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楚维琳只在江氏还活着的时候跟着楚伦煜去看过,自打江氏没了之后,她也就再没去过了。

“去吧。”不知怎么的,楚维琳开口答应,突然之间,她就是想去看看。

“那就我们四姐妹去,三姐姐和四姐姐就只能看家喽。”

因着去的姑娘不少,黄氏让楚维琅、楚维琨照顾一众弟弟妹妹,又拨了不少家丁跟随,叮咛万分才放了行。

华灯初上,映得人比灯俏。

毕竟是姑娘家,少不得戴上帷帽,可即便如此,也让难得出门的姑娘们兴奋不已,而今日与他们一样的出游人极多,也不显得特别打眼。

随着人群走了两刻钟,楚维璂年纪小,就有些吃力了。

商量了一番,不愿走的就随楚维璟去前头福来居歇脚,还要观灯的就由楚维琅和楚维琨护着继续走。

楚维琳也不逞强,和楚维瑷一道登上了福来居。

福来居是官办的,地方虽大,也吃不消今日客流,也是运气极好,正好叫他们得了最后一间雅间。

随行的婆子伺候了茶水,楚维琳抿了一口,抬眼见楚维璟时不时往她这儿飘上一眼,不由心中一动。

“雅间里有些热,我到外头吹吹风。”楚维琳起身,见婆子们不放心,又道,“三哥哥陪我吧。”

有楚维璟相陪,雅间里又有这么多人伺候,彼此不担心。

兄妹两人走到福来居外头,四处寻了个清净处,小声说起话来。

说的自然是阮氏的事体。

楚维璟是男子,打探消息自是比楚维琳方便很多,问过胡妈妈后,寻出了一位被阮氏打发出府的二房老人。

说是老人,当初也不过是孙氏掌家时一个不入等的小丫鬟,阮氏入主之后,换了一大批人手,这个夏青就成了三等。

夏青年纪小,又没什么背景,苦活累活自然都扔给了她,便是大丫鬟们的月事带子,都要夏青和另几个小丫鬟们去洗,体面人是决计不会碰这些腌臜东西的。

夏青的印象里,她没有洗过阮氏的月事带子,起先还疑惑过,后来阮氏进门一个多月就诊出了喜脉,还有人夸赞过太太真是好运气。

这回叫楚维璟派去的人一问,夏青努力回想了一番,记起一些旧事来。

阮氏进门头一个月,夏青收拾了衣服送去浣衣院,好几回被那儿的婆子抱怨,说衣服上沾染赃物不好洗,似乎是呕吐的。

只是这样的细碎事情,浣衣院只会同夏青这样的丫鬟抱怨,哪里会四处说去,夏青听了也就算了,亦不会去阮氏屋里问。

等阮氏生产之后,阮氏又放了一批人,不知为何就把年纪不大的一些三等也一并放了,其中便有夏青。

夏青无依靠,被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收作了外室,一直跟着四处做生意,腊月里才刚刚回了京城,就叫楚维璟翻了出来。

本来这些事叫楚维璟一个少年来讲实在是羞得开不了口,可毕竟关乎孙氏、江氏和楚维瑂的性命,便是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

楚维琳安静听罢,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

新婚妇人尤其注意身子,若阮氏好端端连连呕吐,自然是会请大夫的,偏偏她没有这么做,全当没有这样的事情,让人不得不怀疑,那时她已有身孕。

“三哥哥,”楚维琳唤了一声,“有一个线索就会有第二个。”

楚维璟握紧了双拳,点头道:“这事在家中不方便与你细说,今日出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会继续查,绝不会绕过她。”

第五十五章 姐夫

站在树下,抬眸望着街上景色。

许是有花灯相缀,又有欢声笑语入耳,慢慢的,整个人的情绪便平复了许多。

深呼吸了一口气,楚维琳展了笑颜,道:“三哥哥,我们进去吧。”

本就离得不远,步上台阶时,楚维璟险些撞上从福来居里出来的人。

他还在想着那些事体,自己也唬了一跳,又见险险撞上的人是一个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作揖道歉。

那姑娘粉脸红彤彤的,急急把帷帽戴上,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男子。

男子快步过来,柔声关切道:“碧娘,怎么了?”

楚维琳盯着那男子,只觉得那眉眼有些熟悉,仔细一想,才想起对方身份。

这是她的二姐楚维瑶的丈夫、鸿胪寺司丞许大人的次子许礼诚。

前世时,楚维琳和庶姐楚维瑶并不亲近,所以对这位姐夫也仅仅只是晓得面容而已。

楚维瑶去年春花芳菲中出阁,到此时还没有一年,这回正月里却没有回门,只捎了信回来,说是身子不适。

对于庶女,何氏没有多上心,加之除夕夜颐顺堂的大火搅得她焦头烂额,也就把楚维瑶的事体放在了一旁。

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许礼诚。

“二姐夫,”楚维琳弄不清那姑娘身份,便先福身与许礼诚行礼,“姐夫出来看灯的?我二姐可一块来了?”

许礼诚闻言,一张白脸尴尬不已,右手作拳干咳了几声:“你姐姐没有来。”

楚维璟剑眉挑了挑,看看许礼诚又看了看那姑娘,直截了当地问:“这位姑娘是?”

许礼诚不肯作答,叫楚维璟堵着出路追问了几次,才硬着头皮道:“表妹。”

不仅楚维璟目光凌厉,楚维琳冷笑出声,若是寻常表兄妹,岂会在被问及时做如此表现,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二姐正月未归,听说是身子不爽利,二姐夫不多陪陪她也就算了,还有闲情逸致与表妹看灯?”楚维璟虽和楚维瑶走动得也少,但毕竟是自家姐姐,见不得她被这般对待,言语之中难免透露出几分不满,“既然二姐身子一直不好,改日我们兄妹登门探病。”

许礼诚本就不占理,被楚维璟逼得节节败退,连连摆手:“过几日我自当陪娘子回门来给长辈们磕头。”

福来居人多,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会子话,已经有人窃窃私语,楚维璟不愿意多惹无谓是非,让了路出来,许礼诚自然而然想扶着表妹走,叫楚维琳冷眼盯着,抬起来的手又怏怏放下,两人快步离开了。

楚维琳上楼入了雅间,楚维璟臭着一张脸跟进来。

楚维瑷惊讶,小声问楚维琳:“怎么下去吹了会儿风,就这般不高兴了?我刚隐约听见底下有些动静,出了什么事?”

“是…”楚维琳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转念一想楚维瑷和楚维瑶毕竟都是何氏的姑娘,便附耳把门口的事情讲了一遍。

楚维瑷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二姐夫怎可如此?什么表兄表妹,分明就是…”

后头那些话,楚维瑷一个姑娘家脸皮薄说不出口,只能恨恨不语。

雅间的门被人敲了敲,守在外头的丫鬟通报了声,里头的婆子才把门打开。

楚维瑚笑容满面进来,后头的丫鬟手中还拿着好几盏各式花灯:“我们回来了。”

却是不见楚维琅和楚维琨。

楚维璟问了一句,楚维瑚却指着花灯道:“这些可不是小贩们摊子上的,是打灯谜猜回来的,题题都很难,花灯摆了一夜都没有人猜出来。七弟看中了那只老虎灯,偏偏我们猜不出,幸好遇到了常家几位表兄,昀表兄果真才学出众,别说老虎的了,那儿好看的灯呀全部给我们拿回来了。表兄说让我们一人一盏,图个热闹。大哥和二哥就在隔壁雅间和表兄几个喝酒呢。”

许是楚维瑚神色飞扬,亦或是那灯着实好看,随行的仆妇忙不迭夸赞了起来。

楚维琳坐在圆凳上,静静看着那些灯。

见她没有动作,楚维璟从丫鬟手中取过一盏荷花灯塞到楚维琳手中:“快些拿着。”

楚维琳低头看灯,不知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当得起一句巧夺天工。

并不是常见的满开莲花,而是莲叶伴着欲放的花苞,娉婷如少女,亦有一只蜻蜓立于花苞之上,便是那提手也作得似花梗,点缀几个小蕊,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姐妹几人分了花灯,楚维琛提议去隔壁谢礼,便是楚维琳并不想和常郁昀打照面,也不得不依言过去。

常家人的雅间很是热闹,几个兄弟坐在外间,屏风后头,奶奶、姑娘们凑在一块说话,两边彼此行礼,又和常郁昀道了谢。

楚维琳和楚维瑷站在一块,并不格外冒头,依旧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

佯装不经意抬眸扫去,果真是常郁昀。

那双桃花眼底如有繁星,璀璨得让人如望银河,而那眼神分明在说,这灯衬你。

猛得就想到刚刚楚维瑷那说不出口的话,“什么表兄表妹,分明就是…”

楚维琳暗暗咬了下唇,再不看常郁昀。

等回了楚府,宝莲和宝槿亦对那花灯爱不释手,商量着摆放在何处。

楚维琳一想到那个眼神就牙疼,道:“随意收了就好。”

“姑娘,这灯收起来多可惜呀,好歹今夜上元,挂起来多好看。”宝槿连声劝着。

外头传来满娘声音,宝莲出去看了看,领了西意院的程妈妈进来。

程妈妈请了安,却不肯坐下,赔笑着道:“老奴这么晚过来,还请姑娘莫怪。是我们太太听八姑娘说了今夜的事体,实在放心不下二姑娘,想请姑娘过去。”

楚维琳惊讶,何氏素来沉得住气,楚维瑶那儿不管什么情况,明日问也是一样的,为何会这般急切?

往窗外看了一眼,满月皎洁,一地银光,她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想了想,便随程妈妈往西意院去。

一入西意院,程妈妈引她入了西次间。

何氏亲切招了招手:“维琳来了,快些坐下。”

楚维琳看了一眼,楚维瑷不在,楚伦沣端坐着,她便明白了。

第五十六章 维瑶

刚发现之前的更新格式出错了,重新修改一下。

——

楚维琳福身向楚伦沣行礼。

从楚伦沣的面容上,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可一瞧何氏那殷切态度,就晓得这事三老爷是上了心的。

不管何氏心中怎么想楚维瑶这个庶女,表面上她要顾及楚伦沣的想法。

楚伦沣迟迟抱不到儿子,对于几个女儿还是喜爱的,楚维瑶虽是庶女,可她的姨娘沈氏却是个红袖添香的玲珑知心人,因而楚伦沣对楚维瑶也格外关照些。

“维琳,再和伯父说说,许礼诚那小子怎么回事?”楚伦沣示意楚维琳坐下,问道。

楚维琳一五一十说了,楚伦沣的面色一点点阴郁了。

何氏亲自替丈夫换了热茶,劝道:“姑爷既然说了要和维瑶回门来,等来了我们再问问?”

“等他来?等得茶也凉了!”楚伦沣哼了一声,屋里全是自家人,他也不摆官场上虚虚实实的那一套,气恼道,“婚后头一个元月,便是维瑶身子不适不能回娘家,他做姑爷的是不是该来给长辈磕头?许家一点表示也没有!夫人,也是我们糊涂了,早该使人上门去的。”

这些女人家的事情,应该由何氏拿主意,而这会儿说成了两个人都糊涂,楚伦沣已经很给何氏颜面了。

何氏自然是晓得的,见好就收表达自己的主母姿态,道:“老爷说得是,是我疏忽了,维琇嫁得远我帮衬不到,维瑶这儿不该马虎的。我明日就递帖子,我倒要看看,许家藏了怎么一个‘表妹’。”

见过那表妹的只有楚维璟和楚维琳。

两家毕竟还是姻亲,便是心里不满,也不能让他们上门对表姑娘指指点点。

楚伦沣欣慰,与何氏道:“什么帖子不帖子的,嫡母探望病了许久的姑娘,许家人还要拦着不让进不成?只管去,我倒要看看许家人有什么解释的。”

翌日一早,颐顺堂里何氏顾及章老太太身子,不敢言明昨日事,只说要出门去一趟。

楚维琳回了清晖苑,睡了一个回笼觉。

昨夜里她睡得并不沉稳。

那盏莲花灯让宝莲挂到了后窗上,映着明亮月光,在青石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越发亭亭玉立了。

楚维琳半夜里朦胧睁开眼睛,神智说不清是清明还是迷离,仿若是看到了街上热闹的花灯节中,喧嚣离得极远,俊秀人影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着谜面凝神思考,那灯中蜡烛光影影绰绰,照了半边面容,细密的睫毛如半月,落下阴影。

分明从未见过此景,却那么清晰出现在脑海之中。

楚维琳抬手挡了眼睛,半响长长叹了一口气。

果真的魔怔了。

越想离常家人远一些,越想离那个人远一些,偏偏叫他的几句问题逼得落入这样的梦境之中…

直到莲花灯燃尽,楚维琳才昏昏沉沉睡去。

这个回笼觉睡到了中午才起来,宝莲替她梳洗,宝槿去小厨房取火上热着的午饭。

热过一次的饭菜,到底不比新鲜的口味,楚维琳自个儿不觉得,陆妈妈却是心疼,拉着宝莲低声交代着宁神静心的花茶,好让楚维琳夜里服过再睡。

楚维琳正吃着,满娘打了帘子探了个脑袋,道:“姑娘,三太太和二姑奶奶回来了,刚入了垂花门。”

一愣,楚维琳含着筷子想了想,问道:“二姑爷呢?可一道回门了?”

满娘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宝槿也不用楚维琳催促,急急去了趟颐顺堂,回到禀道:“只有二姑奶奶回来了,没见二姑爷的人。奴婢回来时,三太太正好到了颐顺堂,说是请姑娘也过去。”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看着样子楚维瑶回门是有一些故事的,这些事本该越少人知道越好,请她一块去,这是什么道理?

等收拾了碗筷,还是领着人过去了,行至半路遇见冬青,原是章老太太等急了催冬青来迎她的。

快步入了颐顺堂,章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身边是垂头红着眼睛的楚维瑶,何氏坐在下首,青着一张脸。

楚维琳一一问安,章老太太示意她坐下,道:“幸好昨日叫你们撞见,不然老婆子还不知道我的孙女这般没出息!”

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静静等着下头的话。

何氏尴尬不已,她教出了一个大方、可人的楚维琇,对于庶女肯定没有对嫡女这般上心。虽衣食不亏,教养不懈,琴棋书画都教了,做当家娘子的本事的却是略过了。

毕竟,在何氏的心中,庶女将来是配庶子的,差不多就够了。

楚维瑶上轿,何氏也是风风光光嫁了她出去的,哪知今日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想今年她上午直奔了许家,到了门外,何氏使人去敲了门。亲家太太上门来,门房自不敢阻拦,却也磨磨蹭蹭才引着马车到了二门处。

许司丞的夫人带着长媳马氏匆忙赶来迎接,何氏寒暄了几句,便问了楚维瑶住处。

等何氏到了楚维瑶的院子里,迎出来的陪嫁大丫鬟眼底含泪,何氏一看就心说不好,待进内室一看,就见庶女病怏怏靠在床上,一见了娘家人,哪里还顾及嫡母亲近不亲近,失声痛哭。

许夫人的脸抽了抽,马氏干笑着想周旋几分,陪嫁丫鬟哪还给她们机会,扑通跪下一把捋了楚维瑶的**袖子,白皙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跟打翻了颜料一般,比许夫人的脸色还要丰富。

这要是再磨蹭,别说是何氏,楚家一门都要被当做软柿子了。

何氏当下就大手一挥,才不管许家人说什么,让陪嫁的丫鬟婆子收拾了东西,把楚维瑶带了回来。

带回来之后如何,自不用她操心,有楚伦沣和章老太太拿主意,长房那里也不会由着自家姑娘被夫家这般作践。

冬葵领了个医娘子进来,陪着楚维瑶入碧纱橱里检查身子,而后医娘子细细说了楚维瑶的身子状况。

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精神也不济,少不得要多休养一段时日。

楚维琳听了,心也沉了下去,她原本以为就是许礼诚与那表妹**冷淡了妻子,哪知竟还有暴力!

第五十七章 忍让

正月初六,好多书友的年假都要结束了吧?

96在这里祝大家新一年的工作顺顺利利,步步高升…

——

楚维琳是恨极了暴力的。

前世常郁昀是没有这般待过她,可叶语姝那儿,等叶家人开棺验尸的时候,楚维琳才晓得叶语姝受了多大的罪。

听说顶着一口气要去看女儿最后一眼的常恒熙当场晕厥,叶侍郎额头青筋毕现对着常郁晖的正脸就是一拳,叫三四个小厮一块才拖开了。

谁知,楚维瑶也是这般痛苦的。

章老太太握着楚维瑶的手,看着那些青块,气得不行:“你也是个迂的!都在京城住着,统共不过半个时辰的路,你自己回不来,难道他许家还关着你那么多陪嫁的丫鬟婆子不成?随便让个人回来报信,这上上下下还能不管你吗?便是你糊涂,你身边怎么就没个机灵人了!让那些榆木脑袋都给我在院子里跪着!”

章老太太发了话,罚的又都是下人,哪里有哪个敢劝,冬葵出去之后,院子里规规矩矩跪了三排。

楚维瑶哭过了,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叫冬青伺候着净面梳洗。

衣袖滑落,白皙柔荑上青紫印子看得楚维琳心惊胆颤。

楚维瑶回过头来,瞧见她神色,赶紧整好袖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吓坏你了?上元那日,他没为难你吧?”

摇了摇头,楚维琳反问道:“为何要为难我?”

章老太太亦追问:“维瑶,把话说明白了,许家到底怎么个意思?”

楚维瑶张了张嘴,却半响没有说话,到最后眼底又氤氲起来,章老太太看不得她这个扬子,干脆让楚维瑶先回去歇息。

外头丫鬟通传了一声,说是钱妈妈候在了院子里。