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屏风放在哪一处好?”

“放下就好。”她恹恹说,“你们请回。”

目送他们离去,她按下手机关机键,僵僵地走到沙发边倒下,将脸深深埋进靠垫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晚辛霓终于顺利入睡了,并不是一个好眠,悬浮于半梦半醒之间,犹临深渊,但好歹是睡了。

次日,她在白亮的日光中醒来,心底空落落的,胃里也空落落的,她忆起昨晚几乎没有进食,便木木然起床往门外走去。门刚一打开,她就听见了厨房里的响动,她以为是家政,但走去厨房一看,竟是穿着居家服的祁遇川。

听到她的脚步,他没有回头,一边切着火腿,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醒了?”

泪水溢满辛霓的双眼,并非因为幸福,头一次,她意识到爱情里可怕的不平等,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多些,那个人就成了被控制的一方。

但她不想再闹了,她全身心地妥协。她走到他背后,隔着丝滑的衣料,在他肩上重重地咬下一口。

第十六章 琉璃易脆

祁遇川陪辛霓待了一天后,又飞去了欧洲。祁遇川走后某天,辛霓应邀回大屋陪辛庆雄吃晚餐。晚餐结束后,辛庆雄拿出两份文件递给辛霓。

其中一份是信托文件,文件显示,辛庆雄用大量资金创建了家族信托基金,并将名仑主要的股份转移到了这家唯一受益人是辛霓的基金会。

另一份是聘书。除了家族信托基金,辛庆雄还成立了一家名为珍霓慈善基金的公益信托。珍霓基金持有少量名仑股份,收益主要用于资助贫困儿童。

辛霓看完那份请她担任珍霓基金理事长的聘书,又看了看那份信托文件,一时不太能消受得起:“爸,为什么这样做?这对真正管理名仑的人不公平。”

辛庆雄慈爱地看着她说:“怎么不公平了?名仑是爸爸的心血,董事长可以是别人,但继承人只能是你。你既然不想管公司的事,那就坐享收益,让别人给你打工吧。”

辛霓失了会儿神:“可是…”

辛庆雄猜到她心底的想法:“自从遇川掌权名仑以来,公司股价上涨了50%,他因此也受到了公司和董事会的过分倚重。我不质疑你们的感情,也不质疑遇川的忠诚度,但我不得不为你多做一些打算。”

辛霓百感丛生地点了点头:“谢谢爸爸。可是为什么要聘我去做珍霓基金的理事长?”

“我看你闲在家里太无聊,找点有意义的事情给你做。”辛庆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女孩子爱情大过天不是错,但作为一个已婚的女人,幸福的准绳是把握好生活和事业的平衡。”

辛霓脸上有些发烫,内心却感恩于辛庆雄对她的体贴入微。

“别的大亨做善事是买寿,爸爸做善事积德,心里想的是买你一生平安喜乐。你不要辜负爸爸,帮我把珍霓管理好。”

辛霓既感动又好笑,瞪眼嗔道:“爸,这些东西怎么能买得来?”

辛庆雄哈哈一笑:“你不懂,有钱能使鬼推磨,神佛菩萨也是可以买通的。”

辛霓说不过他,只好摇摇头,也是一笑。

辛霓以前对慈善事业并没有什么认知,但当她以志愿者的身份,随着珍霓基金会参与了一次对贫困儿童的救助后,她从那些孩子纯净的眼睛里,突然找到了一种生而为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她不再犹豫,正式接受辛庆雄的任命,就任珍霓基金理事长。

管理一家全新的基金会,一切从零开始,什么都要摸索,辛霓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好在辛庆雄给她配备了一个经验老到的秘书长,在秘书长的配合下,辛霓初步建立了基金会的项目架构,并逐步对基金会展开规范化的治理。

辛霓回大屋陪辛庆雄吃饭的时间明显增多,除了向辛庆雄汇报机构、项目的相关动向,她主要的目的还是希望能得到父亲更多的指点。

见女儿这样尽心尽力地学习做事,辛庆雄老怀安慰,除了不遗余力地指点她,又向珍霓追捐了1%的名仑股份,以示鼓励。

那段时间,也正好是祁遇川在深圳做拿地公关最紧要的关头,两人的电话少了很多,有时候刚聊得有几分热切,那边却说有重要电话进来,不得不先中断同她的闲聊。说是中断,往往却是彻底终止。辛霓依然会失落,更多的却是无奈。

所幸忙碌的生活让她没有时间产生过多执念。6月到来前,她带领秘书长和众理事去西北做慈善调研。在暴烈的日头下一连奔波数日,辛霓因水土不服得了肠胃感冒。禁不住秘书长和理事的轮番规劝,她不得不做出返回镜海休养的决定。

去银川机场的路上,辛霓突然接到高衍的电话。听到高衍声音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将手机从耳边撤离,又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高衍的声音粗哑、低沉、无力,完全不像辛霓认识的他。辛霓惊疑之际,他轻轻吐出一句话:“我们的孩子…”

那边传来压抑的哭声,因高烧浑身酸疼的辛霓骤然坐直了身体:“孩子怎么了?”

“我们的孩子…”高衍痛哭失声,“保不住了!”

辛霓的心倏然一沉:“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半个月前青蕙去做了唐氏筛查,结果风险值很高。今天我们拿到羊穿报告,医生说宝宝确定是唐氏儿,有先天智力缺陷,必须引产。”

辛霓耳边传来一阵嗡鸣,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

“辛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上天才这样报应我?”高衍的哭声越来越大,情绪接近崩溃,“我每天都念故事给他听,他都已经有胎动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能够让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愿意折寿,多少年都可以!”

“不要这样,高衍,我马上来看你们。”辛霓移开手机,对身边的助理吩咐,“帮我订去上海的机票。”

辛霓推开VIP病房的大门,看见正在病床上熟睡的青蕙和呆若木鸡的高衍。辛霓走近,俯身看了看青蕙,对高衍做了个出门的手势。

两人并肩靠坐在医院的白色长廊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良久,高衍轻轻开口:“打过引产针了,宝宝已经死了。”

辛霓恻然回头,这才发现高衍眼窝深陷,一下子憔悴很多,脸色比她这个高烧的病人还要难看。她说不出“你们还会有下一个孩子”这类安慰的话,伸手覆住他的手背:“节哀。”

“我真的没法接受我们的宝宝是唐氏儿,青蕙那么年轻、那么健康,我们双方的家族也从未出过唐氏患者。”高衍已经流不出眼泪,他怀疑和抵触这一现实。

“你们有没有做过基因筛查?”

“孩子是意外有的,没有做过筛查。但唐筛结果出来后,我们去做了次检查,结果显示我们双方都没有任何问题。”

“医生怎么解释呢?”

“医生说无解,或有可能因为外界因素引起,比如照放射线,过量服用化学药品。”

“这些青蕙都不会去碰,她很清楚怀孕的禁忌。”

高衍孩子般孱弱地将头埋在辛霓肩头,用哭哑的嗓音说:“辛霓,我真的很痛苦。”

辛霓没有说话,只是将他冰冷的手抓紧,再抓紧。

过了好一阵,辛霓的助理颜真找到这里。她给辛霓办好了住院手续,病房就在青蕙隔壁。这时,高衍才反应过来:“辛霓,你发烧了?怪不得身上这么烫。我真是…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辛霓干涸的嘴唇艰难扯出点笑纹:“不要紧,发烧而已。”

“你的样子好憔悴。你老公呢,要不要叫他过来陪你?”

她沉甸甸地坐在原地,有一丝淡薄的凄凉:“小感冒而已,他那么忙,何必弄得他也人仰马翻。”

“什么事能比自己老婆健康更重要?”

“我真没事。”辛霓朝颜真做了个手势,颜真善解人意地上前扶住她,将她往病房里搀。

高衍跟进病房:“你老公真的太忙了,你们结婚一年来,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辛霓勉强一笑:“改天我让他请我们吃饭,我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说话间,有护士拿着盐水瓶进来:“我们看过你的病历,病毒和细菌双重感染,烧得太厉害,不得不用抗生素和退烧药了。”

辛霓虚弱地点点头,伸出手腕任她处置。

高衍见状,也不便打扰她休息,关切了几句后就告辞离去了。送走高衍,强撑着辛霓的那股力量卸去,她将头歪在枕头上,紧紧蜷成一团,在身体忽而火烫、忽而冰冷的煎熬中晕眩地睡去。

辛霓昏睡到傍晚才醒来,输入她体内的药水起了作用,她感觉头脑和身体都轻盈了很多。

正在一旁玩手机的颜真见她醒来,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毕恭毕敬道:“辛总,我给你买了份清粥,你想喝点吗?”

辛霓摇摇头:“你去隔壁看过吗?”

“我买粥时,顺带买了些鲜花、礼物送过去,你的朋友已经开始宫缩了,挺疼的样子。”

辛霓将喝了一半的水放下,掀开薄被下床,脚步虚浮地往隔壁走去。她进去的时候,青蕙正在经历宫缩,疼得面色苍白,满头大汗。高衍则火急火燎地对着手机怒斥着打电话给他的人:“我现在不可能赶回去,研发部门要推卸责任,我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