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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紧张,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问:”你们干什么呢?”然后我又自问自答,说:”看电视呢吧?”然后我又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阿羽说:”宝儿,你怎么跟我说话还紧张啊?”

“我哪儿紧张了啊?”

“说话跟开机关枪似的,你一紧张不就这样吗?”

“你别管我紧不紧张了,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请.”

“是不是圆圆回来了,就不用我陪你们去香港了?”

“这关她什么事儿啊?”

“行,我就是问问这事儿.你们注意避孕啊,我挂了啊.”

我麻利地挂了电话,痛痛快快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觉得阿羽适合出生在一夫多妻的年代,用他的博爱和圆滑去尽情地享受左拥右抱的酣畅.他会把妻妾安置得服服帖帖,让他的妻以为他更爱妻,让他的妾以为他更爱妾.当然,那个年代也适合我,因为我甘愿为了爱情而委曲求全,哪怕那爱情不平等得欺人太甚.

之后的两天,阿羽会在他方便的时候给我打电话,陪我聊一会儿天.他会特无奈地对我说:”宝儿,我好想在你身边啊.”他的口吻会让我在一刹那间误以为他并不是自觉自愿地出去和女人鬼混,而是遭了软禁.

我不会认为阿羽虚伪,因为他的话只是单纯地为了让我开怀,所以我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单纯地开怀.阿羽是爱圆圆的,否则他有手有脚,有思想有力量,凭什么让圆圆这个弱女子束缚着.可阿羽也是爱我的,因为他也正让我束缚着.

第三天一大早,我接到了阿羽妈妈的电话.

当我勉强扒开惺忪的睡眼,看见电话上显示着阿羽妈妈的电话号码时,我马上从床上弹了起来,揪了揪皱巴巴的睡衣,又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才如梦初醒.我赶紧清了清嗓子,接了电话.

我说:”喂,阿姨好.”

阿姨比我还客气,和道明寺他妈真是一点儿也不沾边.她说:”小辛,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

我姓辛,阿姨管我叫小辛.除了阿姨,我是不允许别人这么叫我的,因为这名字听上去就是那个蜡笔野园新之助的名字.我可不想和一个喜欢唱大象歌跳大象舞的流氓小孩儿重名.

“没关系,您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想今天上午带你们三个把去香港的通行证办了.我联络不上阿羽,只好找你了.”阿姨还是这么客气.

我和阿姨约定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阿姨以为我可以轻易地联络上阿羽,因为在她看来,阿羽正睡在距离我的女生寝室不远的男生寝室.她不知道,其实阿羽正睡在距离我特遥远的一家宾馆里,身边躺在另一个女人.

我并没有给阿羽拨电话.我清楚,在这凉飕飕的清晨,阿羽一定还在贪恋着床的温暖,也许还有女人的柔软.他不会一手环着娇美的圆圆,另一手接听我的电话.毕竟,他甚至没有接听阿姨的.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讯:”有急事,尽快回电话.”

我的短讯理应不会给他带去任何的麻烦.倘若圆圆怀疑地望着他,他会坦然地对她说:”广告.”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笑.我习惯于阿羽的这个伎俩,习惯于听他说”怎么这么多卖假文凭的广告啊”.我会装作无知地问他:”怎么没人向我推销假文凭呢?”他会说:”您这么优秀,哪儿用得着那玩意儿啊?”我咯咯地笑,不去拆穿他的谎言.因为,这是利人利己的谎言.

阿羽在十分钟后给我回了电话.我猜想他用这十分钟安抚了慵懒的圆圆,然后穿上了衣服,出了房间.

我和阿羽的通话特短暂,也没什么感情上的波澜.我交待了事由,时间和地点,就匆匆结束了通话.

我和阿羽是打算先碰面,再一起去见阿姨和小堂弟的.可阿羽又迟到了,直到过了和阿姨约定的时间,直到阿姨又给我打了电话,我还在和阿羽约定的地点等着他,急得团团转.我对阿姨说我们这里堵车堵得厉害,不过再有十五分钟就可以到了.我再给阿羽打电话,他说快到了,快到了.

阿羽是在整整十五分钟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我当时静止在流动的人潮中,只觉得令人嘲笑的孤独,只想挽起袖子把拳头狠狠地落在他的脸上,哪怕我的指关节会和他的鼻梁骨玉石俱焚也不要紧.可阿羽跑向我,越来越近,我却后退了.我看得出他想拥抱我,可我不愿意,不愿意他用刚刚拥抱过圆圆的手臂来拥抱我,真的不愿意.

我没有打成他,他也没有抱成我,我们就玩儿命地跑去找阿姨和小堂弟了.

阿姨见了我们,问:”怎么一脑子汗啊.”我和阿羽异口同声:”急得.”我心想:你还知道急啊?

阿姨接下来的话也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她说:”公司临时派我去昆明,我没办法和你们去香港了.”小堂弟倒显得特兴奋,他说:”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哥哥姐姐的.”阿羽在小堂弟的头顶上胡撸了一把,说:”行,我们俩就靠你了.”我笑了,好像满天的乌云在弹指间化作了阳光.

这事情的起初只是阿羽陪阿姨去香港办事而已,可到现在却一步步演变成了我和阿羽,还有小堂弟的一次出行.我无暇去思考这是老天爷对我的厚待,还是阿姨用心的安排,我只是沉浸在醉人的芬芳中,腿脚都发抖了.

第五卷 (91)

拍通行证照片的时候,我那一脑袋营养不良的头发给我添了麻烦.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立下的规矩,要求头发必须是黑的.我顶着一脑袋天生的黄毛儿,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去了附近一家小发廊.那周围林立着许多这样的小发廊,它们没有张扬的门面,也没有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甚至连剪刀都不怎么亮晃晃,它们只是单纯地依靠一种难闻的化学药剂来牟利,那种化学药剂就是可以让黄毛儿在短时间内变成黑毛儿,清洗之后又能恢复黄毛儿的东西,我觉得和墨水差不多.这种榨取了我五十元人民币的墨水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了黑头发的自己.

除此之外,手续办得还算顺利,可不知不觉也到了下午两点多钟.

小堂弟对我们说:"哥哥姐姐,我先走了啊."

阿羽说:"我们先带你吃饭去吧."

"不吃了,我约了同学,这都已经迟到了."

"你们约的几点?"

"十二点."

我和阿羽赶紧给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让他走了.

剩下我和阿羽两个人,我拉上他的手,用我的胳膊带着他的胳膊一起高高地摆臂.我说:"这好像蜜月一样啊."阿羽对我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让他看上去那么生动.他说:"要是没有我弟那个电灯泡就好了啊."我大大咧咧地说了句"不碍事",因为我早就想好了,我会在生活上给予小堂弟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在精神上彻底地忽略他,把这次出行当作只属于我和阿羽两个人的财富.

我问阿羽:"咱现在去吃什么?"

阿羽说:"太晚了,我得走了."

我的思维颠簸了一下,我没有敏捷地反应出阿羽的目的地是哪里.过了那么一会儿,我的思维才恢复了平滑,那个刚刚在我的世界里不停地萎缩的圆圆又开始好像气球一样急速地膨胀,挤走了我心里的空间,让我一下子憋闷了起来.

马路上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污染让人们越来越心浮气躁.我似乎可以看见人们额头上的青筋跟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夸张地迸发着.

我说:"你就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我的话淹没在了车流与人潮中.阿羽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吧."我的尖锐在乌涂的空气中留下一道划痕,我也知道我又扬起了左边的眉毛.这是我深恶痛绝的表情,那让我显得不可一世,盛气凌人,可偏偏我皮囊下的所有又都不堪一击.这就是典型的色厉内荏.

阿羽说:"她明天回去."

"你恋恋不舍吗?"我在空气中留下第二道划痕.

"什么恋恋不舍啊?我这是跟您汇报汇报啊."阿羽一副服从组织的好青年的模样.

我笑了,但那笑勉强得好像有人拿匕首顶着我的腰眼逼迫我笑.但我还是在这笑中宽恕了阿羽那一分为二的爱,也宽恕了自己的卑微.如果深刻的长久的快乐是由肤浅的短暂的快乐堆积而成,我不介意容忍和等待.我如是想.

圆圆在第二天离开了.我把阿羽反锁在他家的厕所里,让他洗了整整四十分钟的热水澡,等我把他释放出来后,他举着手对我说:"你看看,都泡得浮肿了."我在他的手上亲了一口,说:"我只喜欢干净的汪汪."

我和阿羽,还有小堂弟在六天后登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当天早上,我给妈妈和姥姥各打了一通电话,我告诉她们:"这个周末我回不去了,我必须留在寝室里做一个项目."我还胡诌了几个计算机的术语来描述这个压根儿不存在的项目,让她们觉得我已经是一IT届的女强人了,我所奋斗着的这个领域深奥得超越了她们的理解范围.我还嘱咐她们:"如果没有急事,这几天尽量别打扰我."她们特慎重地答应了我.当天早上,我还接到了阿羽妈妈的电话.她对我说:"小辛,你多照顾着点儿他们."

小堂弟在登机前就已经为他的这第一次飞行而手舞足蹈了.上了飞机后,他就整张脸贴在玻璃上,直到飞机飞到足够的高度后开始乏味地前行.这时候,小堂弟又抡着勺子消灭了他的,阿羽的,还有我的食物.他说:"想不到飞机上的吃的这么好吃."我和阿羽保护着幸存下来的汽水,特佩服地看着他.

我们抵达香港的时候,那座城市已经处在一种有别于白昼的灯红酒绿了.我们住进了新界的嘉湖海逸酒店.

第五卷 (92)

小堂弟的兴奋丝毫没有因为路途的劳顿而减退,他在我和阿羽办理入住的手续时,把我们三个人的行李全数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等我和阿羽办好了手续一回头,看见他好像一人形的衣架似的立在那儿.乘电梯时,我和阿羽惭愧地埋着头,承受别人对我们投射来的鄙夷的目光.别人都在想:这俩大人太不象话了,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儿拎这么多的包.别人都不知道,这个未成年的小孩儿就是时不时地产生一些不可理喻的嗜好,比如拎包.

进了房间,小堂弟把两个肩膀上的包这么一抖落,就冲进卫生间去洗澡了.

我也没有理会散乱的行李,而是去拉开了厚重的丁香花色的窗帘,去注视这座让我感觉到缠绵悱恻的城市.

我自玻璃窗中清楚地看见阿羽一步一步靠近我,带着干净得剔透的笑容.他张开双臂,把我结结实实地圈在他的怀抱里,于是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对和如琴瑟的男女.我转向他,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嘴唇.

阿羽灵巧的舌头时轻时重地拂过我的嘴唇,也好像不急不徐的风拂过我的心脏.死亡,这个概念又在我的脑海中压倒了一切而凸现出来.我总是觉得,倘若这世上不存在永恒,倘若任何的诞生也注定了任何的灭亡,倘若谁都可以把谁轻易地遗忘,那么我宁愿我的生命在我幸福的时候,戛然而止.

小堂弟湿淋淋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我和阿羽正在商量转天的行程.他硕大的身体扑向我和阿羽坐着的床,差点把我们俩反弹到天花板上.阿羽说:"这床的弹性真是没话说了."我经过这么一震,有点儿头晕,也就的确没话说了.

小堂弟说:"哥哥姐姐,咱明天去海洋公园吧."就这样,我们在七秒钟内确定了转天的行程.

不一会儿,小堂弟就劈着胳膊劈着腿地睡着了,特大的一张床让他霸占得连个多余的枕头都放不下.我和阿羽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契合在另一张床上,空间反倒绰绰有余了.

我蜷缩在阿羽的胸前,分辨不出扑鼻的香皂的味道究竟来自谁的身体.这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我和阿羽本来就是一体的,以前不曾分开过,以后也不会分开.我在这种轻松中安然地抛弃了意识.我朦胧地感觉到阿羽的手轻拍着我的背,像我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那样.后来,我不记得了.也许是我先睡了,又也许是他.

等我再有了意识,天已经蒙蒙的发白了.我挪了挪身体,于是阿羽也醒了.

他笑着说:"宝儿,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趁现在赶紧欺负我的右胳膊,要打要掐随便你了."

我翻了翻身,用胳膊肘撑着趴了起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他又笑着说:"你要是觉得给我截了肢才解气,也不用给我打麻醉药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的右胳膊在我脑袋的压迫下血液阻塞了几个小时,以至于彻底地没了知觉,就算我现在拿锥子扎他,他也能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我诚惶诚恐地坐起来,捧着他形同虚设的右胳膊专心地按摩,直到看着他再度均匀地呼吸.

阿羽面部的肌肉松弛地休息着,他眼睛的曲线好像一轮弯月,他的嘴唇微微地分开着,他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心满意足地睡在绚烂的梦境中.我又看了看小堂弟,此时他的脸竟然和阿羽的那么相似.我不禁喟叹,这孩子也会在多少年后的一天蜕变成一个有着阿羽这般堂堂相貌的真正的男人.

我三番五次地吵醒他们,他们又三番五次地昏睡过去.直到我在小堂弟耳边说"再不起床可就吃不上早点了",他才跟触电了似的蹦下床,然后又一屁股坐上我和阿羽的那张床,把阿羽弹了起来.

酒店提供的早点算得上丰盛.我数不清小堂弟吃了人家多少根香肠和多少块巧克力曲奇,我只是看着他一趟一趟地去拿食物,看得眼花缭乱.我扶了扶我们桌子上的那一大撂盘子,生怕有个风吹草动,它们会塌了.

迈进海洋公园大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头顶上普照了.

弟弟一进门就要求看海豚表演,我们做哥哥姐姐的自然只能奉陪.小堂弟派遣我和阿羽去占前排的位置,他自己负责去买汽水和爆米花.我的早点还在胃中一紧一松地消化着,所以我特好奇,小堂弟把那些香肠和曲奇吃到什么地方去了.

海豚们把小堂弟逗得够呛,他又是叫唤又是拍巴掌,把爆米花洒了一地.我和阿羽手拉手,多半时候看小堂弟,少半时候看海豚.我冷不丁觉得,以后我和阿羽带着我们孩子出来玩儿,八成就是这么个情景.

看完表演后,我在场地的门口瞥了瞥卖爆米花的摊位.这一瞥,我的心一哆嗦.刚刚小堂弟手里那点儿爆米花足足价值十多个港币.我要是早知道这行情,绝对会把洒在地上的都捡起来.

第五卷 (93)

我们三个勾肩搭背地走到了跳楼机跟前儿,小堂弟的兴奋就化为乌有了.反倒是我,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处于了一种准备作战的状态.我仰望着跳楼机,心想这玩意儿太适合我这种有胆量却又只有那么一点点儿的人了.我二话不说,左手挽着阿羽,右手挽着小堂弟,铆足了劲儿就往入口跑.跑了两步我发现我没动地儿,我左看看右看看,看见阿羽和小堂弟俩人正在表演千斤坠,钉在地上纹丝不动.我双手一叉腰,说:"这二位英雄好汉,谁愿意和小女子我生死与共?"小堂弟往后退了几大步,说:"哥哥姐姐你们俩去吧,我不当电灯泡了."阿羽一把把他抓了回来,说:"你这灯泡已经够亮的了,也不在乎再多亮这么一会儿了."小堂弟都快哭了,说:"姐姐救命啊,我有心脏病啊."好一个阿可的接班人,一害怕就会说这一句话.阿羽本来也没想勉强小堂弟,他只是把我们随身的物品交给了小堂弟,然后搂着我去排队了.他说:"我愿意和宝儿生死与共."

我感动地吸了吸鼻子,说:"你对我真好."

等到粗大的保险杆压上了我和阿羽的肩膀,我费力地扭头去看他,问:"你害怕吗?"阿羽说:"我怕得连舌头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了."我哈哈大笑,说:"放嘴里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羽的这句话影响了我,在我们开始缓缓地上升后,我的确觉得舌头特不对劲,放在嘴里这叫一个满满当当,可不放嘴里又能放哪儿呢.

跳楼机比我预想的还要令人心惊肉跳,它并不是升上去后马上落下来,而是特小人地停了那么几秒钟.我这个外行还以为它出了故障,于是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问到第四个"怎么了",我们就开始跳楼了.

我的指甲扎入了保险杆的胶皮里,因为我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能让我发泄我的力量,除了抱着保险杆的手.我好像是在撕心裂肺地叫喊,可我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听不见阿羽的.

纵然这跳楼机让我魂飞魄散,可我还是觉得我在一眨眼的工夫就落了下来.看来跳楼真的是一种不错的自我了断的方式,只要勇敢地跨出了那关键的一步,这痛苦的过程其实只是转瞬间.当然,这方式也是有弊端的,比如落地后的尊容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阿羽看上去不但没什么异常,而且情绪还恰如其分地有点儿高涨.他扶着脚底下拌蒜的我,说:"宝儿,刚才光听你一个人嚷嚷了.""你瞎说,我明明听见有个人嚷得特大声儿,大得我都听不见自己的声儿了.""对,那个特大声儿的就是你."听了阿羽的话,我三步并成两步逃离了现场.

小堂弟参观了所有能参观的东西,把五花八门的海洋动植物评论了个乱七八糟.之后,我们饥肠辘辘地离开了.

小堂弟想吃麦当劳,我和阿羽规劝了他半天也没能动摇他这个意志,只得领着他去了.小堂弟买了一桌子香喷喷的汉堡,对着我和阿羽狼吞虎咽.我和阿羽就对着他咽口水,因为我们觉得既然来了香港,就得吃点儿像模像样的,吃哪门子麦当劳啊.小堂弟吃饱了就犯困,上下眼皮都快粘一块儿.

我和阿羽把小堂弟安置回酒店后,找服务生要了一份图文并茂的香港餐厅一览表.我一边看着法国菜,意大利菜,西班牙菜的菜单,一边激动地问阿羽:"咱吃哪个啊?"阿羽并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他只是说:"我听宝儿的."于是我开始在价位上寻求突破口,而结局就是不管它是北欧菜还是南亚菜,都让我全盘否定了.我说:"算了,咱还是别糟践爸妈的血汗钱了."阿羽把头凑过来看菜单,说:"我来拿个主意."但我把菜单往窗台上一扔,拉着阿羽就夺门而出.我说:"咱去吃大排挡."

我和阿羽的脚是走走停停,可我们的嘴是几乎没闲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小吃要么被我们尝了尝,要么被我们闻了闻,最起码也是被我们看了看,最后,我们拿龟苓膏收了尾.我感叹:"这样也不见得省了钱啊."

然后,我和阿羽在这个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都摩肩接踵的城市里转向了.

我问阿羽:"怎么办?"

阿羽搂着我,说:"咱们就这么走走吧."

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在一条条陌生又大同小异的道路上,香港人大步流星地穿梭在我们的左右,说着我一知半解的语言.这一切理应让我感觉到不安的情境却因为我身边的阿羽而失去了效力.我愿意和阿羽这么走下去,这么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阿羽在我耳边滔滔不绝,叙说我们三年多来经历的事.于是那些已经模糊在我记忆中的往事,又一桩桩镶嵌上了清晰的轮廓.他看着时而茫然时而讶然的我,问:"宝儿,你真的爱我吗?"我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他又问:"那你为什么把我们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又茫然了.也许,我对阿羽的爱已经自然得不再需要任何支柱,不管我们有没有过往,也不管我们会不会有后续.这就好像鸟在天空里翱翔,好像鱼在水中间徜徉.

阿羽的忆述,把我们的经历烙印在了我的灵魂里.那些事,我再也不能忘记,那些事,无论让岁月怎样洗刷和磨砺,今天依旧会鲜活地浮现.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和阿羽的那次迷失以及他兴致勃勃地忆述,是老天爷对我的捉弄.他老人家居心叵测地阻止我忘记阿羽,因为说不定,我对阿羽长久的爱在他老人家眼里,是一出长久的好戏.

我和阿羽走了三个多小时后,走上了回酒店的正确的路.其实在那三个多小时内,我们只不过是在一个不大的范围内兜圈子而已.我没有去追究阿羽是不是真的不认识了路.毕竟,这扑朔迷离也未尝不是诗情画意.

第五卷 (94)

在下面的日子里,我们游走在白日的尖沙咀和黑夜的维多利亚港.再下面,我发现无论我置身于这座城市的哪一寸土,它的繁华都会从人与人或人与物的间隙中张牙舞爪地显露出来.它的繁华是尖锐的,凌厉的,这有别于我熟悉的那种深邃而厚重的兴旺,它给我的不仅仅是诱惑,还有困惑.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的阿羽,尤其让我恍如梦境.对于这种由于笼罩着璀璨的光芒而也显得璀璨的幸福究竟可以持续多久,我没有把握.

这是座矛盾的城市,它引领着潮流,却也延续着古老的信念.它摩登的高楼大厦中夹杂着金碧辉煌的寺庙,升着缭绕的香火.所以,我们不得不去拜一拜黄大仙.

阿羽在寺庙里转了半圈就觉得憋闷了.他对我说:"我出去抽根烟."小堂弟也好像解放了似的跟着他出去了.我又用了两分钟,坚持不懈地转完了一整圈,才离开,临了还差点让一个趴在地上的虔诚的胖大妈绊一跟头.我是没多余的钱去烧香的,但我低下了我高贵的头,希望大仙保佑世界和平,祖国昌盛,保佑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好人长命百岁,当然,也要保佑我和阿羽白头偕老.

阿羽问我:"你们一家子共产党员怎么教育出你这么一个信黄大仙的后代啊?"

我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求大仙什么事了?"

"我对大仙说,我想让我们家汪汪背我."

阿羽灭了手里的烟,屈膝蹲在我面前,说:"上来.咱用事实来证明黄大仙还是灵验的."

我对熙熙攘攘的行人视而不见了,我麻利地跃上阿羽的背.于是他背着我跑了起来.我伏在他的背上肆无忌惮地笑.我觉得他会背着我跑到一个再也没有纷纷扰扰的地方,在那里,我再也不会忧伤,再也不会寸断了肝肠.

小堂弟在后面追赶着我们.他气喘吁吁地喊:"哥哥,我跑不动了,你背我吧."阿羽也笑了.

我们把香港胡乱地玩了个通透后,准备打道回府.

临行的前夜,小堂弟还是一沾枕头就不省人事.我用轻轻的气息对阿羽说:"最后一夜了."阿羽深深地吻我,说:"我们还有一辈子."我又哭了,这次,我的心情一点也不复杂,那些纯粹的幸福的液体流入我和阿羽的嘴里,是清冽而甘甜的.

我们的航班降落在黑漆漆的二十一点三十分.小堂弟归心似箭,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回家了.他的行李比去的时候丰满了一倍,他的钱包也因此苗条了一半.阿羽的爸爸妈妈出差了,他带我回了他家.

我在阿羽家的阳台上给妈妈,姥姥各打了一通电话.她们问我:"项目做完了吗?累不累?"我装腔作势地说:"马上就大功告成了."我告诉姥姥:"我明天回去."我又给美人鱼和阿可打了一通.她们俩对着电话喊:"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我心想这俩死丫头可真有自信,不问我带没带,上来直接就问带什么了.我说:"那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啊?根本没法和咱这儿的比啊."我听见阿可气得直咳嗽.其实我怎么能空手去见她们.我带不回濑尿虾,好歹带得回老婆饼.最后,我问:"这些天学校没什么事吧?"美人鱼说:"能有什么事啊?"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我有点儿惆怅,逃课逃了这么些天,竟然一点儿事没有,这叫什么事啊?

我打开阳台的门想进房间,却听见阿羽也在打电话.我听见他说:"怎么又感冒了?"我飞快地关上了门,靠在上面.我听说过,圆圆总是感冒.

我开了窗,把头探出去.空气中透着一股清冷.这是我长久地生活过也会继续生活的空气,它不同于香港的香浓和热烈.我回来了,我从现实走进了一段梦,又走了回来.圆圆还是坚守在阿羽的生活中,一切和我做梦前一模一样.我打了一个冷战,天,已经这么凉了吗?

阳台的这一扇门把阿羽彻底地阻隔在了我的世界之外.我听不见他的动静,我也不敢去打开这一扇门.我给张教练打电话,说:"师傅,我下个星期去学车,行吗?"张师傅还是那句老话:"行,你们顾客就是上帝啊."我还是要过我一个人的生活,还是要走我一个人的路.不管我多么渴望着和阿羽的重合,多么渴望着和他走向一个精准的相同的方向.

我再次打开门的时候,阿羽已经在厨房里煮面了.我的心这才慢慢地安稳.他看见我,说:"给谁打电话了?这么久."我没回答他.我从他后面抱住他,双手伸进了他的衣服.他打鸡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放下碗,熄了火,转身,抱我回了卧室.

第五卷 (95)

我一进姥姥家的门,脱了鞋就直奔了体重秤,平复了呼吸后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指针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个让我捂着嘴还是叫出了声儿的位置.这时姥姥说:"这孩子,进门还不把书包先撂下."我欣喜若狂,抡了两圈拎着书包的胳膊,再一松手,书包就准确无误地砸到了我习惯坐的单人沙发上.体重秤的指针来回晃了晃,停下.我问:"姥姥,五斤猪肉是多大一块啊?"姥姥比划了一下,我就悲痛欲绝了.怪不得阿羽说:"宝儿,你越来越丰满了."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正在我的大腿上.阿羽还说:"没事,我喜欢胖乎乎的宝儿."但我还是觉得愤怒:我刚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就长出来五斤肉,这是什么倒霉体质啊.

我对姥姥说:"姥姥,我中午不吃饭了."可我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姥姥就端着排骨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赶紧把盘子接过来,说:"算了,我还是吃吧."

我珠圆玉润地回了学校,却发现美人鱼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我问阿可:"你趁我不在,欺负她了?"阿可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我欺负她?她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说完,又咣地坐下了.我拍了拍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其实对我来说,这情形是屡见不鲜了.不用问我也知道,肯定是美人鱼受了班长哥哥的气以后,又变成个刺猬碰见谁扎谁了.但阿可是直来直去的性情中人,她和我这个软柿子不一样,不是让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

我搬着板凳坐到阿可边上,问:"那死丫头又对你出言不逊了?"阿可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说:"就是,就是,你大人别记她小人过了."我常常教育阿可,所有因为爱情而犯的过错,都是值得原谅的.而事实上,虽然阿可有火辣辣的脾气,但她宽广的心胸可以原谅全人类的错误.

接着,我又把板凳搬到了美人鱼边上.我说:"你这死丫头,怎么又把气撒在阿可身上了?"美人鱼特楚楚动人,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说:"你以后有什么气都撒在我身上,记住了吗?"

美人鱼和阿可都笑了.阿可走过来,指着我对美人鱼说:"咱俩都把她培养成专业的和事老了,是不是得找她收学费啊?"美人鱼附和说:"收,收."我的两个拳头分别落在了她们俩的脸上,我说:"你们这俩恩将仇报的东西."

第二天下午,我一回寝室就看见美人鱼在炒菜.她把葱花扔进油锅里,发出呲啦呲啦的动静.锅旁边摆满了调料的瓶瓶罐罐,还有她切好的肉和菜.我走过去,说:"我口重,多放点儿盐."美人鱼没搭理我,把肉下了锅.她挥铲子的架势还是比较专业的,至少不像我,一扒拉就能把菜扒拉到锅外面.等我洗好了筷子再跑到锅旁边,锅已经空了.我一扭脸,看见桌子上有个饭盒.我叼着筷子打开饭盒盖,差点就把口水滴了进去.饭盒分了四个格子,盛着三菜一饭,那饭还不是普通的饭,而是红豆饭.美人鱼走过来,一打我的手,我手里的饭盒盖就盖了回去.

我嬉皮笑脸地说:"真香啊."

美人鱼进了厕所洗脸,我就举着筷子追了进去.我问:"给班长哥哥的?"美人鱼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她一边洗一边说:"他现在在外面上新东方,我想去给他送饭.""他也上新东方?""嗯,四级的.""他还没过呢?""你这是什么口气啊?你以为你过得早啊?"美人鱼泼了我一把水.

美人鱼又说:"我上次去了一次,结果那天他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