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婿忙完批文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哄女儿开心,辛庆雄心底更是满意,没有片刻犹豫,便批了他一周的长假。

对他的安排,辛霓很领情。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迟到的东西总比永远得不到要好。

那段航程,他们都有些沉默。她大多时候都安静地坐在旁边,如果他主动说话,她便温柔地眯起眼睛、微笑,但祁遇川又怎么看不透她眼底的萧索?

转了趟机,到马尔代夫时已临近正午。太阳毒得很,辛霓不得不用丝巾将头脸裹住,只留戴了太阳镜的眼睛在外头。碧海、蓝天、白沙、微风带着天然的治愈力,辛霓站在候机室将四周一打量,心底堆积多日的阴霾便自行消散了大半。

不久,水上飞机将他们送去了他们的岛屿。那是一座位于南马累的私人岛屿,主人是祁遇川新近交的朋友。岛并不大,整座岛屿被纯白的沙滩环绕,唯中心有一片布满棕榈、海葡萄、木槿的原生森林。森林最深处有一栋别墅,别墅后的沙滩上又有数座别具风情的小水屋,可供他们自主选择居处。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别墅里准备好了足够丰富的食物、淡水、水果,酒窖里收藏的有世界各地的美酒。如果他们闷得慌,可以驾游艇去附近的商业岛屿游玩,如他们想要去更远的地方,只需提前通知,飞机便会按时来接。

工作人员走后,整座岛屿便只剩下他们两人。骤然阒寂下来的世界让两人都有些不适应,心中别扭的辛霓避开祁遇川的视线,吸了口气,沿着别墅后的长廊往海边的水屋走去。

祁遇川快步跟上她,与她一同并肩朝前行去。长廊两侧的水屋用纯白的实木建成,四面呈全开放式的造型,颇有些像当地的多尼船。辛霓随意推开其中一间的门,里面空间很宽敞,布置着纯白的圆床、沙发和原色家具,装饰简约却不失格调。

临海的窗前,摆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有红酒、水果和一本画册。她上前拿起画册,静静在沙发上坐下,仔细翻阅起来。祁遇川则第一时间走到水屋中心的纯白圆床边,他伸手试了试床的舒适度,感到满意后,他走到辛霓面前,俯身撑住沙发两边的扶手,将她圈入他的势力范围。他眼中眸光浮动,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辛霓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马代水生物的宣传册。”

“这样的良辰美景,你确定要一直看鱼的照片?”祁遇川贴着她的耳朵问。

辛霓偏过脸,目不斜视地说:“我、确、定!”

祁遇川便不再勉强她,径自绕到门外的甲板上。甲板一侧,有一道台阶,沿着台阶,可以直接下海。他对此有了意趣,先一步步下台阶,往海水里俯视了一阵,转头朝门内的辛霓招呼:“阿霓,过来。”

辛霓端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翻了几遍的画册从头又翻了一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不来你会后悔。”祁遇川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了动静。

辛霓心浮气躁地翻了几分钟画册,终究没有忍住好奇心,起身走出门外。只见祁遇川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弯腰往海底探看,十分专注的样子。辛霓缓缓朝台阶处走去,犹疑着拾级而下。当海水没过她的膝盖,她终于知道祁遇川专注在看的是什么。

清澈的海水下,各种五彩缤纷的海底生物在他们脚下游弋。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傻,花那么多时间看画册。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走到祁遇川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俯身贴着水面往下看去。她看了会儿,忍不住伸手指着远处惊喜道:“那边的鱼阵真美!”

就在这时,她的左脚踝处传来一阵奇异的黏稠滑腻的触感,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条巨大的黑色蝠鲼正在她小腿附近游走。那丑陋怪异的大鱼吓得她头皮骤然发麻,条件反射般,她一边尖叫一边朝祁遇川怀中扑去。她拼尽全力地箍着他,七手八脚地往他身上爬,直到整个人死死缠在他身上,她才心有余悸地往回看了一眼。被她这样一闹腾,那条蝠鲼早已游去海底,连他们身边的鱼阵也敬而远之地绕去远方。

辛霓惊魂未定地喘息了几口,松开紧紧箍着他的手,缓缓从他身上往下滑。察觉到她的动作,祁遇川忽然抬手托住她,将她抵去背后的岩石墙面上。

辛霓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她竭力躲避着他的眼神,试图将他越压越紧的胸膛推开一些。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很快,他的唇舌便纠缠住了她。辛霓勉强同他分开一些,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小声请求:“衣服都湿了,好冷,我想去换衣服。”

祁遇川紧紧扶着她的腰,目光从她的脸上滑去她胸口,她的裙子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欲盖弥彰,她光裸的玉白长腿,在海水的波动中,有着让人窒息的美感。他将她抱起来,横放在潮水汹涌的石阶上,带着几分笑、几分轻薄说:“是都湿了,但我保证你一会儿就不冷了。”

祁遇川真的说得出做得到,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就被带去一个比马代更热烈美妙的世界。

对一对夫妻来说,性爱大概是最好的和解艺术。尽管辛霓心底越来越不认可这种方式,但她的气确实消了。接下来几天,祁遇川将手机调了静音,专心致志地陪着她到处玩。浮潜、冲浪、船钓、列岛游,凡是可以玩的,都同她玩到。傍晚时,他们一同回小岛别墅,一起煮晚餐,在椰林里散步。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

然而随着七日的时限逼近,辛霓又莫名开始失落。第五天的时候,他们因明日去哪里转机这种小事发生了口角,两人隔着餐桌上的食物,闷闷对坐。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辛霓的眼泪无声滚落,她一边抽泣一边控诉:“祁遇川,我越来越觉得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6月的马代是极燠热的,辛霓哭着哭着却觉得格外寒冷,她不得不抱住自己的双臂,让自己舒服一些。

祁遇川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辛霓的哭泣慢慢自行止住,她抬起泪眼,一脸迷茫地看着祁遇川:“你总说爱我,也确实很爱我。可我觉得这种爱,不是一种对等的爱,就像人对宠物。我们的精神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共鸣,我根本走不进你的心里。你看我和你,现在就隔着三尺宽的距离,可这三尺宽又像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祁遇川拿刀子肢解着餐桌上的帝王蟹,漫不经心地说:“很多夫妻、情侣因为不了解结合,又因为过于了解而分开。阿霓,我认为不是一类人就没有必要互相了解,让爱归爱,了解归了解,有什么不好?”

辛霓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这样的回答不能叫她信服,却让她一时无从反驳。

就在两人相互僵持的时候,祁遇川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嗡鸣。他看了眼辛霓的表情,直接将电话掐断。然而电话刚断掉,那边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祁遇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有什么事?”

那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祁遇川的表情完全凝结。像受到什么巨大的冲击,他整个人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僵硬、木然。

辛霓下意识站起身,惶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祁遇川挂掉电话,蹙眉拨出另一个号码,他语气凝重地吩咐:“我们得马上回镜海,家里出事了。”

第十七章 镜中世界

车上的电台里,女主播声线饱满地讲着本地新闻:“6月28日上午11时,名仑集团董事长辛庆雄因涉嫌触犯‘防止贿赂条例’被廉政公署拘留。这一消息轰动整个镜海,大批记者冒着酷暑在廉署门外等候追访。今日上午9时,名仑股价暴跌35%,形势持续恶化。据可靠消息称,案发后,名仑副总裁赵彦章离奇失联,此事更加引发股民联想…”

辛霓面色煞白地坐在后座上,她的神情带着点虚幻感,就像刚从噩梦里醒来,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事实上,一天前她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飞机落地这么久,她仍然没有彻底消化掉它。

祁遇川讲完电话,握住她冰冷的手,对司机吩咐道:“把冷气关小。”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一会儿司机先送你回去,我回公司处理事情。”

见辛霓机械地点头,他又安慰道:“律师已经在走保释流程了,爸爸很快就可以回家。”

“公司和爸爸还有救吗?”辛霓眼睛有些发直。新闻里说,辛庆雄是因涉嫌触犯‘防止贿赂条例’被廉政公署拘留的。但他们收到的消息是,早在一年前,就有人陆续向镜海检察院和廉署提供线索、证据,指控辛庆雄多年来犯下的九大罪状。如果罪名属实,辛庆雄的余生恐怕要在监狱中度过。

祁遇川握紧她的手,十分肯定地说:“我会尽力。”

过了一会儿,辛霓哑声问:“出卖爸爸的人,真的是赵彦章?”

这是辛霓此刻最想弄清楚的事情。公司危机也好,牢狱之灾也罢,都不足以从根本上打垮辛庆雄。真正致命的,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十几年来,辛庆雄对赵彦章视如己出,与他情同父子地走了一路,临老却被自己最倚重信赖的人背叛。她不敢想辛庆雄被拘留的这几十小时是怎样度过的,因为稍作联想,她就会感到一种让她近乎窒息的痛楚。

“除了他,不能做第二人想。事发前,赵彦章抛售了手头所有的名仑股票。到今天为止,他已经失联了七十二小时。我们的人都在找他,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很彻底。”祁遇川心底亦有无数猜测在翻腾。他的出现,动摇了赵彦章在公司的地位,他设想过有天会和赵彦章正面硬碰,彼此斗个你死我活,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赵彦章竟会背叛辛庆雄。

将辛霓送回大屋,祁遇川第一时间回公司召开股东大会,并对外发布了名仑的停牌公告。傍晚,他及时去廉署接回辛庆雄,亲自开车送他回大屋。车内静默至极,辛庆雄沉闷地坐在后座,眼睛血红,脸色铁青。

祁遇川一边同外面围追堵截的记者周旋,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辛庆雄的神色。辛庆雄虽还坐得端正,但一身的英气、霸气全都消失殆尽,蒙上一层沉沉的暮气,憔悴得近乎颓唐。

车子进入大屋的范围后,数十名着黑西装的保镖帮他们挡去身后的记者。焦急等待的李管家和辛霓一见到他们的车,疾步下了台阶,迎上前将辛庆雄从车后座往外搀。

辛庆雄缓缓下了车,站起身的瞬间,他脚下一阵发虚,险些站立不稳。

“爸!”

“三爷!”

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上前扶稳他。辛庆雄紧紧合住双眼,良久才乏力地朝他们摆了摆手:“我没事。”

李管家叹了口气:“您的脸色很不好,赶紧进去歇着。”

辛庆雄轻轻挣开辛霓搀扶他的双手,步履蹒跚地往台阶上走去。辛霓同李管家对视一眼,默默跟着他往回走。一路走到明辉堂,辛庆雄在太师椅上坐定,稍微缓了一口气后,捂住心口对李管家下令:“小李,把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挫骨扬灰了,也要把那飞灰带回来见我。”

李管家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即刻退了下去,换了群保姆过来照料辛庆雄。

接下来几天,祁遇川终于见到昔日大佬的余威:镜海各方势力倾巢出动,两岸三地搜索赵彦章。与此同时,李管家在国际范围内下了通缉令,并将花红捉高到九位数。

在世界范围内打捞一个老江湖,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但每天都有新的线索向李管家这里会聚。

等待复仇的日子无比难挨,每一秒都滞重得让辛庆雄无比狂躁。因这狂躁,他的血压一度飙升到190,伴随着血压升高而来的,则是剧烈的头疼和肢体麻木。

好在李管家没有让他等太久,五天之后,赵彦章就在多方人马的围剿下落网。

他是被人五花大绑着押送进明辉堂的,一进门,他就被人死死摁跪在地上。大约很受了些虐待,此时的他衣衫褴褛,浑身血污,连高挺的鼻梁都折断了。

辛庆雄歪坐在太师椅上,死死抓着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赵彦章。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料理这个叛徒。赵彦章混不吝地乜斜着辛庆雄,样子桀骜而嚣张。那眼神犹如火星,猝然引爆辛庆雄内心的气恼,激怒之下,他的呼吸变得短促粗重,吸进肺中的每一口气仿佛都变成利刃,割得他肺部剧痛不止。

李管家按住辛庆雄的肩膀,挥手将所有人屏退。一时间,明辉堂内只剩下辛霓夫妇和他们三人。

辛庆雄喘了一阵,勉力起身,竭力拖着重病的身体,一步步移到赵彦章面前,他俯下身,捏住赵彦章的下巴,嘶声问道:“为什么出卖我?”

赵彦章仰着脸,迎着明晃晃的灯光,轻蔑地、缓缓地咧开嘴,咬牙切齿地一笑。

辛庆雄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突然,他扬起手,重重一掌打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为什么?”

急怒之下,那一掌的力道大得惊人,赵彦章整个人都被打趴在地上。良久,他直起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和一粒脱落的臼齿。他含着满口鲜血,笑嘻嘻地望着双眼血红的辛庆雄,面容越来越扭曲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