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英一时便止不住,挣扎着一边往前爬一边试图抓住他的衣摆:“夫…夫人是要回乡祭祖…不是逃跑,殿下,奴婢真…真的没有撒谎…求殿下…”

冬英呜呜咽咽,又像是吼又像是尖叫,却是把话都说全乎了。叶凝欢前天与她们分别,说要去一趟安阳,想看看爹娘的坟。她让冬英先领了人往南去,自己带了绿云并几个侍卫转道往安阳去了。临行前,还交给冬英一封信,说要是陆霜凌来寻,便把信交与他。

没想到,今天晌午,陆霜凌当真是来了。看了信后,便失魂落魄地饮酒,直说自己来晚了。

楚灏睨了一眼童星虎,童星虎会意,转身出去了。楚灏看着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冬英,皱眉道:“行了行了,别哭了。”

声音透着不耐,却因带了情绪而让众人的心稍定了定。但林静的心定不下来,不但定不下来反而一直在沉,一直沉到连她都抓不到的地方,沉得连她都要一并被无限的黑洞吸进去。

怪不得他会亲自来,怪不得他不要假手于人,亲自动手,都是为了叶凝欢!他怕陆霜凌拐跑了他的心头肉!

冬英一听他的话,霎时便像被掐了脖子,哭声不敢泄出半分。

楚灏吁了口气,那狂涌的怒意与愤恨渐抑,但那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是一点没消。

叶凝欢,你真当自己自由了怎么着?竟然又来这套!而且这套显然比之前高明了,她是打算缓着来,一点点地跟他撇干净!

冬英自然是没敲出来的,估计连跟了她去的绿云和那几个侍卫也瞧不出。她要真精明起来,怕是连瑞娘跟着一道去都得让她给诳得团团转!

叶凝欢这只小狐狸,总是要将两种情绪同时带给他。既让他其乐无穷,又让他憋闷不堪。

过了一会儿,童星虎返回来了,楚灏看着他,他摇了摇头。搜遍了霜凌的身上,没找到信,不知是不是他看完就扔了。

楚灏说:“找人快马至安阳,放个消息过去。”

童星虎愣了一下,夫人两日前起程往安阳,定是在原沧道转西的,此时快马追赶,估计不到安阳就能找到人。他又转念一想,夫人只带了几个人同去,必不愿意张扬。前往安阳的路上车马川息,的确不如这般打着官牌的大队人马好寻。

楚灏低头吩咐冬英:“你上去吧。”

冬英听了如获大赦,连磕了两个头,连滚带爬地就上楼去了。

楚灏缓了缓,这才吩咐道:“直接奔袭去安阳,沿途不必停留。就说陆廷尉弃官潜逃跑到安阳去了,方缉了送回京处置。”

他略静了静,又向着童星虎说:“你带着这些马架仆役先回京,若皇上有事寻我,便说我往南宛去了。把陆霜凌先放在南宛吧,让他在那儿养伤。看好他,我还有话问他。”

童星虎不敢多问,只点头领命。

楚灏吩咐完便默了下来,童星虎不知楚灏接下来要做什么,却也没开口问,只不住地拿眼瞅着林静。这位是打燕宁跟回来的,又一直在静园陪着殿下,况且又是个女人,把她留下自当好些。

林静注意到童星虎的表情,点了点头。童星虎吁了口气,又指了几个人留守,便悄悄退了出去。

叶凝欢心急如焚,不断地扬声催促马夫快点赶路。她刚到安阳,满街贴的都是官府告示。陆霜凌居然弃官跑来安阳,楚灏派人追过来将他拿住了。

她临出府的时候,还特地遣了人去了趟陆府,却得知他去了定州,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叶凝欢使劲睁着眼,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出府离京,是好是歹死活不论。楚灏或是想得起,或是早早遗忘都无妨。她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阵风,裹带起一缕芬芳,令他迷恋了一阵子。

楚灏对这份迷恋也给予了不错的奖赏。但他若连她蹬鼻子上脸地把霜凌给拐跑都能忍,叶凝欢就算白跟了他一场。

楚灏喜不喜欢是他的事,他不放人也是他的事,这从来都与她叶凝欢和陆霜凌无干。以为他放了便是海阔天空,可以从此携手林泉,相伴得安?若真要这么想,那简直就是自不量力了。

霜凌,你明不明白,这最好的结局,就是“兄妹”两个字。便是这两个字,也是要靠贵人赏赐。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

“夫人,您看,那不是您的…‘板凳’吗?”绿云突然捅捅叶凝欢,指着车窗外说:“怎么在这里?”

叶凝欢回了神,顺着绿云的手指看去。真的是“板凳”!那匹比驴还要矮的白马,此时正栓在街边的石鼓上,边上赫然立着两个侍卫。一众百姓难得见到这般矮小的马,却也不敢围过去,只敢远远地站在边上一脸好奇地看。

叶凝欢的心倏地一沉,她看的不是马,而是那两个侍卫的打扮。深蓝衣袍,暗绣飞鹰图,这明明就是行务属的官服!

霜凌,他在这里吗?楚灏也在这里吗?他追上冬英他们,连他们也一起拿了,要不然,带走的“板凳”怎么可能这般拴在门口?

“停车,停车!”叶凝欢尖叫着,拎着裙角便冲向车尾,不管不顾地要往下跳。绿云吓得忙去扶她,却没想到叶凝欢步履极快,竟是一把没抓住,眼见白影一晃,她径直跳下车去了。

车子根本并未停稳,叶凝欢一跳下便崴了脚。此时她哪里顾得许多,拎着裙角看也不看地便往门里冲。在外的两个侍卫刚待要拦,叶凝欢手一抄亮出腰牌:“我是东临王府的人,王爷是不是在这里?”

余音未落,林静从门内闪了出来。两人一见,林静的眼中顿时添了几分阴沉。王爷在这里守株待兔,故意把这难得一见的矮脚长毛马拴在门外,并不让人驱赶百姓,便是要叶凝欢看到了自己来。

她还…真的来了!

林静探手一抓,准确无误地扣住叶凝欢的腕子,手劲大得几欲捏碎她。叶凝欢急火攻心,竟不觉的太痛,盯着林静道:“陆霜凌呢?他怎么样了?”

“你去问王爷吧。”林静鼻间带出一声轻嗤扯着她便绕向楼梯。

这里是原沧道德一间客栈,闲杂人等早已清空,只有楚灏、林静和数名侍卫在这里,显得极为空旷。叶凝欢上楼的工夫不断地四下张望,压根儿瞧不见任何熟悉的影子。她脚步有些趔趄,心像是被投进油锅里,煎炸得她快成焦炭。

林静直接将她推进一间客房,这也是楚灏的吩咐,只消她来了,便带她来见,不管何时。

叶凝欢踉跄了两步,险些撞上楚灏的胸膛。她抬头,便触到他那双眼眸。那是冷静的,阴郁的,罩了一层冰蓝在外,像要吸尽所有人的灵魂。

一个来月未见,他瘦了,让他的线条清晰到了近乎凌厉的地步。除夕那晚,他还是慵懒随意的,带着浅笑说,凝欢,过了十五就出府吧。淡淡的语气,没有悲喜。

如今,他眼是雪地冰天,仿佛冬季在这里永驻,怎么也过不完。

他看着她,她的眼神是惊惧的、担忧的、慌乱的,但跳簇着火焰,压不熄也浇不灭。她的脸圆润了些,脸颊是酡红的,却非因胭脂的晕染。她穿着普通的素布衣服,头发只松松地绾着,发丝有些凌乱,气息浮荡不定。褪却华服美饰,离了重檐高阙,她的日子显然过得更好了。

他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她喃喃地看着他:“冬英他们呢?”

他眼中挟了嘲弄,嘴角浅浅地勾起,在这样的目光下,叶凝欢千疮百孔,她不想激怒他,没有第一句就问霜凌。此时被他这样逼视,她终是无所遁形,轻声问:“霜凌…他怎么样了?”

“死了。”楚灏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叶凝欢的脑子轰的一声,觉得脑浆子都快炸出来了,那一直以来的焦灼煎熬此时因着两个字逼得她眼前发黑。

她勉强地闭了闭眼睛,复睁开眼看着他:“死了?”

“心疼了?”他的笑意冷得像凛冽的北风,薄刃般划开她的胸膛,准确无误地刺进她的心脏。

叶凝欢晃了晃,疼痛在身体里咆哮,尖叫的冲动在脑子里乱刺,但偏偏眼睛里是干涩,声音更是干涩低哑:“就因为他来找我?”

“就因为他来找你。”楚灏重复,揪过她的襟口,“只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叶凝欢喃喃地道:“他…他并没有…”

“还有你!”楚灏几乎拎得她双脚离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扬了起来,“真是去安阳祭祖吗?还是要替你的后路做准备?”

“你既然不想放我,为什么让我出府?为什么让我去南藩?为什么赏房子赏地?”叶凝欢突然咆哮起来,挥舞着胳膊想给他一记大耳光,“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楚灏拧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摁到门板上,发出硄的一声。

他咬牙切齿:“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过放你了?让你出府,让你收宅收地料理人口,不是让你跑!叶凝欢,你以为能诳得了谁?想一点点抽身出去,然后跟陆霜凌去浪迹天涯吗?他这次没见到你,但你留了书信给他。怎么,这么快就想改嫁啊?”

脆弱的门板一阵乱晃,叶凝欢被他晃得头疼欲裂,发髻都松垮下来。心痛逼出怒意来,她浑气徒增,不管不顾:“你若不让我走,便你走的是绝路我也跟着。但既不让我留,就别再筹谋这些添我的堵…也添了你的虚假!”

“虚假?”他笑了,眼里蕴了狂风暴雨。

“就是虚假!我不想出去了还要守着房子和地,当你偶然想起来的玩意儿!”叶凝欢什么都秃噜出来了,“你自己说过的,好聚好散!”

楚灏一嗓子吼回去:“我还没腻呢,现在我就算是腻了也不打算放你。这辈子你就是个玩意儿的命!”

叶凝欢狂躁起来,开始胡乱地踢他。他被她踹了两脚,也急了,死死拧着她的胳膊肘,叶凝欢用力过猛,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咯巴一声。叶凝欢闷哼了一声,整个人瞬间发软,手肘传来剧痛。

这情景简直与他们初识时,她狂挣结果拧折了腰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这次,楚灏并未因此而放过她,而是将她一抄便往床边去。她也疼得眼睛直冒金星,却仍不肯就范,胡乱地甩头,原本就挂在发上摇摇欲坠的簪子顿时被甩飞出去,正砸在楚灏的脸上。

楚灏扛着她,随手一把却怔住,是那根檀心簪子。她一身都素净的很,发上也没有多余的饰物,却仍戴着这根。她头发绾的松坠,一直垂在脑后,他竟是现在才发觉。

他看着簪子,心里乱涌无休,竟不知什么滋味。偏她这般折了膀子依旧不肯老实,身体没了力气,头却不断地试图去撞他。

楚灏伸手照着她的屁股就给了两巴掌,叶凝欢被他打得乱抖,嘴里犹自痛骂不绝。他把她给仍在床上,这才去查看她的左臂,方才他拧着她的胳膊不让她乱打,她一用力脱臼了。

他看她那披头散发的疯妇样,一双眼里蓄泪不止,弄得他心里又是堵闷又是愤恨,却也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用身体挤住她不让她乱动,架着她的脖子用力一抬。发出一声清脆的正骨声。

叶凝欢疼得整具身体都绷起来,接着乱颤无休,咬得牙咯咯作响,低头照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楚灏却是没动,任她像小兽般撕咬,直到她唇齿间涌上了腥甜的味道,她才像是醒觉般松了口。

楚灏把簪子送到她面前,气息不定,声音暗哑:“不是要好聚好散吗?这是什么意思?”

叶凝欢盯着簪子,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木簪子不显眼。”

他额前绷起一条青筋,眼珠顿时如浸入深潭,狠狠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就尽你玩意儿的本分吧。”

说着,伸手一扯,她的衣襟顿时豁裂开来。她大惊,再想挣扎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她无法阻止他抽掉她的腰带,将她的手腕缠在床头,眼睁睁看着他的身躯逼压过来,遮挡得她眼前一片黑暗。

她的眼泪霎时奔涌:“楚灏,你浑蛋…你放开我!”

她还回来干什么?就该得知了消息之后马上一头撞死。是她害了霜凌,她误了他的前程,害了他的性命。

黑暗来势汹汹,她无论多么努力也看不到一点光,心在瞬间被吞噬,空荡荡的,生死无谓。

第十六章 黯尽无痛哀

叶凝欢坐在床上,环抱着膝,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她的自由,从来都是一瞬而逝。她的痴梦,从来没醒过。

她听到门响,接着便是瑞娘刻意的轻嗽声。她不想理会,依旧保持着捲坐的姿势,一动都懒得动。

“该吃药了。”瑞娘端着药汤子站在她面前。这座位于南郊的别苑,挨着皇家的南苑围场。这一带的土地皆属皇家所有,这处别苑是章合初年皇上给楚灏的,因他喜欢打猎,皇上为了他出入方便,便赐给了他。皆为宫廷建筑风格,本来与围场外的南宫是一体的,不过现在又添了围墙分隔出来,周遭有供日常所需的田庄,附近也有不少民房,皆为守奴家眷在打理。

近几年,东郊围场新成,每年的秋围都改到了那里。皇室的人也并不常在这里游猎了,这里只剩了些驻守的人,很是空旷。

这座南苑一直是空着的,只有几个管事带着人在这里看房。叶凝欢五天前被楚灏给带回来的,早先童星虎已经带着冬英连同一大堆奴才返回了京城。

冬英、绿云、夏兰、绿绮,她们与家人加在一起,一共四十五人。南藩的田地、宅子…叶凝欢是根本无心料理的,未到衮州就想着往安阳去了。她那点心思,全用来怎么金蝉脱壳。就那么想撇清吗,当真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吗?

“快点把药吃了,免得一会儿灌你再遭罪。”瑞娘咬了咬牙,伸手拍了一下叶凝欢。

叶凝欢抬起头,这几天她让灌了好些回,他不让她死,她就得活着。

她静了一会儿,探出手去接药,手抖得厉害。瑞娘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送到她嘴边。

“乖乖去汝昌不完了吗,那边诸事有南丰王做主,还怕人拐了你去吗?怎么又生出跑到安阳的心来了?”瑞娘见她有缓,忍不住开口数落她:“你这回带了绿云去,下回换了冬英去。然后一来二去,奴才们都疏忽了,只管拿东西便宜了他们。到时待王爷不理论,便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你这迂回战术使得不错啊!若不是这次霜凌出了岔子,到时还真就让你得了手!”

叶凝欢听到霜凌的名字,身体悸抖不止。瑞娘又说:“到了安阳,打算投奔哪个去?别说事隔十多年,你那亲戚在不在都是两说,便是一家子都在,能容得你?你拿了钱到你那叔叔手里,还得再卖你一回!殿下待你如何,你心里明白。老憋着拗着干什么呀?”

叶凝欢乖乖把药吞了,一言不发,她这次是真的只想看看父母的坟还在不在,如何也不可能再去投奔亲戚。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

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不,比原点还要糟糕,霜凌不在了。

她试图说服自己,霜凌没有死,没有看到他的尸首他就没有死。但她说服不了,纵她不是完全了解楚灏,至少也清楚那些金玉其外所谓的尊严。她与霜凌都是奴才,敢于挑战主子的尊严唯有以命相偿!

永成王死了,霜凌死了,雅乐居不存在了。一年不到的工夫,她的过往尽数完结,好与坏,皆没有了。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想看!

楚灏坐在外面的厅里,一盏茶托在手上,半晌却喝不下去半口。眼看着热氲渐散变得寒凉。

进入二月,天气似也没有转暖的迹象。连着几日都是阴,天空不时飘着稀零的雪花。

霜凌才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没了霜凌,她的世界就此坍塌。她宛如游魂,不肯吃饭,不肯吃药,不肯说话。她眼里没了那浑不吝的鲁莽,没了那疯妇般的躁狂,也没了灵动,没了光,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霜凌,是如此重要啊。而他,只是个笑话!

楚灏放下杯子,拿起桌上的檀心簪子,钩在指间把玩定定地看。瑞娘端着托盘走出来,看到他的模样,不由得红了眼圈。

瑞娘轻声说:“当年太后处于深宫之中,步履维艰,雁栖宫一场大火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从那场焚火残骸之中寻得这块四百余年的檀木,太后一直留着,以让自己铭记那段刻骨经历。后来殿下抓周之时,偏是握了这个。先帝还说,殿下与太后母子通心,若无当年那劫后余生,又哪有今日之福?太后将其雕成簪子,殿下一直用其绾发。如今将这簪子给了她,她却不能体会,也只怪她没有这份福气。”

楚灏看着簪子。墨痕琉璃色,坚韧节节丝。通心悟七窍,一念万念存。檀意最通达…看来也不过如此。

瑞娘看看他,想了想,又轻声说:“她今天倒是肯吃药了,不过又呕了大半。我看她这样子,也…”

楚灏的身子僵了僵,瑞娘上前一步,又说;“殿下,当年若非陆玄舍命相救,太后难以火中得存。后来太后得以正位驻心,也是因陆大人肯于殿前直言。过往不可追忆,但太后感念其恩。殿下肯留陆霜凌的狗命,是念着太后的情分,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告诉了叶凝欢,也省得她这般…”

“他死她便死,他活她也活。为什么要我来成全?”楚灏的指节微微作响,“她既入了府,便是我的女人。她好了坏了皆得因我,不能是因旁人!不许告诉她!她不是又吐了吗,接着熬药再让她喝,吐多少就再喝多少!”

瑞娘抹抹眼睛,叹了口气。这陆霜凌自打做官以来,不识时务,直来直往。殿下为了他兜揽了多少?不然就冲他那脾气,早就让同僚挤对得无处立足。他倒好,竟这般明目张胆地觊觎殿下的女人。如今被殿下打得不死不活,现在还昏迷不醒。真不知他若醒了,会再跟殿下胡扯些什么来!

瑞娘看着楚灏的样子。宫里还时常寻他。他忙得脚不沾地,也不肯好生吃饭。平时是瞧不出半点端倪,只是静下来,眼神就范直。瑞娘看着他长起来,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心疼得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叶凝欢真是熬不住了。别说那个不死不活的不知道能不能扛得过去,这一位先要折一半。偏是楚灏那脾气又顶上来,死活就是不愿意拿霜凌的消息当叶凝欢的延生药。三个都扔在这荒远的南苑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正在唉声叹气,忽见绿云一点点蹭着挪过来。

如今冬英、夏兰、绿绮三个在王府里噤若寒蝉,只得绿云是跟着叶凝欢一块儿回来的,遂留在南苑服侍。瑞娘嘱咐她不用理杂事,只消寸步不离盯着叶凝欢。如今见她竟扔了叶凝欢在屋里自己蹿出来了,那火噌的一下就冒上来,瞪着绿云道:“你出来干什么,外头不还守着丫头,要什么只管叫人拿去。”

瑞娘一吼,楚灏的眼睛就斜过来了,惊得绿云腿一软跪在地上。她垂了头,小声说:“殿…殿下,有些话,奴婢想向您禀告。”

楚灏抬了抬手指,瑞娘压了气说:“那我过去看着些吧,这里的丫头不顶事。”瑞娘说着,转身进去了。

绿云垂了头,低声说:“夫人若想潜逃,早于安阳听到事变后便该逃亡。何必还要回来送死?夫人关怀陆大人是真,却非男女之情。”

楚灏没说话,只静静地等她继续。绿云悄悄瞄了楚灏一眼,低头继续说:“这点奴婢敢以倾家之命担保。正月十二,因着夫人要出府,奴婢曾奉命前往陆府。未承想陆大人出京办事,于是便告诉他的管家刘兴,说夫人要替殿下往南藩收些田产,需得料理数月,要大人回来莫信外传,静候便可。夫人若有意让大人来寻,何必要这般说?殿下大婚之事外传皆沸,那陆大人回来自然知晓。夫人何必好要这般不避人地打发奴婢去交代呢?”

“她给霜凌的那封信写的什么,你可知道?”楚灏问她:“既已经打发你去传话了,何必还要再写信?”

绿云摇头:“奴婢不识得几个字,不过夫人留书的时候,奴婢却是在边上服侍的。只听夫人说,霜凌性直,若听得传言只怕非追上来问个究竟的。少不得再留封信给他,让他安了心好。”

绿云继续说:“当时夫人想要会安阳一趟,奴婢等是惧夫人有心弃了我们去,遂都是不肯放她的。她便找了奴婢等来说话,说此番难得出来,又离安阳如此之近,若不回乡看看,终是不得安心。”

绿云说着有些难过,眼泪快落下来了:“后来她说要带侍卫和奴婢同去,奴婢等才稍安了些。于路上的时候,夫人倒是与奴婢说了几句贴心话。她说,若日子久长,确是有心想转籍安阳。只求两餐温饱,多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亦没什么用。殿下给的,当时不敢不要,但如今,也不能不顾奴婢等举家相随的情分。她说待安置妥当,殿下若是不再召唤,那时她便转了籍去安阳。她说,一来,安阳乃是她的祖籍;二来安阳虽为广成藩地,但广成一早已经被朝廷管辖,名录入央籍,便是有事,殿下也能轻易寻着她,算不得的是逃;三来,若奴婢们料理得妥当,她也能远远地避了,图个清静。那些地宅都是南丰王的人在管着,过去了少不得与那些人往来琐碎,她觉得麻烦…”

楚灏握着簪子,许久没有说话。

绿云落下泪来:“她不是个不顾奴才死活的人,是因她…”绿云噤口,转而道,“世人皆有不同,有些人一朝显达自是不愿再提及不堪过去,不愿与位卑者同流以免失了体面。但夫人不是这样,她惟愿做个自在小民…殿下,当初在燕宁时,夫人若想逃亡岂不机会更佳?十一月初三前后,夫人于采月阁料理内务,而陆大人恰是奉命留守,连瑞姑姑都不在,何不那时便走,却非要等到今日?”

楚灏的眉头微微动了动,垂眼看着绿云。很是个精明的奴才!她有心护主,却也没有莽撞,而是找了个最佳的时机说这番话。早了,他没有耐心听;晚了,怕叶凝欢熬不住。

道理,他能明白。只是意难平!

诸事皆是不输人,偏偏赢不过时间,楚正遥养她十二年,于是她愿蚀骨延筋,以成舞掠人魂。

便是此情无所寄托,仍愿意前往静园,以偿这十二年来的情分。要不然,以她这般莽撞的性子,大可于雅乐居撒野不去。但她没有,她只是把野撒在静园了,至于对永成王,她是有始有终。

霜凌与她相识十载,她便已是自身难保,尚处处为他周全。静园水遁,皆是她自作主张,霜凌全然不知。直至两人成了兄妹,她便更是不愿意误他前程。让绿云前去传话,是怕霜凌听了传言便要南追。

这便都是时间的力量吗?所以他才会在小云居的时候说,我养你十二年,十二年!但老天爷没给他十二年,他便要与霜凌一较高下了。胜负立显,霜凌若死,她也不活!

楚灏微凝了眸,站起身:“知道了,你下去吧。”

绿云也没再多说,该说的都说尽了。王爷是主子,自是要主子体面的,他咽不下这口气时,说什么都没用。她已经尽量在适合的时间里说这番话了,接下来,便看王爷对夫人的心思有多深了。

说起来还是那陆霜凌实在不省事,若没他这么一追,真是什么事都没有。辜负了叶凝欢这般替他打算!

楚灏绕过花园往陆霜凌所住的院子走,一边走,一边脑子里想着这几日的事情。陆霜凌已经昏迷了七八日了,一直没醒。

陆霜凌弃官外逃的事并未对外公开,行务属下有五司,陆霜凌是刑狱司廷尉,童星虎是司首,是他的直属上司。

行务属的刑狱司与宣律院下属调刑司不同,不管民案。陆霜凌自定州回来,先去了趟廷尉所,既而才回家,之后便着家奴给童星虎送了辞官信。

陆霜凌这人虽是性直,但楚灏对他还是相当了解的。像这种失了常的行为,绝不可能是只听了些传闻便发了疯似的去追叶凝欢,这当中,许是有什么隐情?

他正想着,见林静从霜凌的院子里出来。

林静见他,趋前行礼:“殿下,他还没有醒。”

楚灏没停步,一边往他院子里去一边说:“你去趟陆府,把他家的管家叫来,好像是个姓刘的。”

林静轻应了一声:“是。”

林静还不待转身,便听得不远处一团嘈杂,夹着瑞娘的声音,似是在忙忙叨叨第吩咐人叫大夫。

楚灏扫听到一耳朵,面上添了几分峻色,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林静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手指暗暗的握紧。

楚灏快步赶回去时,正看到小丫头们卷了床单之类的东西出来,手里还捧着盂、口杯等物。见了他,几个小丫头脸都有些犯怵,忙低下头行礼,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楚灏看到床单上沾着血,顿时心里有些慌了起来。

迈进寝厢,便觉得阴森。这里的房间皆是宫廷建筑,又高又阔。当初建时,纯为围猎所设,冬季这里不来人,因此不走地龙,没有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