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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学看了眼钟笔,老老实实地答:"北京,妈妈正带我逛公园。"

左思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我给你联系好了最好的国际学校,让妈妈带你回香港。"左学看着钟笔不说话。

钟笔清了清嗓子,"左思,左学已经在北京入学了,我不会再回香港。"

左思手中的笔一顿,双眉微蹙,"你又在赌什么气?"

钟笔冷哼,"我没有赌气,我是很认真地在和你商量离婚的事。"说完,她挂断电话。

钟笔带左学来到手机卖场,"左学,你上学了,以防万一,我需要随时和你保持联系。"她指着满柜的手机问,"喜欢什么样的?"她给他买NOKIA最便宜的一款,黑白屏,屏幕只有两指宽,原因是"又小巧又好看又经摔还不怕抢"。

左学翻了个白眼,这种破铜烂铁,扔在地上都没人要,指着她手上最新款2?2英寸屏幕全屏手写手机问:"这个又是什么?"钟笔将商场送的电话卡装好,输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进去,确定接听无碍后,扔进包里,"反正不是给你的。"又将柜台赠送的HelloKitty抱枕提在手里,"放心,礼品归你。"

左学气急。

钟笔将钟箦接来家里,说为了庆祝乔迁之喜,决定亲自下厨。她掏出手机,上面已经挂上了代表幸运的紫水晶手机链。明明是这样的慎重,却装作很随意地递给他,"钟箦,如今是信息时代,你要学会用手机发短信。"

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她上次偶然在一部电视剧里看见失声的女主角虽不能说话,可是通过短信传情,最后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突然想到,钟箦虽然听不见说不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和别人正常交流--手机的功能除了接打电话,还可以短信聊天。

钟箦对陌生的东西有一种怯生生的恐惧,拿在手里不知该如何使用,他以前都是通过手语或者手写板和别人交流的。钟笔把说明书扔给他,"我买菜去了。"然后朝卧室的方向喊,"左学,别玩游戏了,快来教舅舅怎么发短信。"

左学没好气地说:"我是不是你从外面捡来的?"舅舅用高科技产品,他就用没人要的破铜烂铁。钟笔打了一下他的头,"啰唆什么,还不快去!"

她提着大袋小袋东西上楼,正好碰上张说下班回来。他看着鲜红的牛排和露在塑料袋外的空心菜,"你这是准备--洗手做羹汤?"差点儿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他没想到钟笔居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钟笔横了他一眼,顺口邀请,"难得庆祝,要不要上来一起吃?"

"当然,盛情难却,却之不恭--面试如何?"

钟笔做了个"OK"的手势,"手到擒来,不在话下。"很是得意。他笑着点头,"是该庆祝,我有极好的红酒,趁此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正好派上用场。"钟笔斜眼看他,"此次重逢,我发觉你中文大有进步。"张说表面上一笑带过,心里却咬牙切齿说,还不是你害的!整天骂他是文盲。

不到一个小时,钟笔居然有模有样端出了三菜一汤,其中一味主菜是咖喱牛肉,另外几样是家常菜,水果沙拉装在玻璃盆里,还有从外面买的椰蓉蛋糕,当做饭后甜点。有冷有热,有荤有素,中西合璧,典型的钟笔式风格。

张说挖了一勺子,赞道:"这日本豆腐做得不错,很鲜嫩,颜色也好看。"看她的眼睛晶亮,"钟笔,我不知道你的厨艺原来这么好。"

钟笔挑眉,"你以为我生来就锦衣玉食?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左学抱着饭碗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柯南》,钟笔叫了几声他不应,气得她把电视关了,"教会舅舅发短信了吗?"他扒了一口饭,含混不清地道:"暂时还没有。"钟笔扯着他在餐桌前坐下,"食不言,寝不语,一心不能二用,吃饭的时候不许看电视。"他把碗一扔,"那我不吃了。"打开电视聚精会神看起《柯南》来。

钟笔气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张说,你看他,你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小孩儿,钟箦小时候,让他东不敢西,让他坐着不敢站着,"好,不吃是吧?休想我给你留饭!"左学对她的咆哮充耳不闻。钟笔招呼座上诸人,"来来来,不理他,咱们全部吃完。"吃不完倒掉,还当是在香港,半夜都有人伺候。

左学看完电视,餐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钟笔站在厨房里洗碗,张说陪在一边说话。他溜到钟箦跟前,"舅舅,舅舅,还有没有吃的?"钟箦做手势说没有,他怏怏不乐地垂下脑袋。钟箦见状微微一笑,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蛋糕。左学欢呼一声,看了眼厨房又连忙噤声,拉着钟箦来到阳台,边吃边抱怨,"舅舅,你不知道我妈虐待我,连饭都不让我吃…"

厨房里钟笔也在诉苦,"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个小讨债鬼,迟早要被气死。"

张说笑,"小孩子都这样。"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叹气,"钟箦小时候就不这样,安安静静,可听话了。"

张说"哦"了一声,"一直没听你提过。你们姐弟感情很好。"

钟笔点头,"那当然,钟箦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那时候我母亲忙着照顾店里的生意,我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不吵不闹,真是听话。"她比钟箦大六岁,名为姐弟,情同母子。钟箦生下来便不会哭,所有人都叹息,"长得这么好看,可惜是个哑巴。"十分同情。只有钟笔不厌其烦,一笔一划教他认字,一个字往往要写上好几天他才记得。钟箦跟她也特别亲近,小时候转身不见了姐姐,便急得泪流满面。

她擦干手,将碗放进橱柜,"钟箦怕生,但是很奇怪,他对你一点儿都不排斥。"

张说心说:当然,因为我们都爱你。但他只是微笑,"放心,钟箦他会幸福安康的。"

她点头,"嗯,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哪怕一点点,没有人比他更善良,他理应得到幸福。"

张说看着她,缓缓地说:"钟笔,你也一样。"

钟笔侧过身去,"张说,我越来越不安。"面对左思,她已经能够无惧无畏,可是面对他,她的心越来越卑微,低到尘埃里。

有一句歌词能够很好地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今天的你我,能否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张说扳过她的肩,亲了亲她沾满油烟的头发。属于他们之间的爱情,还要继续努力。

钟笔伸长手臂关水龙头,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请张说送钟箦回去。

第二天面试完毕,金经理通知钟笔因为人手不足,后天即可来上班。她很兴奋,心想既然要重做职业女性,大展拳脚,那就要事先备好全副行头。她杀到商场去买套装以及文件夹等办公用品。左思的电话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她因为心情好,沉吟了一下便接起来,声音也不如往常那般冷冰冰的,"你很闲哦。"

左思听她声音温柔,微笑着说:"我现在在北京。"

她浑身一凉,"干什么?"她可不想见他。

"晚上一起吃饭。"

"不!"她一口拒绝,十分粗鲁。

左思的声音轻飘飘地在她耳边回荡,"我刚刚去见了钟箦,他的画画得很好。"

钟笔的警觉性立马提到最高点,"你想怎样?"

"晚上一起吃饭。"

"…好!"

她握紧双拳鼓励自己:钟笔,不要害怕,来了就去面对。

第十二章爱并不是占有和荒唐的借口

钟笔如约来到北京鼎鼎有名的黄埔会中餐厅,热闹、繁华、现代的金融街,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四合院建筑,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走进去像进入了清宫。她素来不喜这等伪造的"古意盎然",真名士自风流,不必来这种地方。但是左思喜欢,他喜欢中国风的东西。他已经不年轻了,因此越发喜欢奢华,喜欢排场,喜欢生活,喜欢美女,喜欢享受。

她到的时候,左思已经来了,贵宾包厢,一大堆人围着伺候。坐在那里可以看见大厅上方游来游去的各色金鱼以及来回漂动的海草,这里竟像是一座水底餐厅,五光十色。他一挥手,服务员立即放下托盘,对钟笔行了个礼,静悄悄地走了,并且顺势带上了房门。

她冷着脸坐下,十分不客气,"你到底想怎样?"

他不答,"这个芥末沙律虾仁还不错,你尝尝。"她翻着白眼无动于衷。左思像是没看见,"还有杏仁蛋挞,甜而不腻,酥脆爽口,你一定喜欢。"她很不耐烦,"我要喝酒。"酒精可以镇定她的神经。左思看了她一眼,"好。他们有一款鸡尾酒叫黄埔会之梦。"服务员很快送上来,鞠躬作揖,态度恭敬至极。

钟笔十分烦躁,完全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只想速战速决。她皱眉看着他,"你去见钟箦做什么?"

左思叹气,"钟笔,你就不能陪我好好吃一顿饭吗?"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耐心在他面前奇差无比,这不是好现象。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拿起勺子,刚要喝汤,左思已经将碗接了过来,替她盛了半碗,"别喝太多汤,吃不了饭,晚上会饿。"钟笔想要发作,但是强忍下来。她讨厌他事事逼着自己,讨厌他自以为是,讨厌他这种强势霸道的态度。

终于他吃完了,钟笔觉得有一个世纪之久。左思喝了口杏仁茶,慢悠悠地说:"钟箦的画我看了,很有灵气,或许我们可以考虑给他办个画展。"

钟笔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不,钟家任何一个人都不需要依附他才能生存下去。她想了想,说:"钟箦还小,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语气很平静,不想触怒他。事关钟箦,她没有照以往的性子来个钉头碰铁头,硬碰硬。

心平气和方能解决问题。

左思从座位上拿起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递给她,"托朋友找到的,也许对你有用。"

钟笔打开一看,线装本的古籍,上面写着《墨子》四个繁体字,清代著名学者孙诒让做的注本,纸张泛黄,年代极其久远。她翻开,看见内页上的出版年月,便知是绝版,有价无市。她心中涌起一股烦闷之情,冷冷地说:"我又不做学问,有什么用?"

左思也不生气,"哦,那你留着随便翻看。"

钟笔心想:还给他更没用,无异于美玉蒙尘、明珠暗投,不如自己收着,等哪天有空送给中文系的常教授,说不定自己可以不用考试,直接当他的研究生。她收了左思这样一份重礼,却没有半分感恩戴德之心,劈头就问:"你要怎样才肯离婚?"

左思双手随意交叉放在腿上,"为什么要离婚?我觉得我们很好。"

钟笔冷笑,"很好?是啊,天下的夫妻没有比我们更好的了--如果先生在外面有二十三个情人的话,哦,不,我说错了,是二十四个--不不不,或许不止二十四个。"这个人到底要折磨她折磨到什么时候?

"你并不在意,不是吗?"左思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吗?一开始是因为她的冷漠疏离便想故意试探她,哪知用错了方法,结果恶性循环,情欲之门一旦堕落,便欲罢不能,万劫不复。既然如此,一个和二十三个又有什么分别?但是,爱并不是占有又或者荒唐的借口。本就不是两厢情愿的婚姻,一旦有了裂痕,就连左学这条唯一的系带也断成两截。

钟笔立即接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离婚?"她也曾想过退而求其次就这么和他过下去,虽然不是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平心而论,他对她不算坏--物质方面。但是最终,残酷的事实逼得她忍无可忍。

左思推开椅子站起来,显然不喜这个话题,"不离婚,难道也需要理由?"

钟笔追在后面,神情哀伤,"这样的婚姻,你觉得有意思吗?"不如早散早好,放彼此一马。她不想余下的人生在麻木中度过。

左思拉开门的手顿了顿,回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钟笔,你母亲的在天之灵难道希望看到你离婚?"

钟笔顿时发狂,眼眶泛红,冲上去打他,"不要提我的母亲,你还有脸提她!"拳打脚踢,乱抓乱掐,形同野兽。

左思双手稳稳地按住她,"钟笔,离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钟笔此时此刻被他刺激得心神有些疯狂,"我一定要离婚!"她恨他,她恨他!他永远不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的绝望。

左思脸上被她长长的指甲划出一道红痕,很是生气,一把将她推在地上,厉声喝道:"钟笔,你需要冷静。"

钟笔力气尽失,坐在地上呜咽出声,掩面而泣。长发散下来遮住了脸,可是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溅在地毯上。她摸着肚子,又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神俱裂。他的父亲一味在外面风流快活,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存在过。

左思见她这样,心蓦地一软,双手环抱住她,"纱纱,我们有左学,就这样相濡以沫、白头偕老,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追求那些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爱情--

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幸福随处可见。

可是钟笔不想要这样自欺欺人的幸福。她绝望地摇头,"不--"她不要永远在他的淫威下丧失自我,暗无天日。她要带着左学离开,重新开始。她还年轻,人生还很漫长,不能就此麻木不仁、自暴自弃。她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使得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是张说面对成千上万的观众说的那句"不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是我的心在动"。他在她耳旁轻声问:"钟笔,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曾听见?"她心动神摇,幡然醒悟。钟笔,你要勇敢地站起来,冲破压在头顶的这股恶势力,永不屈服,永不妥协。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一般,斗志昂扬。是张说给了她重生的希望和勇气。

左思为什么喜欢她?喜欢的也许就是她这股泼辣、新鲜、蓬勃的生命力,为他日渐枯槁的残余之年带来无穷无尽的惊喜和刺激。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久违的人气,他爱她桀骜不驯的灵魂,还有年轻、充满诱惑的身体。

可他从没有问过钟笔想不想要他的爱。感情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便能获得幸福。一个人的心动,在外界的刺激下,往往变得扭曲、畸形。

他不顾钟笔的反对,硬是把她从地上拽起,单手搂住她的腰,"我送你回去。"语气不容反驳。

钟笔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他的控制。她衣衫不整,头发蓬乱,长长的指甲连根翻起,血肉模糊,痛彻心扉,"我死也不要你送--"可是没有用,她被左思身后两个体形剽悍的保镖毫不留情地丢进车里。

车子不紧不慢地往前开动。左思拥着她,随意问:"左学呢?最近听不听话?"她不回答,冷着脸,眼睛看着窗外。既然反抗没有用,她不再挣扎,只得任由他亲近。形势永远比人强,跟左思逞强,没有人讨得了好。

左思并不介意她的冷淡,捏住她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咦,胖了些哦。"看来她在北京过得如鱼得水,很是自在嘛。

钟笔总是与他针锋相对,不习惯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更何况这样的姿势令她觉得自己像个廉价的妓女,于是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冷冰冰地说:"关你什么事!"左思不知为何居然笑起来,瞟了她一眼,"我喜欢。"她太瘦了,丰满一点儿好。

钟笔气得浑身颤抖,使劲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放开--"她整个人处在即将失控的边缘。

不等她发飙,左思放开了她。玻璃窗无声下滑,他转头去看北京流光灿烂、火树银花的夜景。钟笔舒了口气,坐得离他远远的,背对他,不理不睬。

当车子停在楼下时,有几个路过的年轻人吹了声口哨。钟笔记得这是雷克萨斯LS600hL尊贵加长版,左思似乎很喜欢这个牌子,香港的住宅好几辆都是雷克萨斯。她咚的一声合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掉。

听到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她不由得回头,"你干什么?"十分恼怒,他到底想做什么?还不放过她!

左思按下电梯按钮,"你就住这里?几楼?"钟笔努力深呼吸,不想让自己表现得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看着他一脸坦然走进来,手已经搭在数字按钮上,只好冷着脸回答:"19层。"

钟笔开门,钥匙还插在圆孔里,左学圆滚滚的头已经从里面冒了出来,"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来接我放学--"她不是承诺天天接送他上下学吗?待看见后面的左思,立即住了嘴,半天才讷讷地说,"左思,你好。"好大的"惊喜"。

左思点头,也不脱鞋子就进来,到处打量,"你们住这里?有点儿小,不过还好,十分干净。"他不知道张说的钟点工刚刚上来打扫过。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还及不上香港左家的客厅,但是他没有表现出看不起的意思。他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也曾穷过,经历过所有人都经历过的贫困窘迫。

左学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紧张,看了眼左思,又看了眼钟笔,二话不说跑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还落下了里面的锁。钟笔一愣,这小子发了什么疯?刚要上前抓他回来,左思在沙发上坐下,"有没有什么喝的?"

来者是客--这是母亲教给她的。不管是什么人,没有不招待的道理,这是礼数。她倒了杯白开水,掷在他跟前,"只有这个。"态度恶劣。

左思一味容忍她,并没有说什么,仰头喝了一大半,站起来刚要说话,左学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张说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左学拉住正在给他装游戏软件的张说,急得不得了,完了完了,捉奸捉个正着,"左思来了,左思来了,你躲在我房里千万不要出去。"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大事不妙。

张说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左思为什么会来,又有何目的,但是心里却在说"来得好,正好可以把话当面说清"。他站起来扣好衬衫纽扣,扭开门锁。左学一把拽住他,"你做什么?"他低头,挑眉笑了笑,"出去打个招呼。"

左学看着他开门出去,心里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酷!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对张说不由得佩服起来。

第十三章咬啮性的小烦恼

左思看到推门而出的张说,眸光数变,却依然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神情,伸出双手,脸带微笑,"张说,幸会,幸会。"礼貌客气,风度翩翩,宛如面对众多的媒体记者而不是妻子的旧情人。

张说也是好样的,伸出双手同他握了握,"左先生,数年不见,贵体无恙否?"跟在钟笔身边,多多少少沾上了一点儿古文腔。左思笑,"多谢记挂,最近迷上了海上运动,精力充沛,直有返老还童之势。"张说皮笑肉不笑,"那就好,那就好。我在这里祝左先生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俩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捋起袖子打拳头架早已过时,如今流行的都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钟笔在一边看得一头雾水,这俩人客气得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啊?心里毛毛的。她也不管,转身跑去又倒了杯白开水,递给张说,没有问他"你怎么在这里"这样根本就不需要问的问题。

当事人难得很全,就差谁起头问离婚一事了,但却没有人说话。钟笔觉得这是她跟左思俩人之间的事,有张说在,她反倒不好跟左思撒泼。张说心想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钟笔没必要参与进来,正想着怎么支开她,好跟左思过招。哪知左思完全不予理会,面无表情,喝了口水,不轻不重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跟左学早点儿休息吧。我和张说就先走了。"

伸出手,十分礼让,请张说先出门。钟笔一脸忐忑地看着他们走了,转念一想,刚才都没打起来,现在能有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招呼左学睡觉去了。

张说沉吟了一下,跟出来,哪知道左思没有半点儿要交谈的意思,面对墙壁站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恰好电梯来了,他见张说不动,回头表示疑问,"不一起走?"难道还想回去找他妻子重温旧梦?

张说微笑,"不了,我就住下面。左先生走好,恕不远送。"手插在口袋里,打开安全出口的门,不紧不慢地走下去。他不用看也能猜到左思的脸色臭到何种程度,心中大快。呵,总算一雪前耻,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

左思上了车,一直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但回到酒店后不久,他的声音从服务前台冷冷传过来,"给我换个房间。"他搬到隔壁的套房去住了。

服务生拿着拖把等物进去收拾,站在那儿当场傻了眼。整个房间惨不忍睹,桌椅抱枕遥控器扔得满地都是,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到处是玻璃碎片,如台风过境,一片狼藉。他在酒店工作多年,大小场面也算历练过了,摇头叹气说:"哎,真没有公德心。"

损坏物品的账单第二天送到左思处,他瞟了一眼,冷着脸在上面签字。

钟笔一大早迷迷糊糊爬起来,睁眼一看闹钟,哇哇大叫,一边刷牙一边冲进左学房间,使劲拍他的脸,"快起来,快起来,上学该迟到了。"左学翻了个身,被子往头上一罩,不理她继续睡。

钟笔嘴里含着泡沫喊:"左学,你快给我起来。"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

左学无动于衷。钟笔气急,手里忙着刷牙没空,一脚将他踹下来,将漱口水吐在垃圾桶里,"猪也比你勤快。"左学连人带被摔在地毯上,痛虽不痛,不过这么一摔什么觉都摔醒了,晕头转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满心是火,闷闷不乐地说:"我不舒服。"

钟笔伸手摸他额头,"你哪里不舒服?"莫不是夜里着凉发烧了?

"学校让我不舒服。"

她脸色发青,"左学--"

左学一溜烟儿跑进厕所,砰的一声从里面反锁上。

后来在钟笔的威胁下,他从厕所里出来,额头上挨了几个"炒栗子"。左学不满地看着她,"是谁说要天天接送我上下学的?"钟笔顿时心虚,随即诺诺地说:"什么事都有例外嘛。我又不是季布,一诺千金--那是男人的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做人何必那么呆板!

张说来接母子俩,听左学说了这件事,手里拿着左学的书包,打开车门,横了她一眼,"你就这样教孩子?他将来有样学样怎么办?亏你还辅修教育心理学,连我都知道'曾参杀猪'的故事。"教孩子要以身作则,父母的一言一行潜移默化影响着孩子的成长。

钟笔理屈词穷,立马恼羞成怒,"恁地废话,啰里啰嗦,有本事你教啊--"他比她还像左学的父母,"左学,你以后要是敢给我言而无信,老娘我就把你搓成团子下酒喝。"

真血腥。

张说摇了摇头,"左学,你妈下不了台,看在她是女人的分上,咱们就算了。走,以后就由我送你上学。"

左学对张说越发亲近。

钟笔挥手,"时间来不及了,你们先走。我打车去上班,第一天,可不能迟到。"张说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样子有些头疼,知道不能迟到,还起得这么晚。

终于赶在打卡之前进了办公室。金经理拿着资料图片过来,"派你个任务,将这次山区采访写成稿子交上来。"

钟笔一看媒体作秀似的报道就恶寒,但是一迭声答应,"好,什么时候要?"金经理看了下时间,"中午十二点之前?"时间有点儿紧,但是她应承下来,没办法,谁叫她是新人呢。

万事开头难啊。

可是她这个"难"很快就不"难"了,当左思出现的时候。

左思派人将回港的机票送给她,人不在家,便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她正忙得昏天暗地,为了在十二点之前交稿。她用耳朵夹着电话,十指在键盘上运指如飞,脾气很不好,"工作--现在不要跟我讲话。"

她做事一向全神贯注,力求最好。

左思听见那头噼里啪啦响,声音嘈杂,十分忙乱的样子,随即电话挂断了。他打给左学,左学也挂断了,于是气得头上冒烟,谁敢挂他左思的电话?这对母子,越来越放肆--左学的短信很快过来了,"左思?我在上课…"

他这才想起来,于是发短信过去,"妈妈呢?"左学冒着被老师罚扫厕所的危险给他回短信,"上班。"简直是废话。

左思许久不曾发过短信了,他平常只用手机打电话,接电话另有随身助理转接,加上手机又是新换的,许多功能都不熟悉,一时找不着北,摆弄半天才将短信发了出去,"在哪儿上班?"累得出了一身的汗。

左学内心十分矛盾,不断在做挣扎。依左思的性子主动打电话找母亲一定没有好事,但是若是不说,后果不堪设想,左思可不是能轻易糊弄的人。两相权衡取其轻,左学只得背叛钟笔,告诉了他。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遭到报应了。当戴着酒瓶底厚的金丝镶边大眼镜的老师用教鞭指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你,就是你,脸最圆、个子最矮的那个,叫什么?左学是吧?上课怎么不好好学习?眼睛骨碌骨碌乱转,在底下干什么呢?把手上的东西交出来…"教鞭在他桌子上一拍,溅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粉笔灰。

左学欲哭无泪,手机充公、上课罚站不说,下课了,那老师开始喋喋不休地教育他,"不好好上课,居然偷偷发短信,再聪明有什么用?古时候有个叫江郎的人,小时候人家都说他是神童,写得一手好文章,于是洋洋得意,骄傲自满,不好好学习,结果长大后…"左学恨不得此刻能跟钟箦一样失聪就好了。不就江郎才尽的典故吗,而且人家不是叫江郎,名字叫江淹,钟笔天天对他耳提面命,当他不知道?再说了,这故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等到老师口干舌燥,终于肯放过他了,更大的打击在等着他,"罚你扫一个星期的男厕所,还有,叫家长来一趟学校。"

啊啊啊--钟笔这下当真得剥了他的皮风干了下酒喝…

他吸取惨痛教训,得出结论:头上三尺有神明,坏事做不得。

左思亲自开车来找钟笔,"我在你公司楼下,有话跟你说。"

钟笔刚在十一点五十八分交了稿子,心情十分舒畅,屁股还没坐下,就接到左思的电话。她正要下楼吃饭,答应得很痛快,"好,等我,五分钟。"

左思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想不敷衍都不行。左思也不把车开进来,就这么搁在路边上等着。钟笔出来的时候,正碰上交警跟他交涉。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谁知那交警根本就不理她,低头开罚单,左思既不辩解也不阻拦。钟笔一个头两个大,小声嘀咕道:"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开罚单也不敬礼,有你这样的交警吗?"顿了顿又说,"他是国际友人,听不懂中国话。"左思瞟了她一眼,依然不说话。

那交警听了脸色顿时缓和下来,原来这样啊,刚才被左思不理不睬不配合的态度气得不轻--于是收起笔,网开一面,"别再停这儿了啊,赶快开走。"钟笔连忙道谢。

俩人在附近找了个餐厅吃意大利通心粉。她呼噜呼噜端着盘子狼吞虎咽,既不看左思也不说话,吃完就要走。左思将机票递了过去。钟笔斜着眼看他,"什么意思?"

左思以命令的语气说:"明天就给我回香港。"他的耐心早已告罄。

钟笔冷笑,当她是他下属,仰他鼻息过活?"对不起,我要工作,恐怕暂时不能回香港了。"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回那个金丝笼。

左思眼神阴冷,"钟笔,此刻我对你的耐心十分有限。"

钟笔点头,"彼此彼此。"她对他的耐心也十分有限,推开椅子转身就走。

左思阴沉沉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