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做这副嘴脸,逼得她鲁性子又犯。有些事,她明明只想藏在心里,免得来日自家神伤不说,还成了众人的笑柄…如今,生生让她觉得憋气!

屋里静悄悄的,外头却隐隐响起花火的声音,震得窗外明明暗暗。今天是除夕,再过一会儿,便是又一年的开端!

叶凝欢越想越憋恼,也不理会他,自己倒了一杯酒闷头一灌,接着又倒。楚灏伸手摁住她的脖子:“你这鲁性子又犯了。”

叶凝欢松了杯子,却只看着桌子的杯子不说话。

“急头白脸地说那一通,怕我再闹出事来吗?”

“是,怕你再闹出事来连累一大家子。”叶凝欢梗着脖子扭向他,“霜凌为你出生入死,还没博个好前程呢,还有瑞姑姑、冯涛、冬英、绿云、夏兰…”

他笑得很赖:“说得越多,暴露得越明显。”

她的脸憋得紫涨,他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执著,跳簇着鲜明的光,让她看了,不免心里如遭芒刺:“我喝多了,要去睡。”

“偏不让你睡。”他扯了她的膀子只把怀往怀里勒。

她挣扎起来,突然听她轻声说:“孤雁离迟迟,簌风阻南行。寒翅滞于北,何事不早飞?”

叶凝欢霎时呆住,雁行!当初听到皇上这样唤他的小名,她便想到这几句。只是不记得,她何时对他这样说过?

他抱紧她,捻着她的耳垂,却是笑了:“凝欢,过完十五,就出府吧。”

她的身体发僵,却是不再挣扎。他,终于肯放手了吗?

他埋在她的肩颈,笑意浅浅。外头响起隆隆炮声,火花弹射不休,直将夜染得斑斓。宫里宫外,一片盛景!

新年了!

第十五章 花坠影无常

楚灏未及天明便进宫了,今天是正月初一,卯正便要开始皇极殿大典。

叶凝欢知道他是何时起身的,听到侍女轻盈的脚步、他更衣洗漱,不过她一直没有动,保持着沉睡时才有的呼吸频率,直到他出了门!

她该感谢他,她从来不慕那些奢华富贵,也不喜欢内宅纷争,她自是懂得规矩却不愿这般苦熬虚耗。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能看懂她所求,亦遂了她的心,她很感激!

只是那个“谢”字,现在说不出口了。既已经打算放人,何必再临了戳她一下?多次一举!

她坐起身,由着瑞娘等人服侍,换上喜气洋洋的新装,接受着满府奴才或真或假却都是一脸欢喜的拜年、由瑞娘派给他们红包,直道新年新气象!

用罢了早饭,瑞娘摒了众人,这才与叶凝欢说了说这几日宫里发生的事。楚灏先入了宫与皇上密探了半日,皇上传了冯、范两家以及重臣入宫,应该是通知他们永成王的死讯,接着那冯昌进便主动求皇上赐婚了。

太后自然欢喜。皇上金口一开,再无更改。怕是不出几日,圣旨便下。

瑞娘轻声说:“你也清楚,殿下这次必要应了婚事才可以。这两个女人一旦过门,殿下便是做样子也不能薄待了她们。你虽过门早,到底…殿下是怕你日子难过…”

叶凝欢没有说话,瑞娘又道:“带过完正月,便要忙叨殿下的婚事。不过殿下已经嘱咐了,你不必操心,一应事情自然替你料理妥当。你身边那四个丫头,到底是跟你贴心,你一并举家带走吧。”

叶凝欢愣了神,不由得抬眼看瑞娘。

瑞娘说:“这些人皆是官奴出身,籍册到时我一并给了你,是放是留你自己看着办。我倒是觉得,撒出去不如自己留着用,房前屋后是个帮手,且给她们份生计,自然是感谢你的。”

叶凝欢微微蹙了眉,却没说什么。瑞娘仔细看着她的表情,继续说:“到时寻个由头,只说是你身子不好,府里要办喜事,不好冲撞,暂移出去调养。日子久了,没人问的。”

叶凝欢看着贴着精致剪纸的窗,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那四个丫头,可是父母兄弟举家齐全的,皆是东临王府的家奴。我一介女流,如何安置他们?更遑论给他们生计了,殿下难道还要赏宅子赏地不成?”

瑞娘说:“这些事,自然是要替你准备的。”

叶凝欢带出笑容,似是以往般随意欢快:“如此就多谢殿下周全了。”

瑞娘点点头:“你只安心住着,待我料理妥当了再来与你细说。”

叶凝欢笑应了一声,看着瑞娘离去,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愿意放人,何不干净利索些,这般替她筹谋准备,倒增了她的愧意。

孤雁离迟迟,簌风阻南行。寒翅滞于北,何事不早飞?他自有他的鸿鹄志,她不弃她的燕雀心,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如此也算好聚好散。

正月里是百姓家最闲适的一个月,别说京城永安的吉祥、静安两条最奢华繁喧的大街都静了,连带京城百姓云集、最为热闹的南城白坊街都消停了大半。大半商号都歇了业,只管享乐。

孩子们最快活,穿新袄,点炮仗,戏花灯。

皇上于初五和初八分别下了两道圣旨。其一,赐婚冯、韩两家的贵女,嫁于东临王楚灏为正、庶妃。着令司府按四方王礼,择吉选期,迎两位贵女于京过府。

其二,着文华、兴阁、央集三部择选遣派,备东临王楚灏归藩。着筑仪司礼,将于东临王大婚后三个月,设归藩送行之典。

章合十年,楚灏滞京两载之后,等到了东归的消息。

冯、韩两家一逢年节之庆,二逢嫁女之喜,宾客临门,好不热闹。又正值年节,亲朋汇聚,可谓欢宴不叠,日日精彩。

至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宫中大宴,太后眼见楚灏大婚在即,总算了了一桩心事,眉开眼笑,连着元宵都多吃了两颗。若非因将嫁之女不宜出行之礼,怕是要连两个未来儿媳妇都要召进宫里欢乐一场了。

至于永成王,无人提及。

这段日子,叶凝欢也忙于准备出府事宜。瑞娘给了她一个入南藩的入户牌,连同位于南藩汝昌郡的两个庄子的房地契,外加汝昌郡十全道的十六间铺子的房契,连着近三年的细录账本,全都交与叶凝欢。叶凝欢看了看,庄子下约有两百多倾田地,还有五十多倾果园。

瑞娘说,这些都是当初楚灏南征的时候,他六哥南丰王楚沅送给他的。

田契房契都在楚灏这里,却一直仍是南丰王的人帮着管。不过这些年来,估计打的粮食、养得牲口、酿的酒、织的绢、铺面的租兑,这些好处自然是一点不落地都入了楚灏的腰包,不然哪算送礼?

南丰王为何要送他这份礼,自然不仅仅是兄弟情了。瑞娘让叶凝欢入户南藩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这些转到自己的名下。

那夏兰的爹便是府里多年的老账房,对这些事清楚得很。手底下还有几个干练的人,有他们在,不愁那里的人交接时不干净。

楚灏好生的豪爽啊,竟这般大手笔。有了这些,叶凝欢后辈子自然不愁吃喝。既然他愿意给,叶凝欢当然没有不受的道理,一点也用不着跟他客气。

不过她没再见着楚灏,他是不想再见她。还有什么可见的?

除夕之夜,他探出她的心思。她的心思里,对他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她不是草木,岂能无情?只是这情有多深,如今他也分明了。

在这里屈居人下,当个三等夫人,哪比得在外自在的富家婆。叶凝欢一点没表现出对楚灏深情厚意的眷恋,揣着钱财房产,整天就盘算着何时起程。这些,瑞娘必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不过如此…

她同样也知他的心思,在这心思里,对她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请医送药,庆贺生辰,回来陪她守岁,更肯给她一条生路,这条生路还如此的富贵周全。

可以了,不多不少刚刚好。

若再多些,怕她也就是另一个云栖蓝,若再少些,怕她此命难好了。

云栖蓝自是为了楚沛而奋不顾身,楚沛能给她的,无非也只是将儿子捧作世子,但这样也同样要将儿子送到京城不得相见,母子离分刻骨断肠。

她不要!

当初那个只为一点眷顾便可不顾一切的叶凝欢,已经跟着永成王一起死去了。傻事,只做那么一次就足够!

不求一心,只求用心。唯有用心,便可一生煎熬也心甘。真的不要了!

瑞娘另把一些金器细软,连同她当这几个月夫人的月例一点不落地也给了她。贵人们的赏赐,乖顺换来的恩典,理一理也有不少。只待入了汝昌,换了南藩的籍册,变成了南丰王辖下的人口。

从此坐拥富贵,再不受人屈役,如此,安度余生!

这两日又下了大雪,前雪未尽,新白又添。静园里雪地霜天,寥花台两重高阁,中间拱桥相通,白雪一覆有如晶雕雪筑,檐下垂着长长的冰棱子,前院的水台冻如明镜。

隔间炉火正旺,楚灏歪在榻上,靠着缠丝软枕,裹着紫狐缀丝袍。室内弦乐绕梁,林静的琴艺可谓出神入化,精琢颜色,那光彩灿烂可将惨冬熏暖,十指纤纤,拨弦而动魂。

他阂了眼皮,似是听得入神,又似是昏昏欲睡。林静一曲终了,压弦而止音,微微抬头看他的侧影。

她如今成了东临王身边的暗局,由陆霜凌统管。将来东临王归藩,她自然也要跟了东去。对自己的身手,她有十足的自信,她将成为东临王身边最亲近信赖的人,如卢松王信赖云栖蓝一样。

叶凝欢的事,她也大略听说了些。对外的消息自然是东临王的同邸夫人打从燕宁回来便身体不适,东临王不忍她料理辛劳便将她移出去疗养,实际上是被王爷给遣走了。

叶凝欢有这种结局,林静一点也不意外。必然是她不痛快王爷将大婚,遂开始闹腾,惹人厌烦。东临王算不错了,念着以往的情分,扔出去自生自灭,好歹留她一条命。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叶凝欢是到哪儿都没改了这副烂德行!当初在雅乐居,便毫不掩饰对永成王的爱慕之情,只管恃宠而骄,仗着永成王给她几分颜色,便肆无忌惮地讨欢卖好,殊不知,自己尚连个奴才都不如。永成王瞧不上她,欲将她送入宫中献艺,她便整日摆张怨妇脸,好似看破了红尘。

看破了屁!她是死性难改。如今东临王抬举她做了同邸,她便水涨船又高,那份贪心不足暴露无遗,只觉得东临王当拒了婚配,只将她扶正才算合情入理。要么说呢,这人心不足最是可怖可悲的。

既凭颜色媚君心,便该知道自己的分量。一点点地骄纵起来,一点点地惯养起来,诸事都随了她的意,却不告诉她是何其孱弱和卑微。像是小孩子要不到糖果,以为哭来闹来就能遂了心,尚不知此时便是她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再讨不得那绕指柔,不出三五日,风霜便剥尽她可悲的自以为是。活该!

林静见他半晌未动,便也不再奏新曲。她站起来趋近过去,拿了条毯子替他盖上。他睫毛抖了两下,睁开眼睛看着她:“怎么不弹了?”

林静带出浅笑,低声道:“不敢扰了殿下的清梦。”

笑容恰到好处,身带暖暖甜芬。这淡淡熏香的味道若隐若现,让楚灏微微眯了眼睛:“无妨,你接着弹吧。妙音宁心,并不扰我。”

林静的笑容变得甜美灿烂起来,她微微施了礼,转身款款向着琴去。最近园中又多了女人,东临王身边从不匮缺红粉。他寿诞的时候人不在京,不过诸方贺礼是少不了的,人也是礼物之一,冯涛一应把人都放在静园里。

那些人固然是曼妙生动的,不过来的时机不对。如今东临王大婚在即,诸事繁杂,要应付往来。加之皇上又下了旨,归藩有期,他一应外务之忙碌不比当初,哪里有心思付脂粉?反较她此时的琴,恰成了一枝独秀。

林静最近只拣清心雅意的曲子来弹,高山流水以舒怀,碧涧青松以解意,偶然杂些风雪引之类的奇峻铿锵以鼓志,只把那操指技艺尽展十二分,却从不弹那婉转之音。雅乐居的日子,对她而言也是受益良多。此时纵是他将婚,也必无小儿女之心情,柔情百千反而会让他不耐。

她并不急,只消没有叶凝欢在边上蹦达碍眼,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消磨,直至她的琴入了他的髓,让他欲罢不能。她嘴角微牵,指尖拂动,奏出一曲聆风歌。楚灏半支了肘,看着她的指尖于琴上掠动。他眼神深沉,似是听得痴,以至于进来通报的小丫头见了他这副样子,生生止了步没敢打扰。

直至一曲终了,小丫头才敢进来来:“殿下,童大人求见。”

楚灏摆了摆手,示意把人带进来。不多时,童星虎一脸急切地趋入,躬身道:“殿下,陆霜凌他…”

楚灏不由得掀了眼皮:“不是让他去定州吗?事情没办妥?”

童星虎说:“事情办的是妥当,是昨天夜里回来的。但今天一早他就…”童星虎一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他留书辞官了!”

楚灏眉头蹙起,把信抄了过来,打开扫了几眼,神情变得冷戾。童星虎见状,吓得跪倒在地:“是属下无能,请殿下恕罪。”

楚灏没理他,陆霜凌,你是知道了叶凝欢的消息,便跑去找她了吗?干得可真是干脆啊!

叶凝欢是正月十八出的府,按行程算,现在该还没出直隶。

“你带了人出南城,沿衮州官道追,务必把他给我抓回来。”他想了想,看着林静,“你也去。”

林静心里诧异,他如何这般清楚方位,好像早料定他会往衮州方向跑一样,还沿官道追?

不过虽是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应了一声欲与童星虎退出去。

却见楚灏已经站起身来:“算了,我与你们同往。”

林静看着他的表情,眼神里已经蕴了冰雪,让人看了,寒意顿生。陆霜凌自幼与他一道长大,敢情与旁人不同。如此不告而别,的确让人生怒。但对这样的叛奴,想擒他回来论罪,何须王爷亲自动手?此时看他这般模样,不仅仅是怒,甚至还有些忧惧!

他究竟在怕什么?

楚灏带了童星虎以及暗局十数护卫,连同林静一道自东门呼啸而出,转道向衮州反向疾奔。

童星虎座下黑骑四蹄如飞,他如今仍领着行务属副统领的职,不过自圣上圣旨一下,央集已经开始调配,楚灏归藩的随臣名录上有他的名字。比起在行务属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东临三护督统的职务显然更具诱惑力。

他是开明末年的武状元,胸有兵书且自身武艺也是一流。但皇上用人多倚仗那帮早年跟过他的,童星虎空有一肚子领兵之策,却不曾得权为一方之将,只混在行务属管个暗局,当个仪仗队兼杀手头头。

行务属这种地方,多出贵族子弟。诸如王氏子侄,皆先从行务属出道,继而委派一方。他没这等牛哄哄的亲戚,于朝廷出头无望。

他很是不平却也无奈,幸好楚灏渐渐长大,他遂有了转头藩主的意愿。早于七八年前,他便借着自己祖籍华凉这个引路石,向楚灏卖好尽忠。

如今眼瞅着归藩有期,陆霜凌偏出此等幺蛾子给他的功劳薄上抹黑。若王爷因此恼了他,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般一想,更催得他心头火起,不断促马狂奔,恨不得把霜凌给捏巴捏巴吃了。

冷风如刀,刮在楚灏脸上半分无觉。心似狂放,竟跳簇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叶凝欢一直未逃,不仅是因牵挂霜凌的安危,也因她心中的情怀。

除夕之夜,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其实在早更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在她生辰的那天,她喝了酒,看着他的眼神执著而认真。她问起他的小名,孤雁离迟迟,簌风阻南行…她看到雁行心中深处的渴望,想要远离京城的真正理由!他和她是一样的,在这里,难以尽展真心!

所以,他放她离开。去温暖的地方,去筹谋自己的新生活,去等待,等待一只自永安而来的孤雁,与她结伴成行。

她心里必是喜忧参半,既有快慰,也会不忿。但他不能给她任何提示,甚至不敢回家,不然那个鲁莽的叶凝欢就又会回来了。她是聪慧透彻的,却也是鲁莽随性的。她能看透局势,却无法自如操控的原因也正是如此。所以,就让她思量着情深情浅,带着或喜或郁,前往南藩,去操持那两百多倾土地,去安排那一大堆奴才,让日子如流水般逝去,直到他出现的那一天!

一切,都是刚刚好!

却不承想,霜凌这个莽夫一回来得知了消息,竟浑不顾地便跑了!觊觎王爷内宅女人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忒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若叶凝欢见了他,平衡便完全被打破,那所有的刚刚好就变成一团糟!

陆霜凌把廷尉符牌以及一应碟册尽数隨信附上,连带陆氏房宅田契一应写明放于何处,摆明了就是打算浪迹天涯,弃了籍录,甘做流民,再不回头。这般抛身弃家的追了她去,岂不在她心底点起火?

楚灏的眼眸变得漆黑,像是光也透不进去。若真是这般,他与她的那些顺理成章便成了笑话,渐行渐真的情意变成了无稽。他不如霜凌能放得下所有,他在霜凌面前一败涂地!

陆霜凌醉倒在客栈,连楚灏进来都毫无知觉。

楚灏眼泛红光,偏是唇边带了一丝诡异非常的笑容。林静跟着他,生生止了步伐,她本能地感受到楚灏浑身散发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气息,是她连日来完全没有察觉到的。

那是一种近乎嚣张的逼迫与杀意,剑拔弩张的四散飞扬,让她连靠近一点点都觉得很危险。

楚灏将他拎起来,冷冷的看着他:“叶凝欢呢?”

霜凌垂了头,勾起了嘴角却仍是恍惚:“来晚了,我来晚了…”

一拳挥出,是骨骼断裂的声音。楚灏仍揪着他,重复:“叶凝欢呢?”

霜凌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仍旧垂着眼睛:“来晚了。”

又是一拳,霜凌的身体弯拱起来,血自他口中喷溅。楚灏却是异常平静,平静到了恐怖的地步,拳头并非毫无章法,而是专找人体最痛却也最无关性命的地方,一根根地砸断他的骨头。

每打一拳,便问他一句:“叶凝欢呢?”

客栈里早无宾客,大厅里数名暗卫如雕般默立。满室回响的都是拳头击打骨头的声音。每一拳下去,霜凌便颓软一分,血飞溅出来,喷洒在桌上、墙上。

霜凌开始还能回答,声音总是含混不清的“来晚了”,后来便渐渐沉默了下去。疼痛早就逼退了他的醉意,却打不开他眼底的空茫。

没人敢说话,拳头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头,丝丝惧意蒙上面颊。令人恐惧的不是霜凌的惨状,暗局侍卫见多了刑讯,刑狱司内刑具无数,多少铁嘴钢牙在那里都得乖乖开口,比这凄惨的何止千万?

令人恐惧的是楚灏的表现,不管多难缠的犯人,到用不着他亲自审,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出力。

此时他这般,像是坚冰之下聚了一团焚天大火,生生引得人人自危。

楚灏松了手,衣衫上血迹斑斑,连带他的脸侧都斑驳了几点艳红,让他的面庞变得妖冶。童星虎见他伸了手,忙从边上拿过一方帕子来递过去,噤若寒蝉,连话都不敢说。

他们只用了大半日的功夫便到了衮州,很快就从衮州官府那里得知夫人的车驾一早就入了城,并未占用官邸驻馆,而是包了这座福兴客栈休息,而那陆霜凌,居然也在这里!

只是,那位同邸夫人不见了!

最近京里街知巷闻的贵人话题当属即将归藩的东临王,一个是他要大婚,一个就是他内宅本来很是受宠的同邸夫人病了,移送京郊南宛养病。

说法各不相同,最盛行的当然是夫人不甘地位不保,与东临王闹腾不休,于是王爷只好遣出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这位一度很是风生水起,从宫里抬入王府,又跟着往北边走了一趟的同邸夫人,最终也难逃弃履的命运。听说,还是陆霜凌的表妹。

如今这一看,这一位哪里是被遣南宛,分明就是要往南去的架势。而这位表兄陆霜凌,估计跟她还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究竟是怎么样,童星虎也不敢再猜下去了,甚至有些害怕。跟着王爷来了这一趟,知道了王府的某些隐秘,可别再把他也一起料理了。

他只低着头,做一脸茫然不知状,什么“王爷,由属下帮您继续逼供”这种找死的话更是被咬紧了牙关,打死也不能说的。

楚灏擦了擦手,看着地上瘫软成一堆的陆霜凌说:“带下去,然后带个奴才过来问话。”

两个侍卫上前,直接把霜凌拖走。

不消半刻的工夫,冬英别像被人挑了筋般让人半拖半拽的带了过来。她一见到到处溅的血,霎时双腿变软的持不住,抖得像是筛糠,连磕头求饶的动作都做不出。

楚灏垂眼看着她:“陆霜凌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今天晌…晌午…”冬英拼了命才挤出这几个字。

“叶凝欢不见了,为何不报官找寻,反而收纳陆霜凌在这里?”

东英趴在地上泪如泉涌,拼命的摇头,却连话也说不出了。

楚灏烦了:“剁了,换一个人来问。”

刷的一声,边上的一个侍卫二话不说便将刀抽出来。冷刃泛着光,都冬英顿时疯魔,恐惧逼到了极点便爆发出力量,她惊恐的瞪大了眼,像是快崩出鲜血,声音不受控制的变得尖厉:“夫人前天就走了,陆大人没有见到她!”

“前天?”楚灏扬了手指止住欲坠的刀锋,眼中交叠着冰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