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桓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湖蓝色物件,这上面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咪,绣工也是极为马虎,勉强能看出是个荷包的形状。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比外面呼啸着的寒风更加冷冽的声音传入宁晋的耳中,低沉到令人浑身发僵。

宁晋低着头,神色不变道:“回王爷,属下已将事情办妥。”

沈桓淡淡瞥他一眼:“那你确认…帖子真的送到了?”

宁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接着道:“…是,属下亲眼看着端郡王的下人将帖子带入府中,方才离开的。”

在一旁玩耍的团子停了下来,侧头看向沈桓手中那个湖蓝色的物件。它只觉得那荷包分外眼熟,于是伸爪去抓。

沈桓却将荷包拿开了,团子不由抓了个空。

“你退下吧。”

“是。”

待宁晋退下后,沈桓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将只有小小一团的团子推倒在地。

团子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他再次推倒。

这样折腾了几回,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团子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向他:“喵?”

“你的主人也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沈桓轻笑一声,可那双深暗的黑眸却无一点笑意,根本像是暴风肆虐的海面卷起滔天巨浪。

*

宁晋走出屋外,在外面蹲守墙角的宁泽迎了上前,问道:“宁晋,怎么样?王爷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宁晋摇了摇头,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

岂止是不好,隐隐更有发怒的趋势。

宁泽往屋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十分疑惑不解地道:“没理由啊,这么多天了,苏姑娘怎么还没来找王爷。”

“宁泽!说多少遍了。”宁晋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音警告道,“王爷的事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我这也是为王爷分忧,王爷难得看上一个姑娘。”宁泽撇了撇嘴,毫不在意般道,“跟随王爷这么久了,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姑娘这般在意。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虽然王爷没说什么,但他的举动已昭然若揭了。”

宁晋冷着一张脸,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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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遇见

没过几日,苏琬听说周玉柔又病倒了。

苏琬先前对她存了几分怜惜。这位周家表妹因为思忧过度而伤了身子,不思饮食,使得旧疾时常复发。

不过,她前些天才见周玉柔的脸色有所好转,但转眼间又称病闭门不出,只整日躲在屋子里茹素念经。苏琬虽略感诧异,但也没多作理会。她心里更记挂着被沈桓“挟持”着的团子。

只是这些天以来,秦王`府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苏琬不知沈桓打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主意,她担心其中有诈,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她从匣子中取出那日沈桓借予她的长弓。

弓,的确是一把好弓,但她只觉这把弓如烫手山芋。那日从长公主府回来后,她便将它藏入了匣子里,塞到了床榻底下,再也没有使用过。

苏琬为难地看着手中的长弓片刻,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又将它放回到原先的位置。

她自己亦有一支弓,那是她十岁生辰时,大哥苏珩送给她的礼物。那把弓是苏珩亲手制作的,足足花费了一月之久。

尽管它谈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在她的心中,再华丽贵重的弓也比不上那一把弓。

她一直对它爱护有加,细心保养,但因为频繁使用的缘故,今日晨起练箭时,她偶尔发现弓上的弦有松动的痕迹。

苏琬收拾了一番,打算亲自将弓带去武器店修理。

*

早膳过后,苏玦前来汀兰水榭找她,正巧见她带着弓准备出门。

知道了她的打算,他不由好奇道:“琬琬,不就一把弓,让下人送过来修就行了,为什么要出自前去?”

“我不放心。”苏琬摇首道,“昨天我收到了大哥的来信,他说会赶在花朝节之前回来。他答应过回来后教我另一种箭法,还要陪我参加花朝节的灯会的。我要赶在这之前将弓修好。”

看着苏琬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的模样,苏玦撇了撇嘴,忍不住酸溜溜地小声嘀咕道:“明明我对琬琬这么好,还时时陪在你身边,琬琬有了大哥,眼里就看不到我了。”

苏琬没听清楚,问:“二哥,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想说,琬琬我跟你一同去吧,修理完弓箭之后,我带你去望江楼尝尝鲜如何?”苏玦迅速转移话题,“恰好前些天我听明之说,望江楼来了一位新的大厨,厨艺极好…”

苏琬挑眉:“程明之?程府那个书呆子吗?”

程明之是苏玦学堂里的同窗好友,出自书香世家,平时也总是表现出一副迂腐的性子。或许是性子较为腼腆的缘故,他在面对她时,说话总是结结巴巴,有时还会面红耳赤。

苏琬与程明之有过几面之缘,但实在受不了他的性子。但他是苏玦的好友,她总归要给他留几分颜面的。

*

“…琬琬?”

一路上,苏琬心事重重,并未听清苏玦的问话,回过神时恰好听到他唤着她的名字。

“嗯?”

苏玦打量着马车四壁,疑惑地问道:“琬琬,这几天怎么没看见团子?”

团子十分得苏琬的喜爱,从不离身,到达哪儿都带着它。苏玦惊奇地发现,今日苏琬并未带团子出门。

苏琬心中突地一跳,她移开目光,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道,清晨的时候就没看见它了,也许是自己跑出去玩了吧。”

这时,马车在武器铺门前停了下来。

*

修好了长弓,苏琬带着匣子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最后停在望江楼的门前。

牌匾上“望江楼”三字随性潇洒,这笔墨是出自名家之手,写得格外洒脱,仿佛要将一切红尘纷扰抛诸脑后。

望江楼是京城最好的茶楼,规模宏大,共有五层楼之高。在望江楼的最高层可以远远眺望到在上京城外肆意奔腾的锦江河,此楼因望江而生,因此改名作“望江楼”。

下了马车,苏玦恰好看见好友程明之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连忙抬手喊道:“嘿,明之。”

程明之一袭墨绿色的长衫,带着一身书卷气息,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形象。

他和苏玦的关系显然极好,立刻迎了上来道:“玦兄。”

似乎没有料到苏琬也在。乍一看到苏琬,他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晕,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阿、琬姑娘。”

苏琬虽然心里不喜他支支吾吾的语气,但还是客气地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苏玦道:“明之,是了,你之前不是说有话要跟琬琬说吗?”

听到这话,程明之不由憋红了脸。但见苏琬有些疏离的态度,他眼睛闪了闪,张开嘴,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苏姑娘,小生…那个…那个一直…心悦…我…等小生考取了功名,小、小生就…”

苏琬有等得不耐,轻轻敲了敲装着弓的匣子,道:“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本就被这样一打断,程明之不由更加紧张了,刚酝酿好的话一下子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见对方欲言又止了半天,却怎么都说不清楚,苏琬没耐性地转过身,身后的程明之连忙唤道:“哎,阿琬姑娘,等等——”

只是刚转身,苏琬便对上一双淡漠无情的黑眸。

她脚步僵住,情不自禁吐出一个字:“秦…”

竟是沈桓。

话未说完,她便被匆匆上来的苏玦拉着一同跪下。

“拜见秦王殿下。”

紧跟着两人身后的程明之也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头上的帽子歪了下来,他赶紧伸手扶正。一慌张,结巴的毛病又犯了:“见、见过秦、秦王殿下…”

苏玦低着头,心中紧张万分,紧攥着的手心也冷汗。

从前便听说秦王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杀人如麻,就连对亲兄弟也能狠下毒手。

更有小道传言道,柳丞相府被抄家流放,仅是因为柳府的一位嫡出小姐不长眼冲撞秦王。

尽管那只是传言,但有秦王的地方,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未料今日竟然这般巧合,又碰上了,还直接撞到了他的手上。

沈恒没有理会苏玦,而是抬步走到苏琬面前。他绕着苏琬缓慢地走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头顶,语气淡漠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语气听似漫不经心,听着却令人遍体生寒。

不好,这分明是针对琬琬而来!苏玦神色紧张地看向苏琬。

苏琬心中腹诽沈桓明知故问,但还是眼帘低垂,语气不亢不卑地回道:“苏琬见过王爷。”

“苏家?”沈桓神色冰冷,那毫不掩饰的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兄妹二人,片刻后冷笑一声,似是极为不屑,“瑞郡王府的人?”

苏玦顿时冷汗直流。他硬着头皮挪前一步,将苏琬护在身后:“请秦王殿下恕罪,小妹年幼不懂事,冲撞了王爷。王爷若要责罚便冲着我来,请放过我的妹妹。”

看着那只放在她身上的手,沈恒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只觉得那手格外碍眼。

程明之也结结巴巴地开口道:“王、王爷,玦兄说得对,阿琬姑娘只是一个弱女子,王爷宽宏…”沈桓目光随意一扫,惊得他整个人扑向了地面。程明之噤了声,伏跪在地上,背后的衣衫湿透。

他总觉得,沈桓刚刚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恶意。

苏琬这时却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向沈桓。

然后看到了…像狐毛披肩一样搭在他肩上的团子。

“喵。”团子同样看见了她,立刻兴奋地冲她叫了一声,抬起爪子就准备扑向她的怀抱,

沈桓不慌不忙地抬手按住了它。

团子拼命挣扎,但挣脱不开,不由急得“喵喵”直叫。

面对苏琬不忿的眼神,沈桓神色不改,他淡淡地瞥她一眼:“苏府的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本王看?”

014觊觎

苏府的姑娘,真是好生陌生的称呼。

沈桓漠然的神色不似有假,可到底是谁那天在长公主府直呼她“碗碗”的?

但既然他不想揭穿,苏琬也乐得其成。

“臣女只是觉得,王爷养的猫儿很是眼熟。”她低垂下眉眼,冷静道,“臣女也养了一只猫儿,跟王爷这只很是相似。臣女对它极其喜爱,方才误将王爷的猫儿看成了自己养的那只,一时出了神,望王爷海涵。”

“哦?那还真是巧合。”沈桓双眉轻挑,却是面不改色,语气也是与之相符的云淡风轻,“既然是认错了猫儿,那倒是情有可原。”

正当苏琬要松下一口气时,又听他话锋一转。

“只不过。”一顿,他故意放缓了语调,“本王倒觉得,苏姑娘对你的猫儿的喜爱也不过如此,否则,怎么会连自己的猫儿都认错呢?”

听着沈桓带刺的话,苏琬蓦地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人真是太无耻了!

不但将她的团子占为己有,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桓的视线从她的头顶,移至她的脸上,苏琬怒不敢言的模样显然取悦了他。

偏生他还反问:“苏姑娘,难道本王说得不对吗?”

跟随着沈桓的宁泽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甚是惊奇。他竭力忍着自己的情绪,用手肘子碰碰宁晋。宁晋不耐地瞪他一眼,宁泽只好背过身去。

苏琬只能低下头,强压着怒气,道:“苏琬想不到王爷是这般的爱宠之人。”

沈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本王对乖巧的宠物自然是疼爱的。”他冷笑一声,意有所指,“但本王还是劝苏姑娘看好自己的宠物,不要像本王这只不听话的宠物一样,到处乱跑,令人头疼万分。”

“喵!”肩上的团子立刻发出弱弱的抗议声,习以为常地伸出爪子想教训这个污蔑喵大王的愚蠢的人类。却又碍于沈桓冰冷的眼神,停顿片刻后又把爪子缩了回去,识相地改为软哒哒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王、王爷。”程明之扶着头顶上歪歪斜斜的帽子,哆哆嗦嗦地爬到了沈桓面前,“小、小民有话要说。虽然王爷贵、贵为天之骄子,但、但是这般针对一个姑娘,是、是否有些过份了?”

苏玦赶紧扑上前,捂住这个蠢货的嘴巴将他拖了回来。

“玦兄稍等一下,小生的话还未…唔唔。”

对程明之的举动视若不见,沈恒神色冰冷地把视线转向苏玦:“苏公子这般爱妹之心实在让本王感动,但实在是用错了地方。有这份心思,还不如好好提防身边的人。别白费功夫,为他人做了嫁衣还蒙在鼓里。”

话毕,他目光冰冷地瞥了一旁的程明之一眼,方才拂袖而去。

经过他身边时,宁泽踢了他一脚,冷笑道:“胆子不少嘛,竟然这般跟王爷说话。敢胆对王爷说教的,你还是第一个。”

毫无防备的程明之被狼狈地踢翻在地,绾帽也从头上掉落。

程明之挣扎着爬起来,却不忘伸出手对前方的沈桓呼喊道:“王爷!请、请听小生一言…”

看着沈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苏玦却未觉得能松下口气,反而觉得大祸临头。

苏琬唤了他一声:“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苏玦愣神半晌,终于煞白着一张脸回过头,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琬琬别怕,二哥会保护你的。你放心吧,即使二哥进秦王`府委身当个面首,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的。”

苏琬只觉莫名其妙极了:“二哥,你说什么呀?什么面首?”

“我听说秦王`府除了浣衣和烧火的大娘,连一个正常的丫鬟都没有,外面的人都说,秦王有着那种不为人知的爱好,他在府中养了一堆的面首…”苏玦大义凛然道,“我想,如果我委曲求全,去迎合他的爱好,说不定他会放你和苏府一马。”

苏琬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打击他道:“二哥,就算要养面首,也不会看上你这种弱鸡…吧?”

苏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琬琬。

*

一旁程明之捡回绾帽,捂着被踹痛的地方一蹶一拐走了过来。

不等苏玦有所反应,他便红着脸挤到他的身前,急切地向苏琬表明心迹:“没错!阿琬姑娘,玦兄说得对,你不必怕,小生、我,我也会保护你的。”

他支支吾吾的话语倒让苏玦回过神来,可却是越听越不对劲。

苏玦沉思一番,又细细琢磨了沈恒临走前那一番话一遍,忽地脸色一变。

他一把揪起程明之的衣领,凶巴巴道:“什么?我当你是好兄弟,你竟然觊觎我家琬琬?!”

程明之一愣,忙摆手解释道:“玦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苏玦万分激动:“我要跟你断交!断交!”

“玦兄,你先听小生解释…”

两人争吵不休,就在此时,十里长街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马车轮子飞快滚动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清晰,却是杂乱万分。

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它原先不紧不慢地道上行驶着,却在忽然之间,前头拉车的马匹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一声惨厉的长嘶后,发了疯一般朝着前方乱撞而去!

015受惊

“嘶——”

这场始料未及的灾难很快殃及道路两旁的百姓,马匹撒开四蹄胡乱狂奔,接连几个摊档被急速乱窜的马车撞翻,商品货物随着被弄翻的摊档撒满一地。

街上的秩序瞬间被打乱,道上的行人惊叫着四处逃窜,驾驶马车的车夫反应过来时,那马车已经完全失控,狂奔的速度加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两旁的景物飞速后掠,车夫汗如雨下,他拼命扯动缰绳,也阻止不了疯狂乱撞的马匹。

这马不是受惊,而是疯了!

车夫一咬牙,纵身往着旁边一跳,完全不顾被置之险地的路人,急忙弃车而逃。脱离了缰绳控制的马更加肆无忌惮,四处冲撞捣乱。有好几名躲避不及的百姓被殃及池鱼,马奔驰而过的疾风将他们掀翻在地。

百姓惊叫连连。有几名身材粗壮的大汉试图上前阻止,都被劲风扫了回去。说时迟,那时快,疯马牵着马车一路扫荡,突然朝苏琬等人所在的方向直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