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简珏已发现自己的狼狈模样,尉迟锋脸上的得意顿失,一抹尴尬划过脸庞,略带一丝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硬声道:“你莫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哼,我看啊,小孩子可比你强多了,瞧你这一身破衣衫,也不嫌丢人。”简珏一声冷哼,朝着尉迟锋翻了翻白眼,再也不理会他,直接领着袁天继续往书房赶去。

尉迟锋一阵气闷,朝着简珏的背影瞪了半晌,这才低头审视自己的衣衫,一时怒上心头,心中不禁暗骂那女子真是心狠手辣,竟将他的衣袍毁得面目全非,累得他在简珏这家伙面前丢人现眼,可恶。

思及此,尉迟锋抬脚往一旁的廊柱上踢去,狠狠地出了心头闷着的这口恶气,这才冷静下来,眼底不禁泛起一抹不解之色,方才在相府与他动手的女子,对他处处用绝杀,似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惹过女子?且按照简珏对玉轻尘的维护,岂会让玉轻尘生活在有危险的环境中?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渐渐平静下来,尉迟锋的脑中也逐渐浮现这些疑惑,忆起简珏这些日子以来对待他的一言一行,尉迟锋深眸微细,忙跟在简珏身后往书院走去。

一行人赶到书房,却见宋南紧紧握着玉轻尘的双手,兄妹二人正细细端详彼此,生怕对方这半年来吃了苦、受了罪。

看着眼前这一幕,简珏低头轻咳了一声,面色深沉地抬腿走入书房来到玉轻尘与宋南的面前,不着痕迹地将玉轻尘带离宋南身边,将她扶坐在凳子上,自己则立即坐到玉轻尘的身旁,以防其他人霸占玉轻尘。

195、、

宋南只觉双手一空,手心的温度骤然被人抽去,待回过神时才发现简珏已经扶着玉轻尘一同入座,并且霸占住了玉轻尘身边唯一的一个位置,此刻正面含浅笑地看着他,似乎对他含着几分讨好之意。

看到这样的简珏,宋南脑中不由想起往日听到的有关宁郡王的风评,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更不习惯平日里面色冷峻的人以一张祥和的面孔面对自己,一时半会竟忘了简珏从他手中抢走了玉轻尘。

“宋公子、凤公子请坐。”见宋南并未露出不满的神色,简珏略微紧张的心情稍稍缓和,遂收起脸上的浅笑,一本正经地开口请始终站着的二人入座,对于死乞白赖跟过来的尉迟锋却是视而不见。

尉迟锋被差别对待倒也没有半点恼火,径自走过四人入座的桌椅来到书桌旁,大气磅礴地落座在书桌后,满眼兴味地看着前方对面相坐的四人,等着看简珏的笑话。

宋南领着身旁的少年落座在玉轻尘与简珏的正对面,抬眼看向简珏,细细地观察着众说纷纭的宁郡王,心底渐渐给出他对简珏的评价。

以往宋南待在大夏京城时,总能听到百姓间议论简珏命克六亲,不但克死了自己的双亲,更害得自己的同胞哥哥成了活死人。人人都说这是简珏命中煞气太重,这才压制住了身旁的至亲。

可今年北疆一行,却让宋南见识到了简珏的另一面,北疆自古便处于严寒中,土地贫瘠、资源匮乏,尤其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大乱,更是让北疆雪上加霜。只是宋南这一行,却看到了一个富饶平和的北疆,沿途所听到有关简珏的传闻,也与京城大相径庭。

看来,这世上的事也不能净听传言,还是需要眼见为实的。

何况此时简珏便坐在他的对面,此人虽面貌俊美,但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沉稳持重的男子气概,毫无半丝阴柔纨绔之气,与京城那些只会寻花问柳的公子哥截然相反,如此细观,不难发现简珏是一名心含抱负之人。

只是…

对简珏评头论足了一番,宋南的视线落在简珏轻握玉轻尘的手上,原本舒展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难怪自己一行人从女国一路行至大夏京城均是安然无恙,只怕这里面定有简珏的护航吧。而简珏会这般做,更是因为轻尘吧。

思及此,宋南转目看向玉轻尘,对于唯一的妹妹,宋南心底总是怀着几分歉疚与心疼,总想着能将最好的捧到她的面前,总是希望玉轻尘能够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只是,如今看来,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回到大夏,还是托了玉轻尘的福。

察觉到宋南投注过来的目光,玉轻尘想抽回被简珏紧握的手,却不想她刚有这个念头,简珏便收紧了五指,将她的左手紧紧地攥在手中,不让她挣脱开。玉轻尘转目扫了简珏一眼,只见他此刻面色沉稳不带半点情绪,冷静沉着的目光却是迎向宋南的视线,用行动告诉宋南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我说,你们能开口说说话吗?这么互瞪着双眼就能解决事情了?”安静的书房内想起尉迟锋耐不住寂寞的声音,只见他双臂撑在桌面,双掌托着脸颊,说话的同时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受不了简珏与宋南之间的眼神交流。

“久仰尉迟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却是与外界传说的有所出入。”坐在宋南身边的少年抬手对尉迟锋抱拳,朗声说道。

听着少年的话,尉迟锋低头看了眼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袍,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闲散地说道:“本将军也不曾想到,女国的公主竟会女扮男装跟随宋相府的大公子混入大夏京城,难不成公主心仪宋公子?”

说完,尉迟锋伸长双臂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言语虽懒散,但话中所点明的事情却让宋南与少年纷纷变了神色。

玉轻尘听着尉迟锋的提示转目看向少年的耳垂,虽然做得隐秘,但依旧能够看到耳垂上某一点上泛着萤光,显然是为了堵住耳洞而填了珍珠粉进去,这才呈现出与旁边肤色不同的光泽。

只不过,尉迟锋知晓的事情,简珏却并未对自己提及,玉轻尘有些狐疑地转头看向简珏,等着他的说辞。

简珏狠狠地瞪了多嘴的尉迟锋一眼,这才迎向玉轻尘狐疑的目光,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瞧着简珏苦哈哈的表情,玉轻尘心头一暖,摇头轻笑了起来,轻声道:“的确是惊喜,又惊又喜。”

说着,玉轻尘将注意力放在宋南的身上,半年多不见,宋南除了更为稳重外,脸上到没有增添更多的风霜,让玉轻尘放下一颗担忧的心,却忍不住好奇他这半年多的遭遇,遂出声问道:“哥哥,你这半年去了哪里?为何我派出去的人均没有找到你。”

看着玉轻尘双目中盛满了担忧,宋南露出一抹宠溺的浅笑,开口回道:“这半年,我都在找寻你我的身世。待走到北疆,却被女国皇室派出的暗卫请去了女国皇宫,这才明白,你我的父母原来是女国的太子与太子妃。”

此言一出,玉轻尘修眉淡拢,不由得转目看了身旁简珏一眼,只见简珏面色沉静地对她点了点头,认同了宋南的说辞。

‘砰’一声,宋南话音刚落,一旁的女国公主便一拳砸在桌面,震得茶盏茶壶发出一阵巨响。

“宋培臣这个狗贼,杀我舅舅,掠走我舅母,简直是人面兽心。”女国公主面现沉痛之色,眼中瞬间浮上恨意,恨不能将宋培臣千刀万剐。

相较于她的激动,玉轻尘显得冷静平静的多,在简珏处得到肯定的答案,玉轻尘提出自己的疑惑,“哥哥,你如何肯定我们是女国太子的儿女?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段历史,在大夏的史册中只用寥寥数语概括,世人只知当年女国太子与太子妃前往大夏,过了不久,女国便与大夏断交,再无往来。但其中的缘由却不被世人所知,世人诸多揣测,却不想这里面竟藏着这样龌蹉的真相。

“表哥已滴血认亲,将外祖父的遗体从皇陵中取出,将表哥的血滴在外祖父的遗骨上,血融入遗骨,表哥是舅舅的亲子,这一点确信无疑。况且,女国素来多产孪生子,表姐与表哥的的确确是舅舅的血脉。太子妃舅母当初是女国第一美人,随同太子舅舅一同前来大夏,却被前去迎接的宋培臣看中,设计害死太子舅舅,强占舅母,这等卑鄙无耻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小公主不等宋南开口,率先将认亲的过程说与玉轻尘听,“外祖父只有太子舅舅与我母亲两名子女,却因太子舅舅的突然去世而不得不让我母亲继位,险些害得我们凤氏皇族断子绝孙。”

听着小公主的解答,玉轻尘面上闪过一丝冷意,心头的情绪渐渐沉重了起来,忆起这半年多来宋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不禁低声道:“难怪宋夫人对我含着极强的敌意,只因为她早已知晓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宋培臣是否知晓我与哥哥的真实身份。”

若宋培臣知晓此事,那以前的一切皆是在利用他们兄妹二人。若是不知此事,那事情就好玩了。

“我想,宋培臣似乎认定你们是他的孩子。”瞧出玉轻尘眼底的决然,简珏握紧她的手,心中深有体会,不管是谁,骤然听到这样的身世均不会释然,杀父之仇、夺母之恨,宋南与玉轻尘身上背负的是血海深仇,又怎能让玉轻尘在听到这样的真相后心平气和?

手背传来温暖,玉轻尘垂眸看向那只始终牵着她的大手,稍稍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沉下心底浮上的难受浮躁,缓缓开口,“那事情可就有趣多了。”

“的确很有趣。当年宋培臣还只是礼部尚书,被平治帝派往北疆迎接女国太子一行人。却不想,宋培臣看中了女国的太子妃,设下一连串的陷阱,待女国太子等人启程返回女国路经北疆时下手,杀了太子,夺了太子妃,又能将此事嫁祸给驻守北疆的简王府,一举三得,这份心计,可不是常人能够想到的。”简珏握着玉轻尘的手,淡淡地开口,含笑的嘴角却倾泻出一抹冷意。

玉轻尘听明白简珏话中所透露的讯息,接着说道:“此事平治帝只怕也参与其中。四大藩王早已成为历代帝王心中的一根刺,欲除之而后快,若是能借此事拔除兵力最强的简王府,平治帝定不会手软。只是,这其中却又出了岔子,宋培臣竟动心于太子妃,只怕偷藏太子妃一事是平治帝所不知的。”

提及自己的亲生母亲,玉轻尘的语速不由得放缓,音色中划过一丝沉痛与难受。

196、

玉轻尘的话同时引起宋南的共鸣,少年浓黑的剑眉稍稍一蹙,眼底划过一抹伤感与沉痛,心底感受与玉轻尘相同,如压着一块大石喘不过起来。 对于那段历史,玉轻尘与宋南没有亲身经历,亦不知当时情况的惨烈,但夫妻被迫分离,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就此妻离子散,这般境况如今即便只是听了一遍,同样让人心情沉重,更何况玉轻尘与宋南是女国太子与太子妃的子女,其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

瞧见玉轻尘的神色中隐含着沉痛之色,简珏心疼之余柔声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况且当年你们二人尚未出世,又怎么阻止得了事情的发展?”

说着,简珏抬头看向宋南与小公主,沉声问道:“你们甩开沐靖一沐清一二人率先潜入京城,想必女国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闻言,玉轻尘心头怀有疑虑,却并未急着开口询问,只抬眸看向宋南二人,等着他们开口解释。

宋南压下心中的难受,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我接到宁郡王派人送来的消息,这才带着表妹甩开沐王府二人率先进城。轻尘,你可知相府后山凶险,一旦走错了路,只能死在后山阵法中。”

听着宋南的解释,玉轻尘顿时明白一切皆是简珏的安排,为了给她制造一个惊喜,简珏私下已经联系宋南,让宋南在今夜潜入相府后山,将涉险的自己带离相府后山。

只是,纵使相府后山凶险,玉轻尘却不后悔今夜之行,这不但让她与宋南重聚,更让玉轻尘看到了更多的真相。

面对宋南的焦急,玉轻尘淡雅一笑,轻声道:“我的本事如何,哥哥难道不知道?更何况,若非今日一行,只怕有些事情,我们还被宋培臣蒙在鼓里。哥哥可还记得当日我初回相府,大长公主府送来请帖,请我二人前去大长公主府。却不想,我们在蔚山脚下遭到埋伏,深陷赤血阵,更差点被许嫣儿等人射杀一事。”

玉轻尘声音清浅如窗外清冷的月光,清清冷冷却带着一丝冷然。

宋南听之,眼底泛起一股凝重之色,剑眉轻皱,目光中浮现回忆之色,半晌之后,对玉轻尘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道:“记得,当日形势凶险,你我从赤血阵中活了下来,却又险些被大长公主降罪。当时是湛王府的慕世子带着夜明珠前去求情的。”

‘噗哧’宋南的话刚说完,沉默许久的尉迟锋却突然抿嘴笑了起来,只见他目光挑了挑不远处的简珏,摇头感叹道:“小表弟,你可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瞧瞧,功劳都让你的死对头给占去了。”

其余几人听到此话,纷纷转目看向简珏。

简珏却只凝视着身旁的玉轻尘,嘴边始终噙着一抹浅笑,似是对此事丝毫不在意。

“尉迟将军的意思是,当时那几颗夜明珠乃是宁郡王送入皇宫的?”宋南素来聪明,尉迟锋些微的点拨便让他明白了过来。只是,这样的事实却让宋南眼底浮上一抹沉色,若真是如此,看来宁郡王早已看中了轻尘,可他们二人又是从何时开始有交集的?

尉迟锋见简珏只忙着与玉轻尘两两凝视,只能微叹口气,为宋南解惑,“这可是我们从匈奴人手中夺回的好东西。为了救你们兄妹二人,我们可是紧赶慢赶的赶到京城,将东西送到平治帝手中。不过,这里面也少不了宋培臣的推波助澜以及湛然的心思,若没有这二人,东西也不能及时地送到大长公主府。”

也就是说,简珏在行动之前,早已算准了众人的心思。当时宋培臣刚刚认回玉轻尘这个女儿,加之他自始至终都是平治帝的谋臣,自然与大长公主对立,当然不能让大长公主杀了他的一双儿女。

至于湛然,他是玉轻尘的同门师兄,对玉轻尘的心思也在逐渐的转变中,更不会让玉轻尘轻而易举地死在大长公主的手中,定会授意湛子慕出面保下玉轻尘。

有这二人在平治帝面前周旋,加上战利品及时送到京城让圣心大悦,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事半功倍。

只能说,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简珏虽从没有露面,却是最精于算计的人,他算计的是事情的发展以及每个人的心思,这份能耐,放眼整个大夏,鲜少能有人能与之比拟。

听完尉迟锋的解释,宋南神色稍变,看向简珏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份敬畏之色,心底却不禁叹了口气,像简珏这样的男子,若是与他对立,实在是太可怕了,也难怪自从他接掌简王府这些年来,打压地匈奴再也没了前些年的气焰。对于国家而言,有这样的良将是福气,可是如今瞧着简珏与玉轻尘之间的情意,宋南心底却有些担忧,妹妹只有一个,宋南自然不愿看到玉轻尘在感情的道路上受挫。

玉轻尘注意到宋南投注过来的过分关心担忧的目光,遂抬头看向宋南,送去一抹安心的浅笑,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我们当时深陷在赤血阵中。而今夜我潜入相府后山,却在众多阵法中看到赤血阵。赤血阵摆阵不易,素来能杀人于无形,若非精通奇门遁甲之人绝对摆不出赤血阵。联系前因后果,当初我们二人遇到的赤血阵,怕是与宋培臣脱不了干系。他定是为了测验我是否有资格成为相府女儿,这才利用大长公主的邀约设下此陷阱。我若安然无事,他便可重用于我。我若出事,不但除掉一个没用的女儿,还能将此事嫁祸在大长公主的身上,一举两得。”

玉轻尘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却不想,她话音刚落,宋南与简珏神色同时一寒,二人眼底齐齐露出杀气,显然被此事震怒。

闻言,尉迟锋皱了皱眉,脸上渐渐浮现谨慎的表情,想了片刻,这才出声询问玉轻尘,“宋培臣真是心狠手辣,难不成他已知晓你并非他亲生女儿?”

玉轻尘目光却是落在宋南的脸上,摇头否定了尉迟锋的猜测,“他应该并未怀疑。只因我是他半路认回的女儿,并非自幼生长在相府,他自然不放心我。他既然认定哥哥是他的儿子,自然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自己与宋南长相相同,又有湛然这个人证证明自己乃是天罡道人收养的弃婴,宋培臣想来并不会怀疑。更何况,瞧着宋培臣对宋南的态度便知他十分重视宋南这个儿子,想来也不会怀疑自己这个女儿。

“这下可真是有趣了,若是宋培臣知晓表哥表姐并非他亲生,而是他杀掉的太子舅舅的孩子,不知这个老贼会有何表情。”小公主冷笑着开口,一双灿灿发光的眸子中却划过一丝恨意,显然是对宋培臣恨之入骨。

“不可。”宋南截住小公主的话,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暂时不可让他知晓。我与轻尘今日在祠堂内,看到了一个人。”

说着,宋南目色一沉,脑海中浮现那个人彘的模样,心底没来由的划过一抹心痛。

与此同时,玉轻尘露出同样的表情,兄妹二人相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脑中挥之不去的凄惨画面,让玉轻尘的面色越发沉重,却还是开口为其余几人解释道:“我们在后山的祠堂内发现藏着一个人,此人被做成了人彘养在一口大缸内,有专人定期将粪便淋在人彘的身上。”

“早就知道宋培臣人面兽心,想不到竟如此残忍。”小公主忍不住出声骂道。

“你们觉得,那人会是谁?”简珏却是出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闻声,玉轻尘与宋南同时看向简珏,兄妹二人心底均是怀着一丝不确定,但如今简珏的问话却让他们二人面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玉轻尘只觉心口跳的厉害,却并未逃避这个问题,反倒率先开口,“你的意思是,那人是我们的父亲?”

简珏望着玉轻尘渐渐发白的面色,深知她心中不好受,遂加重手上的力道,将玉轻尘冒出冷汗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这才沉声道:“平治帝继位也有二十年了,宋培臣当了十五年的宰相,早已将一干政敌清理干净。但身为一个男人,他最在乎的想必是女子的操守。他虽得到你们的母亲,但想必也恨透了你们的父亲,想来不会让你们的父亲一死了之。”

话落,书房内寂静无声,玉轻尘与宋南二人面色最为难看,小公主神色中皆是一片愤恨,就连尉迟锋亦是露出了震惊之色。

简珏神色不变,只是看着玉轻尘面现痛色,却感同身受,唯有护在她的身边,不让她再遭受这样的浩劫。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简珏低声应允,便见袁天推门而入。

“郡王,方才宫中陆公公携圣旨前往宋相府,平治帝收宋怡为义女,册封为端怡公主。”

197、

“郡王,方才宫中陆公公携圣旨前往宋相府,平治帝收宋怡为义女,册封为端怡公主。同时赐婚端怡公主与匈奴王子。”袁天走到简珏身旁,将刚刚得到的消息低声说与在座的众人知晓。

一时间,书房内寂静无声,几人面上瞬间浮上凝重之色,显然平治帝刚下的这道圣旨打乱了很多的计划与安排。

“呵呵,看来老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生怕众人在他的京城作乱,这才先下手为强,将早已计划好的事情提前实施,免得到时候被动。”尉迟锋率先开口,同时拿起原本摆放在书桌上的佩剑,右手握紧剑柄瞬间抽出长剑,亮出剑鞘中的银剑。

寒芒出鞘,剑气袭来,一股寒意迎面而来,众人心头纷纷一紧,深知今夜的这道圣旨只不过是整个事情的开始,他们所要应对的是未来漫长的战争。

“宋怡自小养在别院,虽不如宋书瑶深受宋培臣的点拨,却也不容小觑。且宋培臣的子嗣中,除去宋书瑶这个嫡女,也只有宋怡一个庶女,宋怡即便是在京中挑选夫家,以她的身份也定能找到一门好亲事。但宋培臣却同意将这个女儿远嫁匈奴,这里面定有蹊跷。”宋南自小养在宋相府,即便这些年出游在外,但对宋相府的情况却也比旁人了解甚深,如今相府庶女无缘无故被帝王收为义女册封公主,更是下旨赐婚,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联系起来,很难不让人起疑。

以往和番,莫说帝王家绝不会让公主郡主和亲,就连大臣们也绝对不舍得让家中的女儿和亲,惯常用的一招便是帝王将宫女认作义女远嫁蛮夷。

但这一次平治帝不但挑选了官家千金和亲,更是挑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宋培臣家的女儿,这番举动,实在让人费解。

“事有反常即为妖。平治帝将京城牢牢握在手中,只是,一旦出了京城,东南西北四方,只怕就不是他说了算了。”简珏一贯地心平气和,即便此刻对方已经出招,依旧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半点焦躁之色,反倒是冷笑着说出这段话。

玉轻尘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面色严肃地接着开口,“这也是平治帝这些年来的心病,一心想要中央集权除去四大藩王府。如今四大藩王府势大,在平治帝眼中若是四大藩王府联手,定会对他的江山造成威胁,因而急于对四大藩王府出手。”

“这可不是他说了算的。”简珏对玉轻尘露出一抹浅笑,眼角目光却瞥到对他们的话题十分感兴趣的女国小公主,适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之前的事情,“想必此时沐清一沐靖一兄弟还不知公主已经偷偷潜入京城了吧。”

宋南瞧出简珏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谈大夏政事,便也顺着他将话题重新导回他们原先谈论的事情上,略微点了下头,继续开口,“我与表妹偷偷离开队伍先行进京的。而女国使团中还有一位公主坐镇,沐王府世子与郡王尚没有发觉。此番前来,一是让轻尘知晓我的状况,不必再为我担心。二是让你知晓我们二人的身世,以作长远打算。”

“宋公子是从何时开始怀疑这一切的?既然当初宋相挖空心思地夺了太子妃,那你们的亲生母亲如今又在何处?”尉迟锋皱眉问道,这些前尘往事中端的是让人费解的地方,若真如众人所猜想的那番,相府后山祠堂内的人彘是玉轻尘二人的父亲,既然宋培臣没有杀掉女国太子,那为何不见太子妃?宋培臣当真忍心杀了心爱的女子?

听到尉迟锋的疑惑,宋南冷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却还是低声说道:“纵使宋培臣扫清相府内一切之情之人,但宋夫人却不是个大度之人,平日的言行举止间难免会有失,慢慢追查下去,疑惑便也纷纷浮现出来。这些年我始终不愿呆在相府,一则是对自己身世产生了怀疑,二则是利用出游之便四处查询当年之情之人。这一次寻到轻尘后,我深知若不尽快将此事解决,即便宋培臣认定轻尘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也少不了会利用轻尘,这才离开京城前往当年女国使团出事的北疆,想要寻得蛛丝马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外祖一家寻到了我们兄妹。宋培臣留着父亲的性命,却百般折磨了他十几年,让他生不如死。至于母亲…”

说到这里,宋南转目看向玉轻尘,原本冷然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沉痛,望着玉轻尘与母亲极其相似的这双清澈水眸,心痛道:“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玉轻尘心头一紧,心底划过一抹痛意,父女天性,血缘至亲,即便自己的灵魂不是太子与太子妃的亲生女儿,但早已融入骨髓的血缘关系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让她此刻感同身受,心中同样不好受,一对原本幸福美满的有情人却因为宋培臣的贪欲而家破人亡,一双儿女流落在外,至今无法认祖归宗。

“宋培臣囚禁我舅舅、虐待折磨女国太子,强掳女国太子妃,我女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外祖父这些年来不断派人潜入大夏找寻舅舅与舅母,临死不得闭眼,这笔帐,我们都要与宋培臣一一清算,绝不容他逍遥法外。”小公主满脸义愤填膺,恨不能此刻便冲到宋培臣的面前,抽其筋骨、喝其血液、食其骨肉。

相较于小公主的愤怒,玉轻尘却略显得冷静得多,稍稍摇了摇头,玉轻尘淡声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如今京城皆在平治帝与宋培臣的掌控之中,此事当年被十分隐秘地处理,我们行事也绝不能张扬,以免打草惊蛇。更何况,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又何必在乎多等一段时日。捉贼那脏,对付宋培臣这种大奸大恶之人,若不能一击即中,后果不堪设想。十几年前的往事,想要追究起来难度不小,且当年发生事故的地点是大夏境内,许多痕迹怕早已被宋培臣清理掉,再难寻踪迹。因而,我们不如从另一件事入手,或许能寻到契机。”

“轻尘,你的意思是从宋怡和亲下手?”简珏与玉轻尘心有灵犀,只稍玉轻尘稍稍透露出一丝苗头,简珏便能立即领会其意,遂出声询问。

闻言,玉轻尘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划过一丝寒意,却并未否定简珏的猜测,点头道:“不错。大家都觉得宋怡一事蹊跷。按理,即便是庶女,但对子女不多的宋培臣而言,若是庶女亲事顺遂,将来对娘家而言也是一大助力。但宋培臣却舍得将静心培养多年的女儿送给匈奴,此事难道不蹊跷吗?且今夜河上刚刚发生赫连塔娜将我陷害落水一事,紧跟着圣旨便从宫中传入相府。纵使匈奴兵强马壮,但此事毕竟是赫连塔娜理亏,平治帝此时下旨赐婚,赫连昊德即便心头不快,也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反对。不得不说,今夜我们在设计算计他们的同时,别人也在利用我们。”

听着玉轻尘的分析,简珏勾唇一笑,眼中散出金灿灿的光芒,直盯着玉轻尘轻笑着开口,“看来,宋培臣对你还有其他的安排。”

玉轻尘听之,转目迎向简珏蓄满柔情的黑眸,脸颊不由得浮上一层红霞,转而嫣然一笑。

宋南看着两两凝视的二人,瞧着自己好不容易认回的亲生妹妹尚未在他身边享受哥哥的保护便要离开飞去另一个男子的怀中,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甘,原本冷静的眸子中放出一股淡淡的怨气,忍不住地轻咳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凝视。

“再过几日,祖母便能到京城,届时好戏才真正的开始。”简珏丝毫不理会宋南的打扰,拉过玉轻尘的手放在膝上,含笑开口。

“这一次,外祖母可是快马加鞭赶来京城,真是为难她老人家了。”尉迟锋适时地开口。

玉轻尘早已听闻简王府的老王妃早年间因受到刺激而瘫痪在床,如今为了他们的事情却不顾自己的身体,从万里之外的北疆赶来京城,一时间心头一暖,眼中更是浮现出感动之色。

简珏轻拍了拍玉轻尘的手背,遂抬眼看向宋南,交代道:“沐靖一与沐清一绝非等闲之辈,你们还是速速回队,免得引起他们二人的怀疑。接下来的事情,待女国使团进京后再商议。轻尘今日出来许久,也该回相府瞧瞧状况。”

话落,立于门边的袁天立即打开书房的大门,等着宋南与小公主离开。

宋南瞧着简珏直拉着玉轻尘的手不放,剑眉微皱,露出一抹不愿离开的神色。

玉轻尘对宋南轻轻地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瞧出妹妹举止间对简珏的信任与袒护,宋南心底微叹口气,却还是听从玉轻尘的意愿,领着小公主先行离开。

“我送你回去。”瞧着书房内还杵着毫无眼色的尉迟锋,简珏直接无视他的存在,牵起玉轻尘,领着她一同步出书房,将尉迟锋孤零零地晾在书房内。

“喂,早点回来,我等着你。”尉迟锋气结,早料到简珏重色轻友,却不想竟也是个过河拆桥的家伙,忍着怒意梗着脖子对已经走出书房的拿道修长的背影喊道。

198、

二人离开简王府,坐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

马车外,袁天扬鞭策马,驾着马车从偏僻的小巷返回宋相府。

马车内,简珏长臂一揽,瞬间将坐在左侧的玉轻尘揽入怀中,猿臂轻柔地绕过她的纤腰,将玉轻尘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怀抱中,这才满意地呼出一口气。今夜之事,他先是陪着她做戏,助她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偷溜离开湛王府画舫。却又不得不担心她在潜入相府后山时遇险,幸而一切有惊无险,宋南听从袁天的指导前去相府后山将她带了回来,否则以宋培臣的精明,定会起疑。

想起玉轻尘与宋南之前所说的人彘一事,简珏平静的黑眸中闪过一抹寒意。宋培臣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他知晓轻尘并非他的亲生女儿,定会采取行动,届时轻尘的处境定会变得十分危险。

看来,他必须在宋培臣察觉到此事之前动手了。

“想什么呢?”车内一片寂静,唯有外面马蹄声与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传入车内,加之简珏虽未言语但体内却隐隐散出一抹杀气,玉轻尘早已有所感知,在简珏怀中坐直身体,双目清亮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轻声问道。

“没什么,如今宋南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你也可以松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便全权交给我吧。”玉轻尘的离开让简珏不满地皱了皱眉,大手一扯,再次将玉轻尘搂入怀中,附唇在她耳边低语。

闻言,玉轻尘心头一暖,但是态度坚决地在简珏的怀中摇了摇头,认真道:“宋培臣的事情,我定要亲自处理。只是,你何时与哥哥取得联系的?”

简珏瞧出玉轻尘含笑的水眸中带着一丝嗔怒,便知佳人心头恼了自己知情不报的举动,环在她腰间的双臂立即缩紧,以防玉轻尘推开自己,同时腆着一张笑脸凑到玉轻尘的面前,好言好语地哄着,“还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瞧着简珏一脸讨好的模样,玉轻尘心头憋着笑,面上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严肃道。

“好吧,长话短说。我也是在女国入境后知晓宋南竟躲在女国的使团中。这才派人前往女国使团与宋南接洽,让他按兵不动随团前来京城,待到了七夕节再行动。”简珏果然长话短说,只挑着最重要的事情说与玉轻尘知晓,省略了行事时所遇的危险与困难。

玉轻尘听之,心中即便有薄怒,此刻却也消散无踪。这世上,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的,除了至亲哥哥,怕也只有简珏一人了。脸上的薄霜已随着心境的转变而融化,玉轻尘抬眼看向简珏,却发现他始终淡笑以对,眼底盛满的柔情如一汪春水能将人溺死在其中,面对这样全心全意为她打算筹谋的男子,玉轻尘即便铁石心肠,怕也是招架不住。

简珏瞧出玉轻尘脸色的转变,细观她眼底神色已渐渐转为感动,心头一动,低头凑到玉轻尘的面前,与她面面相视,柔声问道:“不气了?”

一张俊脸突然杵到自己的眼前,玉轻尘心口一跳,双眸白了简珏一眼,没好气地反驳道:“我何时生气了?”

一出口,声音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清冷微寒,反倒添了一丝娇媚柔和,加之此刻玉轻尘眼中含情,眼角眉梢均是娇俏媚惑,引得简珏直盯地她目不转睛,久久不能回神,心中直嘀咕为何祖母还不进京,早日将玉轻尘娶进简王府才是正事。

玉轻尘却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已引得简珏浮想联翩,竟还抬手,纤细的手指点了点简珏肩头,微蹙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简珏转目看着玉轻尘的手指在月光下如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莹光,心头一紧,却是收回视线,微叹了口气,咽下满腹的歪心思,强迫自己正色道:“没什么。过不久祖母来京,会尽快解决你我的婚事。”

见简珏说得斩钉截铁,玉轻尘却知其中隔着无数阻力,想要让平治帝点头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绝非易事。

“你若真将手中骑兵营交给朝廷,怕会引起其他三大藩王府的敌视。”平治帝为人城府极深,每做一件事情总能牵连到另一件事情,这事看似是简珏为了自己将骑兵营上交朝廷。但这些年历代帝王想尽法子打压四大藩王府,想要撤藩,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如今简珏为她交出部分兵权,若其他藩王府不跟着上交一点实权,定会让平治帝寻到借口打压他们。届时,简珏便成了其他三大王府的公敌,这无疑是平治帝分化四大藩王府的手段。

简珏低眉,看着玉轻尘眉眼间染上了些许对自己的担心,黑眸深处划过一抹暖暖的笑意,收紧手臂揽着她,下颚轻抵在她的头顶,低声道:“无碍。四大藩王府这些年虽没有多少联系,但毕竟都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一旦一个王府出了事情,其他三个王府绝不会袖手旁观。若真到了平治帝将我们逼入绝境的地步,反了又如何?”

最后一句话,简珏说得轻描淡写,清淡的语气下掩藏的是马踏山河的血雨腥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耗尽的是几代人的心血与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