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无不战战兢兢低头垂面,书湘心道一声冤家路窄,自己果然不该出来溜达的。

她由蹲着的姿势直接跪拜下去,耷拉着眼皮瞧着那三只渐行渐远的蚂蚁。似乎这种时候也只有蚂蚁可以做到我行我素无视太子了。

皇宫里的秋意似乎比之宫外来得要早,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发红的枫叶,无巧不巧落在她头上。

姜池到底是没有理睬姜佑,任凭奶娃娃跌坐在地上咿咿呀呀蹬着小腿儿抹眼泪。他似乎嫌吵,对身边的宫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殿下送回朝露宫去,没的到头来贵妃娘娘在父皇跟前说些什么,倒成了我的不是。”

几个宫人应了,不知存了几分的小心翼翼,一路拉拽着姜佑走了。

书湘偏着头往小皇子的方向看,隐隐有些担忧,鼻端忽的闻到一股子龙涎香的味道,她皱皱眉仰起脸,姜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倾身靠过来了。

头上那片火红的枫叶因书湘的动作从她头上飘下去,那红色极惹眼,书湘的视线跟了过去,下巴上却忽的被人一挑,迫使她的视线对上他的。

“我心说这是谁呢,恁的面熟。”

姜池勾起她的脸一寸寸端详,从眉梢至眼角,唇角逐渐噙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这还是我那个小伴读么?宁书湘,你怎的穿成了这般,叫本殿下险些儿都认不出嗬。”

因太子轻佻的动作,一旁跪着的宫人们益发把头低下去,额头几乎点到地面上。宁家的宁书湘原是个姑娘家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太子这会儿这样说明摆着是揭人伤疤,偏无人敢出声。

书湘心口微微起伏,看他一眼,径自低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只是忍不住鼻子里泛酸,她幼年时候就差点叫面前这人整治死,今儿却还要受他羞辱。书湘也宁可自己是个真正的哥儿,如此母亲也不必遭父亲嫌恶,她也无需把奉养母亲的希望寄托在并非一母所生的二哥哥身上。

终究是异母,现下虽增添了信任,可心底深处还是有芥蒂的。她相信宁书齐对自己也是怀有这样矛盾的感情的。想来若自己果真是个哥儿,兄友弟恭才适合他们。

姜池见宁书湘不理会自己反倒径自出神,一时冷笑起来,“你是哑巴了?你父亲璟国公竟不曾教导你规矩么。”

“这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奉劝殿下还是不要无端生事的好,我如今不再是你的伴读。你即便有哪里不顺心了,也不该欺负我。”

书湘说完,眼稍余光里瞥见一人快步走来。太子本还要说什么,但他显然也看见那人了,于是慢腾腾直起身,冷漠的眼底有了点笑模样。

那人疾步走到近前,书湘听见他不稳的声息。

不经意地抬眼,面前竟赫然便是赫梓言。看着他熟悉的清俊脸容,她呆呆怔了怔,一时间心潮起伏,方才半天都没露出脆弱的模样,这会子一霎儿眼圈却红了,怎么也忍耐不住。

她自己并意识不到这样眼巴巴望着他的小模样有多可怜。

赫梓言未及思考便把眼眶红通通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的书湘扶起来,因为宫人们都跪着瞧不见,他便没什么顾忌。

他把书湘鬓边落下的一缕头发别到她耳朵后头,低声道:“眼圈红得小兔儿似的,书湘这是要哭鼻子了不成?”话毕揉揉她的脸,喟叹似的,“处处叫我为你挂心,这多事之秋,是谁许你往宫里来的。”

书湘摇摇头,不觉抓紧了他的袖子,一眨不眨大睁着眼睛看着他,上下两片唇瓣微微地张着。

赫梓言转头看了脸色阴沉的姜池一眼,眸中一片清和,他朝表兄微微一揖,宽长的袖摆随着宫墙间不息的秋风瑟瑟摆动,“御都突然有些私事,还望殿下包含,容我先行一步。”

“私事?”

姜池的面色依旧十分冷峻,然而他即便面露不满也没有要发作的意思,目光刀锋似的在书湘脸上刮了刮,翘起一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表弟可瞧仔细了,这是贵妃娘娘招进宫里来陪着小住的,可别叫她出事,落人口实反倒不美。”

说罢,拂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一众宫人大气也不敢出,躬着身尾随其后。

书湘直到眼见着太子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她不能想象赫梓言有可能天天与这样毒蛇一般吐着信子的人在一处。

“方才多谢你了。”她低低地说,然后放开他的袖子垂着脑袋站到了一边。

赫梓言打眼一瞧,目测之下惊讶地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倏地一下,竟至少有七步之远。

他揉了揉眉心一步一步靠过去,书湘也有犹豫的,可是他越来越近了,只属于他的气息渐渐围拢过来,她忽然就忘记像往常一样掉头就走,被人偷了呼吸似的,踌躇着立在原处。

两边红墙深深,金黄的琉璃瓦蜿蜒如长龙,他面映秋日明净的太阳,坦荡地走到她近前,“我考你一考,不知书湘说得出下一句否?”

书湘歪了歪头,不晓得突然间他这么文邹邹的是要做什么。

他吊了吊嘴角,兀自道:“《诗经》里的句子,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不知这下一句却是什么?”

书湘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嘴角笑窝一旋,却道:“你是大诗人,大文豪,我只是个小女子。什么诗经道德经白骨精,我都不知道。”她眼波流转,“你想知道下一句,莫不如自己回去翻书看看的好。”

赫梓言面露松懈地扬了扬唇,刚倾身靠过去把手放在书湘肩上,冷不防胡桃儿却从一处墙边开出的宫门里走出来。

他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现在出来面上携了笑意对赫梓言行了礼,稍微客套几句,转头看着书湘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但仍旧是笑着的模样,“姑娘叫咱家好找,这儿离御花园可远得很呐…”

书湘心头一凛,惴惴地道:“只是途经此处,是娘娘回来了么?”

“可不,”胡桃儿吊着尖细的嗓门儿领着书湘往朝露宫走,一头走一头若有所指地道:“姑娘可得小心这宫里头形形色|色的人,谁是好的,谁又是坏的,您得擦亮了眼睛呐!只有贵妃娘娘才是您的亲人,旁的居心叵测的人太多,姑娘心思简单,千万别叫人诓骗了去。”

书湘木蹬蹬地点头称是,却禁不住回望宫门边那道颀长的身影。

她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思,又或者她的掩饰在老奸油滑的太监跟前并不算什么。胡桃儿转了转眼珠,联想到他贵妃主子的谋划,眼睛蓦地闪了闪。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名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出自《国风·王风·采葛》

国风·王风·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第三更~

祝看文愉快明天见啦!~~

第六十回

话说薛贵妃这头,她是才从圣上那处回来,她如今是后妃里首屈一指的人物,皇后没有争宠媚上的心思,圣上面前像个冷冰冰的木头桩子似的,天长日久的,溥徳帝益发不待见,难得才会到皇后宫里坐坐,更休说是留宿。

也因这层关系,便日渐对皇后所出的太子越发不顺眼。溥徳帝子息不盛,后头薛贵妃生下个圆润活泼的奶娃娃小皇子,哄得圣上龙颜大悦,薛贵妃本就是个会钻营有手段的,她肯花功夫,面貌又委实生得不俗,溥徳帝的心逐渐的就被她收拢过去。

要说溥徳帝这人,他一生放荡不羁,于政事上没有一点建树,是个庸庸碌碌得过且过的皇帝。在知天命的年纪上头忽然就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和薛贵妃两个人郎情妾意起来。

他是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人老了老了心也糊涂了,更兼有心头宠妃的挑唆,言之太子姜池与朝中多位重臣暗自勾结,朋党无数,其心可诛啊!

溥徳帝听了可不得了,掌了一辈子的权临了明知以后皇位要传给儿子的却也不能容忍他在自己还在的时候便和自己的臣子过从甚密。

他们眼里还有没有自己?

溥徳帝左思右想,寝食不安,便起了把太子废去的想头,另立自己最小的宝贝儿子姜佑为太子。小皇子年纪小,在他一双眼睛里完全瞧不见人性的**和贪婪,老皇帝看着就喜欢。

薛贵妃这一场夺嫡的暗战也由此从暗下里转到了明面儿上,然而前头也说了,太子党羽众多,人家二十多年的太子不是白当的,再者朝中还有忠义候这国舅爷坐镇,他家儿子又同杨将军家定下了亲事,秋后便要伴驾出征的。

薛贵妃是个心思极为细密的人,她心道老皇帝这么岁数一大把了朝臣却调拨着叫御驾亲征去,老骨头骑在马上颠着颠着还不散了架了,到时候在外头倘或出个什么事,宫里她们这孤儿寡母的可要如何?还不要落得个任人欺凌的下场…

太子是个阴狠角色,保不齐圣上要亲征这里头就有他的事,他们有谋算,她就不能坐以待毙,横竖都在这节骨眼子上了,是荣华富贵走到头亦或老死宫中无人知都不能不放手一搏。

这时候,薛贵妃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宁家。

按说璟国公是她的妹夫,这本该是同气连枝的时候,不想他是个念旧情的,这情分还深不可测,值当他装聋子做哑巴不理会她抛出的橄榄枝,别人瞧不出端倪,她却不是。

因此上,三番五次刻意去知会大太太,璟国公分明是一心向着他的老情人皇后赫氏。

大太太卧病在床还不忘记对赫氏一门恨得牙痒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回薛贵妃把书湘接到身边来住,自然是瞧出这外甥女儿身上有值得挖掘的价值。

她是个姐儿才好呢,要是个哥儿,这会子不定跟在璟国公后头爷儿两个一鼻孔出气,哪里能有女人家细密柔软的心思,晓得为她母亲考虑?不声不响的,竟能把赫家三爷勾的五迷三道儿,昔日还同太子一处念过书,又能得皇后喜欢…

这么好的外甥女儿,简直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胡桃儿带着书湘候在门首时薛贵妃正侧卧在锦榻上,一旁奶嬷嬷哆哆嗦嗦跪着,身形抖得筛糠也似,边儿上的宫婢更是个个屏息凝神,而小皇子吮着手指头屁股颠颠在室内游走着,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空间。

台阶下飘下几片枫叶,朝露宫的宫人提着扫帚轻手轻脚地清理。书湘走到门前就止住步子,胡桃儿则进里头通报去了。

没一时书湘就被满脸堆笑的胡桃儿领进去,伴随着薛贵妃温和的嗓音响起来,“湘儿过来,给姨妈瞧瞧你,可是有日子不见了!”

书湘的视线只在那身着宫装跪着的老嬷嬷身上扫过一圈,便只作未见的样子走到薛贵妃跟前蹲身行礼。

规矩上是一点错处也寻不见的,走起路来脚步也极为轻盈,薛贵妃瞧着满意,给胡桃儿递了个眼色,书湘就立时被扶他起来。

“你的事本宫也都听说了,”薛贵妃笑微微的,拉过她的手聊家常似的叹道:“其实哥儿姐儿又能有什么大区别,同样是爷娘生的亲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国公爷也太过刻板,你们母女这一向受苦了…”

说着竟拈起了帕子在眼角拭泪,十分为亲妹妹和外甥女儿伤心的模样,仿佛感同身受她们在国公府的遭遇并亲眼所见了似的。

而书湘满眼只有姨妈朱红的护甲,那几根玩意儿又尖又长,在脸上晃来晃去的,看的她直发虚,别一不小心划伤自己的脸了。

薛贵妃说起这个书湘确实是有几分感触的,然而到底她打心眼儿里并不觉得在自己女扮男装这事儿上大老爷生气是他的错。

隐瞒爹爹欺骗他感情的人是自己,再者后来爹爹对她还是很好的。虽说有了哥哥,注意力到底分散去了,但是都在情理之中。

做人要有胸怀。

至于对母亲大太太,书湘只有无可奈何。

大太太不愿意矮□段主动求和,大老爷就更不可能回头了,两人从前本就不是多么和美,如今书湘连幻想他们相敬如宾都不敢。

薛贵妃见她低垂着脸,想是被说中了心事,便道:“你母亲素日在闺中就是个犟牛脾气,心高气傲,没什么她不敢做的,现下落得这般,我这做姐姐的看了心里委实过不去…听闻,近来她身子好些了?”

“是好多了,”书湘笑起来,“我临来宫里之前母亲还亲自到我房里嘱咐我,面色也不比昨儿差。”

她其实一面应付着薛贵妃,一面也是在心里头盘算的,可是任书湘那颗脑袋怎么想也不能解出姨妈的用意。两人就对坐着说了好一时的话,无非是些家长里短,让人找不着头绪。

她们说话的时候那边跪着的奶嬷嬷终于支撑不住伏倒在地,宫人们都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脚尖,只有书湘被吓着了,惊疑不定地看着那老嬷嬷,又看看佑哥儿被旁的嬷嬷抱出屋去。

薛贵妃转了转护甲,那胡桃儿心领神会,忙就凑到旁边心神不宁的宁家小姐跟前道:“您别怕,这是我们小皇子的奶嬷嬷,这老杀才刚儿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弄丢了咱们小皇子!咱们朝露宫多少人跟外头找呢,谁承想最后竟是叫太子殿下的人送回来,娘娘知道了多悬心啊。

我们底下人受着娘娘主子的恩德,自当为娘娘排忧,便打了那婆子几十板子,可你瞧瞧,可知是个素日躲懒躲惯了的,不过跪了这会儿功夫就晕过去,不知道的还道是咱们娘娘苛待底下人呢!这怎么能够啊。”

“确实不能够…”书湘一颗心直往下坠,嘴里喏喏说着什么自己也不晓得,她再迟钝,这时候也觉出薛贵妃“杀鸡儆猴”的意图来。

打杀小皇子的一个奶嬷嬷诚然算不得什么,然书湘虽是薛贵妃的外甥女,却又不是她亲女儿。她若是支使书湘做事情,书湘做的不好了,或是不愿意做了,不定跟着就没好果子吃。

这皇宫里眼下一时又出不去,她能够倚仗的人也只有薛贵妃。

书湘僵硬在座位上,眼睛发直地看着地面,她几乎可以确定,此番薛贵妃把自己叫进宫里来必定是有目的的,可书湘心里头委屈巴巴的,自己有什么能耐么,竟能叫贵妃姨妈把算盘珠子往自己头上扣。

她想起赫梓言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么一看,果不其然。

薛贵妃见达到目的便挥挥手叫一屋子宫女太监出去,胡桃儿在外头关上门,门神似的杵在门口守着。

屋里熏香味儿浓,越吸越有憋闷之感,书湘如坐针扎,拿起杯盏呷了一口,抬脸时笑眯眯道:“姨妈这儿的茶真好吃,母亲也是欢喜品茗的,我想着,赶明儿我回去的时候得给母亲带些,姨妈这么疼我,定要依了我方是。”

“这个不急,”说话听音,薛贵妃唇边浮起一抹笑弧,拉过她的手道:“凭我有的,湘儿喜欢尽管拿回去。我和你娘打小感情就好,她喜欢什么我都还记得,到时候少不得湘儿还需要我帮着打点…”

她慢慢说着,忽然面色一转,语调也哀凄起来,“只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那个时候了,湘儿不知道,这宫里过的就是人吃人的日子,你道姨妈养尊处优,其实不然,我镇日的担惊受怕,宫里头那些流言湘儿想必都听说了。”

这流言约莫就是指圣上要废现太子而改立小皇子的事情,瞧薛贵妃的意思,莫非这果真只是个流言不成?

她看出她的疑惑,帕子又扯了出来,掖了掖眼角道:“不知是哪些人看我和佑哥儿不顺眼,这是成心要害死我们娘儿俩!太子已经成年,朝中拥护者众多,岂是我们小皇子能比较的?圣上眼明心亮,断然不会无端撤换太子,自古嫡庶泾渭分明,来日继承大宝的怎么会是我们佑儿,我连做梦也不敢想,只盼能安安稳稳守着佑儿过下去罢了。”

薛贵妃这是软硬兼施,这会儿拉着外甥女儿的手切切倒起苦水来,“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你娘在国公府里头熬日子,我又好到哪里去?圣上到底要顾虑的事情多,总不能老流连在后宫里头,这一来便给了那人下手的机会,倘或不是佑儿命大,早便不在这世上了——”

书湘想起小皇子说的那句“嬷嬷不叫我出去”,前后一联想这时才有点信服,想来确实是有人要害她们母子的,那么这个人…

书湘咽咽口水,薛贵妃还在抹着眼泪,面颊上珠泪点点,她对着她比了个口形,然后才说:“是他?”

薛贵妃颔首,握得书湘的手更紧了些,“除了他可还能是谁呢,横竖我们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指不定哪一日就咽气了——”

果然是太子!

书湘抿抿唇,心头思绪浮浮沉沉,薛贵妃猛然道:“姑妈有一事相求,既是自家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她起身进了里间,须臾拿出一只奇巧的木匣子出来,示意书湘打开。

木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只小玉葫芦,不是什么精湛的物事,书湘拿在指尖迎着光细看,不解道:“这小葫芦没什么特别的,里头装的却是什么?和您交待我做的事情有关联?”

薛贵妃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只拿出来一只小玉葫芦,书湘心里没底,小心地将葫芦放回了木匣子里。

“日后我和佑儿,还有你们国公府上上下下是否平安无事,就都看湘儿能不能帮我将这事儿办成了。”

薛贵妃强硬地将玉葫芦塞进书湘手里,发髻上簪着的朝阳五凤挂珠钗泛出凛冽的寒光,她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只要想法子把这个放进姜池的饭食或酒水里,他必能死得无声无息…”

书湘吸了一口凉气,手指痉挛一下,下意识推拒起来,只无奈薛贵妃握得紧,那只盛着剧毒的玉葫芦被死死按在她手心里,耳边亦响起薛贵妃那令人心口发颤的声音,“湘儿怎不开窍?薛宁两家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今薛家正是烈火烹油的富贵景象,他日一朝待他姜池御极,还能有咱们的好?湘儿想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出事不成?!”

“我不知道…”书湘看着手心的小葫芦,“纵然我有心,然而太子的日常用膳岂是我能做手脚的,我又怎么有机会靠近他?”

“机会总是有的,除非——”她拖长了音调,锐长的护甲不经意在她手背上拂过,“是湘儿自己不愿意。我倒耳闻你同那赫梓言有些首尾,可是真的?”

书湘险些儿蹦起来,按着膝盖强自镇定道:“姨妈说笑了,是谁乱嚼的舌头,我怎么会同他们赫家的人有甚牵扯,这是万万不能够的…”

说完觑着薛贵妃的反应,她倒心平气和起来,在书湘肩上拍了拍,“我想也是,便是钟意上谁也不能是赫氏…你别叫你母亲寒了心。”

她站起身唤了外头的胡桃儿进来,拖着裙摆迤逦地向门边行了几步,书湘也站起身,眸光无神看着面前华美的背影。

薛贵妃将手搭在胡桃儿手背上,回身温温看着这唯一的小外甥女道:“好孩子,你可千万别叫本宫失望。”

书湘怔怔然,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后头的配殿里,手上还拿着玉葫芦,将它放在耳边晃荡可以清晰地听见液体撞击甁壁的响动。

茗渠在耳边说什么她也听不见,整个人浑浑噩噩了好几日,为避事端,她就呆在配殿里哪儿也不去。

不想人不找事事找人,这一日宁坤宫里的秦太监却来了。他是皇后身边的人,亦是奉皇后娘娘的口谕宣书湘过去的。

书湘跟着秦太监一路走,她努力不做出心事重重的模样,如此不可避免地就没了往日同秦太监周旋时的机灵劲儿,秦太监问起来,也只推说是在宫里住的不大习惯。

秦太监是宫里的老人了,最擅长的便是看人脸色,因见书湘没有说话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言语。

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书湘惊讶地发现前头竟然是太子的住所,秦公公的解释很简单,“娘娘今儿同殿下一处用饭,您先在配殿里等一时便是了。”

结果书湘就在配殿里坐下来,宫女进来上完茶后就退出去,整个配殿里只她一个人,怪闷的。她摸到袖袋里的玉葫芦,心尖儿颤了颤立时放回去,横竖也是没有机会,即便有机会,她也要再三权衡掂量,毕竟事关重大。

且书湘心内也着实惧怕,薛贵妃在深宫里浸泡了这么些年早就变得性情凉薄,她害怕若是自己不照薛贵妃的话做,可又知晓了薛贵妃有心谋害太子一事——如今已经被怀疑和赫梓言有牵搭,难保薛贵妃信不过她,最后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那她还有命回到家里么?

书湘正心神不宁的时候,门口突然响了响,她道是皇后来了,忙整肃仪容立起身来。

“你果真在这儿。”

姜池瞧着就是一副面冷心冷的模样,书湘乍一看见他三魂七魄就飞走一半,定定瞧了他好一会儿才知道蹲身行礼。

他凉飕飕地笑,抬手叫她起来,皮笑肉不笑道:“坐罢。”

书湘实在是拘谨又不解,太子不坐哪里有她坐的地方,且怎么来的不是皇后而是太子,到底是为什么?

是上天知道薛贵妃叫她给太子下毒,这是在制造机会么,连天也支持她下毒——?

书湘看着姜池咽了咽口水,袖袋里揣着的玉葫芦仿佛烫起来,烧的她浑身不安宁。

“怎么,本殿下的话你不听么?”姜池居高临下望着她,她的神情却怪异的很,他哼一声,“你坐是不坐。”

“坐,坐,当然坐。”在书湘的印象里,姜池只要哼一声就表示他要发火了,如何还敢逆他的意。

书湘坐定后,姜池趋身两手撑着圈椅把手把她拢在中间,神色难辨地道:“母后嘱我向你致歉,当年将你推进冰窟窿一事,你可还记得?”

这时候点头的话就表示她在记仇,但若不点头的话似乎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听到他的道歉了。这毕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皇后命令姜池来道歉,等闲他是绝不可能有这个觉悟的。

姜池没有理会书湘的犹豫,他冷冷地勾起唇角,“你想听我道歉?”话头一顿,“门儿都没有。”

书湘暗道幸好自己没有说记得,她把身子使劲地向后仰,很想提醒太子自己如今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男孩宁书湘了,他这么压迫地看着她实在没有道理。

“殿下,男女授受不清,且这儿又没有旁人,您这样比较…不合规矩。”到底是身份上有差距,若换了旁人她早动上手了,这会子却只能委婉地劝诫,实在有够窝囊。

姜池稍稍离远她一些儿,但仍是从上往下把她审视着,她面色未改,丝毫不掩饰她的抗拒。

“你适才来的时候竟不曾向母后身边的秦公公扫听些什么?”

书湘动了动唇,一双剔透的眼睛把他看着,吞了吞口水道:“譬如?”

她问完,他连他脸上那一星冷淡的笑意都不见了踪影,阴恻恻看着她道:“母后要为我选太子妃,再加一个侧妃——我话都说的这样明白,你也该懂我的意思了。”

他说完在对座坐下来,她的反应实在是很有趣,就好像…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