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宋培臣面色沉稳,虽没有任何发怒的征兆,只是神色却比往常稍稍冷了几分,显然是已经听闻了今日在香雪楼发生的事情,此刻特意赶过来的。

“是。”玉轻尘走到宋书瑶的对面缓缓落座,接过水绿端过来的热茶慢慢饮着,等着宋培臣开口。

宋培臣审视着此刻的玉轻尘,发现这个女儿沉稳冷静,脸上没有半丝被人轻薄后的害怕娇羞,落落大方的举止与神态不禁也让他重新思考一些事情。

宋书瑶见宋培臣只顾打量玉轻尘的神态,细致的眉心微微一皱,带着一抹关心地语气对玉轻尘开口,“姐姐没事吧。”

闻言,玉轻尘抬眸看向宋书瑶,见她脸上端着姐妹间的友好关心,眼底满是对自己的担忧,玉轻尘淡雅一笑,反问道:“妹妹何出此言?我能有什么事?”

宋书瑶听之,眼眸深处的神色微微一沉,脸上关心的表情却越发浓重,带着一丝迫切的口吻轻柔开口,“我知道姐姐今日在香雪楼受了委屈,所以爹爹刚回府,我便将今日的事情告知了爹爹。姐姐莫怕,我们定不会让姐姐受这样的委屈。”

宋书瑶话里话外不但点明今日在香雪楼的确有事情发生,而且这件事情还是与相府嫡长女玉轻尘有着密切的关系,更是强调玉轻尘在这事中受了委屈,直接将玉轻尘说成了受害者。

宋培臣并未立即开口,而是顺着宋书瑶的话仔细打量着玉轻尘的反应,仿若的确如宋书瑶所言,担心玉轻尘在今日的事情中受了委屈,却又因为惧怕护国公府的势力而不敢言。

玉轻尘脸上浅笑不断,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碗盖,没有半点受委屈的模样,只是视线却从宋书瑶的脸上转向了宋培臣,清声问道:“不知妹妹是如何对父亲陈述事情经过的?”

闻言,宋书瑶脸上表情微微一怔,心猛然一沉。

玉轻尘脸上笑意却是深了几分,问完话后那双含着淡笑的水眸缓缓转向宋书瑶,清亮的黑眸如一颗星辰璀璨,但黑眸中闪闪发亮的那一点却又不含半点温度,如寒芒般让被注视的宋书瑶微微皱了下眉头。

宋书瑶皱眉端起手边的茶盏,以杯口掩面,遮住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借以喝茶的动作平复心底被玉轻尘挑起的那抹诧异。

原以为玉轻尘在遭受叶弘渊的骚扰轻薄后会主动避开此事,因而自己这才率先一步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了宋培臣。却不想玉轻尘竟半点也不惧这件事情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居然当面质问自己是如何陈述事情真相的。这让宋书瑶第一次真真正正收起原先对玉轻尘带有的那一丝轻视,以严正的态度重新打量起玉轻尘。

轻抿了一口茶,压下心头些微的不满,宋书瑶抬头浅笑看向桌上的宋培臣与玉轻尘,轻柔开口,“妹妹自然是据实以告。想不到叶公子如今越发放肆了,当着几位皇子世子郡王的面也敢这般嚣张,爹爹,绝不能让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

宋培臣听完,亦是同意地点了点头,遂沉声开口,“轻尘,事情的经过,为父已经知道地清清楚楚。此事中,你的确受委屈了。只是,女儿家的闺誉最为重要,轻尘,为父今日过来,便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完宋培臣安抚的话,玉轻尘脸上浅笑隐去,面色中带着一丝凝重,半敛双目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女儿谢父亲关心。现在的重点并非是女儿的事情,而是叶公子失足滚落楼梯摔断了双臂,六皇子一气之下命六皇子府侍卫包围了香雪楼。虽六皇子随后便撤了侍卫,但此事在京中发生,当时那么多的老百姓亲眼所见,只怕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事,怕早已传到皇上与叶贵妃的耳中,如今最重要的是皇上与叶贵妃的想法,而并非是女儿的。只是,叶公子的为人,父亲想必比女儿更清楚。”

轻轻柔柔一番话,玉轻尘见宋书瑶始终集中在她身上的问题绕到了皇甫少堇与护国公府的身上。但在此番分析结束之时,玉轻尘却又特意提醒宋培臣有关叶弘渊的人品问题,侧面地提醒宋培臣,即便叶弘渊是护国公爱子,但毕竟是么子且不学无术,将来护国公府定不会交到这样的人手上,即便此刻宋培臣因为香雪楼一事起了联姻的心思,也要考虑考虑此番联姻是否值得。

宋培臣听完玉轻尘的分析,果真陷入沉思中,满是威严的脸上是一片沉寂之色,微皱的眉头、满是计谋的眼底,均告诉玉轻尘,宋培臣已将她的话听入耳中。

半晌,宋培臣执起面前的茶渣,静心品了一口后,转目看向宋书瑶,下命道:“书瑶,以后此事不可再提起。”

宋书瑶面上一片平静,得到宋培臣的命令后,笑着应了声。只是那原本端着茶盏的手却早已藏入了衣袖中,轻握成了拳状。

“你今日受了惊,好好歇息,为父不打扰你了。”事情告一段落,宋培臣对玉轻尘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宋园。

宋书瑶深深地看了玉轻尘一眼,紧跟着宋培臣起身,对玉轻尘微福了福身,面色平淡地快步离开了宋园。

“小姐,二小姐没安好心。”直到玉轻尘返身回了内室,水绿这才低声在玉轻尘耳边说道。方才她候在一旁,听着二小姐那一句句听着十分关心却满是玄机的话语,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口,生怕相爷一时想偏了将大小姐嫁去护国公府。幸而大小姐机警,否则早已落了二小姐的圈套。

玉轻尘推开木窗,见雨势果然变大了,但外面的空气经过雨水的冲洗却越发清新自然,让人不由得流年在这片自然的风景中。

“她今日的确没安好心。”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玉轻尘眼底隐显寒芒,声音却十分清浅,如外面雨水滴落之声悦耳动听。

“万一相爷认为那叶公子对小姐做了什么,小姐就只能嫁入护国公府了。”水绿见玉轻尘心情似是不好,又见她推窗换着内室的空气,水绿也跟着走到窗边,小声地嘀咕着,显然是为玉轻尘打抱不平。

见水绿如小老太太般在耳边嘀咕着,玉轻尘心头微微一暖,驱走了方才凝聚在心中的那抹寒气,同样低声说道:“他绝不会这么做,今日前来宋园,只是来安抚我的。”

有些事情水绿看不清,玉轻尘却看得极其清楚。她毕竟只是宋培臣半路认回的女儿,宋培臣想要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要多表现出关怀之情,以免将来她坏了他的大事。

只是,宋培臣却不知,她虽是玉轻尘,却又不是玉轻尘,她只不过是霸占着玉轻尘躯体的一抹幽魂罢了,她虽叫玉轻尘,但她的心却始终只是自己的。宋培臣的担忧只不过是多余罢了。

至于宋书瑶今日的陷害,宋培臣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宋书瑶瞎折腾而已。

“这几日,让易风多注意宫里的动静。有什么事情立即前来禀报。”收回看向天空的视线,玉轻尘伸手关上木窗,转身对水绿小声吩咐道。

“是。”

简王府。

“郡王,刚刚收到的消息。”袁天不在,暗卫将收到的消息恭敬地交给简珏。

简珏接过做工精细的小小竹筒,拔开盖子取出里面的纸条,平展开看了一眼,不由得勾唇一笑,举目望着窗外的大雨,低声感叹了一句,“玉轻尘,你这张脸就足以让你成为所有女子的敌人。看来,你的身份一日不改变,明枪暗箭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唉,以后有得忙了。”

正文 第104章

低低的感叹声被外面的雨声掩盖住,唯有简珏清楚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简珏却是前所未有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含笑的黑眸浮现出一抹坚决的神情,势在必得的眼底却滑出一丝暖色。

“亏得你在这些烦心事中还能镇定自若。”仿若在灰色的天空中看到了玉轻尘少有人及的娇颜,简珏再次摇头笑了笑,这才伸手关上了木窗,重新坐回书桌后。

书桌上除去方才收到的消息纸条之外,另摊开着一本密折,只见那雪白的宣纸上只有用墨汁书写了寥寥数语,却被重新坐下的简珏再次拿在手中,将那简短的两三句话仔仔细细地再看了一遍,这才缓缓放下密折,左手托腮凝视着书桌上摆放的烛台,右手食指则有节奏地轻点着桌面,表情略显地凝重,显然密折中所提的事情极为重要。

“殿下,袁天回来了。”守在书房外的暗卫见一身乔装的袁天朝书房走了过来,遂低声禀报简珏,随后身形微闪离开了书房门外,重归暗卫的队伍。

袁天对暗卫微点了下头,整顿好脸上的表情,这才抬手轻轻在门框上敲了三下后,缓缓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主子,已经查清楚了。”走入书房,袁天站定在简珏面前,沉声禀报着。

简珏却因为袁天的走近而突然皱了下鼻子,收回凝视烛火的视线,目光转而看向身上飘着浓重脂粉酒气的袁天,捏着鼻尖嫌弃道:“真难闻。”

袁天眉心隐隐跳跃闭目深吸口气稳住心底被简珏挑起的无奈,这才开口,“主子,是您让卑职去挽君阁打探消息的。”

见袁天不怕死地质问自己,简珏认真地点了点头,十分乖巧地回道:“没错,是本王。本王还怜惜你从未被人伺候过,专门让人给你准备了银两和衣衫,此刻见你满身酒味胭脂味,看来本王的心血没有白费。”

“卑职去那种烟花之地,哪能独善其身?自然会染上一些酒味脂粉味。”袁天见简珏如此认真的模样,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好,看来自家主子还未消气,否则岂会揪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大做文章?

“只是,你前来见本王之前,是不是应该重新梳洗一番,去掉这身奢靡的味道?”安静的书房内,缓缓响起简珏慵懒的声音。

只是袁天听之,却更加挺直腰背,不敢再出言顶撞,一颗脑袋半垂着听后简珏的训斥。

简珏见状,并未出言训斥,眼底反而浮现出一抹为让袁天察觉的浅笑,随即正色问道:“事情查得如何?”

听简珏将话题导入正题,袁天不敢再怠慢,立即小声禀报道:“如主子之前的猜测一模一样,的确是有人事先接触过叶弘渊,这才导致叶弘渊今日会突然出现在香雪楼的门口与五皇子相遇。”

闻言,简珏冷笑一声,黝黑深冷的目色中泛出淡淡的寒芒,低浅开口问道:“查出是何人了?”

袁天点头,微微上前一步,倾身靠近简珏,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呵呵,想不到她们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如今她们被拉入大长公主的阵营,仗着有大长公主撑腰,便肆无忌惮起来了。若这次能借叶弘渊的手除掉玉轻尘这个劲敌,然后借由此事引起皇甫少堇与皇甫少司之间的争斗,岂不是一箭双雕?可惜啊可惜,她们还是蠢了点,设下陷阱却漏算了人心。皇宫和护国公府此时有何动静?”简珏把玩着手上的纸条,目光幽幽淡淡看不出情绪,轻声问着袁天。

袁天将刚回府得到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护国公府自叶弘渊被送回去后瞬间乱了。六皇子赶去后,忙命人从宫中请了太医前去医治叶弘渊。护国公夫人哭得死去活来要进宫面圣,却被护国公拦住了。至于宫里,叶贵妃想必也已知晓了此事,却没有赶去御书房面圣。”

简珏微点了点头,眼底泛起一抹兴味的神色,薄唇微扬显出一抹完美的弧度,“叶青山与叶贵妃倒是聪明。玉轻尘纵然是宋培臣半路认的女儿,但此时终究是顶着相府大小姐的头衔,叶弘渊这般无知,被平治帝知晓怕是少不了一顿责罚。更何况,宋培臣对玉轻尘极为重视,太皇太后与平治帝对玉轻尘也另眼相看,这其中,少不了又多了几层算计,在事情不明了的情况下,的确不宜轻举妄动。”

“卑职方才返回王府之时,见护国公府的管家带人前往挽君阁,想来六皇子与护国公定也认为其中有蹊跷,这才派人前去打探消息。”袁天继续将他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知简珏。

简珏只是低低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纸条置于烛火上烧掉,随后拿起桌上平坦开的那本密折,将密折递给袁天,“你看看。”

袁天面上有些不解,立即接过密折将上面的内容细细地看了一遍,粗犷的眉头不禁一皱,脸上眼中顿时多出一抹深沉之色,不由得抬头看向简珏,出声问道:“我们动身前来京城时,匈奴并未提及此事。且尧郡王与匈奴的谈判中,也并未涉及到此事。”

简珏伸手抽回袁天手中的密折,将密折合上丢入抽屉中,虽冷声下命,“是啊,本王与湛然这两个直接与匈奴打交道的人尚且不知此事,却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平治帝的皇子们也极有一套啊。传令给尉迟峰,让他看好了北疆大门。”

“是。”得命,袁天立即转身出了书房,根据简珏的命令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

一连数日阴雨不断、一连数日宫中平静无波,唯一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则是平治帝近日极其宠爱赫连贵妃,频频留宿赫连贵妃宫中,赏赐也源源不断地送入赫连贵妃宫中。如此特别的宫中消息,一时引起了百姓们的兴趣,酒楼茶馆只消有人的地方,均会就此事谈论起来。

至于叶弘渊手上摔断双臂一事,却仿若沉入了海底,竟无半点消息传出来。

水绿将午膳端入花厅,摆放好碗碟转身走向内室,掀开珠帘见玉轻尘手捧一本古籍坐在窗边静心阅读,水绿无奈地笑了笑,遂走近玉轻尘,微叹口气地开口,“小姐,窗边寒气重,您怎么总忘记?”

听到水绿略显抱怨的声音,玉轻尘收回看向书页的视线转而看向水绿,不禁笑了笑,“快六月了,哪来的寒气?”

“小姐,难道护国公不追究叶公子摔断双臂的事情了?”外面依旧是绵绵不断的小雨,下了这么久的雨,就连内室的空气中也仿若飘着一层雾气水汽,让人感到十分不舒适。偏偏她家小姐却是个坐得住的主,如此沉得住气,实在是让水绿钦佩不已。

“山雨欲来吧。”玉轻尘自是清楚水绿心中的担忧,将手中的古籍合上,转而看向窗外的目光淡如白水,却又隐含着一抹极其坚毅的坚韧。

“易风传来消息,说今日护国公夫人进宫见了叶贵妃。除此之外,这些日子只有六皇子勤于上护国公府探望叶公子,叶贵妃倒是并非多加关注她的弟弟。”水绿最是担心这平静的表象下藏着让人招架不住的阴谋,尤其如今公子不在京中,小姐又将所有人派遣出去保护公子,导致小姐身边只剩自己与易风二人,若小姐出事,公子即便有心怕也是鞭长莫及。

“用膳吧。”玉轻尘听之,却并未就此事进行分析,而是将手中的古籍放回书架,随即领着水绿出了内室,坐下静静地用餐。

水绿见玉轻尘不愿多谈,也不再多话,只立于玉轻尘身旁,伺候着她用午膳。

一顿午膳尚未用完,阁楼间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只听得花厅的门框被人轻敲了几声,宋管家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大小姐,老奴有事禀报。”

“进来吧。”玉轻尘轻推开面前的碗筷,接过水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微抬看向带着一身水汽走进来的宋管家,浅声问道:“什么事?”

宋管家肩头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打湿,发上亦是结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只是他却不甚在意,只恭敬地回答玉轻尘的问题,“回大小姐,方才宫里传来旨意,京中三品以上大臣的女眷在两日后陪同赫连贵妃前往永宁寺为大夏与匈奴祈福。相爷此时尚在宫中,只是却派了小厮回府让奴才转告小姐,让小姐好生准备,此次前往永宁寺,可能要待上三无日。”

闻言,玉轻尘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除了女眷,还有旁人随行吗?”

“皇上特恩准几名皇子公主以及四王府的世子郡王随行,由羽林军护送赫连贵妃等人前去永宁寺。”宋管家一一回答,随后立于原地等着玉轻尘询问。

“知道了,你下去吧。”玉轻尘却只是轻挥手将他遣退,便不再有其他的问题。

“水绿,准备几套换洗的衣衫。”玉轻尘起身吩咐水绿,自己则返回内室,从梳妆台的首饰盒中取出一只宝蓝色锦盒放在显眼的地方。

正文 第105章

两日后,连续半个多月的阴雨天气终于放晴。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内室时,玉轻尘已经起床,正坐在梳妆台前打理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望着铜镜中娇美倾城的容颜,玉轻尘淡淡一笑,灵活地十指轻绕手中顺柔的发丝,快速地将一头披散的青丝盘成发髻,以一支白玉簪固定住,再从首饰盒中取出几只精致小巧的鬓簪将耳旁的碎发收拾干净,这才合上首饰盒站起身。

“小姐,您今日起的真早。”水绿端着一盆洗脸水走了进来,却发现玉轻尘不但起身,且已经收拾妥当,不禁笑道。

玉轻尘只笑了笑,缓步走到木架前,弯腰伸手捧起铜盆中的热水仔细地洗去了一夜的睡容,接过水绿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珠,这才开口问道:“墨香院那边起身了吗?”

“二小姐也已经起身在准备了。奴婢方才见宋管家正命令一干小厮丫头将二小姐的行李搬上马车,二小姐竟准备了几大箱的衣衫。小姐,您却只有一个包袱。”水绿一面回答着玉轻尘的问题,目光一面转而看向内室的圆桌,只见圆桌上只放着一只包袱,这便是玉轻尘准备的换洗衣裙,与宋书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玉轻尘顺着水绿的目光扫了眼桌上的包袱,只浅淡一笑,低声道:“此次跟去永宁寺的可不仅仅是各府的女眷,皇上看重的几名皇子,四王府的几名世子郡王皆是同行,她自是要准备地万全一些。她可不愿被人夺了她京城双璧的头衔。”

只是,为了这个头衔而让自己如此劳累,玉轻尘却深觉不值。

“哑娘起来了吗?”将手中的帕子放入铜盆中,玉轻尘拿起包袱交给水绿,同时出声问着。

水绿接过包袱小心地捧在手上,同时空出一手掀开珠帘让玉轻尘踏出内室,恭敬地回答着,“起来了,哑娘姐姐正在给小姐摆放早膳。方才奴婢遇到宋管家时,宋管家让奴婢转告小姐,待两位小姐用过早膳,车队便要出发了。各府的马车直接在城门口等候赫连贵妃的车驾。”

果然,玉轻尘一踏入花厅便见哑娘早已摆放好早膳候在一旁。见玉轻尘走入花厅,哑娘柔柔一笑,将养了许多天,原本苍白如死灰的脸色终于好转了许多,渐渐有了血色。

玉轻尘细细地观望了哑娘的脸色,见她如今大好,便面含浅笑地坐下,“哑娘,你将我们三人的包袱交给宋管家,随后便不用回宋园了,直接在相府门口等我们便可。”

闻言,哑娘认真地点了点头,取过水绿手中的包袱,悄声退出了花厅。

水绿听着玉轻尘的安排,目送哑娘离开宋园,这才眼带担忧地看向玉轻尘,见玉轻尘已经开始用早膳,便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玉轻尘岂会没有发现水绿的异样,一面慢慢搅动着手中的热粥,一面抬头看向身侧的水绿,轻声问着。

见玉轻尘问起,水绿娇柔的小脸上顿时浮出一抹不解,带着一丝疑惑出声问道:“小姐,哑娘她…”

只是,水绿的话尚未说完,便见玉轻尘眼神微微一沉,不由得闭上了嘴。

玉轻尘却并未立即开口,只默默地碗中的热粥吃完,取过帕子擦拭干净嘴角,这才轻声吐出一句话,“看看再说。”

水绿点头,不再开口,只扶着玉轻尘起身,跟随在她身后一同出了宋园。

与往日安静的相府相比,今日相府内显得多了些人气,小厮丫头们均是忙进忙出搬着箱子,想来定是宋书瑶准备了太多东西,因而才如此大费周章。

阳光甚好,淡金色的朝阳洒在微湿的土地上,蒸发了连续多日雨水带来的潮湿,带来一丝干爽,让人的精神也不由得微微一振。

一路上,小厮婢女见着玉轻尘,均是停下手边的事情弯腰福身行礼,玉轻尘则是带着水绿不缓不急地散步走向相府门口,果真见宋夫人忙里忙外地指挥奴才们将几大木箱的东西搬上马车,而宋书瑶则是娴静地立于宋夫人身旁,任由自己的母亲为她安排好一切。而宋夫人则是一面指挥着奴才们干活,一面侧脸看向宋书瑶,关心地不断对宋书瑶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宋书瑶安静地听着宋夫人的叮咛,时而微笑着点点头,时而伸手抱住宋夫人的手臂撒娇,惹得宋夫人脸上又气又笑,直拿她没有半点法子,只能抬手轻点点宋书瑶光洁无瑕的额头。

玉轻尘抬头往相府门外望去,只见除去她们与贴身婢女乘坐的马车外,后面竟还跟着四五辆马车,那四五辆马车内想必装的皆是宋书瑶的行李,一众相府奴才皆是小心翼翼地将红木木箱抬上马车,不敢有半丝大意。

“姐姐。”宋书瑶正与宋夫人撒娇,侧过脸的同时,眼角余光扫到已经走到大门内的玉轻尘,带着一丝笑意地对玉轻尘喊了一声。

听到宋书瑶的喊声,宋夫人脸上的宠溺深笑瞬间隐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果真见玉轻尘已经走到眼前。

“母亲、妹妹。”玉轻尘领着水绿朝宋夫人福了福身,同时对宋书瑶轻点了点头,并未因为宋夫人的差别对待而露出不满的神色。

宋书瑶放开宋夫人缓步走到玉轻尘的身边站定,目光微扫了眼忙进忙出的相府奴才们,随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关心玉轻尘,“姐姐怎就只准备了一只包袱?咱们毕竟要在永宁寺待上几日,永宁寺又不似尼姑庵,皆是怕是会有许多不便。再说,姐姐毕竟是相府嫡长女。”

言下之意,便是责怪玉轻尘不懂相府嫡长女应担当的责任。玉轻尘如此出行,岂不是让人嘲笑相府寒碜?若是有心人造谣,更会以为相府亏待玉轻尘这个半路认回的女儿。

玉轻尘看向相府门外热闹的场景,门前停靠着七八辆马车,一时竟将相府门前的街道尽数堵住,百姓路过之时几乎要贴着墙壁而行,只是此刻路过的百姓却早已没了赶路的心思,尽数顿足停在不远处望着相府门前昌盛的景致。

尤其在注意到相府两名小姐皆已出府立在门口后,百姓们的目光均是集中在两名小姐身上,显然对侯门贵族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玉轻尘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宋书瑶,目色清亮却隐含着一丝犀利,勾唇一笑竟带着百媚生的妖娆与勾魂,淡而清浅的声音在一片吵杂声中响起,“此番前去的目的是祈福,面对佛祖,心诚足矣。妹妹的行李都装好了吗?咱们还是尽早启程,可不能让贵妃娘娘等候咱们。”

一句反驳,指出宋书瑶前往永宁寺的目的并未祈福,更是指出宋书瑶准备过多,隐隐有超越宫中贵妃的趋势。

闻言,宋书瑶脸上浅笑稍稍一怔,眼中笑意不由得冷了一分,虽依旧浅笑妍妍,却已没了方才的得意。

玉轻尘却并不多话,只对宋夫人再次福了福身,领着水绿率先走向马车。

母女二人立于相府门口看着玉轻尘搭着水绿的手登上马车,宋书瑶这才收回视线对宋夫人福了福身,轻声道:“娘,女儿先走了。”

宋夫人抬手宠爱地为宋书瑶理了理耳旁的小碎发,笑着点了点头,慈爱道:“注意自个的身子。永宁寺在九万大山,山间寒气重,晚上休息的时候可万万不能着了寒气。”

“嗯,女儿明白。”宋书瑶领着菱兰对宋夫人福了福身,继而转身走向玉轻尘乘坐的马车。

前往永宁寺这一路上皆有羽林军保护,因而这次各府并未派出护卫。且经过上一次永宁寺入侵贼人一事之后,每经过一座城池均有城防军护送女眷,一路上皆是极为安全的。

车轮滚动,车队朝着城门的方向前行,一路上百姓均是对这一景色好奇不已,聚在一起对着奢华的马车议论纷纷。

玉轻尘与宋书瑶经过方才的争锋相对,两人之间早已没话可说,两人一人坐在马车一边,均是挑开车帘望着车外的景色。

今日天色极好,入眼处皆是一片耀眼的阳光,街上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到处都是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致。

此时城门已开,从车内往城门口望去,只见城门内的城墙变早已停靠了无数辆官家马车,各府小姐乘坐的马车按照其父亲在朝中的官衔等级依次排列,马车排列井然有序。各位小姐均是安静地坐在车中,只有各府的嬷嬷立在马车外等着消息,一时间城门口寂静无声。

车夫将相府马车驶向最靠近城门口的位置停靠好,耐心等候出发的消息。

“大小姐、二小姐,此时只差赫连贵妃与六皇子了。”相府的嬷嬷早已打探好消息回到马车旁,小声地禀报给车内的两位小姐。

闻言,玉轻尘与宋书瑶再次掀开车帘往前方看去,细细数来,看到了五皇子府的马车,紧随其后的是四王府的马车,接下来便是相府的马车,果然没有看到六皇子府的马车。

“赫连贵妃到,叶贵妃到,六皇子到。”等待中,远处原来宦官的高呼声。

正文 第106章

这一声高呼由远至近传来,顿时引得所有人的注意,只听得一阵轻微的掀帘声在城墙内侧微微响起,等候多时的千金们不约而同地举目望向那两辆缓缓靠近的车撵。

此次两位贵妃同时出行前往永宁寺,平治帝不但加派了羽林军的人数,更命五皇子六皇子一路护送。

叶贵妃育有六皇子、九皇子两名皇子,加之其父拥立平治帝登基有功,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因而此次出行,叶贵妃的车驾行驶在最前面,赫连贵妃的车撵则跟在其后,六皇子骑马护在叶贵妃车驾旁,四周不但跟着宫人更护着羽林军,足见平治帝对两位贵妃的重视。

一道如水波般的目光在玉轻尘将视线投向车外时轻轻地掠过玉轻尘平静的容颜,看似无痕的视线却包含着太多探寻的目光,只是在看到玉轻尘始终沉静的表情后,宋书瑶状似无意地收回视线,同样将视线投向缓缓靠近的车驾。

玉轻尘面沉如水,神色沉稳镇定,目色淡淡望着外面两辆奢华如宫殿的车撵,心中却明了宋书瑶方才看向自己那一眼中所隐藏的涵义。

自叶弘渊意外摔下三楼摔断了双臂之后,皇宫京城平静了半个多月,叶贵妃并未为叶弘渊出头、护国公府也并未前往香雪楼讨要说法,就连宋培臣也只是在事发当日前去宋园象征性地宽慰了自己几句话,除此之外,京城、皇宫、相府、护国公府仿若四道没有交集的水平线,平日里没有任何接触,一切仿佛没有发生叶弘渊的事情。

玉轻尘心底明亮如镜,清楚地明白,表面越是平静,隐藏在底下的波涛则越是汹涌,端看这波浪借由什么风掀起。此次叶贵妃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与赫连贵妃一同出宫前往永宁寺,想来定是准备动手了。

一阵马蹄轻跑的声音传来,只见原本坐在马车内的五皇子已经骑上马背扬鞭朝着两辆车撵小跑了过去。

阳光下,五皇子一身皇子服,神色冷峻、眉眼间皆是一片小心翼翼,带着一股肃穆之气冲向六皇子与叶贵妃的车驾。想来,叶贵妃此举,只怕连五皇子也不知晓,否则那张俊颜上为何会多出一抹冷肃?

“听闻这些日子叶公子待在护国公府内养伤,因府内沉闷无聊,数次对着下人发怒。”马车内一片沉寂,宋书瑶见玉轻尘的目光始终投向马车外,率先开口打破平静,向玉轻尘讲述叶弘渊近日的状况。

奈何,宋书瑶知道的,玉轻尘早已命易风盯住护国公府的一举一动,此刻听到宋书瑶故意提到叶弘渊,玉轻尘顿时明了宋书瑶的用意,目光始终如一地望着远处的几人,玉轻尘轻启红唇,慢慢开口,“妹妹对叶公子真是上心,连他在护国公府内的一举一动也知晓地一清二楚。”

闻言,宋书瑶一时语塞,眼底的幸灾乐祸瞬间转为冷漠,半晌才有重新开口,“妹妹只是担心叶公子醒来后胡说些什么,因而替姐姐留心此事。”

说着,宋书瑶双目转而看向身旁的玉轻尘,试图想从玉轻尘平静如水的面孔中找出半丝惊慌失措的表情。

奈何玉轻尘始终沉静从容,仿若这些事情与她丝毫不相干,只将注意力尽数放在外面的动静上,“妹妹忘了?父亲曾提醒过妹妹,此事不准再议,妹妹如此聪明乖巧,怎就这一次屡屡不听父亲的话?”

玉轻尘绕开宋书瑶话中的陷阱,将宋培臣搬了出来。

宋书瑶听之,柳眉果然轻轻一蹙,似是想起事发当日宋培臣的叮嘱,粉白的娇颜上闪过一丝懊恼,想来她断没有料到玉轻尘看似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却偏偏能够抓住事情的核心,只提到宋培臣便能将她开头的话尽数堵了回去,果然心思深沉、手段凌厉。

“姐姐果然厉害。”宋书瑶精明,自是不会再提叶弘渊的事情,转而出声夸赞玉轻尘,只是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服,与之前的端庄得体渐渐有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