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遇川吸了一口,朝夜空缓缓吐出烟雾:“偶尔,解闷。”

辛霓郁郁然:“原来你跟我在一起很闷哦?”

祁遇川嘴角一挑:“没有,真的。”

“那只许抽一根。”

“好。”

等祁遇川抽完一支烟,辛霓忽然说:“算了,我们下山吧,随便去哪里都好。”

“没关系,我陪你等。”

辛霓裹紧身上的外套,看着只穿了件薄衬衫的祁遇川,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说:“走吧,等下次。”

祁遇川低头思忖了片刻,没有说话,转身发动了车子。

下山后,摩托车在高速上风驰电掣。轮渡早已停航,回去断无可能,辛霓一路都在揣测祁遇川会带她去哪里。

一刻钟后,车子停在了海底隧道前,祁遇川回过头:“把你要许的愿望准备好。”

“什么?”辛霓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祁遇川发动车子,排气管涌出雄浑有力的声浪,爆发出哈雷独有的壮烈激情。

辛霓一缩,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服:“祁遇川,进隧道干吗?”

“看流星。”

“欸?”辛霓大惑不解。

“你的手呢?”

“嗯?”

“抱着我。”

辛霓迟疑了一下,伸手环住他的腰。

“再紧一些。”

辛霓不得不将脸贴在他肩上,抱得更紧一些。摩托咆哮着驰入隧道,辛霓心如擂鼓、手脚僵硬地抱着他。很快,伴随高速冲击力而来的快感蔓延,辛霓感觉自己飞行在九霄云外,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却令人无比着迷。

她的身体渐渐放松,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那一霎,她透过雾气蒙蒙的头盔罩,看见隧道里千千万万道五色灯光向她身后划出流星一般的线条。那是她此生见过最震撼的画面,比世间最盛大的星雨盛大,比世间最绚烂的烟火绚烂…

车子驶出隧道后,很久才进入一座小镇。夜太深,主街道上能看见的旅馆都已客满。祁遇川回头看了眼紧紧裹着防寒服的辛霓,掉转车头驶回先前路过的一间网吧。

网吧里烟雾缭绕,热浪滚滚,坐满奇形异状的少年。那些少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辛霓的身影,纷纷从屏幕后抬起亢奋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的脸和小腿。辛霓紧紧跟着祁遇川的脚步,紧张不安的彷徨眼神从那一众人脸上匆匆扫过。

祁遇川感觉到了什么,头也没回,直接将跟在他身后的辛霓拉到身边,紧紧牵着她的手往二楼步去。二楼被隔成了两排包间,包间之间狭窄阴暗的甬道上铺着一条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地毯。辛霓心跳得厉害,像做错事了一样低着头,任他牵着往前走。大约是那地毯弹性太好,辛霓感觉自己一脚沉重一脚虚浮,晕乎得几乎走不稳。

祁遇川在最里头找到了一个看上去略微整洁的包间。所谓包间,不过是个小小的格子,里面有一台电脑,一张可以说是床也可以说是沙发的东西。见辛霓一直愣愣的,祁遇川伸手将她身上的防寒大衣脱下,铺在床上:“将就几小时。”

辛霓乖顺地点点头,在他铺了衣服的地方拘谨地坐下。祁遇川点开电脑桌面上的浏览器,开始不间断地搜索,他的兴趣点一直很专一,浏览的全是金融类的新闻、消息。好几次,辛霓在他点开的网页配图上看见几张熟悉面孔,不禁又朝他那边挪了挪,想看看他们身上的旧闻新闻。

祁遇川完全没有要顾及她的意思,鼠标滚轮滑动得飞快,几十秒就换一篇。半个多小时后,他的目标转去了国外的网站。辛霓见他在看《华尔街日报》的网络版,不太相信他能看懂,指着某一段问:“这段说的什么?”

祁遇川没有丝毫停顿:“9月,大通银行宣布以三百六十亿美元换股价收购第五大金融集团JP摩根,新公司JP摩根大通公司总资产达六千六百亿美元,规模仅次于万国宝通和美国银行…”

辛霓不得不重新认识他:“你的英文这样好?哪里学的?”

祁遇川一如既往地敷衍:“听多了就会了。”

他敷衍的态度让辛霓再一次觉得他们之间的不对等,他待她的心态就像不得不照顾小屁孩的那种大人,他心情好了跟你说一通天文地理,心情不好了就觉得你连“老虎为什么在笼子里”“旋转木马真的是马吗”都不配知道。她憋着点气,从他身边撤离,闷闷地坐在角落里。

“困了就睡会儿。”祁遇川心不在焉地说。

辛霓不答,整个人向左边斜躺着倒下。

祁遇川回过头,瞥了眼她仍耷拉在地上的双腿:“好好睡,你这样,明天会浑身酸疼。”

辛霓半瞑着的眼睛瞪圆,斜了他一眼:“不要你管,我从小到大都这样睡。”

祁遇川眉一蹙,刚想开口,隔壁的包间里忽然传来一道断断续续的女子呻吟声,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竭力压抑,既低微又沉闷,但在这样的静夜里,却显得更加清晰、暧昧。他先一步反应过来,抬手在墙壁上敲了几下,提高声音:“隔壁的,你们挪个地方,这边有小孩子。”

那边的声音骤然静了下来。

祁遇川松了口气,侧身看了眼辛霓,她仍然保持着那叛逆少女的睡姿,双眼紧闭,但她的脸到耳朵尖都红透了。

也就静了几秒,隔壁报复性地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欢愉声。

祁遇川拿起一旁的耳机丢在辛霓旁边:“戴上。”

辛霓抓过耳机戴上,宏大的交响乐盖住了一切。她心慌意乱地躺着,心跳在忽高忽低的提琴协奏里时紧时慢。她时而为自己听懂了刚才的声音羞耻,时而又为祁遇川那句“小孩子”羞恼,时而又不自觉地去揣测那声音什么时候停止,祁遇川是否会尴尬。

想到这里,她忐忑地睁开眼睛,眼波朝他所处的位置转去,他面色如常地看着新闻,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明如镜,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干扰。

隔壁的响动彻底平复后,祁遇川将音乐换成柔和安静的钢琴,自己则点开一款游戏玩了起来。辛霓知道那款热门网游,她曾经见青蕙玩过。和别的玩家不同,青蕙不热衷打怪升级,反而喜欢驭着坐骑满地图穿梭,寻找最好的风景。某一日,青蕙曾惊喜地告诉她,自己误打误撞跑进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隐藏地图,那个地图里有一片布满荧光蘑菇的森林,美得叫人心尖发颤。

不久,辛霓发现祁遇川似乎也无意于升级打怪,他所操纵的那个角色骑着一头白狮,穿过生灵涂炭的战场,穿过繁花遍地的溪谷,缓缓地朝地图的正北方行走,直到最后,停止于一处断崖边。

祁遇川灵魂出窍一般专注地盯着屏幕,直到窗外有了点天光,他才从虚拟的世界抽身,回头看向辛霓。

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像是沉沉睡去。他久久凝视着她的睡颜,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上前俯身,一手穿过她的颈下,一手穿过她膝弯,像抱婴儿般将她打横抱起。与此同时,沉睡中的辛霓倏然睁开眼睛,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她没有给彼此一秒钟迟疑,毫不犹豫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非常纯净的一触,快得有些不真实,和情人间的吻不同,那更像一种祝福的仪式。

祁遇川挺得笔直的脊背有些发僵,胸口起伏不定,迟迟没有将她放回床上。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滑到微微翘着的红唇上,良久,他喉头微微一动,声音低沉地问:“你干吗?”

那一瞬的勇气回落,辛霓目光闪烁,她原只是堵一口气,想证明自己不是个纯良无邪的“小孩子”,但被他那样紧地逼视着,她只能用孩子样天真的眼神给自己解围:“告别吻。”

“告别的话,好像不是吻这儿。”

辛霓脸涨得通红,眼神却不甘示弱:“现在是了。”

因为高速堵车,他们回到龙环岛时,上午已经过半。

摩托车停下时,他们同时看到小院门口那道纤弱的身影。

辛霓拿下头盔,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错愕大过惊喜:“青蕙?你怎么在这里?”

青蕙的头发变回了黑色,脸上化了很精致的妆容,这使她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除了气色之外,辛霓感觉到她还有别的地方变了,但她没法很快找准具体是哪里变了。青蕙抬起眼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来接你回家。”

尽管早有准备,但听到“回家”二字,辛霓的眼睛还是暗淡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上岛问问有没有你这样一个人,很快就知道了。”青蕙主动上前,牵住她的双手。

辛霓有满腹的话想问她,却碍于祁遇川在旁,又将话头止住了。

这时,青蕙留意到她身后的祁遇川,礼貌地一笑:“阿霓的朋友?”

辛霓回过神来,略有些歉疚地补充介绍:“这位是祁遇川,我的朋友。祁遇川,这是我的好朋友尹青蕙。”

青蕙盈盈如水的目光在她与祁遇川之间逡巡了一番,再度朝他微笑致意:“幸会。”

祁遇川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地越过她,去开院门。

青蕙面不改色,亲密地挽住辛霓的胳膊:“你瘦了。吃了很多苦吧?”

她见辛霓满腹惆怅,郁郁寡欢,以为她在心里埋怨自己,柔声解释:“你还在为那天我失约的事情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