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则远滞了一瞬,默默点头。

那人介绍道:“这几款是我们经典的样式,这边则是我们当季新品,您太太的皮肤白吗?”宁则远还是点头,顿了顿,他又补充说:“很白。”导购笑道:“那最合适不过,她喜欢什么样的图案?我可以推荐下。”

宁则远问:“有没有图册?我想自己挑一下。”

“有的,先生可以在旁边沙发坐一会儿,请稍等。”

——

沈沉舟开车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沙发里宁则远的身影,坐姿闲适,说不出的恣意。

是给林烟来挑丝巾?

想到林烟,金丝镜片后的眸色越发暗沉,沈沉舟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拨了个电话。

林烟依旧没有应答…

沈沉舟很不好受!

他一直都想找林烟解释,解释他并不是那场网络暴力的幕后主使,可林烟似乎再也不想听了,她根本也不在乎是不是他做的,再也不在乎!自从看见宁则远的那份个人声明,沈沉舟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永远失去了林烟,他名字虽然叫做沉舟,可从来都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当年放弃了她,现在,不得不独自承受当年种下的苦果。

再度望向玻璃窗里的那个男人,沈沉舟只觉得好恨!

这样一个不珍惜林烟的男人,也配得到林烟?

宁则远如果知道当年自己错过的事,呵…

沈沉舟冷笑不已。

——

“宁先生。”

宁则远正在仔细翻阅丝巾的图册,蓦然听到这个他讨厌的声音,不由轻轻蹙了蹙眉。

冷冷抬起眼,嘴角微抿,他似笑非笑的起身打招呼:“沈先生,你好。”

两个人握了握手,沈沉舟问:“在给阿烟挑丝巾?”

听到这人如此熟稔又亲昵称呼林烟的名字,宁则远不由心口一窒,让他那颗本来就郁卒的心愈发不好受了——因为秦嫣,他到现在都不敢这么喊她,偏偏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这种顾忌!

而且,还是林烟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却连句喜欢都没有,只有女人的感动,通通只是感动!

宁则远心尖有些疼,面上依旧淡淡的,“是的。”他说。

沈沉舟扫了一眼那本图册,指着其中一款,笑道:“阿烟喜欢明亮的颜色,也喜欢这种图案。”

全都是他对林烟的了解!

他们认识了那么久,那么熟悉彼此…而他又有什么?

心底那种疼伴随着彻骨的嫉妒一点点蔓延开,宁则远更觉痛楚,却不得不自持冷静与大度,大大方方的说:“谢谢沈先生的推荐。”

见这人还在装模作样,沈沉舟冷冷微笑,顿了一顿,故意压低声说:“宁先生,你知道阿烟的事么?”

长眉轻蹙,宁则远微微有些警觉,“什么事?”他的眸色凌厉许多,落在人身上,像把刀子!

沈沉舟默了默,语焉不详的说:“阿烟她流过产。”

听到这句话,宁则远明显有一瞬的滞愣,目光变了几变,终淡淡的说:“沈先生,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想,林烟也不喜欢听到。”

他以为沈沉舟是来示威的,以为林烟曾替沈沉舟有过一个孩子!

沈沉舟还是冷笑。

“宁先生,你错了,那个孩子…是你的。”

那个林烟藏的最深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人掀开,袒露在宁则远的眼前!

墨黑的瞳孔迅速收缩,好像有一道雷劈下来,宁则远不可置信的皱眉,“你说什么?”男人脸色变得可怕极了,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明明灭灭,全是阴鸷的火!

沈沉舟说:“宁先生,四年前阿烟远走他乡的真相,你不好奇么?”

“请你说清楚!”宁则远冷冷喝道,一双眼里全是怒意,薄唇绷得特别紧,冷冽,又凶悍。

沈沉舟心底泛起一股狰狞的快慰,四年前医院那个冰冷的冬夜,他被医生喊出去交代病情,等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林烟蜷在灯影下哭,绑了纱布的伤口迸裂开,病号服上全是渗出的血,她的身下也是血,好像怎么都流不完…

可这个男人当时在干什么?在跟别的女人一起!

连自己妻子流产都不知道!

沈沉舟当时气急,要给宁则远打电话,林烟连忙拉住他:“沉舟,别说,求求你,别说。”

她那么求他,那么低身下气的求他,只为了不想让这个负心背义的男人知道,只为了永远离开他,再没有任何的牵扯…

没想到兜兜转转,林烟还要跟这种人渣在一起!

沈沉舟真的受不了,他冷冰冰的,又无情的揭开当年所有的隐瞒:

“宁先生,四年前你们外地工厂出事,你去处理的当天,林烟遇到魏茹,不仅挨了一刀,还没了个孩子!那晚,她在医院醒过来给你打电话,她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你,你呢?你却跟你那位红颜知己在一起。林烟后来大出血,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呢?你又在哪里?你有没有想过她,有没有问过她一句?”

随着这一句句震惊、不可思议的真相炸在眼前,像是直接冲他心口开枪,宁则远完全惊住了!

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那个晚上…

宁则远恍惚蹙眉,心口是一道道被剜起的痛楚。

那个晚上,林烟确实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有接到,他后来一直在等手机屏幕再亮起来,却根本没有勇气回拨过去…

他那个晚上没有勇气面对林烟…

所以,他连他们孩子的事都不知道,他被蒙在鼓里,蒙了四年,难怪林烟那么恨他!

他到底在做什么?

宁则远心口窒息,好痛啊!

那种痛楚好似一把最最锋利的剑,直接从他的头顶刺下去,再狠狠贯穿他整个人,将他彻底钉死在这里,灰飞烟灭!

宁则远的脸色惨白,那双漂亮的长眸瞬间泛起红,鲜红如血,好像一只绝望又困顿的猛兽!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结发妻子小产,亲生骨肉没了,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他的时候,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他什么都没做!他居然还有脸怨愤林烟的狠心离开,居然还奢望林烟会喜欢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宁则远痛苦万分。

所有的忏悔都没有用,所有的弥补都没有用,他永远、永远都对不起林烟,对不起那个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却被他刻意忽视的女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曾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居然让林烟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痛楚,他真的太对不起她了,他怎么能这么混蛋呢?

宁则远心被狠狠揪起来,又被狠狠碾过,痛的快要痉挛,痛的他又要疯了!

“先生,先生!”导购小姐追出来。

宁则远钝钝停住步子,冷冷望过去,目光阴鸷的可怕!

导购小姐指了指他的手,说:“先生,我们的图册。”

宁则远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样绚烂的颜色,那样好看的丝巾,他通通买给她,都弥补不了当年的那场遗憾!

浑浑噩噩坐回车里,宁则远却怎么都没有力气。

他的头无力抵在方向盘上,轻轻眨了眨眼,有一滴泪落下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那是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弥补、无法偿还的债啊!

——

宁则远秘书订的是一家西餐厅,环境清幽却又极为高雅,林烟被侍应生领到二楼私密的露台。

这片露台正好对着这座城市最美丽、最柔软的那片湖水,夕阳西下,碎金点点,真的很美。

林烟支着脑袋,安静地欣赏美景,可直到太阳彻底落山,那片湖水被星星点点的灯光包围住,宁则远还没有来。

林烟不禁微微蹙眉。

等待的时间越久,她心里那种不安越盛,准确的说,从今天早上开始,她心里就有一股不对劲。下午宁则远安全下机,见到了他,林烟便稍稍宽心了一点,可现在…林烟又开始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了!

一想到下午宁则远阔步走进会议厅时沉沉侧目注视过来的那个笑容,林烟就好害怕!

不受控的害怕!

“还没忙完?”林烟怕打扰他的工作,于是发短信过去问。

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这种没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林烟心底莫名慌乱,又问:“什么时候结束?”

她紧紧攥着手机,连呼吸都不敢了,幸好这一次没过多久,宁则远给她打电话过来,林烟松去一口气。

“喂?”

她的声音有些焦急。

那边没有说话,而是很安静,安静到陷入一种诡异的深沉中,只能听到男人的呼吸,比平时似乎更沉重一点。

“怎么了?”林烟不安的问。

“林烟…”

宁则远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格外的低沉、喑哑,还透着浓浓的无力。

林烟心头一颤,顿觉不太好:“怎么了,你忙完了吗?”

可宁则远却答非所问,他只是喃喃的说:“林烟,对不起。”

林烟一头雾水,不解的拧起眉,就听宁则远又轻轻的说:“林烟,我现在开车过来,你等我。”

男人的声音真的太轻、太轻,丝毫不是他平时果断的模样…肯定出什么事了!

林烟心头咯噔一下,只觉非常不妙,“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她万分焦虑。

——

远处灰暗的天空中偶尔滑过城市喧嚣的霓虹,好像被打翻的颜料,如他的心一样一团乱,宁则远钝钝的说:“林烟,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的孩子…”

没了…

那两个字他万万说不出口,心痛如绞。

“等我!”

夜幕深沉,宁则远的车开得极快,快速穿梭在车潮之中,像一支狰狞的箭宇。

他将两侧车窗大开,闷热的风在其中来回穿梭,呼呼作响,彻底吹乱了他的头发,吹皱了他的心,又好像鬼魅的幽灵,彻底迷了他的眼,扼住他的喉咙!

他有一瞬间的迷离,他似乎都能看到林烟系着丝巾,柔柔回头对他笑的模样,温婉又纯良,还很可怜…

那是他的林烟,他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的林烟!

宁则远心口疼得难受,整个人好像快要腐烂、快要炸开、快要死了,他必须要尽快见到林烟,不顾一切!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真的疯了!

——

林烟彻底怔住。

她没有预料到会从宁则远口中听到“孩子”两个字,她猝不及防,完全傻了。等再反应过来,宁则远只留下一句“等我”,电话就匆匆掐断。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嘈杂忙音,屏幕由亮再次变暗…

静静看着这一幕,林烟心口莫名闪过一阵不受控的慌乱,那种非常不妙的情绪慢慢从她心底最最阴暗的角落爬起来——那是林烟此生都不愿意触碰与回忆的诅咒!

那是父亲撞碎的玻璃窗,是母亲坠下楼的血肉模糊,是她永远落在楼道里的那团嫣红,是珍珠出生时婉婉止不住的血,是旭东永远留下的那双鞋…

林烟无声哭了。

那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在她体内四处窜着,渗到每一处血管,钻进每一个毛孔,林烟四肢僵硬,愈发心神不宁。

林烟不愿意想的,可这种不安、这种不对劲跟随了她一天,被她压抑了一天,如今在她的体内越来越凶悍,而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没事的,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千万别胡思乱想…

林烟不住这样安慰自己,可握着电话的手明显开始哆嗦,微微颤抖,最后连唇都在抽搐。

她好害怕!

她真的好害怕…

她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任何人的痛苦,如果宁则远也走了,这个世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孤孤单单,再没有任何希望。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林烟努力平静的给宁则远打电话,怀抱了所有的希冀!

可越是希望,越是失望,林烟赫然发现她真正的绝境终于来了…因为,宁则远的电话根本打不通!

没理由的啊,一分钟前,两个人还通过电话…林烟心头更加慌乱,泪水决堤,更加止不住了。

她不死心的再拨过去,还是这样!

根本接不通,只有机械女声不停的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宛如那个可怕的诅咒…

林烟最讨厌听到的声音!

她这下彻底慌了,眼泪不停的掉,掉在桌上开出了最无助的花,沁进裙摆上是最冰凉的温度,她心头那股惴惴不安越来越浓,好慌,好乱!林烟四肢发软,浑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了,她只能堪堪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依旧窒息的难受,好像要死了…

泪眼模糊,林烟哆哆嗦嗦翻开通讯录,可她没有宁则远的工作号码,没有他身边任何人的号码,连老宅的号码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看着一个个人的名字,那些字眼钻进她的眼里,林烟真的快要崩溃了,她难受的要命,整个人恨不得快要瘫软下来。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告诉宁则远的?究竟是谁?哪个混蛋!

不会是宁母,那只有沈沉舟了?

“沉舟,是不是你跟他说的?”林烟咄咄逼人的质问。

沈沉舟愣了愣,说是。

林烟有刹那的呆滞,然后是彻底的疯狂,“沈沉舟,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个混蛋!”她歇斯底里,面目狰狞。

沈沉舟说了什么,林烟已经都听不到了,她只是不停的问:“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他在哪儿…

——

林烟慌慌张张冲出露台,全然不顾旁人惊诧错愕的眼神。

站在餐厅门口,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林烟想打车过去,可这条单行道已经彻底堵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傻了。

人来人往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议论:“哎,那边好像两辆车撞了,封路了。”

林烟循着声怔怔望过去,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忽然,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尖啸!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那道催命的声音!

林烟懵了,彻头彻尾的懵了…她堵住了耳朵!

可是那道声音还是钻进来,刀刀致命,她真的要死了…

为什么?

这些都是为什么?

除了佟旭东出事那天,林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奔跑了,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抽干了她所有的魂魄,好像根本不知道痛,不知道渴,不知道喘,只知道好难受,好绝望。

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