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玦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将她拉开:“琬琬,小心!”

他惊出一身冷汗,却不想脚步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二哥,这边!”苏琬并未见太大的惊慌,反握着他的手,将他拖向一旁。

苏琬护着他连连后退,尽量往安全的地方闪躲。但疯马带着偌大的一辆马车,殃及范围太大,加上慌不择路的百姓的干扰,已避无可避!

*

“喵!”最先发现险情的团子着急地叫唤起来,就要挣扎下地,朝苏琬奔去。

宁泽手疾眼快捞住了它,然而无意抬眼的瞬息,惊险的一幕落入眼中,他忙急声提醒道:“王爷…”

听闻动静的沈桓回过头去,脸色陡然一变。

*

然而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未料此时疯马再次发出一声长嘶,前蹄扬起,突然调转了方向,往着与方才相反的方向盲冲直撞而去。

恰巧的是,一名妇人正好牵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一处小巷中走出。

待看到混乱的长街时,妇人一愣。却在失神的片刻,她和小姑娘被四处逃命的人分开,小姑娘瞬间挤到了道路的另一端。

——那恰恰是疯马直奔而去的方向!

小姑娘孤零零一人站在那端,睁着无措的眼睛,“哇”地一声绝望地大哭起来:“娘亲——”

“秀儿!秀儿!”妇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朝小姑娘的方向挤去,却因为混乱的人群而寸步难行。她只能无助地哭喊起来,“我的秀儿!求求你们救救我的秀儿!”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就在此时,远方似有马蹄的声音响起,有人策马而来。

不多时,一匹飞驰而来的汗血宝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然而引人注目的并不是这匹纯黑色的上等好马,而是马背上的人。

是一名长相英挺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剑眉英挺,一双凤目宛若星辰。一身华贵的涂白色滚金锦袍,以金冠束发,腰系深蓝卷云纹革带,身材修长挺拔。

他策马而来,很快追赶上马车。他越到了马车前方,试图去阻拦癫狂乱奔的马车,但却因为发疯的马匹始终无法靠近。几次的试探,都失败而归。

青年的举动似乎激怒了疯马,它嘶鸣着急剧加速,风驰电掣一般冲向了小姑娘!

不好!

青年眉头深锁,当即放弃了与疯马继续纠缠,策马直奔小姑娘。

*

苏琬见状,抬步往前几步。

一旁抱着门柱瑟瑟发抖的程明之看见她的举动,忙慌慌张张地奔了过去,作母鸡护雏状般挡在苏琬面前:“阿琬姑娘,你别、别去,那里危险——”

“走开,别碍事!”苏琬不耐将他踢开到一旁,手一翻,匣子被利落地打开,长弓落入手中。取箭,瞄准了车轱辘,不假思索地拉弓,放箭!

程明之吓了一跳,以为苏琬要拿箭射他,忙抱头鼠窜:“啊,不不,阿琬姑娘,你你你你不要冲动!”

箭“铮——”一声离弦而出,快如疾风向着目标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

羽箭精准地从车轱辘的空隙间穿梭过,卡在两块青石板道路的缝隙之间,紧紧将车轱辘定住。

马车戛然而止,疯马前蹄高扬,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轰然倒地,尘土纷扬。惯力作用使然,马车整个也随之倒塌。

苏琬松下一口气。

这时几名壮汉自发上前,将发疯的马拖到了一边,用缰绳将其捆绑了起来。

又有人去查看了马车一番,但见车内空无一人。所幸那只是一辆空车,并没有人受伤。

青年未料还没去到小姑娘身边,那匹疯狂的马车便已停了下来。慢了一步,他扯住了缰绳,让骏马停了下来,颇为意外地往箭射出的方向看了过去。

刚好放出一箭的苏琬将弓收回,一抬头却对上了青年探寻的视线,登时一怔。

青年瞧见那道叫嚣的身影,黑眸中起了一丝轻微的波澜。他冲着苏琬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扯动缰绳折返回去,朝马车绕了一圈之后,一夹马腹,策马离开。

骏马绝尘飞奔,一面“卫”字的金丝线绣旗帜在马背上肆意飞扬。

苏玦目送着绝尘而去的骏马,吃惊地道:“卫王世子回京了?”

见险情被控制下来,百姓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方才真是好险。”

“看到那位姑娘露的那一手吗?一下子便逆转了整个局面。”有人夸赞道,“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那马匹为何突然失控?”

听见周边的议论,苏玦方才想起苏琬,忙走上前去。

“琬琬,琬琬,你没事吧?。”他连连唤了苏琬几声,上下打量着她,心有余悸道,“对不起,是二哥没用,让你受惊了。”

苏琬摇首道:“二哥放心,我没事。”

那一厢,程明之整个人宛如树懒一般紧抱住望江楼外的栏杆,闭着眼睛瑟瑟发抖。许久,见周围没了动静,他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往四周扫视。滑了下来,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蹦跳着迎向苏琬:“阿琬姑娘,太好了。刚刚吓坏了小生,你、你没事就好…”

苏琬并未理会他,而是将长弓收回到匣中。

刚回头,便见方才那位妇人抱着小姑娘走了过来,向苏琬叩首道谢:“谢谢姑娘出手相救,谢谢姑娘。”

苏琬忙将她扶了起来,客气道:“夫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大姐姐,送你。”小姑娘想必也被吓得不轻,依然眼圈红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强作镇定,朝苏琬递上一支冰糖葫芦,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道,“谢谢你救了我。”

苏琬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莞尔一笑:“谢谢,不过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妇人又朝苏琬感恩戴德了一番,方才牵着小姑娘离去。

*

望江楼斜对面的成衣铺中。

亲眼目睹刚才惊险一幕的玲慧郡主见苏琬安然无恙,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竟让她躲了过去!那马车怎么就没从她身上碾过去呢?玲慧郡主恶毒地想,手中握着的蓝色翠烟衫几乎被她扯碎。

须臾,她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衣衫,拿起一件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往自己身上比了一下,对着身旁的青年嫣然一笑,盈盈水眸中清波流盼:“哥哥,你看,我穿这件好看吗?”

但并未得到回应。

她抬眸,却见青年目光痴痴地定在一处。

玲慧郡主不由疑惑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青年收回了视线,淡道:“没什么。”

玲慧郡主展颜一笑,继续挑选着衣衫在自己身上比对:“那快帮我看看哪件衣裳好看。”

等青年再抬头时,先前那桃李佳人已无踪影。

*

“喵!”

团子落在宁泽手中,挣扎不停。

方才危急万分的时刻,宁泽竟然阻止它去寻苏琬。团子十分气愤,伸出爪子一把向他抓去。

“胖团子,你又做什么?呀,痛痛痛——”

宁晋并未理会宁泽的大呼小叫,瞧见沈桓神色晦暗不明,不由担忧道:“王爷?”

沈桓眸中有什么沉淀下来,片刻后收回视线,淡道:“走吧。”

“王爷,看样子,皇上似乎召了卫王回京。”宁晋紧跟上前,压低声音道,“若属下没记错的话,那卫王妃也是一名柳氏女。”

沈桓脚步一顿,淡淡地“嗯”了声,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去查查那辆马车是怎么回事。”

宁晋一愣,道:“…是。”

*

卫王世子策马出了人群密集的南大街,一路往着北面而去。人烟渐渐稀少,约莫一炷香后,他进入了皇城中。

庄严巍峨的宫殿几乎与天空连成一体,宫殿两翼高高耸起,仿佛凤凰伸展的翅膀,欲翱翔天际。

血汗宝马从宫门穿梭而过,从南门长驱直入,最后在一处象征着无尽尊荣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可总算将世子盼来了,皇上可等得急了。”立刻有宫人上前,弓着腰谄媚地说道。

卫王世子神色不改,只随手将手令递给宫人。宫人引领着他穿过重重蜿蜒曲折的回廊,最后在一处殿前停下。

此处的宫殿异常幽静,宫人将门打开,却并未继续往里走去。他径自一人走入殿中,朝着主座之上的那人行了一礼。

“孙儿见过皇祖父,愿吾皇万福。”

016卫王

卫王沈峰是凌帝的第一个儿子,但他的出生却是一个十分不光彩的存在——这要归咎于一场意外。

当年平定蛮夷的大将军吕云戟班师回朝,凌帝大喜与吕大将军彻夜畅饮言欢,却在酒后糊涂临幸了在旁服侍斟酒的宫女。

宫女怀上龙种,母凭子贵,但却无福消受,在生下沈峰不久便烟消玉殒。沈峰由当时还是四妃之一的柳继后抚养长大。

卫王的生母出身卑微,且他资质平平,并不受皇帝的宠爱。

卫王亦有自知之明。他为人低调,从不争抢风头,在一众皇子中并不起眼。到了弱冠之年,沈峰被封为卫王,迁往封地通州。

卫王沈峰虽平庸无能,但卫王与其王妃柳氏却有一子深受皇帝喜爱,那便是卫王世子沈祁。

传闻卫王世子才华横溢,文通武略,长相更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①。

还不到弱冠之年,已能协助卫王将封地治理得整整有条。通州本是贫瘠之地,如今百姓生活安逸,物产丰富,繁华富庶。皇上听闻他的功绩后龙颜大悦,夸赞其“彼其之子,邦之彦兮”②。

卫王世子声明远播,即使远在通州,也惹得上京一众贵女芳心暗许,曾有不少女子重金求购他的画像。

如今一见,卫王世子果然如同传闻说得那般英武不凡,气质高雅,犹如清风朗月。

当时的情况虽然混乱,但事后,卫王世子在上京现身的消息还是引起不少的关注。

半天不到,卫王世子从马蹄底下救下了一个小姑娘的消息便在上京城中不胫而走。

*

听着旁桌的议论,苏玦不由为苏琬忿忿不平:“太过分了,那明明是琬琬的功劳,怎么就成了卫王世子救下的?”

“罢了,二哥,我不在乎这些。”苏琬向来不注意这些虚名,听苏觉这般一说,只是笑笑,伸手夹了一块糕点放入他的碟中,“你也别气了,来尝尝这个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如意糕、玫瑰酥,是望江楼的最为闻名的招牌糕点。

其中这道梅花汤饼是苏琬平素最爱。

梅花汤饼是以新鲜的梅花洗净,研磨成末,再混以檀香煎取的浓汁和面粉弄成梅花形状的薄糕,最后和着鸡汤一同煮熟。

鸡汤的鲜美混合梅花清淡的幽香,余香绕口,令人回味无穷。

先帝微服出巡时偶尔品尝到这道梅花汤饼,不由龙颜大悦,当即御赐望江楼“天下第一楼”的墨宝,也造就了望江楼如今的盛名。

望江楼每日都是客满盈门,座无虚席。这里的招牌糕点也是限量供应的,若不是提早十天八天预订,恐怕这时也难以品尝到。

见妹妹给自己夹菜,苏玦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也不管给他夹的是山珍还是毒`药,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似是想到什么,苏琬好奇地道:“不过二哥,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卫王世子?”自幼在封地通州长大,苏玦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他才是。

苏玦咬着点心,含糊不清道:“唔…他的马匹上有卫王府的标记,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且衣饰华贵。若是庶子,不可能打扮得如此张扬。卫王府中与之年纪相符的嫡子,那便仅有卫王世子了。”

苏琬恍悟:“原来如此…”

听着两兄妹若无旁人的谈话,一旁的程明之却是如坐针毡。见苏琬神色有所松懈,他方才咽了咽口水,紧张道:“那、那个,琬琬姑娘,小生、小生…”

苏玦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截断了他的话:“琬琬,你理想中的夫君,是怎样的?”

“为什么这样问?”苏琬奇怪道。她稍加思索一下,接着道:“自然是骁勇善战、杀伐果断的,至少不能比我弱吧。还要只对我一个人好,但对敌人毫不心慈手软…”

苏玦目光移向程明之,毫不留情地嘲笑好友:“呵,骁勇善战,杀伐果断…弱。”

程明之满头大汗,急道:“琬琬姑娘,小生、小生对天发誓,一定会对你…”

“反正…”一顿,苏琬扫了程明之一眼,语气果断,“不会是他这样的。”

程明之一颗心如被打落深渊谷底,整个人丢了魂似的,浑浑僵僵。

重重打击了觊觎自己妹妹的登徒子,苏玦心中满是洋洋得意。

只是,等回味过来后,他却越想越觉不对劲,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等等!

骁勇善战、杀伐果断、毫不心慈手软,这…

他原以为,苏琬心目中的未来夫君,会像是卫王世子那般清新俊逸的男子,可怎么越听越像是…

苏玦当即着急道:“琬琬,你可不能…”

他的语速太急,正在品尝点心的苏琬并未听清。她抬眼,疑惑地问道:“二哥,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不会的。

琬琬才见过那人几面,怎么可能…

苏玦飞快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除出去。

…但愿只是他想多了罢。

*

酒醉饭饱后,苏琬和苏玦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只是苏玦吃得太多,肚子涨得难受,下马车后便抄小路直冲恭房而去,只留下苏琬一人。

苏琬踏入前厅,碰巧看见云和郡主正在招待客人。

她一看便看见主座下方那位衣饰华贵的妇人。这位妇人身穿着烟罗紫色锦绸衫,头戴红翡滴珠凤头步摇,仪态优雅,尊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苏琬走了进去,唤了一声:“娘。”

“琬琬回来了。”云和郡主回过头,笑着招呼她过去,“快来见过卫王妃和韶颜郡主。”

卫王妃?韶颜郡主?

才在望江楼议论完卫王世子,转眼间,卫王妃便在苏府上作客。苏琬心中略感诧异,但还是乖顺地行了一礼:“苏琬见过卫王妃,见过韶颜郡主。”

她方才注意到卫王妃的身旁还有一位小姑娘,正是韶颜郡主沈乐蓉。沈乐蓉身穿一件蔚蓝色底十样锦妆花棉袄,挽着简单的倭坠髻,抹额垂落一朵镶蓝宝石小花,与她宛如白玉的额头互相映衬。

沈乐蓉当即也笑嘻嘻地向苏琬问好:“阿琬姐姐好。”

“过来让我看看。”卫王妃上下打量着苏琬,笑容亲切地说道,“这便是琬琬?真是像极了阿缨小时候。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必定嫁得如意郎君。”

云和郡主微微一笑,道:“王妃夸奖了,韶颜郡主也不逊色。”

卫王妃叹道:“没想到多年不见,都已经这般大了。还记得那时候琬琬小小的一团,我还抱过。”

沈乐蓉雀跃道:“阿琬姐姐,我初回上京,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待你得空时,便带我逛逛上京城,可好?”她极会说话,嘴边的梨涡为她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

苏琬浅浅一笑:“当然可以。”

卫王妃笑道:“我和阿缨从小一起长大,是多年的好友,你们能成为闺中好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一顿,她又打趣道:“幼时我们还说过,若是互相生了儿女,便结成娃娃亲,阿缨你还记得吗?”

云和郡主脸上浮现出一抹尴色,垂眸为卫王妃斟满茶水,掩饰道:“童年稚语,哪能当真。”

卫王妃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模棱两可道:“也是,儿女喜欢才是最最重要的。”

一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