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祷告完,陈致有些不信似的:“你真信基督?”

June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来美国前背《圣经》是为了多条留下来的途径,但现在真的信了。”

陈致听说过有人在偷渡前背下整本《圣经》,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虔诚的新教徒,一到美国就直奔教堂,告诉牧师他在国内的悲惨经历,比如受到压迫,或者不公正待遇,然后在教会的帮助下,取得三年居住权。陈致不希望June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人,他怕掌控不住。

他瞥见阳台上有一本《圣经》,半开玩笑道:“我不信你能背整本,我考考你。”

他拿过书,竟是英文版,他随手翻了一页:“Gen1:16 And God made the two great lights…”

“the greater light to rule the day, and the lesser light to rule the night: [he made] the stars also.”June不假思索。

“你的英文很棒。”陈致的语气有些复杂起来,一如他的心。

他以前看《西游记》通天河一章,众人不知河水深浅,八戒提议寻块鹅卵石丢入河中,若是河里溅起水泡来则水浅,若是咕嘟嘟沉下有声则水深。众人丢了块石头下去后,惊得八戒连连称“深”。

而这一试给陈致带来的震惊,不亚于亲眼见自己用来问路的那块“石头”是怎样咕嘟嘟沉入通天河的。

June这潭水…真深,他可泅渡得过?

“骗你的…”June仿似洞穿他的内心,喂他定心丸,“我从小就信教。”

“英文也是从小就学的?”

“嗯。”

陈致决定不想那么多,纵她是三千弱水,他能取一瓢饮也够本。他温存地为她盛了鸡汤:“补一补,把脸吃圆点更好看。”

June鼓起腮:“这样吗?你确定?”

陈致再度失笑。

二人正聊得高兴,门外却传来门铃响。

陈致百般不情愿地起身步去,往猫眼里一瞧,来人竟是顾连娜。

他脸色变了变,还是将门打开。

着骑马装的顾连娜朝他冰冷一笑,颇有好莱坞黑白片美人的高傲姿态。

不等他开口邀请,她利落地穿堂过室,在离餐桌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打量着正在切牛排的June。

June朝她一笑,抬头问陈致:“陈致,需要再拿一套餐具吗?”

问这话的时候,她都没有要起身意思意思一下。

顾连娜转头,仰脸问:“陈致,你所谓的有事,就是和这个洗碗工吃晚饭?”

陈致原本有些尴尬,听她这样咄咄逼人,尴尬变成不悦:“顾连娜,你在我饭馆里插了眼线?”

“没错,我父亲认为有必要对你做一个长期的背景监察。”

这时的顾连娜再没有阴柔缠绵的气质,她露出尖刻蛮横的真面目。

顾连娜再度审视June:“是有几分姿色…陈致,我不介意你用牛排、龙虾哄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女孩上床,甚至不介意你未来有一些地下情人,但我介意你不分轻重。我想我有必要对你重新进行评估…”

“不必要了。”陈致厌倦道,“顾小姐,我另有所爱了。”

“另有所爱?”顾连娜气得嘴唇发抖,她俯视着June,“那请你介绍一下你的爱人,她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哪所大学毕业,能给你什么助力,能给你子女什么样的教育?”

第一个问题就难倒了陈致。

顾连娜诘问道:“陈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理想是上流社会,是上东区的别墅。你觉得凭你一人之力可以实现这个理想吗?”

陈致走回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他从柠檬上拣了点龙虾,浸入山葵酱里:“但现在我的理想变了。”他指着对面的June,“我的理想变成了这个女人。”

顾连娜有些站立不稳:“陈致,你太肤浅了。你让我失望透顶。”

她快步朝门口走去,在拉上房门那一瞬,她说:“从此以后,通往上流社会的门对你永远关闭。”

门“砰”的一响,害陈致和June面面相觑。

“你真会让女人伤心。”June摇头。

“我真的很肤浅吗?”陈致和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恋爱脑倒是真的。”June举起红酒杯。

“我可以追你吗?”陈致喜欢她的坦荡劲儿。

“我不好追。”

“那是追你的人无能。”

“哈!”June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June,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叫辛霓。”

“辛霓…”陈致将这个名字细细咀嚼,又揣进了心里,“辛霓。”

听闻陈致在贝塞有栋乡村别墅,辛霓动了去看看的心思,陈致寻个闲暇带她走了一趟。

贝塞其实是宜居的,小镇干净宁谧,建筑普遍矮小精致,很有点异国田园味儿。他的独栋在冠顶公园附近,全落地窗纯木结构的两层别墅,进门便是六百平米的草坪。

辛霓上下参观了一番,露出喜欢的意思问:“为什么不住在这里?”

陈致慢吞吞说:“太空了。”

“我觉得这里很好。”辛霓抬头看着客厅的大吊灯,眼睛里映射出水晶灯的璀璨光芒。

她有些出神,像是在憧憬于此生活的场景。

陈致被她的样子打动,拍板道:“我们明天就搬过来。”

陈致雷厉风行地带她购置了一批家用品,又雇人做了全面清洁。次日他们搬了过来,一手一脚将这里布置成一个家的样子。

辛霓不会做饭,陈致每天便早早叫她起来,驱车带她回唐人街过早。

昔日的单人包厢变成了二人世界,餐馆的女服务员见了辛霓,恨不能用眼神戳穿她的脊梁骨。

陈致一切生意都不避讳辛霓,他乐得带她见识他的成就。很快,陈致所有店面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这位准老板娘。

陈致固然热火朝天,辛霓却波澜不惊。陈致带着她,她当工作一样跟着,陈致不带着她,她便有自己的生活。

她非常恪守职责,每日一早替陈致打点好衣装,然后慢而细致地将家政做好。每天傍晚她都要去长跑五千米,周末准时上两堂自由搏击课。那拳馆是黑人开的,学生也多是黑人。学员交手粗暴残忍,辛霓初时总是要落一身伤回来。

因嫌头发碍事,辛霓将一头如瀑长发削短。陈致是个传统男人,为此别扭了好几天。他疑心她学搏击术是为了防他,便总拿《天龙八部》里“抓破美人脸”的桥段影射她,劝她放弃。

辛霓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渐渐的,她再也不会满身挂彩地回来。

有次陈致去看她上课,发现不管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移动速度多快,她都能找到一个不挨打的躲避方式。在和同级别对手的较量里,她偶尔还能伤到别人。

夏至后,陈致很做了一段时间“空中飞人”,忙到时序入秋,他才闲了下来。

大抵受够了花花世界里的热闹,他很乐意安安静静地守着辛霓。她浇花,他便帮着修剪枝叶;她做家务,他便收拾食材;她去跑五千米,他豁出一把老骨头跟着。

辛霓替他无聊,想了想,提议一起环美自驾游。陈致对这场孤男寡女的长途旅行充满期待,平均每二十分钟要冒出一个情趣满满的联想。

旅行开始后,他才发现辛霓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