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绚烂,枫如火,菊似金,满园月桂怒绽如点点星。

叶凝欢却无半点游园兴致,她双眼发直,盯着面前的一大碗补汤。好像面前摆着的是一碗砒霜。常世友为了脱身,拿这种药方搪塞楚灏,将她丢到水深火热里忒不仗义。早知这老头儿如此为老不尊,路上就该狂吹枕头风不让他来东临。

叶凝欢拧着眉头长吁短叹,楚灏在边上假么三势的翻书,不停的拿眼睛瞟她。见她一张苦瓜脸在那消极抵抗,磨磨蹭蹭就是不往嘴里倒。乐不可支之余便开始催促:“快点喝了,苦药都不怕,补汤倒不想进了。”

叶凝欢长叹一声,慢悠悠的端碗。楚灏在边上阴阳怪气的提醒她:“别想故意打翻,为防不测,瑞娘熬了一大锅。”

下药能下到他这种理所当然的份上,让叶凝欢佩服到了极点。她端着碗的手抖了抖,想泼他脸上。当初真以为是什么坐胎药,便乖乖吃了。谁知吃完之后,烈火焚身化身为兽。楚灏看在她眼里就像香饽饽似的,简直美若天仙让人魂牵梦莹,想想都不寒而栗。

“吃这个我都快流鼻血了。”叶凝欢强压了一脑门子官司,涎着脸笑,“况且也觉得不管用。”

“不可能,瞧你红光满面比之前强多了。常世友也说这东西好的很,绝无半点副作用。”楚灏盘着腿坐在榻上,异常快乐的等她喝补汤,“在他新的秘方出来之前,便先喝这个。”

救命啊!常老头若再欺人太甚,就别怪叶凝欢歹毒,定把这玩艺给他也尝一尝。

叶凝欢瞪了他半晌,自知是混不过去,终是认命的一饮而尽。重重的把碗一放,阴森森的看着楚灏,等待自己变身。楚灏笑眯眯的下了榻,风情万种的挪到她边上坐着。支着肘跟她聊天:“我觉得饮绿轩的景致极好,你不是总想腾出一间来练功么?不如把那儿让他们拾掇出来,哪日你去那儿跳与我瞧。”

叶凝欢一张等待毒性发作的死人脸,撇了眼不理他。之前她是动了练功的兴致,舞蹈是她所喜的,终究是不想荒废掉,便寻思着找间空房子当静室。此时被这药汤子整得半死不活,杀人放火的心都有了,哪还想着练功?

楚灏一点也不介意,兴致高涨的盯着她的脸:“都道这东临秋景最艳,犹胜三月芳菲。我倒觉得,半点不及你进了补汤之后…”

“你还打算让我喝多久?”叶凝欢忍无可忍得打断他,紫着一张脸凶相毕露。

“什么时候怀上什么时候就停。”楚灏摆出一副体恤人的样子,拍拍她的肩刚欲说气人的话。却看到瑞娘匆匆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拜贴,神情很是焦急。

“不是说了这会子别来烦我么?”楚灏不容她张口便轰人

“赵逢则在前头…”

“不见!”楚灏不耐烦,“早说了今儿谁都不见!”

“不能不见,北海王来了。”瑞娘的脸色难看至极,也顾不得太多径直就说了。这话一出,楚灏和叶凝欢都愣了,藩王未得圣诏,永不得出藩土。这北海王却偏偏跑到这儿来了,到底安的什么心?

“正越?”楚灏蹙了眉,“当真是他本人?”

“我没见着,不过听赵逢则说是的。”瑞娘担心至极的看着楚灏。赵逢则是极少数久居东地,却与楚灏异常亲厚的藩臣之一。他曾数受命潜入北藩探查消息,自然是亲睹过北海王楚正越的本尊。如今说是,必然不假。

“他只带了三两亲随,着了便装。除了赵逢则外,也没几个认识他的,或者咱们这里也有他的内应也说不定。反正此时人在前头坐着,殿下快去吧!”瑞娘急匆匆的说。

瑞娘的怀疑不无道理,北藩与东临交界,但若至东临首府原都却有数百里路程。这一路东来,竟未惊动任何人,直至进了府才得知晓,只怕真有东地的藩臣与他相应。楚灏能派赵逢则再三潜入北地,对方也照样能派人过来。

“你快去吧。”叶凝欢紧了紧手指,推了他一把。

“那你…”楚灏在心里把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咒骂了一万遍,叶凝欢刚饮了补汤,他这一走,她一会不得窜上房去?

“大不了我喝凉茶,你快去吧!你若让他等着,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叶凝欢咬牙,忍不住站起来猛推他。却让他一把攥住手,他看着她:“与我一道去?”

“你疯了?”叶凝欢瞪圆了一双眼,她这个时候如何能去前面?她化身为兽时的死相他又不是没见过,真打算她兽性大发之时被人看尽了去吗?

“这一里一外离了这么远,倒不如在前头就近寻个僻静地方。你一个人待着,我打发了他便来找你。”楚灏拉了她不放,给瑞娘一个眼神。瑞娘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空碗,整个人都有些傻眼。但毕竟是活了半辈子的明白人,饶是心里叫苦还是快步跑了出去准备。

叶凝欢被楚灏拽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怒视他:“这药今天是最后一次,再不喝了。”

楚灏见她的面上渐浮起艳色,也很是懊恼,将她揉在怀里低声道:“不喝了,再不喝了。”

楚正越百无聊赖的在泰正楼里踱着步,随意拿起多宝阁上的东花石蕊摆件赏玩。他穿了一件缕花织锦的云白色袍子,身形修长挺拔,五官却生的别样妩媚。正垂眼看着,听到门口有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他莹润白晳的面庞带出淡淡的笑意,放了摆件将目光转向门口。

楚灏一撩袍子迈进来,没半个闲杂人等跟来,正越一见笑意更浓。

两人虽为叔侄,却是生平第一次相见。楚灏生的精致,一双眼犹为动人。楚正越则生的妖冶,五官带出媚色,乍看外表,绝难与他平日简单粗暴的作派联系一体。

楚灏见了他,也微微讶然,竟想不到他生的这般模样。

“十九叔怀疑侄儿并非本尊?”楚正越向他施礼,两人身份相当,不过楚灏长他一辈,自然要施礼。

楚灏笑了笑,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初次见面,一见倒先来质问长辈。放眼天下,也只得正越你这般无拘无束。如何还会怀疑你的身份?”

楚正越愣了一下,再度恭恭敬敬向楚灏施了一礼:“是侄儿无礼,侄儿拜见叔叔。得知叔叔归藩,特来道贺。”

“你有心了。”楚灏皮笑肉不笑。口气是懒洋洋,其实心里急火火,恨不得马上打发了他,“你来的匆忙,我也不曾准备。倒让你笑话了!”

“不敢。叔叔是长辈,岂敢劳动?”楚正越笑着说,“叔叔不怪我不请自来,侄儿已经感激。以往叔叔远在京城,侄儿有心孝敬却也没个机会。如今叔叔归了藩,侄儿心急与叔叔相见,却疏了礼数,实在是惭愧的很。这次来,特备了些贺礼,还请叔叔赏脸笑纳。”

楚灏听他一口一个叔叔,弯弯绕绕好不烦人,得心里跟爬了螞蚁般。这楚正越自幼长在军营,又是独据北方六郡的土皇帝。如今跑来东藩意图不明,兜兜转转也不知要绕多久才入正题。楚灏于京见多贵人嘴脸,并不怵这些虚景客套,只是今天情况不对,好死不死的叶凝欢刚灌了一碗补汤他便跑了来,真真是磨死个人!

叶凝欢此时正在泰正楼西侧的畅景园呆着,园里清空了,连洒扫的粗使仆妇也没留,只得瑞娘和绿云两个人陪着她。她坐在园中央的六面吊角亭里,边上摆了个茶桶,里面搁了四五壶茶水都让她给喝个大半。叶凝欢本来是要喝凉茶解困,但瑞娘怕她补汤进肚,再进凉茶破了她的气对身体无益,因此坚持不给。

此时窗都敞着,附近还有水景折桥。枫红如血,凭风送爽。

便是如此,她仍觉得躁热难耐恨不得跳湖里去。其实她刚才就想跳了,被瑞娘死拉活拽的弄回来,瞧她面染桃红,一双眼如涟波迷离,手心都是滚烫的。别说男人瞧见了魂儿都要被她勾了去,便是瑞娘见了也心跳加速起来,心下急得不行。

绿云绕出去好几趟了,不过瑞娘也清楚,这会子根本不可能催楚灏快点回来灭火,他那边楚正越的火正烧得旺呢!

叶凝欢体虚,因此常世友配的汤剂便是针对她的身体情况。所用阿胶、灵芝、当归等也都没什么,但里面又加些山茱萸、蛇床子、青木香之类的,这叶凝欢吃了岂有不窜火的理?

“殿下也真是的,便是再想要孩子也不能这样啊?”瑞娘想了想,又把过错一股脑的推到常世友身上,“常世友没事竟研究这些个作什么?还敢说什么铁口直断人间圣手,我看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老不修!”

叶凝欢心里跟有条蛇在钻,放眼过去亭台楼阁都是七倒八歪的,浑身股子火怎么也散不出去,快要把她燎成了灰。

她猛的站起来,瑞娘见状忙拉住:“不如,我打盆凉水给你洗洗脸?你可千万别往湖里跳!”

“总得跳一个才成,不然熬不住…”叶凝欢说着,便直接冲了出去。瑞娘急忙跟上,却见她袖子一抖,极是轻灵的几个旋步便转到了折桥上去了。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致极,看得瑞娘目瞪口呆,连追过去都忘记。

叶凝欢穿的并不是舞衣,仅仅只是家常半旧的白袍子。却因舞动的热烈妖饶,在这水波粼粼满池红莲的映衬下,仿佛化成怒放的白昙。

近来诸事烦杂,她也有好一阵子顾不得拉筋骨。此时不知是不是药的缘故,热力逼迫下让她的绵软舒展到达了极致,大开大合是因急于渲泄,却因此而成就无以伦比的曼妙灵动。风带起树叶沙沙作响,却成天然乐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或坠或飘,为她插上双翼。

瑞娘看呆了眼,她那急虎虎的上窜下跳也美伦美焕,飘摇如仙,媚艳似妖。

楚灏挟起锦盒里的薄纸,眸光或明或暗:“这又是何意?”

“北海荒蛮,自然不及东临丰饶。但既然是为叔叔道贺,凭些俗物如何表心?”楚正越慢慢踱到楚灏的边上,“叔叔喜欢挽弓走马,这鹤颈北围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侄儿今日奉上,来日叔叔有兴巡狩之时,侄儿必亲陪于左右。”

好大一份礼!楚灏放下锦盒,缓步走到窗边,面上没分毫情绪,心下却也分明。鹤颈北围乃三地交界之处,南顾燕宁,北望北望,东边则是东临。这地方划归了北海,由此成了北藩监视东南的要地。如今,他拱手出让。而这当中的意思,又岂止一二!

他看着畅景园的方向,正想着要如何快快结束这场会面。突然白影一晃让他呆了眼。叶凝欢并未在园中亭台坐着,却于桥上起舞。舞如流光,红莲之中如一捧瑞雪一抹云。这飘忽的动作勾了他的魂魄勒了他的心,让他麻麻的又痛又暖。

绿云一直在楼前楼后晃来晃去,故意让他瞅见。他心下明白,其实他也急。只是楚正越来者不善,他亦不愿引人猜度,便是急得也跟吞了补汤似的,仍然得忍。此时叶凝欢这般,他那收尾的心思是一点也无。当即转过身去,看着楚正越道:“舟车劳顿,我看你也该多歇歇才是。晚上设宴,咱们叔侄再畅饮欢叙!”

楚灏说着,也不待他回话。扬声便唤人,冯涛和赵逢则早在外面候着,闻声便进了来。楚灏只嘱咐了一声好生款待,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楚正越哪里料到他看了地形图后是这样反应,一时间干在原地,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不由的顺着楚灏方才所站的地方望去,却突然愣了一下。就这片刻的工夫,楚灏竟出了楼,三步并作两步,快如流星般的打侧门往园子里去,而他所去的方向,正有一道白影忽上忽下的飞舞。离的太远,看不清眉目。但那缭步飞旋的姿态,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叶凝欢舞旋凌乱,浑身的热力翻腾,心跳得快窜出胸腔。远远的便看到楚灏急匆匆的跑过来,袍襟因他的动作而翻卷如烟。她纵身跳下桥栏,跳簇着像只欢快的小鹿,向着他便扑了过去,热腾腾的让他抱了满怀的香。

“你怎么…”楚灏的话刚起个头,叶凝欢就一脸猴急的扯他的衣服。脸通红灼烧,汗蒙在脸上添了诱色,眼波能醉倒一池的莲。瑞娘此时才回过神来,霎时羞红一张老面皮抱头鼠窜。

楚灏一把抄起她,摁着她的手。强忍意乱情迷,一边往亭子里跑一边说:“这里不成。”尽管爱极她这般模样,也清楚这地方太敞阔实在掩不住半点春色。

两人瞬间角色互换,通常这词都是叶凝欢在说。

“他到底来这儿做什么?”叶凝欢缩在他的怀里,绕了他的颈,嘴唇却循着他的颈子撩得他手箍得更紧,恨不得挤尽空气。

身体早至了极限,再耐不得半分。只是意识仍存,不免要担心楚正越的用心。担心是有,渇求也有,只好二者并行。

“想逼我与他联成一线!”楚灏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却仍要解了她的惑。一进亭阁,直接用脚勾阖了门,便再不想浪费半点时间,直接封了她的唇。

冯涛引着楚正越往东边福熙堂走,楚正越所带的三个随从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不远。他一边走一边仍往西边瞟去,状若无意般的问冯涛:“方才见十九叔急着往西边去,那里可是住了什么重要的客人?”

冯涛陪了笑:“殿下说笑呢,哪有让客人住花园子的道理?许是我家王爷往那边逛去了。”

楚正越笑了笑没说话,至了福熙堂,冯涛又安顿了一番这才去了。

楚正越驱走这里的侍婢,这才敛尽了面上的笑容,眼中浮了些阴郁。三个随从有两个退出正堂外把守,只留了一个虬面大汉,他是楚正越的副将卢树凛。他趋近了过来:“殿下,这楚灏究竟什么意思?”

楚正越没有说话,卢树凛又低声道:“殿下孤身犯险,这里毕竟是他的地方。方才他见了那份礼竟如此拂面。万一起了意…”

“他一回东藩便打了皇上的脸,搞得朝廷上下人人侧目。东属之地,半数以上藩臣皆与他不亲近。敢拿我怎么样呢?我就是要告诉他,他的北关形同虚设,我要来便来,想走就走!”

楚正越突然牵出一丝冷笑,“比起这个年幼的叔叔,我更对西边那个女人感兴趣!”

“女人?”卢树凛的表情很是愕然,方才他在楼下,自然是看不见的。但他愕然是因楚正越这样的反应,他绝非好色之人,更何况,此次只身犯险容不得半点错漏。这里是东临王府,便是那女人再倾国倾城,也绝对不值得他去冒险。仍然如此兴致勃勃,甚至大于对楚灏的揣测,自然让他愕然。

“也许楚灏拒旨另娶,也不仅仅是为了让皇上下台阶!”楚正越笑了,笑容艳若桃李。手指轻轻旋着手中的杯,微微用力杯盏便在他手中破碎,“十九叔,此次会面于侄儿真是受益良多!”

凝欢番外战将起,风凛烈

狭路相逢,是缘是孽,说不清。

王府纵是大,说到底也只是条狭路。

三棱羽箭寒光透骨,呼啸着直把距离全全缩短,不偏不倚直钉了过来。叶凝欢的衣袖,便与身侧的桂树串在一处,寸步难行!

始作俑者正是楚正越,他躬了身自矮林中钻了出来,不紧不慢。弯沉的弓在手,腰间的箭筒白羽团簇成雪。

狭飞的眸生的媚,却危险。看她像看猎物!

今天楚灏去了监行院司,他的侄子,便在这里打上猎了。

这箭没穿了她的喉,亦没扎破她的胆,不过钉了她的衣袖限了她的行动。却如同扎在她的肺上,瞬时惊惧后,快气漏了风!

箭体透乌,箭头之上倒刺列布。歹毒的兵器,放肆的人。

楚正越一脸无辜,笑得温柔:“得罪了,闲得无事想射鸟儿来玩,却失了手!没吓着你吧?”

桂树生的壮大,花朵却细巧。碎碎的花形暗藏,偏香得霸道凛冽,也算成就了它的枝干威武。

也许香的太过,叶凝欢有些晕眩。气摒在胸腔,不上不下,她见他渐行渐近,那口气终因一急顶了出来。

“你别动!”声音有点颤,余悸之后尚未如常,却控制的并不高尖。嚷出来,丢的是她和楚灏的脸。

叶凝欢探出另一只手去拔箭,透木三分根本拔不动。

他当真不走了,与她保持三丈开外的距离,看她如小兽在囚牢般苦挣,饶有趣味。

身姿袅动,步步生莲。畅景园红莲相映舞得绝伦,楚灏飞奔而去之时他便知晓,园中那一抺影,正是他翻天覆地的契机。

微贱出身,本是雅乐居里的一名舞姬。却因勾了楚灏的魂,一跃而成王妃之尊。楚灏如何能脱得京中之困,得归东藩。大略他有耳闻,各中细节无需究论。

他只清楚一件事,朝廷欲借楚灏平北,他岂能就范?朝廷欲将楚灏作虎,他偏要将其变猫!

一甲子的营生,两代血汗堆砌,才换得北地繁荣。让他双手奉上,凭什么?

父王楚湄,先帝第二子。母家无依傍,唯有双手打天下。能成北六郡之主,靠的不是皇子身份,而是战功赫赫。

一代英雄,最后还不是倒在弟弟的诡算里,丧子之痛尚未尽清,便骨埋沙海。母妃因此哀绝,不足一年便撒手人寰。那个时候,楚灏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如今长大了,顶着个叔叔的名头,就想来摆弄他?做梦!

楚正越欣赏了一阵叶凝欢拔箭,他清楚自己使了多少力道,十足把握她是拔不出的。便要看她窘迫看她慌张,明明这里是她的地盘,却像是个误闯禁地的外来客。

见她默声努力,觉得格外有趣。如今,容貌算是瞧清楚了,当真生的不错。腻腻软软,像是三月里的初萌的桃花,总带着缱绻。只不过,太温软轻柔的东西,终究是浸不进他的骨血的。难分不舍的爱,虽然瑰奇艳丽无比,终究失了真,不是人间的颜色。

楚正越欣赏够了,掸掸肩上的花屑,格外诚恳的态度:“既然不让我过去帮你,便叫人来吧。总不好一直这么站着?”

叶凝欢屡试无效,亦没再跟那支箭较劲。说:“不必唤人来,你走了便是。”

楚正越偏不下这台阶:“是我冒撞在前,岂能弃之于后?”

明明看到她梳着髻,又穿行在这个地方。自然料定了她的身份,却一味装傻,直把礼数尽抛在脑后。当真是想引了侍从婢女,掀了楚灏的脸皮?

再待下去,只怕不妙。上次服了补汤,在畅景园里放肆了之后。她这些时日寸步未出内宅界限,楚正越只管赖着不走,楚灏也不能强轰他。

待的越久,麻烦总归是多。

监行院三天前得知北海王离了藩地,居留于东临王府至今不归。北海的监行院行同虚设,没人敢拿楚正越怎么样。但这东藩不同,这事可大可小,楚灏也不得不去料理。

这楚正越借了机会,生生将野撒进来。

说多错多,久留无益。叶凝欢只得行下策了,她反了足抵在树身上,借着蹬力猛的一扯。

箭仍是稳稳扎在树上,她的袖子被撕下一大块来,不及肌骨现,她的右臂飞快的旋绕,宽袖碎帛便如有了生命,层层如花瓣飞卷,尽数遮掩。

她是天生的舞者,这技艺饱暖了她的血肉,亦充盈她的神魂。早与她生死相依,动作既是突然又很快,出奇的曼妙。

她一向如此,越是情急,姿态越是蘊足。极快的旋身借树挡住自己,小兔子一般的就要逃。

楚正越微微牵了眉毛,眼里添了几分浓冽。笑意也跟着漾了起来,走得掉么?

叶凝欢凭着自身的敏感,只闻风动,便知晓要坏事了。一颗心焚得快爆,却猛的转了身。他险险只在她的身后,没料想她会突然转身。鬓发只在他的眼底,趋近了,暗香若有似无。隐隐牵出一丝火光,暗焚着看不清。

“你若想拿名节要挟,怕你打错了主意!”叶凝欢仰起脸,不闪不避,直对上他的眸,“闹将起来,两败俱伤。你这一趟,也只会白走!”

直接全摊开来,每一个字都戳到心肝,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叶凝欢盯着他的眸,逼迫自己镇定再镇定:“借相贺亲至,视律令于无。只消你人在这里,楚灏便不得进退。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是没人敢伤你,却是人人都想伤他。不过,你若真内伤了他,还谈什么纵横交织?以为他废了,你就高枕无忧了吗?”

楚正越带出点点鼻音,神情晦明不定:“你倒不是个绣花枕头。雅乐居真会培养人,可惜正遥没脑子,蓄了刀剑却拱手送人,反把自己了结了。不过你的命好,攀了棵大树。怕他垮了,没的福享吗?”

揭她的底,晒她的疮。所见恶人不少,这般肆无忌惮的,他是头一个!

叶凝欢神情不改:“可不是,北海垮了,你又哪来的福享?”

他冷笑了,微低了头。她却不若他料的那般躲闪,反而晃了晃袖子,仿佛随时准备一巴掌呼他脸上。

楚正越露了原形,威胁的十足市井:“待楚灏回来,要他随我往鹤颈北围一道行猎。不然,我便嚷出来。说你勾搭侄子,不守妇道!”媚眼斜了斜,“反正你衣服也破了,这往来全是你的侍婢,你想通信招惹男人,方便的很!”

叶凝欢吸了口气,堆了满脸笑:“行,你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他笑了,随手在她发间摘了一支单钗,在指尖把玩:“三日为限,不然这就是偷情的铁证!”

楚正越闲庭信步,悠哉哉的去了。临至桂树边,将箭随手拔出,动作很是飘逸。

死混蛋臭垃圾,好皮囊里面填的都是狗屎!跟他比起来,楚灏简直就是光明磊落极了。

叶凝欢肚子里转的全是这些粗话,身子开始发虚软。待他身影瞧不见,这才晃了两晃一屁股坐在地上,脑仁疼得要命!

从饮绿轩荷花池转回去,途经流芳阁…这不过也就百步之遥,谁成想能凭空让狗给咬了?谁又能想到,他会放箭钉她袖子,借此与她交涉?

什么地方可以窥探到这里?叶凝欢不由的开始四下张望,爬屋顶不太可能,侍从又不是瞎的,怎么能由着一个大活人站在房顶上射箭?

从外院的地界直接飞箭过来就更不可能了,没什么箭能飞这么远…

叶凝欢头痛至极,却也想不出所以然。缓了半天气,这才勉强撑起身。刚欲回去,便看到冬英匆匆的寻了过来,出来久了,到底不放心的要来找。

见她小小的影子跑来,叶凝欢说不出该庆幸还是该恼火。恼火的是,若是她来早些,许楚正越未必敢放肆。庆幸的是,楚正越使的都不是正常手段,胆大妄为到了怪诞的地步,若真是撞上了,难保冬英的安全。

心情复杂,到底什么也说不出。

“怎的头发乱了,衣服也破了?”冬英瞧着她一团疲色,坦忧写了满脸,忍不住要唠叨她几句,“要我说,不如别练了吧?抻筋拉骨的瞧着吓人。殿下不也总说,当个兴趣玩玩算了,老弄那么真干什么?”

叶凝欢烦得心都快生了皱皮,揉巴成一团,堆堵着全是撒不得的气。最近楚正越赖着不走,整日三请六宴十足热闹,也十足的烦人。

楚灏陪着作戏,饶是闷死也得撑着。她不好四处闲逛,便在内里管些细琐杂事。

每天看各库所册牌坐得筋皱,在屋里抻拽,那几个总要劝阻,生怕她拉出伤痛来。由此才会跑到饮绿轩静静的躲个懒,也舒散舒散麻软的身子。哪知出了这样的事?

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觉得她这内宅里也不干净,只怕有人传递消息将她行踪报备出去,不然哪会让楚正越那小子逮个正着?

冬英见她神情不定,心下笃定她是方才跌了跤或是拉扯到了筋骨,当即急躁起来,一边沿着山廊往院里走一边说:“你且忍忍,一会咱们就找大夫瞧,以后求你老实些吧!咱们这里人少地方大,真有什么事可怎么好?”

内宅数处院落园子,园丁花匠之类的都是按时料理不得过夜的。常住人口满打满算,连上杂役粗妇也不过四五十。像这种交接园径,常是整日阴森无人。这会子半个人影也无,想传个抬子过来接都不成。

冬英随口的抱怨,却让叶凝欢心里跳了几跳。看着四周的环境,突然有种极致的生疏与畏惧。

格局,他们到底长居永安,实在吃了这格局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