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敢说你后悔遇见我吗上一章:第 12 章
  • 你敢说你后悔遇见我吗下一章:第 14 章

"你怎么不事先告诉他?"

"我怕他不让我去."

"你等等,我有办法."说完,我挥舞着筷子跑出了厕所.

我给阿羽打电话,说:"汪汪,你帮我去看看班长哥哥在不在寝室."阿羽说:"不用看了,他不在,他去上四级的课了.""你肯定吗?""反正他临走时是这么说的."阿羽问我:"你帮美人鱼打听?"我说:"您圣明."

美人鱼踏踏实实地出门了.我从楼上的窗口向楼下的她挥了挥手,还说:"班长哥哥要是吃不了,我吃."

美人鱼走远了,她的身影汇入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我分辨不出了.可我还是看着她走远的方向.寝室中还飘着令人馋涎欲滴的饭菜香,这出自一口简陋的锅,出自美人鱼美好的心和美好的手.

我因为无所事事所以去了图书馆.我找了个座位坐下,一抬头,看见对面坐着丁之.丁之一抬头也看见了我.然后我们俩就笑了.丁之说:"难得在图书馆见着你."我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我和你们这些精英班的没法儿比啊.""精英班里也不见得都是精英啊.""对对对,你和小顺都是精英班中的败类."丁之笑得特自然,他不介意我这样的调侃.调侃了半天我才注意到丁之和他旁边的女生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我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他说:"我朋友,女的."那女生听了这话,在丁之胳膊上掐了一把,说:"废话,人家还看不出来我是女的啊?"然后她笑眯眯地向我呈报了姓名.

丁之和他那个女的朋友时不时地交头接耳.我从上眼皮上偷偷看他们,觉得他们特青春.一转念,丁之也不过小我几个月而已.也许,人的成长必须借助爱情中的猜疑与失去,也许,任何人,包括丁之,在爱情的战场上摸爬滚打后,都会如同我和阿羽一样,再也做不出在图书馆里耳鬓厮磨这么美好的事儿了.毕竟,一种叫做沧桑的东西压制了我们一去不复返的羞涩.

我坐了不足一个小时就准备离开了.我走了两步后忽然意识到了叮咚的表叔丁小丁姓丁,于是我又折回去问丁之:"你在湖南有亲戚吗?"丁之摇了摇头.我走了,一边走一边数落自己:你真是太无所事事了.

第五卷 (96)

我是在一个刮大风的日子里第一次摸着方向盘的,当然,这不包括碰碰车的.和我同一时期拜在张师傅门下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她早婚,孩子都快比我高了.我叫她赵姐.我和赵姐握手的时候觉得她的腿特长,后来她为了感受离合器,换下了硬底儿的皮鞋,换上了软底儿的胶鞋,我才发现她的腿也就那么回事儿.之后的每一次,她都是脚下穿着皮鞋,手上拎着胶鞋来.她换鞋之前我仰视她,换鞋之后我就可以俯视她了.

张师傅一边抽烟一边开车,我和赵姐坐在后排.赵姐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脸一红,摇了摇头.赵姐说:"没有?那你脸红什么啊?"其实我也觉得我不应该脸红,不管我有没有男朋友,毕竟这年代已经直白到了可以讨论你和你们家那位一星期做几次的地步.所以我觉得我的脸红是因为赵姐的问题让我想到了阿羽,而一想到阿羽,我的血液就不由自主地往上冲.赵姐还锲而不舍地问:"到底有没有啊?"我还是摇了摇头.

张师傅抽完了烟,说:"你们俩能不能抽空看看我是怎么开车的?"其实我们不是不想看,而是就算我们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见张师傅把持着方向盘的小手和滚圆的大肚子而已.一路上畅通无阻,张师傅也没怎么动,怪不得人家说现在的车已经人性化得在方向盘后面绑一猴都没问题.我心想这不成了猴性化了吗?

到了练习场,张师傅就从驾驶座上挪了下来.他指了指我,说:"你,上."我一紧张,从后排直接往驾驶座上爬.结果我发现我还真挤不过去,这才下了车,绕了半圈.

一坐上驾驶座我的手心就湿漉漉了.我在裤子上擦了两把,才握上方向盘.张师傅坐在我旁边,一句一句讲解着步骤,说好听了是苦口婆心,说不好听了和念经没什么区别.

我的第一脚油门踩得特有声势,把赵姐吓得脸都白了.张师傅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只是说:"你再敢这么踩,我让你出油钱."这话算是威慑到了点儿上,以至于之后我总是谨小慎微,半天也踩不出动静.

我是比较有开车的天分的.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张师傅说的.哪怕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的手脚也可以天衣无缝地配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相比较之下,赵姐就让张师傅痛不欲生了.当我们的小夏利在赵姐手里第三次熄火后,张教练吼了她一句:"你长脑子了吗!"赵姐哭了.赵姐一哭,张教练傻眼了.

那天,赵姐再没碰方向盘.她红着眼睛坐在后排,手里的手绢都快滴水儿了.我一边开车一边琢磨,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她没有经过风吹日晒,所以她有玉一样的皮肤,她有丈夫和儿子,但她却没有为人妻为人母的仪态.不同的生活造就了不同的人,温室造就了赵姐这样的花朵,而我又会让生活造就成什么尊容?我一感慨,车就蛇行了.张师傅看出我坚忍不拔,又开始吼我:"你会开车吗!"我说:"本来不会,现在经过您的指导,我会了."张师傅还吼我:"那你晃什么晃!"我说:"今儿风大,吹的."张师傅的脸色缓和了,赵姐也在后面破涕为笑了.我这才明白,生活把我造就成了一个会四两拨千斤的人.

我一个星期去练两次车,每次练一个下午.赵姐没再哭过,但这并不是因为她有了长进,而是因为张师傅长了记性.张师傅再也不喝斥赵姐了,但他对我吼起来还是震耳欲聋.其实张师傅心肠特善良,他只不过是过分容易地产生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也正因为此,当我操控着小夏利嬉戏在各种设施间时,赵姐还在为拐弯而愁眉苦脸.这真是应了"严师出高徒".

对于我开车的天分,阿羽将信将疑.他说:"宝儿,我是真不放心你开车啊."我问:"为什么啊?"阿羽说得头头是道:"你玩游戏的时候一害怕就扔鼠标,这你开车的时候一紧张还不把方向盘扔出去?"我辩解:"这是两码事."

有一天,阿羽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练车场.

我远远地看见有个男人在抽烟,他的腿那么笔直,他的头发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开着车就过去了,没理会张师傅在我耳边吼:"我让你左转!你分得出左右吗!"我认出那挺拔的男人是阿羽后,一脚刹车又把赵姐给吓着了.我指着阿羽对张师傅说:"我朋友,您能让他上车吗?"张师傅点了点头,果然是通情达理.

阿羽坐在了赵姐旁边.他先对张师傅说:"您好您好,我路过,就来看看她学得怎么样了."显然,这个"她"是指我.张师傅特给我面子,他说:"这小孩儿还真不错."我一边开一边得意,心想我可得好好表现表现.赵姐问阿羽:"你是她男朋友吧?"阿羽说:"嗯."我心里一晃,车又晃了晃.赵姐兴致勃勃地说:"我上次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还说没有呢.""她不给我名分,我也着急着呢."我纳闷了,今儿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这么给我面子.我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我和阿羽从练车场坐公车回学校.我问他:"你怎么跑来了?"阿羽反问我:"高兴吗?"我在大庭广众下扑入了阿羽的怀里.

美人鱼过得也算有滋有味.自此她那次给班长哥哥送了饭,她就一直处在巅峰状态.那晚,她给我们描述说:"在一个小花园里,他抱了我."我已经不敢断言这是为什么或者这代表了福还是祸,我只是为了美人鱼脸上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第五卷 (97)

我的车技一天比一天成熟,到后来张师傅已经放心地让我从渺无人烟的练习场开回人声鼎沸的市中心了.但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于是我一没留神也出现了失误.可气就可气在我早不失误,晚不失误,偏偏在考试那天失误.这失误还特严重:我倒车的时候,用车屁股把人家标准杆给摧残了.张师傅大老远地就吼我:”你长没长眼睛!”也难怪张师傅暴跳如雷,他三生有幸收了我这么个得意门生,我却在节骨眼儿上给他丢人现眼.考官可不含糊,二话没说就让我走了.我看着考官那张黑漆漆的脸,心想那标准杆又不是你们家的,你急什么急啊.

过了几天,我又交了五十块钱去补考.排队排了四个多小时,倒车倒了十几秒,总算是功德圆满了.至于赵姐,她还在学习.

驾照下发到我手里的那天,我携带着它到处显摆.那上面的照片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张还能说得过去的证件照.

这大四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我没有作弊,因为我听说第二学期我们不再设置任何课程了.我是堂堂正正进了这所学校的大门,所以这仅剩下的几科考试,我也必须堂堂正正地对待.这就是所谓的善始善终.但其他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作弊,这是另外一种善始善终,避免临了了还落下个不及格.

在我的印象中,并没有觉得哪一学科特别容易或者特别难.在平日,我是一碗水端平,每一科都不放在眼里.在考试前,我也不会厚此薄彼.我把它们通通复习到八十五分的水平,然后考一个七十五分,这样再加上平时成绩,基本上也就能蒙混上优秀了.说到平时成绩,像我这种课上不捣乱,课下不写作业可还愿意抄一份交上去的人,一般都可以得个中上等的分数.我也不求出类拔萃.我觉得够糊口的也就行了.

我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放假,因为放假意味着我会长时间地见不着美人鱼和叮咚,也意味着阿羽会长时间地见着圆圆.我酸溜溜地对阿羽说:”你们牛郎织女又快相会了.”阿羽说:”她要乐意织就让她织,反正我不牛.”我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我承认,我是个愚蠢的小孩儿.别人打我一巴掌,然后给了我块儿糖,我就还喊他大爷.别人把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然后给我送来了萝卜干咸菜,我就还对他感恩戴德.别人爱我也爱另一个女人,然后空口无凭地说句我不爱她我只爱你,我就知足.

我报名参加了新东方的托福班和GRE班,每天下午上课,上到晚上.至于上午,是我睡觉的时间.我之所以把二十四小时安排得紧紧凑凑,是因为阿羽走了.他去和圆圆游览”五岳归来不看山,某山归来不看岳”的那个”某山”了.我没立场不让他去,也没力量不让他去,除非我一咬牙一跺脚,来点儿苦肉计.我也不是没这么打算过,我用凉水洗了个澡,但是那并没让我头疼脑热.

阿羽走之前和走之后我都没有哭.他走之前对我说:”宝儿,我会尽早回来.”我对他说:”嗯.”他走之后我买了一个烤白薯,坐在马路边上就开始吃.等吃完了烤白薯,我就去了新东方.我在新东方旁边的提款机里提了款,一手交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一手拿了两张小卡片:一个托福的听课证,一个GRE的听课证.我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念头:我必须离开阿羽,离得远远的.

几天后新东方开课了,阿羽还没有回来.

我在托福课和GRE课的间隙时收到了核桃打来的电话.核桃说:”你干什么呢?”我说:”在新东方上课呢.””我去找你吧.””行.”

核桃的交通工作是摩托车.他十分钟后就到了我上课的地方.他用我托福的听课证跟着我混进了GRE的课堂.

核桃出落得比我们相亲那会儿还要引人注目.他坐在我旁边,把我衬托得灰头土脸.老师开始上课后,我和他还在叙旧.核桃说:”你越长越好看了啊.”我问:”你当时有眼无珠了吧?””哪是我有眼无珠啊?是阿羽压根儿就不让我染指.””染指?这词儿用得好.”

我和核桃聊了一会儿就出去聊了,反正无论老师说什么我也起不了反应.

我坐在核桃的摩托车的后座上,抱着他的腰.他的腰比阿羽的细.

买了吃的喝的,我们就去看电影了.电影院冷清得看不见人影儿,除了我和核桃的.吃饱了喝足了后,核桃的手就向我伸了过来.我阻挡住他的手,说:”你保暖思淫欲啊?”核桃没说话,一使劲就把我压在了沙发上.之后,他的嘴就覆盖上了我的嘴.我一动也动不了,我觉得他的口水特甜,甜得让我受不了.核桃说:”我喜欢你.”我说:”你躲开,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的.”核桃没躲开,他的手从我衣服的下摆伸了进来.我叫不出声,因为核桃的嘴抵触着我的嘴,我觉得我一开口,他就会咬我的舌头.我用手打他,可惜无济于事.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软弱,那是一种作为女人的软弱,一种在力量上无法战胜男人的软弱.核桃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了我的衣服,我看见我的身体暴露着,屏幕上出现红色,我的身体就映成红色,出现绿色,就映成绿色.我哭了,我说:”核桃,你放过我吧.”核桃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然后,他粗鲁地擦干了我的眼泪,好像这样就代表我从来没有哭过.他解开了我的皮带,解开了我裤子上的钮扣,也解开了拉链.我还是没有喊,但我一口咬上了他的嘴,同时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膝盖也凌乱地击打在他身上.他应该特疼,因为我使劲使得手脚指甲都劈开了.核桃一放松,我挣脱出了他身下.我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冲向了电影院的门口.

第五卷 (98)

核桃抱着我的外套和他的外套,还有我的书包和他的书包,跌跌撞撞地追上了我.那会儿我已经跑过两条马路了.他说:"我错了,你别跑了."我一把抢下我的外套,挥了一个弧度披在了身上.那弧度很大,以至于袖子迅雷不及掩耳地抽上了核桃的脸,好像扇了他一个嘴巴.我从头到脚都觉得冷,天寒地冻的冷.核桃说:"我送你回家."我站在原地一动没动,跟个造型简单的冰雕似的.核桃把他的袖子卷起来,说:"你看看."他又把裤腿卷起来,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一看,扑哧就乐了.核桃的小臂和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还有一些伤若隐若现在胳膊肘和膝盖,我估计他的大臂和大腿也好不到哪儿去.就这样,一个差点让流氓糟践了的姑娘,和一个差点糟践了姑娘的流氓,在大马路上冰释前嫌了.

我和核桃隔着一步的距离,走回了电影院.他的摩托车还在那儿.

核桃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大劲儿?"

我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姑娘是我想上还上不了的."

"我今天让你长长见识."我靠近核桃,用力在他脚上跺了一脚.他疼得跳了起来.

这个长得像《中国式离婚》里的刘东北的核桃,三年多前坐在我们学校的食堂里和我相亲的时候,两束目光比他干净的脸还要干净,而三年多后,他在空荡的电影院里扯开了我的衣服.我知道他原本赤红色的心正在乌烟瘴气的生活中一天黑过一天,但我并不知道,他已经黑到了这般的地步,又或者,我应该庆幸,他还不至于黑得不择手段.

事实上,除了我,还有一个姑娘是核桃想上还上不了的.我听阿羽说,她在清华大学.核桃爱了她整整七年.这让我不由得觉得,当一个人道德上的败坏归咎于爱情的失落,他的人性也会因为爱情的真谛而不至于彻底地泯灭.

我还是坐在核桃的摩托车的后座上.我还是抱着他的腰.

风在我们的耳边呼啸着.核桃扭头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在电影院?那咱去宾馆?"我在他耳边喊:"你活腻味了是不是?"核桃大笑.过了一会儿他又扭头说:"你摸摸,这么半天了它还硬着呢."我问他:"你真的想让我摸摸?"核桃说:"算了算了,我怕你摸完了,它这辈子再也硬不起来了."这次是我大笑了.核桃担心得没错.说不定我真的会一拳打下去,让他以后再也不用出去祸害姑娘们了.

核桃把我送到了姥姥家楼下.我下了车拿了书包转了身就走,核桃坐在摩托车上对我喊:"咱走着瞧."我就对他喊:"滚."喊完了我看见我们对门的爷爷奶奶正在绕着楼散步.他们听了我的"滚"字,正痛心疾首地看着我.从此,我在他们心目中,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小孩儿了.

我进了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当热腾腾的水流流过我的身体,流过我身体上和核桃的一样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时,我号啕大哭了.我想念阿羽,想念得几乎窒息了.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核桃的手在我的身体上,梦见阿羽站在不远的地方厌恶地看着我.我惊醒后发现我的枕头一片潮湿,那一半是泪水,一半是汗水.

转天,阿羽给我打了电话.他说:"宝儿,我后天回去."

我若无其事地对阿羽说:"这几天核桃总给我打电话."

"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叫我出去玩儿."

"你别搭理他.他现在整个儿一禽兽."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我问阿羽:"核桃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

阿羽说:"应该不知道."

"你没告诉他?"

"我以为,你比较希望低调."

低调?我又笑了笑.

夜里我又惊醒了.这次除了阿羽和核桃,我还梦见了江泊.我梦见这三个同窗了三载的男人的血盆大口同时向我压迫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惊醒后,我捂着脸坐在黑暗中.我但愿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但愿不曾认识这些男人,不曾爱上这个或让那个爱上,不曾让他们的嘴碰上我的嘴.我但愿,我不曾这样荒唐.

天亮后,我的情绪也平复了.毕竟,阿羽快回来了.

阿羽回来的那天,我本来打算逃了新东方的课去见他.但我课是逃了,却没有去见他,因为我二表哥给我打电话说,安晴晴怀孕了.

第五卷 (99)

我对着电话就把二表哥训斥了一通.我义愤填膺地说:”你们男人一个个儿的都是禽兽.”

安晴晴是指名道姓让我陪她去医院的,所以我觉得义不容辞.但是我不理解为什么她不愿意让我哥陪她.安晴晴的气色很红润,只是表情有些凝重.我在医院门口对她说:”别怕,一点儿都不疼.”听了我的话,安晴晴才颤巍巍地抬脚迈进了大门.其实,我哪儿知道疼不疼啊.

楼门口的小护士冷淡地问我们俩:”你们谁做啊?还是都做?”安晴晴一下子尴尬了,缄口结舌.于是我低声说:”她,她做.”

我们坐在楼道的塑料椅子上,排队.我们之前的那个姑娘也就是个处于成年与未成年边缘的模样,她旁边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儿,俩人拉着手,红着脸,应该还后着悔.我们之后的那个姑娘是自己来的.我和安晴晴还没把椅子焐热乎,她就精神抖擞地进来了,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翘上了二郎腿.我心想,好一个轻车熟路的老手.

我和安晴晴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我问:”你怎么不愿意让我哥来?”

安晴晴耷拉着脑袋,说:”多不好意思.”

听了她的回答,我还是不理解.我以为出了这种事儿,女孩子都会下令让男孩子守在身边,寸步不离.不过,这世上这么多人,一人一个想法.

轮到安晴晴去检查了.这时候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开门的动静让整个楼道的男男女女齐刷刷地把目光投了过去.一个不算年轻的女人走了出来.那女人的脸让长发遮住了大半,她摇摇晃晃的,好像疾风中的一棵绵软的草.我又看了看安晴晴,她正看着那女人,紧张得五官都快扭曲了.大夫又在检查室里喊了两遍安晴晴,她才进去.

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女人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哭了.她的长发把她的脸都遮住了,但她的呜咽在死寂的楼道中格外突兀,她瘦削的肩膀在止不住地抽搐.排在安晴晴后面的那个姑娘像自言自语似的骂了一句:”操,别他妈哭了.”

安晴晴从检查室出来时,表情有些奇怪.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医生说我没怀孕.”那个骂人的姑娘经过我和安晴晴的身边走向检查室,正好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又骂了一句:”操.”

我吃惊地问安晴晴:”没怀孕?你不是用试纸试过了吗?”

安晴晴说:”医生说试纸有时候会过分的敏锐.”

我和安晴晴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医院.毕竟这结果已经令人欢喜得至高无上了.

安晴晴坐车去找我哥,我坐车去找阿羽了.我和阿羽分开才这几日光景,我却在对他的想念中苍老得一塌糊涂了.无论是核桃,还是那结束了成千上万条生命的医院,都让我遭受到了残酷现实的冲击,那是一种血肉模糊的散发着刺鼻的气息的残酷.

我扑进阿羽的怀里,让我暴躁的心一点一点缓和下来.

阿羽说:”宝儿,受委屈了?”

我扬起脸,说:”废话.”

阿羽看见了我手腕上的青色,问我:”又撞上哪儿了?”我把袖子抻了抻,说:”桌子.”

我每天去上新东方的课.有时,阿羽会在我课间休息的时候来看我,也有时,我会在下课后去看他.生活的线条又处于了一段平滑中.我淡而不厌地在这淡而无味的轨道上淡淡地走走停停.

核桃还是会给我打电话,但我不再理会了.有一次,我从教室的窗户看见核桃的摩托车停在楼下,那晚,我从后门走了.还有一次,核桃给我发短讯,说:”上次的事,对不起.”这次以后,核桃再没有找过我.两个多月后,阿羽无意中问我:”你猜核桃怎么着了?”我心里一哆嗦,说:”怎么着了?”阿羽说:”他让北京的一家模特公司相中了,已经签约了.”我笑了笑,我还以为他让公安局拘留了呢.从此,我还巴望着核桃会大红大紫起来,这样,我以后还可以向别人炫耀炫耀,说:”我和这核桃,熟着呢.”阿羽见我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说:”怎么着?后悔了?当初没看上核桃,看上我.”我说:”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就跟你凑合凑合吧.”

我和核桃就此收了尾,但那个寒假还没有结束.

有一天,我和阿羽吵架了.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风和日丽,我坐在教室里一边听老师讲语法一边昏昏欲睡.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收拾东西走人了.我在学校门口给阿羽打电话,说:”咱出去玩吧.”阿羽问我:”你怎么没上课?”我说:”今天的课没意思,我不上了.”阿羽说:”我现在有事,我晚点儿再找你行吗?”

我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走在炙热的大太阳底下,发了火.

我问:”你干什么呢?”

阿羽说:”我,我和圆圆在一块儿.”

“在哪儿呢?”

“宝儿,你别这样.”

“我问你你在哪儿呢?”

“在市图书馆.”

我挂了电话,向市图书馆走去了.

阿羽很快把电话打了回来.他说:”宝儿,你别这样行吗?”我说:”行,那你马上来找我.”

“你不能不讲理啊.我以为你在上课,才跟她来了图书馆,现在我们才刚到没两分钟,你让我怎么走啊?”

“行,我讲理.”

我又挂了电话,伸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市图书馆.”

第五卷 (100)

我站在图书馆的门口,平生头一次觉得这座矮墩墩的建筑这么巍峨,在它面前,我渺小得不堪一击.我把脖子深深地缩进了羽绒服的领子里,走了进去.

我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想我从一楼找到四楼,再从四楼找回一楼,找得大汗淋漓也找不到,这样我会出门买根儿冰棍儿,一边嘬一边走回学校,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就当我是上课上得如坐针毡了,出来散散心.但是,阿羽和圆圆偏偏就坐在一楼门口的位置,除非我是瞎子,否则我没法儿看不见他们.

事实上,我离瞎子也不远了,我并不是一进门就看见他们的.我一进门就往楼梯上蹿,蹿到一楼半了,我往下一瞅,正好瞅见一个男的站起来脱衣服.这男的不是别人,就是阿羽.我居高临下,看着阿羽把外套脱下来,给了一长头发的女的,然后坐下了.那女的把外套穿上,然后双手伸到脖子后面,把长头发从衣领里往外这么一抖,跟做洗发水广告似的.不用说,这就是圆圆.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幸亏,阿羽只是把外套交到圆圆手里,而不是披在她身上,要不然,我这心说不定就真蹦出来了.

我靠着楼梯的扶手,不上不下,明目张胆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圆圆面前是一本书,阿羽手里是一张报纸,他们专心致志,并不怎么说话.我一直不知所措,把胯骨都给站僵硬了.我心想,我在这儿站着就已经够独树一帜的了,要是再坐楼梯上,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这时候,阿羽猛地向上一回头,我们俩的目光就对上了.那情形就好像我的目光是两块吸铁石,而阿羽的是两块铁,总之,就是不可思议地又快又准.这一对视,我和阿羽都呆若木鸡了.

半晌,我下楼了.阿羽的两块铁就跟着我的两块吸铁石,看着我下楼,看着我转弯,看着我走过他和圆圆的那张桌子,看着我停下,又看着我坐下,坐在与他们相隔两张桌子的位置.

我从书包里拿出新东方的教材,摊在桌子上.

两个深呼吸之后,我看向阿羽和圆圆.阿羽的表情从呆若木鸡上升为了无可奈何,而圆圆,她让一根大柱子档了个严严实实.我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暗地里感慨:我怎么找了这么个窝囊的位置.但是,我没再换地儿,因为我从骨子里,害怕圆圆.

我伏在桌子上做阅读题,一篇又一篇.每做完一篇,我就看阿羽一眼.有时,他也在看我,有时,他在看报纸,也有时,他在和圆圆说话.我看不见圆圆,我只看见阿羽对着柱子说话.我读完第五篇文章的时候,有人经过我的桌子,而且在上面轻轻地敲了一下.我抬头一看,是阿羽.我放下笔,不声不响地尾随他出了图书馆.

我和阿羽面对面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对着乐.

阿羽说:"宝儿,您还真来了,厉害厉害."

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行,您是君子,我是小人."

"这大冷天的,您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我明知故问.

阿羽说:"您别明知故问了."

于是,我和阿羽又对着乐了.风从我们中间吹过,吹走了所有的摩擦.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我爱阿羽爱得勇往直前,爱得奋不顾身,爱得宁死不屈,就算是悲剧的情节,也会让我演绎得皆大欢喜.我是个愚蠢的天才.

我问阿羽:"你当时为什么往楼梯上看?"

阿羽说:"因为我觉得我们宝儿在那儿."

我哈哈大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有两股冰柱从楼梯那儿打上你后脑勺?"

"不是冰柱,是温泉."阿羽伶牙俐齿.

之后,我还是一篇一篇地做阅读题.我安宁得好像心如死灰.我知道我要什么,我要幸福,我要在爱情的死刑前,幸福地走向绞架.阿羽,我会离开你,我会.我抚摸着我的书,好像抚摸着我离开阿羽的路.

阿羽给我发短讯,问:"宝儿,咱晚上吃什么?"我受宠若惊,问:"你和我去吃饭?"阿羽说:"我现在送她去车站,一会儿回来找你."我看着阿羽和圆圆收拾东西,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穿上了羽绒服.阿羽又傻眼了.我冲他们走过去,越来越近,然后我从圆圆身边走过,走向了厕所.我回头朝阿羽挤了挤眼睛,兀自笑了.

我终究还是没有看见圆圆的脸,我终究是没有胆量去看.于是圆圆在我的精神世界中,还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噩梦中,那长发缠绕在我的脖子上,我越挣扎,就越喘不上气来.

我和阿羽去了一家小饭馆吃锅贴.我吃了很多.阿羽说:"宝儿,我觉得你不是真的爱我."我擦擦嘴,说:"你怎么这么说?""你要是真的爱我,你今天应该没胃口."阿羽指着我面前的空盘子又说:"可你吃了这么多."我说:"谬论."我只说了这两个字.我没告诉阿羽我有多爱他,我没告诉他我爱他爱得整个身体好象掏空了似的,我没告诉他我根本不知道那锅贴是咸还是淡,我只是一味地企图填满我空虚的躯干.我没告诉他我的胃特疼,可还是不如心疼.我告诉他这些,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