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那只鸡蛋从他手中脱落,“咕噜噜”滚动着在桌脚停下,原本光致的蛋白外身因沾染上细密的飞尘而显得格外恶心。

宁书齐慢慢地闭了闭眼,原先下意识想回揽住她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他垂眸看见她头顶心细碎柔软的头发,最终放手在她脑袋上揉搓了两下。

书湘把他当亲哥哥,她愿意依赖自己亲近自己,关于这点他还是很高兴的。然而出口的话却成心带上了疑惑,他抬抬她的下巴曼声问道:“妹妹这么说,倒显得过去是不拿我当哥哥看待的了?”

书湘听出这话不对味,赶忙儿立起来道,“过去我对哥哥有些误会,可是现下不同了,哥哥待太太好就是待我好,我打从心底里感激你。”

他鼻子里微一哼,谁却稀罕她的感激呢。

“…哥哥?”书湘为自己察觉到他的阴阳怪气感到奇怪,小心地觑着他。

“无事。”宁书齐唇上噙了丝笑,转过身倚着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又剥了只鸡蛋递过去。

书湘自觉心领神会,她近来在宁书齐跟前刻意地卖乖顺从已经成了习惯,故此乖觉地仰面等着他再次用鸡蛋给自己消肿。

谁知头顶却传来他低低柔柔的嗓音,“妹妹不是饿了?”

她一愣,“可是方才不是——”

到这份儿上,把话说完好像会显得她蠢笨呆滞似的,复看看那只光滑圆滚的鸡蛋,书湘也不曾多想,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咬完她突然觉着这样不大好,自己早不用人伺候用饭了,何况又是自己兄长,难道还要他侍候的?

一头想着,书湘一头接过那鸡蛋三口两口咽进肚子里,同时也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她掏出帕子拭拭嘴角,嘴巴很甜,“哥哥亲手剥的鸡蛋到底不寻常,竟比平日吃的好上百倍。”

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如今和宁书齐这庶出哥哥一起说话变得有多随意,最关键是不再针尖对麦芒了。

宁书齐听到她夸张的言辞面上一点波动也没有,他唤了丫鬟进来收拾。书湘看着那丫头把落在地上那只鸡蛋捡起来,又用她自己的帕子在原就光可鉴人的方砖上擦拭。就在这时候,大太太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

“谁在外头么,可是湘儿回来了?”

书湘旋身连忙应了一声,提了裙角便打帘进去。宁书齐站在原地寻思了一瞬,也走进去。

大太太现今儿气色着实是好多了,尽管宁书齐是存了几重的心思才尽心侍奉大太太,他却是实打实花了心思的,连日归家后进到内宅正院里端茶递水,煎汤熬药,仿佛一个孝子。

大太太身子差了,眼力却没有变弱。她是从宁书齐甫一进府时便开始观察他。

这个庶子,许是因他生母韩姨娘并不多受大老爷宠爱的原因,他多半时候是愿意亲近她这个嫡母的。

男人么,最重要在看清自己要的是什么,韩氏不能给他的她都能给。宁书齐对她好,大太太受的心安理得,且越来越习惯。

各有所需总是让人感到稳妥的。

因之前大太太用完药睡了一时,屋子里并没有留下多余的丫鬟仆妇,这会子屋里只有他们三人。书湘正要上前给大太太身后垫个引枕,不想宁书齐却先了自己一步,他的细致周到令她微讶,同时又很窝心。

纵然大太太不动声色,大约是母女连心,书湘却仿佛能看出母亲眼底的满意,她笑了笑嗔道:“母亲有了二哥哥在跟前,倒越发衬得我笨手笨脚不会侍候人了。”

大太太面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顺着书湘的话道:“齐哥儿是个懂事的,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学习。”她咳嗽一声,招手示意他们到近前来。

书湘弯着唇角靠过去,在母亲跟前永远是天真灿烂的模样,大太太这时才瞧见女儿额角细微的红肿,她目光在上头略一徘徊,到底没吭声,只是拿过书湘的手,又拿过宁书齐的手,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逐渐将他们这对异母兄妹的手交叠在一起。

“我这一生想来已是这般了,再不能挽回的…”她似乎很是感慨,卧床的这段时日当年那些画面不断在她脑海里重现,她总不由去想,当年的节骨眼儿上或许她做了别的决定,如今也不会落得如此。

可她同样意识到,假使书湘是自小就像个寻常的女孩儿家一般养大,也未必见得能得到大老爷的青睐。她自己不讨大老爷欢喜,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大老爷有正眼看的?

到底不比现今儿,书湘好比是大老爷倾注了爱意浇灌起来的小苗苗,她固然犯了错,固然惹得他恼怒,事后却舍不得大加处置。

所以说,世事本就无常,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是亏是福,谁又能说的准。

大太太看着宁书齐,眸中多少带了几分真挚,半真半假地说:“你这孩子心思沉,想得多,我看得出来。”她话意一顿,略看了湘,复对他道:“我只这一个骨血,湘儿就是我的命,我知道这府里人如今瞧我不上,渐渐不把我放在眼里,若不是凭着旧年累积的威慑,天晓得今日是怎样一番处境。

湘儿不谙事,我难顾及到她,你既是她兄长,往后务必替着我多把她放在心上…老爷那头,”她意有所指地抬了抬眸,“若在婚事上听到什么风声也不要瞒我,横竖我是做不得主了,老爷他来不来瞧我与不与我商量,我暂且都可以不计较。然而到底是湘儿的终身大事,我不能叫他我把当作聋子瞎子…!”

房间里只有大太太一个人絮絮不停的声音,话到最后语气里的激烈再也藏不住,书湘起初只是垂着眼睑听着,听到后面却也动容,她把另一只手覆到哥哥手背上,两只手便温温包住他的。

也不看宁书齐面色,只温温笑着对大太太道:“您病着还操这许多心思,长此以往于身子是不利的。”

说完这句,她才亲昵地朝宁书齐一笑,发自肺腑道:“母亲就放心罢,二哥哥不晓得对我有多好,才刚还剥鸡蛋给我吃呢,”她指指自己的额头,“还有这里,今儿我不慎撞着了,哥哥还替我用鸡蛋消肿,我自己都想不到的。”

宁书齐难得的恍神,澄定的视线锁在女孩笑靥浅生的面颊上。她笑起来有阳春三月百花齐放的旖旎,他看着看着失了神,竟忘记移开。

大太太看过去时微一顿,眸中一霎间闪过万种情绪。然而她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即使瞧出蛛丝马迹也不会立时发作出来。

倒是宁书齐自己先自回过神,他眸中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怅然,将手从她软乎乎的手心抽离,起身对大太太作揖道:“父亲该回来了,儿子这便往书房里去。您自己多保重身子,我明儿一早再过来。”

大太太摆了摆手,竟有些和颜悦色,“你去罢,老爷跟前仔细着些。”

宁书齐道“是”,书湘站起来送至落地罩外,想了想道:“哥哥替我给父亲问声好,也提醒他早些睡,别在书房里看到那么晚,他现今也不比年轻时候了,很该注意作养自己的身子。”

宁书齐看着她,略一颔首,大步出门去了。

书湘踅身回到床前,大太太看她的视线怪怪的,她是察觉不出的,兀自坐在床沿抱住母亲一只手臂摇撼,娇气奶声地喃喃自语,“我今儿算长了大见识,您是不知道,那杨家老太太宴席上来了多少女眷,简直是姹紫嫣红百花争妍脂粉飘香呵!

最最奇的是那些女孩儿对我的态度,真真儿叫人受宠若惊。您想想,她们分明不识得我,却个个都晓得我姓甚名谁,也不提我过去男扮女装的事儿,一味只甜甜地叫我姐姐叫我妹妹,亲热得好像个个儿都是我亲人似的,我却哪里认得清她们呢。”

大太太心念一转,明白这里头的缘故,笑得惬意,“你道是为了什么?还不皆因宫里的贵妃娘娘,”她忽而又笑不出了,淡声道:“你姨妈命比我好,宫里这回大抵是真要变天了,他日——他日她儿子坐上龙椅,前来巴结奉承的人只多不少。

湘儿只管安心受着,这世间的事无非若此,人性骨子里的劣根性,只说咱们府里,那起子下人奴才都晓得拜高踩低,更遑论那些高官家里的太太小姐们,谁还不知道见风使舵,你这阵子竟瞧不明白?”

“…我又不是个傻的,哪里感觉不出来,”书湘往大太太身上靠,停了一会儿,却把话题引到别处,“我瞧着母亲身子好多了,也有精力张罗,却不知道您是不是愿意在父亲跟前低个头?”

书湘说这话不是心血来潮。她旁观着,虽说大老爷不曾来看过大太太,可大太太怎么一点劝回的意思也不见?

连她都想得到,等闲叫人做了糕点往外书房里头送,送一日他没反应没关系,再送就是了,就不信三月五月下去,老爷的心是石头做的,就不会有一点转圜的。最难是坚持,有话是“铁杵磨成针”,成语大全里还有“水滴石穿”呢,可她发现母亲似乎压根儿就没有挽回的意思。

书湘却不知道大太太这当口的心理,眼瞅着薛贵妃即将母凭子贵,大太太为人虽心高气傲,唯独对这亲姐姐是佩服暗羡的,仿佛她已经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她不免私心想着,待到薛贵妃一步登天,难说不会找大老爷麻烦。大老爷本该与薛家同气连枝,他却站起了干岸,这实在无异于是在薛贵妃背后扯后腿。

而她作为薛家人,薛贵妃嫡亲亲的妹妹,等到圣上改立太子,按着薛贵妃睚眦必报的性儿,不愁大老爷不为仕途在自己跟前矮下声气主动求和的。

不争馒头争口气,大太太有了这样的想头,如何还会像书湘说的主动向大老爷示好。

看女儿一眼,大太太舒缓地靠在引枕上,胸有成竹地道:“湘儿且瞧着,横竖我是不愿意低头的。等你姨妈扶持佑儿坐上皇位,自有你那清高爹爹找我的时候。”

即便不为他自己,难道就真舍得下中宫里头那位,届时白绫一条赐过去,他能舍得?倒要看他待要怎样。

大太太想到这里心口郁结的气都好像消散了,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书湘乍一看见心里毛了毛,心说母亲别是在床上卧病久了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在笑什么呢,怎么瞧着这么渗人?

她坐起身,倒了杯水给大太太,却见她兀然止了笑,眼睛空泛泛地望着拔步床的帐顶。书湘朦朦胧胧领会出大太太的意思,但是想到有一朝薛贵妃会母凭子贵继而垂帘听政之类,书湘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是质疑薛贵妃的能力,而是在书湘的印象里,东宫太子姜池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简而言之,这就不是个善茬儿。他是一个仅仅因瞧她不顺眼,就要将她推入冰水里溺死的男人。

那时候的姜池年岁也不大,却已经做得出这般令人发指的事情,别说是现在羽翼渐丰的他,再者说了,当今太子毕竟是皇后娘娘所出。

也就是说,姜池是堂堂的嫡出,身份贵重,皇上再宠爱薛贵妃也不见得就到了嫡庶不分的地步罢?

书湘接过大太太吃完的茶盅放回案几上,重新落座下来,迟疑着问道:“您说的是真的么,圣上果真要另立储君废了当今太子?”

大太太揉了揉眉心,其实这样的事情谁也盖不了棺定不了论,不到最后一刻圣上颁下圣旨,薛家人松懈不得。但她从薛母几次过来传递的信息,那话里意思是十之八|九的。想着,她抚抚女儿青涩的脸庞,并没有回答她。

书湘心里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大太太不说话她却窥得出她的意思,禁不住又问:“那万一果真另立太子了——赫家会怎么样?”

“赫家么?”

提起赫家大太太面色就不甚好,皇后便是出自赫家。大太太自然是希望赫家被连根拔起的,最好赫家成年男子都发配到苦寒之地去,这样儿,皇后在宫里头孤立无援,即使留了性命活下来也不过苟延残喘…

大太太只是凭空想想,心中竟生出种微妙的痛快畅然。

但她心知肚明,依照现今儿的实际情况来看,谁想要一忽儿扳倒赫家都是不现实的。

她微一叹道:“忠义候手握大权权倾朝野,便是佑儿顺利继位,恐怕一时也奈何不了他赫家。”

书湘太阳穴上陡然一跳,咽咽嗓门儿道:“娘…若果真到了那样的境地,就一定要和他们赫家势同水火么?”

大太太古怪地盯住女儿,“湘儿糊涂了,这是夺嫡要事,佑儿若得以嗣位,赫家怎会善罢甘休?倘或一朝夺嫡不成,他们焉能放过贵妃娘娘,焉能饶过咱们?”

书湘感到奇怪,她做回姑娘之前是在大老爷书房里伺候过笔墨的,对于父亲的政治倾向她多少有了解到,可母亲的意思怎么好像他们宁家已经和薛家统一战线了似的。

还有今儿在杨家老太太的寿宴上,那些勋贵家的太太小姐无端端便大献殷勤,仿佛在别人眼中,薛宁仍旧密不可分?

书湘过去也是这样的想头,可她后来潜移默化受大老爷影响,慢慢从心理上也有意疏远薛家了。夺嫡的事情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她觉着爹爹是对的,但母亲显然不是这么认为。

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夫妻情分走到这份儿上挺悲凉,他们压根儿就不是同一条心。

说了大半日的话,大太太困乏了,书湘见状便叫了霜儿进来伺候,自己福了福身告退出去。

此际天幕已经完完全全黑下来,书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里头说了那么久的话,她是得过且过的性子,但是想到薛家和赫家不可避免的争端又感到惶惑无措,薛家到底是外祖家,按说她该和大太太一样一心盼着小皇子顺顺利利被圣上立为储君的,然而…

书湘步上台阶,廊庑下挂了一溜六角雕漆绢纱灯笼,蒙昧弱小的光圈着灯笼,有飞蛾拍扑着翅膀一下一下撞上去,光线里飘浮着白色的细小粉末。

她眯眼看了看,拿帕子掩了鼻子提裙往正院外走,茗渠和慈平却早在庭院里等候多时了,茗渠提着八仙灯笼迎上来,“姑娘可出来了,我们再站下去可全喂了蚊子了。”她伸出手臂给书湘瞧,“这两个疙瘩偏还叠在一处,快把我痒死了。”

慈平就淡定多了,防着书湘脚下不稳再绊到什么磕碰着,她上前去扶住她往前走,笑着道:“饭菜都从厨下拿回去了,今儿有姑娘爱吃的胭脂鹅脯,回去好歹多用些。蔓纹才刚从小库房出来还念叨姑娘回来没有,我们这不也是看天黑了,想着大太太这里不见得留饭,便来接姑娘了。”

她们总是很体贴的,远处荷塘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声,莲叶田田,书湘迎着晚间凉爽惬意的夏风心思倒不那么紧了。回去后吃了半碗饭,收拾过后便睡下了。

本以为这一个季节都要这么平淡着过去,谁想到夏季的末尾,韶华馆里栀子花还洁白如盏的时候,其时书湘正领着上上下下一群丫头挎着花篮子拿银剪子剪花枝呢。

宫里头薛贵妃却派了内监出宫,言之贵妃娘娘有谕,命他们来接璟国公家的二小姐入宫小住,以慰娘娘思亲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五十八回

当时璟国公并不在,后来家来知道了很是气恼。

他并不愿意女儿趟进薛贵妃的浑水里,薛贵妃无端来接书湘进宫,心思必定不单纯。这是后话。

却说书湘望着那几个眉目妖媚面皮儿白皙的太监干瞪了会儿眼,醒过味儿来才回去叫蔓纹麝珠几个收拾包袱。

内监就等候在韶华馆外,书湘站在雕花窗前朝外眺望,她不傻,自己是贵妃姨妈的亲人不假,是个亲外甥女儿,可姨妈思念亲人做什么不接她自己薛家的姑娘进宫里头陪着住去,偏生找上自己的?

这理由站不住脚啊。

书湘手背在身后在明间里踱着步子,忧国忧民的愁苦模样,小脸皱巴巴的像个包子。大太太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这副模样。

大太太的表情与书湘有十万八千里的差别,她甚至拉着书湘坐下,面色红润润地叮嘱道:“我已叫郑妈妈从我嫁妆里取了几套矜贵难得的头面交给茗渠收着,回头一并由你带去宫里,进宫里穿戴自然比不得日常在家中,湘儿可别不放在心上。

还有一些零散的尺头,回头你瞧着打赏底下伺候的宫人,料子都是上好的。另有几袋子金银锞子,也用作日常给下边人的打赏…”

大太太想的确实很周全,可她却完全没有心愁书湘之所愁。

书湘忍不住道:“贵妃娘娘做什么偏生招我进宫陪她小住,再怎么思亲也思不到我头上才是么。”

这点其实大太太也没有想通,可是她不在意,她呷了口茶,慢慢道:“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湘儿听娘的,进了宫万事听你姨妈的话,横竖她不会害你。”心说大抵是姐姐还不曾见过女儿做回姑娘的模样,一时想起来这一桩事,招进宫住几日也是有的。

当然,大太太也有旁的心思,书湘在这府里这么住着她总觉得女儿受了委屈不告诉自己,因而此番进宫小住住也好,小时候又不是没在宫里呆过,日后回来了底下人心里忖度着宫里的贵妃娘娘,想来才真正不敢轻慢。

母女俩个是各怀心思的,书湘不由暗自嘀咕母亲如今这是越发依赖姨妈了,她没法子,贵妃娘娘的口谕她不能违抗,只得在口中对大太太的嘱咐喏喏称是。

薛贵妃的朝露宫与大懿皇上日常处理政务的汉仪殿十分之近,这也是这座恢宏古建筑群里自古以来得宠妃子才有幸居住的宫室。

书湘这回只带了茗渠一个丫头进宫,眼下主仆两个行走在宫闱的红墙黄瓦之间。抬眼望望,前边是一望之下仿佛没有边际的暗红宫墙,枯黄的草儿委顿在角落里,四周静悄悄的一点杂声也没有。

当年书湘做太子伴读那几年惨痛的岁月茗渠并没有留在宫里伺候。因此上,此际茗渠东瞧西瞧后便鬼祟祟递在书湘耳边道:“姑娘,贵妃娘娘的朝露宫怎么还不曾到,咱们这都走了有一时了。你瞧前头带路那小太监,腰身那么样儿细,走起路来屁股怎么好像还一摆一摆的,瞧着就不是个好人——”

书湘眼前一黑,先在心里念了句菩萨,转脸就一记眼刀飞在她脸上,后者也知道自己放肆了,赶忙收敛心神默了声。

书湘抚抚脸,看她小可怜样心里过不去,便咬耳朵告诉她道:“什么小太监,他叫胡桃儿,在贵妃娘娘跟前极有脸面的,别人都唤他一声小胡桃公公。你可留神了,我知道他们这些人身体构造和外头爷们儿不一样,听说是——”

她蹙着眉头留神想了想,眼睛一亮道:“是了,听说下边缺了一块的男人听觉会比旁人好,你仔细着,才刚你说人家小胡桃公公走路扭屁股,他不定是听见了暗记在心里回头找你算账呢!”

书湘其实是有意吓唬茗渠,然茗渠却探究地往前头带路的胡桃儿下|身张望,过了好一会儿,转过一道宫墙,茗渠突然斜着眼睛看她们姑娘。

“您知道他们下边…咳,下边缺了一块儿?”她抿抿唇,“姑娘果真的知道缺了哪一块?”

书湘却怎么知道,她拍拍袖子不在意道:“我又不是宫里边当差的,你问我做什么。这有什么值得打听的。”

茗渠转过脸看着前头一块一块齐整的方石子路,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但是有些事情不能是由她这个近身伺候的丫头来告诉姑娘。

依着府里的规矩,这怕得等到她们姑娘成亲前夜,大太太才会使了老妈妈交付一本内容丰富的、图文并茂的、必不可少的奇书与姑娘观看。

嗯,茗渠摸着下巴想了想,确实是奇书。

书湘视线不知不觉在小胡桃公公臀部以下方位扫了扫,当是时,前头的胡桃儿冷不丁停下了步子。书湘堪堪也停下来,跟在他们身后的宫人也都低眉敛目站住脚跟。

书湘心里一紧,她拿眼神唾弃茗渠,意思是你瞧你刚儿那么说人家,这是被听到了罢。茗渠接收到视线暗自腹诽连连,也不知道是谁说人家下边缺了一块儿…

虽然胡桃儿即便听到了也不至于拿她们怎么样,书湘还是觉得尴尬,她抿着唇要笑不笑地看着小胡桃公公徐徐转过身来,“公公这是?”

“到了。”胡桃儿操着太监固有的阴长声调,视线打二人面上看过去。至于他有没有听见她们在后头的嘀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书湘难得的讪讪,由胡桃儿领着进入薛贵妃的朝露宫。

朝露宫里的宫人们见了书湘态度都很恭敬,书湘对这里还是比较熟悉的,和这胡桃儿公公也有过接触,听他在旁边道:“贵妃娘娘是我胡桃儿的主子,姑娘是主子的亲外甥女儿,便等同是我胡桃儿另一个主子,您有事只管差遣咱家,倘或底下人伺候的不尽心也只管使人告诉我知道,管情儿都给您整理妥帖了。”

胡桃儿是朝露宫太监里的一把手,他说的话是信得过的,想来也是贵妃娘娘的授意。

书湘笑着谢过他,茗渠则被另一个有头脸的内监带着,领别的拎行李的粗使宫人进主殿后的一处配殿里归置东西去了,显然书湘被安排住在那里。

“姑娘可先往御花园里头逛逛去,娘娘这会子正在汉仪殿伴驾,回头回来了咱家再使人寻您去。”胡桃儿对插着袖子,一脸征询的意思。

书湘点点头看着他走远了,她在原地磨了磨后脚跟子,因还闹不清贵妃姨妈叫她来是为的什么,所以没有逛园子的心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了想,拔脚正要往后头配殿里去,袍角却被人拉扯了扯,书湘嘀咕一声,回头看却并没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这章炒鸡短,过度章节

第五十九回

“看下面。”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

书湘果真低了头,入目是一双骨碌骨碌的漆黑眸子,面上白里透出红果果的晕泽,她弯下腰打量着这三四岁大的小奶娃娃,疑惑道:“可是佑哥儿?”须臾展眉笑起来,“许久不见,我们小殿下都长这么高啦!”

奶娃娃抱着书湘的腿想往上爬,嘴里一叠声要抱抱。书湘巡视四周不见小皇子的奶嬷嬷,蹙了蹙眉,方抱住姜佑小小的身子将他兜揽在怀里。

甫一抱住便嗅到小皇子身上浓浓的奶味儿,他在她怀里动了动,似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眨巴着清澈如洗的大眼睛瞧着她。

似乎是认得的,然后“吧唧”在书湘面颊上亲了一口,委委屈屈地说:“哥哥带佑儿出去玩儿成不成?佑儿要出去玩,可是奶嬷嬷不叫我出去…”

你管谁叫哥哥呢,书湘嘴角抽了抽。小皇子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她不好带着他到处走的,出了什么事儿算谁的?

可是一盏茶后书湘牵着奶娃娃出了朝露宫。

都怨小皇子哭功了得,她实在是招架不住,这才只得屈服在他的鼻涕泡泡之下。

书湘牵着姜佑走在过道里,小孩子像是从没出来过似的欢喜的不得了,想来薛贵妃将儿子宝贝得过了头,等闲并不让他出去走动。

走着走着,小皇子蓦地蹲下|身去,书湘狐疑地凑过去,看见石头缝里有几只蚂蚁在搬大米。

“湘儿哥哥,这是什么呀?”小皇子的声音甜的能冒出水来,书湘一时母爱泛滥,一手揽着他脖子,一手折断一根杂草指着那只大米道:“这是咱们素日吃的米,这搬大米的是蚂蚁,这前头的是蚂蚁爹爹,中间的是蚂蚁宝宝…”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头顶上冷冷的一声嗤笑,书湘只觉得来人的嗓音较为耳熟,她把视线从蚂蚁搬大米上挪开,映入眼帘是一双凤仙紫的男靴,视线再往上——

书湘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旁的小皇子早已脱离自己温暖的臂弯抱住了太子姜池的大腿。他满脸的兴高采烈,糯糥着道:“太子哥哥抱抱佑儿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