽说:"宝儿,我妈让我陪她去香港,怎么办?"

我的音量一下子就提高了.我说:"那有什么怎么办?去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身懒骨头,不愿意动啊."

"那我陪阿姨去行吗?"

"行."

阿羽答应得特痛快,我却急得又摇头又摆手,这一摆手,我才发现我手里还拿着袜子.我说:"不行,不行.我要是和阿姨单独过上几天,我的神经会紧张到崩溃的."我又问:"咱俩一起陪阿姨去行吗?"

阿羽说:"我问问她."

我挂了电话,两步就从客厅蹿回了卧室.美人鱼瞪大了眼睛问我:"这么激动?什么事儿?"我又挥了挥袜子,说:"也许,有天大的好事儿."阿可匆匆结束了和大飞的通话,也问我:"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啊?"我把脚放进了洗脚盆,啪啦啪啦地拍水.我说:"我两分钟后告诉你们."然后我闭着眼睛叨咕:"观音菩萨,您帮帮小女子吧."

阿羽在一分钟后给我发来了短讯.他说:"差不多一千块钱就可以了."我把这短讯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在确定了它的真实和含义后,把手机高高地扔起来,再接住.我的指甲被手机砸得生疼,可我却笑得跟朵牡丹似的.我对美人鱼和阿可说:"过几天,我和阿羽陪他妈去香港."她们也笑了,因为她们也觉得我幸福.我们几个的幸福,是彼此的幸福.

美人鱼收敛了笑,问我:"这对你来说,没什么困难吗?"

我想都没想,就咧着嘴说:"为了我未来的丈夫和婆婆,再大的困难也不是困难了."我当机立断,先给张师傅打了个电话,说:"师傅,我能晚些日子再去吗?"张师傅说:"没问题,谁让顾客就是上帝呢."然后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存款,虽然说不上绰绰有余,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再然后,我就要着手去编排一个借口了,以防我的爹娘,我的姥爷姥姥找不到我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最后,我才想到了上课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我逃课逃了三年,也不在乎再多逃几天了.

第五卷 (88)

第二天阿羽告诉我,他的小堂弟也会和我们一起去香港.我笑嘻嘻地问他:"咱俩住一间行吗?"阿羽色迷迷地反问我:"你觉得行吗?"我撇撇嘴,说:"八成我得和阿姨住一间."其实我并不介意和阿羽的妈妈朝夕相伴,相反,我是打心眼儿里庆幸能有这么个机会侍奉在她左右,我会像伺候我亲娘那样伺候她,用我刚柔并济的双手给她按摩,直到她梦见棉花般的云端.

阿羽的小堂弟给阿羽打电话,说:"哥哥,我连件儿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怎么去香港啊?"阿羽特干脆地回答他:"咱这就买去."俩人雷厉风行地定了个地方,说是一个小时后碰面.阿羽拉着我的手就上了公车,既没问我一会儿有没有事儿,也没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他知道,他的事儿就是我至关重要的事儿,他也知道,他去哪儿我都愿意跟着.这就叫默契,这就叫不平等.

小堂弟是个特可爱的小小子,他有很成熟的身形和很幼稚的心.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以为他是大智若愚,后来才发现,他其实表里如一.

我和阿羽大老远地就看见小堂弟站在商场的门口,一边挠头一边张望,好像一个和家长走散了的学龄前儿童.我拖着阿羽赶紧快走了几步,我当时只是觉得,别让咱弟弟着急.小堂弟看见我们,就甜甜地笑了.

实际上,小堂弟有几柜子的衣服,而且每一件都有个不菲的价格.他所说的"连件儿像样的都没有"的真正含义是"没一件干净的了".我很羡慕这个层次的有钱人,可以把所有应该重复使用的东西都当作一次性的.

按说我和阿羽这么了解小堂弟的经济实力,自然是不会给他挑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行头,可他竟然在两个钟头内除了没完没了地换衣服,就只剩下摇头了.然后他在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自己相中了一件五颜六色的衬衫,而且在我和阿羽极力的反对下,还是找售货员小姐讨要了一件来试穿.等他把那衬衫往身上这么一披,再在镜子前这么一照,他愁眉苦脸地说了一句话,把我和阿羽乐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说:"哥哥,姐姐,我这样是不是更像傻子了?"

末了我们还是让小堂弟满载而归了,当然,其中并不包括那件丑陋的衬衫.他跟我们道别的时候,笑得那么知足,这让我愿意竭力虔心地去疼爱他,就像疼爱我的亲弟弟.归根结底,我把阿羽的亲人都当作了我的亲人.

就在我陶醉在这脉脉的温情中时,圆圆回来了.她隐瞒着家人逃了学,在火车上晃悠了十几个小时,回来了这个有阿羽的地方.我不清楚阿羽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她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又或者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但我清楚,他们即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厮守在一起,尤其会在风轻月皎的夜晚,赤裸地纠缠在某一家宾馆的某一条床单上.

阿羽给我的交代很坦白.他说:"圆圆回来了,让我陪她在外面住几天."我体内的某一个器官痉挛了一下,很疼.我差一点就忘记了圆圆的存在,差一点就以为我是阿羽唯一的公主,就像他是我唯一的王子,这一切就差那么一点点.阿羽把我抱在怀里,说:"她突然回来,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愚蠢地问了一句:"她就不能回家住吗?"阿羽说:"她怎么敢让家里知道她逃学?"我又想出了个更愚蠢的问题:她就不能自己住在宾馆里吗?这问题,我没有问,我把它咬碎了咽进了肚子里.

我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其实我很想挺直腰杆,心平气和地对阿羽说:"去吧,别忘了带身份证,要不然开不了房间."但是我做不到,我只能缩成一团,缩在阿羽的怀里.如果这怀抱明天会属于别人,至少今天它是我的.

阿羽不是我的阿羽,阿羽只是我的爱情.他像太阳一样把温暖洒向了我,让我享受灼热的光亮.我看向不远的地方,另一个女子也正沐浴在这片金光粼粼的温暖中,又也许,她那里的光线比我这里的更充足.

我看着阿羽的背影,他肩膀的弧度很漂亮,两边是那么精确的持平.他走得有点儿缓慢,而且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挥了挥手,又点了点头,像一个送丈夫出门的妻子在告诉丈夫:"我等你回来."他没有再回头,所以他没有看见我一下子汹涌的泪.

第五卷 (89)

阿羽一拐弯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风吹在我酸痛的眼睛上,吹在我潮湿的脸上,吹在我无依无靠的心上,让我轻轻地颤抖,好像一片早秋里的树叶,颤巍巍地挂在高高的枝头.我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离开了.

这次,美人鱼和阿可谁也没有发现我的悲伤.她们从我一进寝室的门,就一人拉着我一条胳膊让我给她们评理,差点就把我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起初,她们如同一千只鸭子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在我耳边聒噪,结果我只觉得两侧掠过她们说话的气息,仿佛呼啸的西北风.后来,我才听明白,她们是在为了叮咚而争论.美人鱼说:"她绝对是和那个丁小丁好了,我敢打包票."而阿可说:"你不要捕风捉影好不好?人家不就是在一起吃了几顿饭吗?"美人鱼又说:"你没看见吗?叮咚那模样,都美成大桃花了."阿可又说:"叮咚本来就容易脸红,你又不是不知道?"

轮到我评理了,我一张嘴就把她们给震慑住了.我问:"丁小丁?谁是丁小丁?"

美人鱼和阿可松开了我的胳膊,再蔑视地看了看我,就回到各自的位子去了.一千只鸭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散了.

我却不甘心了,先跑到美人鱼那儿问她:"谁是丁小丁啊?"后跑到阿可那儿问她:"丁小丁是谁啊?"由于我的不耻下问,她们告诉了我:丁小丁是个大二的男生,和叮咚一样,来自湖南.至于详细的情况,她们也不得而知了.虽然她们在学校里见过几次叮咚和丁小丁坐在一起吃饭,可叮咚对于丁小丁的介绍也仅仅就这么两句.

美人鱼问我:"我们没少在寝室里提到丁小丁啊,你都没听见啊?"

阿可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香小香,港小港,哪听得见丁小丁啊?"

听了阿可的话,我是心也惊了肉也跳了.我心想:香港?圆圆回来了,香港还有我去的份儿吗?

美人鱼和阿可还在继续拿我找乐儿,说我具备中国古代女子的三从四德,不不不,不单单是具备,简直就是发扬光大了.这还没嫁给阿羽呢,就除了夫家的事儿,别的一概充耳不闻了.

我觉得特纳闷:怎么她们变得这么有眼无珠,看不见我的悲伤,也看不见我的心惊肉跳,只会一个劲儿地跟我胡说八道了呢?我把她们的叽叽喳喳甩在身后,一扭一扭地进了厕所.

我站在镜子前面,吓了一跳.镜子中分明是一个祥和的女子,她的眉宇间没有忧郁,没有暴敛,没有如同她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的绝望.她有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粉红的面色.她,周身充斥着的是平凡的幸福,而不是她料想的扎眼的愁苦.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成熟到学会了伪装,一种炉火纯青到浑然不自知的伪装.我皮肤的外表皮上生出了一层牢不可破的壳,它让我可怜的真实得以隐藏在黑暗中,不见天日.这成熟,是时间给我的赏赐,也是爱情给我的惩罚.

第二天,我一见着叮咚就把她带到了墙角.我问:"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叮咚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说:"没有啊."我追问:"你和丁小丁是什么关系?"叮咚的眼睛恢复了正常的大小,她说:"丁小丁啊,他是我表叔."这次是我瞪大了眼睛.

叮咚告诉我,丁小丁是她远房的亲戚.至于是她的七表叔还是九表叔,我记不清了.叮咚还告诉我,他们也是不久前才相了认.这种大家庭的确是这样,冷不丁就从你身边冒出一个人,和你沾亲带故,明明比你晚来到世上,还仗着辈分当了你的四舅姥爷.幸亏我家还没大到这个规模.我问叮咚:"你怎么不早说呢?美人鱼还以为你们俩谈恋爱呢."叮咚的脸又红了,真的美得跟桃花似的.可这除了代表她内向,没有其它含义.叮咚说:"这个坏蛋."

我临了还问了叮咚一句:"你和丁小丁算近亲吗?能结婚吗?"叮咚一跺脚,说:"你怎么也这么坏啊."

我笑着跑走了.叮咚还是那个天真的叮咚,她消化着这个城市的食物,呼吸着这个城市的喧嚣,身边穿梭着这个城市的现实和虚伪,可她的思想还是一片净土,散发着清泉的甘甜.

我用叮咚这件事教育了美人鱼和阿可.我告诉她们:"任何完善的猜测也不会比坦诚的问答来得正确."我等着她们对我投上崇拜的目光,但她们一挥手,说:"哎,猜测已成了我们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你却偏偏把答案给揭晓了."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经过再三的考虑,我还是决定舍弃美人鱼和阿可所谓的猜测的乐趣,而换取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所以我给阿羽打了个电话.

我这通电话是从那天的一大早就想打的,可八九点钟的时候,我怕他和圆圆睡懒觉,没敢打,等中午十二点了,我又怕他们在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吃饭,又没敢打,等下午两点了,我怕他们睡午觉,晚上六点了,又怕他们在吃晚饭.总之,在我看来,他们的生活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其实,我是觉得他们除了吃饭就是做爱.我不知道这是说明他们龌龊,还是说明我龌龊.

一直到了晚上八点,我才真的打了电话.我怕我再这么犹豫下去,他们真的会洗了澡钻了被窝.

第五卷 (90)

我等了很久,阿羽才接了电话.我并没有什么不满,毕竟他终究是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